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刀赴会

1950 年 2 月，滇南战役进入尾声。

这时，元江之战已经结束。国民党陆军副司令汤尧、第 8 兵团副司令兼

第 8 军军长曹天戈，在几经挣扎之后，无可奈何地当了我军的俘虏。其主力师团基本被歼，残余势力数千人有如漏网之鱼，惊恐万状，狼狈不堪，向滇西南方向逃窜。

那残敌之首，是一个老谋深算，诡计多端的“狐狸精”——170 师师长孙进贤。元江之战打响之后，此人一看大势已去，气数将尽，便利用我军在元江激战之机，先我追击部队 4 天越过元江，并不顾其后续部队，炸毁了元江铁索桥，加速向西逃窜。企图逃到中缅边界的车里、沸海、南桥一带，建立一块游击基地，继续与我军周旋。

2 月 4 日，我刘邓大军第 13 军先头部队在镇元县南京街追上了孙进贤率

领的 170 师。孙进贤估计我军经过长途跋涉，一定疲惫不堪，于是亲自组织

了一支“奋勇队”，向我 109 团 5 连阵地发起轮番进攻。由于敌众我寡，5 连伤亡过半，连长受重伤，指导员率领部队继续奋战。孙进贤知道，我大军在后，不敢恋战，率部沿山径钻进了荒凉的无量山中。

我追击部队相机展开平行追击，一夜强行军 180 里。2 月 5 日，我 109

团和 100 团各 1 个营（代号为 101 师、 102 师），终于绕到了这股溃军的前面，控制了猛统及荒草岭等险要山地。

紧接着，我滇桂黔边区纵队第 9 支队 43 团也于 2 月 6 日赶到了猛统地区。

我先后赶到的两支队伍，堵住了敌人的逃路。当敌 170 师来到时，我立即给以迎头痛击，将敌压于荒草岭和鹦鹉山下的千铁河谷地带。

敌人仗着人多势众，武器精良，接二连三地组织反扑，均被我军击退。敌人屡战屡败，士气一落再落。2 月 7 日，孙进贤不得不派他的情报科长陈子强，进行我军阵地，要求和平谈判；同时也想借机侦察我军之实力和部署。

当时我军率领先头部队的是 37 师师长周学义。他当机立断，命令 109 团副团长周峰带一个警卫员深入敌阵，进行谈判。

周峰单刀赴会，立即成了两军对峙阵地上的一大新闻，到处都在议论， 有人预言此去马到成功；有人认为此行凶多吉少⋯⋯

敌 170 师师部设在半山腰一个叫千铁街的小村里。谈判原定于下午 4 时举行，敌方代表为：师长孙进贤、副师长姚良知、李德元，参谋长刘启丸和情报科长陈子强。但是，孙进贤迟迟没有出场。

周峰望着孙进贤的空位，心里在作种种猜测：是敌方对谈判准备不足？ 是敌方有意拖延时间？还是他们想再动干戈？⋯⋯等了一会，孙进贤终于出场了。他一来就对周峰招招手，说：“对不起，兄弟晚来了一步。事不由己啊！军务在身，周代表驾到，兄弟表示十二万分的欢迎，我的兄弟也都如此。我和几位团长经过初步磋商，大家对这次谈判，寄予了很大希望。”

周峰见他脸上堆满了一团团肉，一双小眼陷在低凹的肉窝里，流露出不安的神色，说明他对战局并不乐观。但却摆出一付不慌不忙的架势，又在开场白里强调“初步磋商”这说明他给自己准备了一条谈判桌上的退路。

孙进贤说完后，周峰不忙开口，想再听其他敌方代表的口气，但其他人一致要让周峰先讲：“咱们开门见山，请讲条件吧！”

周峰态度庄严，正气凛然，出语不凡，一句话就点到了敌人在谈判桌上必然提出的问题。孙进贤也只好跟着讲开了：

“条件有三。” “请讲。”

“第一条，弟兄们的意见，到建水去交械，因为⋯⋯”

周峰先声夺人，故意把他的话打断：“这一条办不到！我们军长有令， 要你们赶快觉悟，就地缴械，站到人民方面来，不要一误再误。”

孙进贤勉强笑了笑，然后腔调低沉地说：“周代表有所不知，弟兄们对这里的山民有顾虑啊！如今我们刀枪在手，他们尚且不驯；若是手无寸铁， 那是不堪设想的！”

“这个由我们担保！” “恐怕你们担保不了！”有个敌副师长插话。

“我说可以担保。道理说穿了也简单，你们来的时候，老百姓不但不以礼相待，反而和你们刀枪相向，原因只有一条，就是你们沿途烧杀抢掠，与老百姓为敌；如今只要你们放下武器，停止罪恶活动，老百姓定会宽恕你们的。”

“只要贵军能提出担保，我们自然是可以放弃第一个条件的。” “那么就讲第二个条件吧！” “第二条，不能把我们的军官和家属分开，要允许骑牲口，还要保证官

兵的安全，财产不受侵犯。” “这一条好说，我们人民军队对俘虏的宽大政策，那是举世闻名的嘛！

前几天，你们的军长曹天戈，还有副司令汤尧在元江战场上被俘以后，我们不但不杀，不虐待，不侮辱人格，不搜腰包，而且生活待遇还略有照顾，当天就让他们吃上了牛肉炒花菜。何况我们是和平解决。”在场的人听了都喜形于色，连连点头。周峰接着说：“至于骑牲口的问题，我们当尽力满足。现在请讲第三条吧！”

“弟兄们都同意和平解决问题，但是都说得有个名义。”孙进贤故弄玄虚，到此打住。

“要什么名义？” “要算起义，不能叫投降。”

