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塑的潇洒　丘文桥

一

每次上课，我都能凭感觉和眼角的余光，发现在身后不远处，有双眼睛在注视我。他又在默默地望着我，那目光怯怯的，躲躲闪闪，从同学们的背脊穿过来，别有意味地停在我身上。

一次又一次，我没有因此而不安，我已习惯这双目光。有时，我故意回过头和后面的同学说话，那双眼便迅速垂下，装作认真看书。

我清楚地知道，那双眼睛在看我，有迷惑的期待，还有其他。但我相信，那双眼睛的主人不是个坏男孩。至少他不像班上那些油腔滑调的男孩，成天跟女孩子说一些令人发笑而又无聊的俏皮话，逗得她们笑弯了腰，然后等待嗔怪几句。他很沉稳静默，有时又机灵得很，还有……很少有人与他交往，他又似乎将外界置之度外，成天埋头书堆；他寂寞孤独，就和我一样寂寞孤独。

他总这样看我，我担心会被敏感的同学发现，编造出那些荒诞不经的故事。十七八岁的人，最喜欢听人说这些故事，虽然谁都不愿成为故事的主角，谁爱呀恨呀，成天恨嫁的。我很爱惜自己的声誉，很小的时候，爸妈便教育我了，要我爱惜名誉，特别是女孩子。

不，我必须向尚羽说明白，在那些故事还没有诞生之前，在有毛病的同学还没发现之前。可我怎么说呢？我说了以后尚羽怎样说呢？“什么？谁看你啦？你不也看我了？不看我，怎知我看你了？”传开去，同学们一定以为我自作多情，那更糟了。

我没有跟他说……

二

那目光还在注视我，我没有勇气再去拒绝，我已习惯了。快考大学了，我无法再去想那种事情了。

但我依稀感觉到，一定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总之与尚羽有关。难道他要做什么吗？他依然很静，很勤奋。

预料之中，事情发生了。那天，将近预考了。放学后，我觉得很累，便拿了书到外面去看。回来时，教室里只剩下尚羽，我闯进去，他正扶着桌子，向外走，看到我便像回洞的老鼠看见了猫一样，很尴尬。一手挠头皮，一手拉衣角，嘴里喃喃，似乎要对我说什么。我直视着他，他呼地走出教室。

我回到桌前，使劲把书甩得乒乓响。数学课本“叭”地掉到地上，溜出一个信封。我忙捡起，信封一片空白，里面却装得实在，我小心撕开，署名果然是尚羽。我把它装进书包，一边回家一边看。

三

刘芸同学：

你好！

你知道吗？每个时候都有一双眼睛在寻找你。当你不愉快的时候，那双眼睛的主人也很悲伤。他愿意帮助你。

……

你的外表看似坚强，其实你的内心很痛苦，虽然你总在掩饰着，但坚强外表之下裹着的仍是脆弱的心。近一个多月来，你常独自一人在校园的花池旁偷偷流泪。每每此时，我就痛恨自己，暗骂自已枉为一个男子汉，没有能力帮助你，也没有勇气站出来保护你——一个可爱的小妹妹。

尚羽

信写得很长很长，信末没有署日期，但看得出已写了很久，因为折痕已近乎破烂了。

当我读完信，我的心就像……总之像许多小说中写的那样，我的心很激动。

四

我是在坚强的外表下深埋着一颗痛苦的心，并以一个乐观快乐和埋头苦读的形式去掩饰它。我有个痛苦的家，爸妈一直在闹矛盾。在这个充满火药味的家庭里，我无法宁静！我的心内世界，尚羽竟知道得那么清楚！

被人喜欢是幸福的，更何况爱我的人是那么少。谢谢尚羽。但为什么呢？不，我不能过早地掺和这种事情，虽然尚羽是个好男孩。为了一切我只有放弃，我只有专心读书。

年轻的英语女老师在上面口干舌燥地讲“English”，可我怎么也听不进，手里依然不断地伸进书包里摸着那封信。“红灯停”，我的手慌忙伸出来，袖子一拖，那半截铅笔头掉到地上了，只是那么轻轻地响。同学们把目光“刷”地集中在我的身上，老师微笑着向我走来，然后又继续讲课。

是啊，假如有一天，我站在讲台上，下面的同学会听我的吗？“尚羽和刘芸轶事”，我还有胆量拿严肃的眼光扫瞄学生吗？

五

我苦闷地走在校园小道上，虽刚到夏秋之交，微风吹来，我仍能感觉到有一股寒流袭来。这个时候不属于季节，来也姗姗，去也缱绻，这个时候是无法超越季节的。使人困惑的是，夏天的那一个秘密和愿望。既然自然之笔能将三原色调绘成千红万紫，为什么每一件事情、每一个生命历程，我们就不能想象出它们的绚丽和多姿？

我疲惫地踽行着，整个身心却无法统一在一起。手在袋子里摸着那封信，有时真想甩开它，甚至不去思索一切后果，然后尽情地哭泣一次，又洒脱地去面对生活之神。

前面一个高个子急冲冲地向我奔来，啊，竟是尚羽！我无法回避，他已到我的跟前：“刘芸……你为什么总是这样呢？没有想到，一封信便打乱了你痛苦的平静。”尚羽关切地注视着我。

我的泪流出来了，我不明白是什么力量使我拿出那封信，并且撕得粉碎，举过头顶，轻轻撒落。难道能以此解开我哭泣的心灵？我无法忍耐，双手掩着脸走了。

远远的，当我回过头时，在那小道上，他还站着，仿佛他已失去一切，他不感到寒冷吗？

六

太唐突了！为什么当时，我要那样做呢？“这有什么，其实何必那么做作呢，难道这纯洁的感情有错？”那双漠然带着泪星的眼睛已染上了失望的灰色。难道这纯洁的感情有错？

从此以后尚羽更沉默了，仿佛除了书本之外，他的生活再也没有其他内容了。

而我，内心本来的苦痛不但未能抹去，反而又加深了一层，我再也难以用任何形式去慰藉我痛苦的心灵。

我变了，变得“沉稳”。

我愿执意在痛苦中寻找生活，在生活的魅力、生活的诱惑之中，我走进创造中去，走过今天。

我祈愿我们每个季节都能够用潇洒的故事笑对生活。我知道我们的爱太年轻，而太年轻的爱是没有根的，像缕轻烟，微风一吹就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