变形记

作品概览 格里高尔是一个旅行用品推销员，长年在外奔忙。一天早晨他从睡梦中醒来，忽然发现自己变成一只甲虫。他仰卧在床上，他那坚硬得像铁甲一般的背贴着床，棕色的肚子分成好几块弧形的硬片，比起他偌大的身体来，他那些舞动着的脚真是细得可怜。

他惊异地想：“我出了什么事啦？”但仔细观察起来，这可不是梦！格里高尔的眼睛朝窗口望去，天空很阴暗，可以听到雨点敲打窗槛的声音。他想翻个身，但他那圆滚的肚子不听使唤，试了一百次，仍旧滚了回来，肚子朝天。

按往日，他早该起床了，他得赶去上班。老板是个很厉害的人，他总是那样居高临下坐在桌前对职员发号施令，再加上他的耳朵又偏偏重听，大家不得不走到他跟前去。做推销员真是个累人的差使，长年累月到处奔波，比坐办公室辛苦多了，常常要担心各次火车的倒换，再加上低劣和不定时的饮食，真使人难以忍受，要不是为了养活父母亲，他早该辞职不干了。

柜子上滴滴嗒嗒响着的闹钟已指向六点半了。他得赶快起床，下一班车七点钟开，要搭这一班车也得发疯似地赶才行，何况他的样品还没包装好呢！公司的听差肯定是在等车了，这位听差是老板的心腹，既无骨气又愚蠢不堪，他肯定会去报告自己迟到的事。

格里高尔在寻找自己迟到的借口，譬如说可以称自己生病了，但他服务五年来从没有生过一次病，老板一定会亲自带了医药顾问一起来，而且会责怪他的父母怎么养出这样懒惰的儿子！

他想立刻起床，可是疲乏得不行。不久，他听到母亲叩门的声音。她说： “格里高尔，已经六点三刻了，你不是还要赶火车吗？”格里高尔回答了一声，但同时也使他大惊失色，因为在他的话里有一种叽叽喳喳的尖叫声，话的概念也变得含混不清。接着，父亲用拳头敲门，高声问他“怎么啦？”然后是妹妹用轻轻的悲哀的声音问：“格里高尔，你不舒服吗？要不要什么东西？”

格里高尔一直是仰躺着的，他要起床得要有手和胳臂才能让自己坐起来，可是他有的只是无数细小的腿，根本无法使他翻过身来。他打算先让自己上身离床，小心翼翼地把头部一点点挪向床沿，等到他的头终于悬在床沿上，他又害怕起来，如果这样让自己掉下去，不摔坏脑袋才怪呢。

早晨的浓雾把街对面的房子都裹上了。格里高尔心想：“七点一刻我无论如何非得离开床铺不可，到那时一定会有人从公司里来找我。”正当他作出新的努力前，他听到前门的门铃响了，公司的秘书主任亲自出马到他家来找他了。格里高尔使尽全力把自己的身子甩向床外，“蓬”的一声掉落到地上，幸好有地毯没有使他受重伤，声音也不很响。但秘书主任还是听到了，他说：“房里有什么东西掉下来了。”他那双漆皮鞋在房外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

妹妹和父亲都在房外向他通报秘书主任到来的消息。父亲还一个劲地向秘书主任解释儿子肯定是生病了，否则他不会误车的！平时他只知道操心公事，晚上他从来不外出⋯⋯妹妹则在一旁啜泣起来，她为什么哭呢？难道她害怕哥哥有丢掉差使的危险吗？还是老板又开口向他的父母讨还旧债？

秘书主任发话了，他责怪格里高尔不该把自己关在房里不开门，老板今

天早上还怀疑交给他管的现款是否有问题，对他最近没有成交什么买卖感到不满。格里高尔激动地为自己辩解，但他的话人家是听不懂的。他努力使自己从地上站起来，爬上一张椅子，开始用嘴巴来转动插在锁孔里的钥匙，因为他的房门已下锁了。他没有牙齿，费了好大的劲才用嘴把钥匙扭转过去。

门开了，但是人家还是瞧不见他。等到人们发现了他。秘书主任“哦！” 地大叫了一声；他的母亲双手合十，瘫倒在地上；他的父亲握紧拳头，一副恶狠狠的样子。格里高尔向秘书主任解释说：“我立刻穿上衣服，等包好样品就动身。我一心想忠诚地为老板做事，这你也很清楚。何况，我还要供养我的父母和妹妹。我现在景况十分困难，不过我会重新挣脱出来的。请你千万不要火上加油。在公司里，请你一定帮我说几句好话。”可是格里高尔才说开头几个字，秘书主任已张着嘴，踉跄倒退了。他退到前厅，便向楼梯跑去。