周峰冷冷一笑，说：“事到这个地步，怎么能叫起义？要是你们这样也算起义，那么卢汉将军的起义又该怎样叫？”

“要算起义！这一条我们一定要坚持！”敌一个副师长大吼一声。 “否则，我们宁愿战斗到一兵一卒！”另一个副师长也开腔了。 “要知道，你们共军目前在这里的兵力并不算多，而且连火炮和重机枪

都没有带来。而我们国军至少还有一师精兵，武器装备占绝对优势。如果继续打下去，对贵军也未必有利吧？”狡猾的敌参谋长也开始插话，妄图压服周峰。

面对敌人的暴跳和讹诈，周峰冷静沉着，不急不恼。他时而看着孙进贤， 时而微微一笑，但心里却在暗想对策。他认为，目前既要压下敌人的嚣张气焰，使他们放弃幻想；又不能激怒这帮凶顽之徒，要叫他们保存一线希望。因此，既要据理驳斥，又要耐心说服。于是，他从容不迫地站了起来，一字一板地讲了一番话：

“在座的都是明白人，在这次滇南战役之初，你们好像有 5 万多人；再说远一点，在这次内战之初，你们的人马更多，大约有五六百万人，而且还有美式装备、美国顾问。可是现在呢？你们还有多少人呢？你们最清楚。历史是一面明镜，是可以叫人醒悟的。我希望大家都想一想历史教训。”

“我们不谈历史，我们只谈现实。” “谈现实就谈现实！现在全中国都解放了，蒋介石只剩下几个孤岛，眼

看不久也将采取各种形式解放。茫茫大地，只有你们这个师钻到人烟稀少的无量山中，缺食少衣，士无斗志，辗转逃窜，疲于奔命。我们刘邓大军已云集四周，你们想逃脱绝无可能。纵然有些残兵败将逃到缅甸，流亡外国，又有什么出路？”

说到这里，周峰抽了口香烟，环视了一下敌方谈判代表，继续说道：“我们之所以同意谈判，一来是我们刘邓首长战前给你们写过忠告书，希望你们弃暗投明；二来是想停止战斗，减少双方不必要的伤亡，使这里人民早日过上和平日子；再者是想到你们有那么多军中家属，他们没有直接参加内战。他们都是无辜的。何况你们还有些妻子儿女丢在昆明、开远和蒙自，又怎能把她们带走？要是继续打下去，想必落个妻离子散的下场！”

此时此刻，敌方谈判代表面面相觑，然后一齐注视着孙进贤。孙进贤结结巴巴地说：“这好说，这好说。鄙人现在诚心响应刘邓两将军的号召，愿意站到人民方面，只是还需和部属们商量商量。”孙进贤终于吐出这几句话。紧张的气氛，总算得到了缓和。

僵局既已打破，现在就要给敌人一个下台的阶梯。周峰坐下来，又慢慢地说：“这样吧，既不叫起义，也不叫投降，我们举个中间的，叫投诚怎么样！”

孙进贤点点头。显然，他是表示同意投诚了。但是，那两个副师长急忙站起来，还想讨价还价。周峰手一摆，说：“且慢！这不过是我本人的想法， 要最后定夺，还得请示我们的军首长！”其实，“投诚”是早已决定的原则， 周峰之所以强调请示，不过是给敌人一个统一思想的回旋余地。

“周代表请先回，容弟兄们再商量商量，明天给贵军回话，怎么样？” 孙进贤勉强笑着说。

“行！一言为定，明天回话，过时不候。” “好，送周代表。”

但周峰还想给孙进贤留下一句话，他握着孙进贤的手意味深长地说：“现在，保障你们军官家属安全的主动权，已经掌握在你手里了！”

周峰带着警卫员郑小保，挺着胸脯，迈开大步，走出干铁街，沉着镇静地穿过敌军阵地。忽然有个敌军官气势汹汹地追了上来，手中提着加拿大手枪（后来查明此人是个炮兵连长），大声喊道：“姓周的，你给我站住，我们绝不交枪！”很明显，他企图挑衅，并可能杀害周峰。周峰立即拔出手枪， 转过身来。郑小保也机警地举起了卡宾枪站在周峰前面。

敌我双方怒目相对片刻，那个敌军官毕竟心虚，只是骂骂咧咧，未敢轻举妄动，最后，他怪叫一声，悻悻地折头而去。

子夜时分，周峰终于安全回到我军阵地。周学义师长听罢周峰汇报，立即命令部队重新调整部署，加固工事，加强警戒，准备在敌人拒不交械时， 发起攻击。

敌人会不会投诚？部队一直等到第二天下午，那个情报科长陈子强终于回来了，“我们师长已经同意，就地交械，投诚、投诚！”

2 月 8 日上午，敌 170 师按照周学义师长的命令，将枪支、弹药分别集

中，依次摆在千铁街旁的山坡上。孙进贤率领着 2400 名官兵，排成三路纵队， 在我指战员的引导下，无精打彩地走下了山岗。

敌 170 师交械投诚后，看到我军阵地上的部队不多，孙进贤对他们以多败少表示懊悔了。他对少数坚持反动立场的军官说，早知共军就这几百人，

我们一定要战斗到底。但是，他们哪里懂得，这便是人民战争的规律，也是国民党军失败的规律。

109 团副团长周峰深入敌营，遵照刘邓首长忠告滇南残敌书的精神，舌

战群顽，迫敌 2400 人投诚，加速了滇南战役进程的故事，被传为佳话。在滇南战役的庆功大会上，13 军党委为表彰他英勇机智，歼敌有功，特授予他战斗英雄光荣称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