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亡巴黎

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欧洲的经济危机迅速波及到俄国。俄国的工业危机又直接促成了俄国工人阶级的觉醒和成长,引起了革命运动的高涨。一九○三年俄国社会民主党正式成立,一九○五年爆发了第一次俄国革命。正在中学读书 的爱伦堡被这场革命风暴卷了进去。爱伦堡时常到大学生集会的神学讲堂去。那里坐着工人和学生,他们高唱《马赛曲》和《华沙革命之歌》。有一次爱伦堡也随着人群冲进院子里,开始筑起防御街垒,准备同前来镇压的沙皇警察决一死战。

这一时期,他读了列宁的文章,心中充满革命的热情。第二年,他被中学开除了,因为他加入了布尔什维克地下党。当时他只有十五岁。最初,他给地下组织传递文件,后来又在莫斯科河南区担任领导人。一九○八年秋, 爱伦堡接受任务去沙皇兵营,要在士兵中间建立组织。由于缺少经验,他身上带着社会民主党莫斯科市委会军事组织的胶印章,就在当天夜里,警察闯进了他的家。爱伦堡被捕了,他刚满十七岁。不久,由他家设法保释候审。但他没有出庭,于同年十二月流亡巴黎。爱伦堡在登菲尔——洛歇洛广场上租下了一间带家具的房间,摆出了随身带来的书籍,他一下子明白了:他将要在这里长期居住下去。

巴黎,人称“世界的都会”,果然名不虚传。这里聚集着一群群各国的流亡者、流浪汉,他们之中有左倾的,也有一些思想颓废或反动的人。起初, 爱伦堡参加了布尔什维克在这里的一些政治集会,他还见到过列宁。后来他渐渐同活跃在巴黎文艺界的俄国现代派诗人巴尔蒙特、布柳索夫以及马利涅蒂、阿波里奈等人接近,埋头于图书馆里,留连在美术博物馆中,时常出入巴黎资产阶级文人的文艺沙龙,醉心于“为艺术而艺术”,并在这些现代派文艺思潮影响下开始了诗歌创作,从而渐渐脱离了党的组织。

一九一○年,爱伦堡自费在巴黎出版了他的第一本书:《诗集》。象征派诗人布柳索夫在《俄罗斯公报》上发表评论文章,预言“爱伦堡有希望成为一名优秀的诗人”。接着,又出版了《我生活》(1911)、《日常生活》

(1913)、《童心》(1914)等诗集。在这些诗集中,爱伦堡写他自己的绝望心情,写他过去的生活,写没有喇叭的号手,写陌生而冷酷的巴黎,写缠绵的爱情。他断言诗歌是一个化装舞会:“我身穿高傲的绅士衣服,期待着登上舞台的时刻,但由于导演的错误,我迟到了五个世纪。”在《蒲公英》这本诗集里,他用幻想抒情的笔调,缅怀自己不久前的过去:“没有任何人会在课堂上对我说‘听着’,没有任何人会在吃午饭的时候对我说‘吃吧’, 没有任何人会叫我伊留沙,也没有任何人会给我一番温存,像母亲爱抚他的孩子。”或者:“孤零零一个人多么无聊,漫长的傍晚,无书可读。但我是个男子汉,我已十七岁了。”这些诗表达了一个远离祖国的俄罗斯青年的苦闷彷徨的心情,透露出他要在艺术中忘却苦恼,自我陶醉。这些诗在艺术上没有什么特色,大多是模仿当时流行的象征派诗人的沙龙式的抒情诗。

在回忆这一时期的创作时,爱伦堡写道:“神的概念正是我处于迷惘的那些年代进入我头脑中的:‘神’是一个假冒的名称,在它后面隐藏着正义⋯⋯我总想信仰点什么,因为我每天早上醒来,不知道这一天该怎样度过!我读过弗朗西斯·雅姆的诗。在雅姆的诗中,不仅有鸽子,而且有鹞鹰替自己辩护⋯⋯有几年我想方设法想要弄明白,恶究竟是从哪里来的。我无法接受世

界的两重性。我之喜欢弗朗索·魏尔仑,是因为他赋予人类的弱点以崇高的意义⋯⋯”显然,这一时期正是爱伦堡处于极度苦闷的时期,他由于脱离革命斗争而痛苦忧郁,他企图替自己的消极和软弱寻找辩护的理由,替充溢于世界的恶寻找辩护的理由。作为一个译者,爱伦堡对待魏尔仑的态度带有他那自发的反抗性和悲观情绪,这并非偶然。同样,爱伦堡对自己同时代人—

—弗朗西斯·雅姆的态度也是合乎规律的。在雅姆的创作中体现出他那惟一的原则:“我的诗歌形式是由我的内心体验决定的。”这是企图避开解决生活提出的那些令人苦恼的问题。然而,残酷的现实却是无法逃避,也无法与之妥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