格里高尔向前爬去，他心里明白，要保住他在公司的职位，不想砸掉饭碗，就不能让秘书主任抱着这样心情回去。母亲尖声地叫唤起来，把身旁的大咖啡壶也碰翻了。秘书主任急匆匆地奔下楼梯，随即消失了，可是他不断叫喊的“噢”的声音还在楼梯间回响。

父亲操起秘书主任留下的手杖和帽子挥舞着，阻拦格里高尔去追逐；他一面还顿着脚，要把格里高尔赶回房间去。格里高尔不安地侧过头瞅着父亲，并开始掉转身子。他害怕父亲手中的手杖随时会照准他的头和背给以狠狠一击的。不幸的是他的身子在房门口被夹住了，父亲在后面使劲地推了他一把，使他一直跌进房间中央，汩汩地流着血。在他后面，房门砰地一声用手杖关上了。

街上的电灯，在天花板和家俱的上半部投下一重淡淡的光晕，格里高乐躺着的地方，却是一片漆黑。他想在目前情况下只有静静地躺着，以免给家庭带来更大的烦恼。他的母亲和妹妹坐在前厅里很迟都没有去睡，他自己一晚也没睡好。拂晓时分，妹妹把房门开了一条缝，表情紧张地向里面探望。她没有马上发现他，因为他躲在沙发底下。然后，她给他带来了一些食物，全都放在一张旧报纸上。这里有不新鲜的一半腐烂的蔬菜，有昨晚剩下来的肉骨头，有葡萄干和杏仁，还有一块陈面包，一碗清水。不知怎的，这时他只对陈腐的东西发生兴趣，对新鲜的食物却没有一点好感，他忍受不了那种气味。他吃完后又爬到沙发底下。他妹妹进来，用扫帚扫去他吃剩的食物。他们家里原本有一个女仆，自从发生了这件事后，她眼泪汪汪地向母亲

恳求辞退工作。她还发誓，决不把他们家发生的事说出去。女仆一走，妹妹就得帮着母亲做饭了。妹妹才 17 岁，她爱好音乐，小提琴拉得很动人。格里高尔曾有个秘密的计划，他要让妹妹明年进音乐学院学习。母亲患有气喘病，在家里走动都很困难。父亲以前开过一家公司，但后来破产倒闭了。他有一小笔积蓄，但最多能维持他们一年至二年的生活。今后的日子怎么过呢？格里高尔开始为家庭担心起来，弄得通宵不眠。

格里高尔变形的头两个星期，父母亲都鼓不起勇气进他的房间，他常常听到他们对妹妹的行为表示感激。每当她收拾完房间出去后，老两口便向她询问房里的情形，儿子吃了什么，行为怎样等等。但一个月后，妹妹对他的身体越来越感到厌恶。因此，每当妹妹走进他房间时，他连忙爬到沙发底下去，以免被她看见。他吃得很少，而且很快失去了对食物的兴趣。为了锻炼身体，他养成了在墙壁和天花板上纵横交错地爬来爬去的习惯。他特别喜欢

倒挂在天花板上，身体轻轻地晃来晃去，倒悬的滋味使他乐而忘形。

格里高尔爬过的地方总留下一种粘液，这使妹妹产生一种新念头：她要把房里所有家俱都搬出去，以便腾出更大的地方给格里高尔活动。最初母亲不同意，她说：“我们搬走家俱，岂不等于向他表示，我们放弃了他好转的希望吗！”可是妹妹坚持要这样做。她们在搬他房间的东西时，把他所喜欢的一切全拿走了，这使他很伤心。现在只剩下墙上那幅穿皮大衣女士的画像了。格里高尔爬上镜框，说什么也不让两个女人把这幅画取走。可是，母亲看到他的形象竟吓昏了过去，他的妹妹对他又挥拳又瞪眼。

不一会儿，父亲回来了，他问出了什么事？准是妹妹把事情都告诉他了。父亲怒不可遏，将帽子一扔，把大衣的下摆往后一甩，冲进房来。格里高尔一看到他那大得惊人的鞋后跟简直吓呆了。他在父亲的前头跑了起来，父亲在后面追他。他们绕着房间转了好几圈。接着父亲向他扔起苹果来，这是他从碗柜上的盘子里取下来的。这些小小的红苹果在地板上滚来滚去，互相碰撞着。其中一只打中了格里高尔的背，并且还陷了进去。格里高尔挣扎着往前爬，可是他觉得自己好像被钉住在原处，他受了重伤，六神无主地瘫倒在地上。母亲尖叫着向父亲扑了过去，抱住他，叫他不要扔了，别伤害儿子的生命。

格里高尔受伤后，一个月都不能行动。那只苹果一直还留在他身上，没人敢去取下来。这大大地影响他的行动，从房间一端爬到另一端得花好多的时间，行动活像一个老弱的病人。为了生活，母亲到一家时装店去做针线活，妹妹当了售货员，父亲在一家银行里当杂役，每天早晨六点钟就得去上班。家计日益艰难起来。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妈子一早一晚来替他们做些粗活，其它一切家务事就落在母亲的身上。为了贴补家用，母亲和妹妹把首饰也变卖了。

无论是白天还是夜晚，格里高尔都几乎不睡觉。他有一个想法在折磨他：等他病好后，他就要像过去那样重新挑起一家的担子。在他脑际里又重新出现了老板、秘书主任、愚蠢无比的听差的影子，还有乡村客栈里的侍女，帽店里的女出纳，格里高尔曾殷勤向后者求过爱，但让别人捷足先登了。

现在妹妹不再考虑拿什么他最爱吃的东西来喂他了，只是早晨和中午上班前匆匆用脚把食物推进房来。她新近脾气还特别暴躁。杂役老妈子根本不怕格里高尔，她饶有兴趣地把房门打开来看看他。招呼他说：“来呀，嗨，你这只老屎蜣螂！”或者是：“瞧这老屎蜣螂哪，吓！”

父母亲把家里的一间房租给了三个全都蓄着大胡子的房客。为此把所有破烂的东西全推到格里高尔的房间里来。甚至连煤灰箱和拉圾箱也搬了进来。这样一来，他变得无处可爬了。

三个大胡子房客大模大样地坐在桌子的上首吃饭，父母亲生怕怠慢了他们，殷勤地侍候着。晚上，妹妹在厨房里拉小提琴。三个客人竖起了耳朵，挤成一堆，踮手踮脚地走到前厅的门口探望。父亲问是不是提琴声妨碍了他们。他们则提议让小姐到客厅里来拉琴。于是父亲端了琴架，母亲拿了乐谱，妹妹挟着小提琴进来了。父母从来没有出租过房间，因此过份看重了对房客的礼貌。

妹妹开始拉琴了，房客们双手插在口袋里，站得离乐谱那么近，然后是窃窃私语起来。其实他们对音乐一窍不通。父亲向他们投来不安的眼光。的确，房客们已表示得不能再露骨了。格里高尔出于对妹妹维护的心理，他从

房里爬出来，要妹妹带着她的小提琴回房间去。一位房客发现了他，一面用手指指着他，一面冲着父亲大喊：“萨姆沙先生！”他们要父亲解释清楚，为什么在他们房间隔壁会有这样的邻居？接着他们一一宣布退房，而且连住进来的这几天的房钱也一文不给，并威胁说他们要去控告！

惹下这场祸，妹妹变得很生气。她对父母亲说，无论如何得把格里高尔这怪物弄走，他们对他的照料已经是仁至义尽了。父亲表示赞同，母亲正在咳嗽，没有作声。妹妹又补充说：“得把它弄走，它会拖垮你们的。咱们三个人都在拚命地工作，再也受不了家里这样的折磨了。”

格里高尔掉转头，爬回自己的房间。门在他后面很快地关上了，还上了锁。格里高尔陷入空虚而安谧的沉思中，一直到钟楼上的钟敲过三点。他怀着温柔和爱意想着自己的一家人，他消灭自己的决心比妹妹还强烈呢！

清晨，老妈子用一把长柄扫帚在捅格里高尔，没有任何的反响，她才发现这甲虫已死了，便立即报告了主人。最初，萨姆沙夫妇呆若木鸡，后来，他们镇定下来。萨姆沙先生在身上划了个十字，说：“那么，让我们感谢上帝吧！”格里高尔的妹妹葛蕾特瞧着甲虫的尸体说：“瞧他多瘦呀，他已经很久什么也不吃了。”萨姆沙太太带着忧伤的笑容，把女儿拉进房里去了。

萨姆沙先生要房客立刻离开房子，三位大胡子客人从衣钩上拿起帽子，从伞架上拿起手杖，默不作声地鞠了一躬，走了。

然后，格里高尔的父母、妹妹在桌旁坐下来写三封请假信。他们决定这一天完全用来休息和闲逛，不去上班了。他们三个人一起离开公寓，乘电车到城外去郊游，车厢里充满温暖的阳光，旅客只有他们几个。大家都舒服地靠在椅背上谈起未来的前途，他们仔细一研究，认为前途并不算太坏。目前首要的任务是搬个新家，要找一个小一些，便宜一些，地点适中的公寓，要比格里高尔目前选的这座更实用些。萨姆沙夫妇注意到女儿的心情越来越愉快，老两口似乎突然发现，女儿虽经历了这场忧患，但她已经成长为一个身材丰满的美丽的少女了。他们打定主意，该给她找个好女婿了。

鉴赏与分析 《变形记》是卡夫卡的代表作之一。欧洲文学中有三部《变形记》，它们的作者分别为公元前古罗马诗人奥维德，公元后罗马小说家阿普列尤斯和本篇的奥地利作家卡夫卡。从变化形式来说，奥维德的《变形记》变化最广，他的人物不仅变成动物，甚至变化成花木石块。他在理论上接受了古希腊哲学家鲁克莱提乌斯关于“一切在交易”的学说，同时他也接受了古希腊哲学家毕达哥拉斯的“灵魂转移”的学说。为此，他收罗了古希腊以来 25 个变形的神话传说，编写成一部长篇的故事诗。阿普列尤斯的《变形记》是讲述一个希腊商人变化成驴子后的种种遭遇，卡夫卡的《变形记》则描写一家公司的职员变成甲虫后的悲惨命运。除奥维德描写的是神话传说外，阿普列尤斯、卡夫卡描写的是现实生活，形式是怪诞的，内容是现实的。

由于人的地位丧失了，就降低到禽兽、虫豸那样更加悲惨的处境。这类作品往往通过微观的世界，来反映大千世界，影射褒贬都十分鲜明。人的蜕变是由无数复杂的现实矛盾的互相变化或转化造成的。那些离奇荒诞的境界，不过是现实世界通过作家的头脑折射出来的影象。这种折射和影射，同样起到镜子的作用。

在现代资本主义社会那种繁忙和高节奏的生活中，人已变成物的奴隶。卡夫卡的主人公感到自己生存的世界是陌生的，感到自已是孤独而不幸的弱

者。由人异化成非人，过着“非人”的生活，看来荒谬，实际上是西方社会一种普遍的现象。促使格里高尔蜕化的原因是由于工作和生活的重压，使他心理失去了平衡。从工作上说，他是一个长年在外奔波的推销员，生活艰苦而飘泊，虽然他工作很卖力，勤勤恳恳，但时常担心万一出了差错，有被老板开除的危险。何况他的老板十分严厉，安排了一个无骨气又愚蠢的听差做他的心腹，实行对格里高尔监视。他经常吃不好，睡不好，生活无定时，可是这样还被别人误解，以为他在外面过的是逍遥自在的日子。从生活上说，格里高尔必须承担起家庭的全部生活负担，他要供养年老体弱的父母，还有一个 17 岁的妹妹。妹妹小提琴拉得好，他准备让她进音乐学院。由于他家庭还欠老板的钱，也时常担心老板向他父母讨还债务。这些都构成了格里高尔的沉重的精神负荷，是促使他蜕化的主客观原因。

小说的重点是描写格里高尔变成甲虫后的遭遇。按理说格里高尔有很好的品质：他忠于职守、尊敬父母、热爱家庭、对家人充满温情。但由于他人的地位完全丧失，变成一只毫无用处的虫子，他的日子便更凄惨了。社会不了解他，同样也不被家庭理解。他的遭遇可分为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家人由惊奇到厌恶。格里高尔变成甲虫后，父母亲在两周内鼓不起勇气进他的房间，妹妹负责照料他，但看到他的形象就恶心，为此他不得不躲在沙发底下，母亲见了他的形状后，当场晕倒了。此后，谁也不愿意单独留在家里，女仆辞退了工作。最不理解他的是父亲，用苹果掷他，以致他受了重伤。开初，家里人还考虑给他吃食，后来便不在意了。老妈子公开骂他屎蜣螂。这些都是使格里高尔十分伤心的事，他们已经不把他看作是家庭的一员了。

第二阶段，由惹祸到被看作家庭拖累。房客由于发现了格里高尔是屎蜣螂，便耻以为邻，愤然离去。家里人把他看作是“一切不幸的根源”，妹妹坚决要求把这“怪物”弄走，否则便会把父母亲“拖垮”。父亲亦十分赞同。这促成了格里高尔下定要消灭自己的决心，他整天不吃不喝。

第三阶段，他死后，家人如释重负。父亲在格里高尔死后的第一句话是“感谢上帝”！他们并不因为失去儿子而伤心，反而感到卸掉包袱后的轻松。为此，他们还举行了一次愉快的郊游活动。

从格里高尔的遭遇来看，作品清楚地揭示了资本主义社会对人的价值观念。在格里高尔生前被看作是人类中的一员，是因为他有用，公司老板可以利用他赚钱，家庭靠他维持生计。尽管这对于格里高尔来说他要终年忙碌，疲于奔命，但他的劳动却创造了价值。等他变成虫子后，他不能工作，不能赚钱了，他的价值也丧失了，即使是在亲人眼里他也是毫无用处的废物。从而也揭露了资本主义社会人与人之间冷酷的关系，联系人们间的纽带是金钱。

《变形记》在艺术上有两大特色。

一是怪诞的手法。怪诞是一种夸张变形的手法，作家往往利用它来揭示和暴露社会的黑暗。如古罗马作家阿普列尤斯在《变形记》中，通过主人公鲁齐乌斯变作驴后的经历来揭发社会的阴暗面；果戈理在《鼻子》中，通过八等文官柯瓦辽夫鼻子失而复得的怪诞情节，深刻地揭发了沙皇官吏丑恶的嘴脸和卑鄙龌龊的内心活动；我国作家蒲松龄的《促织》，描写由人变成蟋蟀，并参加赌赛的怪诞的故事，揭发了封建时代王公贵人普遍流行的淫乐和嬉戏的生活，以及人民遭受的徭役的凄苦。

作为表现主义文学一员的卡夫卡，更是把怪诞作为文学描写的基本手段。他不认为原原本本描写现实的作品就是真实的，只有把生活加以扭曲和变形，才能使人更好地领会真实。因此，他的怪诞往往是人们看清现实社会真面目的一种工具。批评家苏奇科夫说，卡夫卡“在故作平淡无奇的日常的形式中表达出反常的内容”，结果，使不受制于现实的根据的事件，显得“比真正的生活真实还要现实”。

从艺术上说，怪诞的描写手法有两大好处：一能突出地夸张地描写现实；二能增加文学的趣味性和讽刺性。因此，它被一些作家所采用。

二是内心感受与体验的描写。格里高尔变成甲虫之后，生理上失去了人的特征，如他喜欢吃腐烂的食物而不喜欢吃新鲜的东西，爱躲在阴暗角落里或倒挂在天花板上。而从心理上却保持了人的感觉和思维。作家通过日常生活中一连串的具体事例，生动而细腻地表现了主人公变成甲虫后的内心体验。他有着惊恐和孤独的感受，得不到亲人的同情和关怀的痛苦，他对艰难的家庭生计的忧思，闯祸后的内疚，以及被抛弃后的绝望心理等，无不写得逼真和生动。作为一只甲虫，和扰乱了人们生活的动物，它引起人们厌恶；作为一个不幸的弱者，它引起人们无限的同情。它既具有虫性，又富有人性。具有讽刺意味的是：社会和亲人对他几乎没有什么人性，而他变成虫豸后对自己亲人还是温情脉脉，希望自己一朝恢复人形后，承担起全部的家庭重担，送妹妹进音乐学院学习。

卡夫卡从小体弱而敏感，一直生活在“专横有如暴君”的“父亲的阴影” 中，这在他心灵中留下了巨大的创伤。因此，他在作品中描写格里高尔的父亲专横暴戾，便有他父亲的影子。卡夫卡的母亲生性懦弱、虔诚而多病，这也酷肖作品中格里高尔的母亲。所以，卡夫卡在描写格里高尔的内心体验时，融进了他自己对生活和人情冷暖的感受，写得感人肺腑。他曾说过：“在自己的家里，我比陌生人还要陌生”。

卡夫卡的作品普遍给人孤独、失望和悲观的感觉。在二次世界大战后，德国和西方掀起了“卡夫卡热”和“卡夫卡学”，主要是因为二次大战后，德国几乎变成废墟，随之而来的是人们精神的极度空虚，对社会生活失去信心，感到惶恐而绝望，卡夫卡的小说正迎合了一部分小市民和知识分子的心理需求，从而他们喜欢他、崇敬他，热烈地追求他。

（梓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