艰苦岁月

每个人都不是一座孤岛,一个人必须是这世界上最坚固的岛屿,然后才能成为大陆的一部分。——海明威

一段痛苦的岁月

岁月匆匆,时间无情。昨日的英雄在今天就已经成了过时的人物,被人抛之脑后。

当战火的硝烟散去,这些凯旋回来的军人们不久就发现,当他们脱下军装,把勋章交给母亲或情人后,他们也就被遗忘了。他们不得不重操旧业,他们依然是为衣食奔波的凡人,没有政府颁发的职称证书,也没有退伍军人的住房凭证,更没有退役年金和津贴。

参战以前国家宣传的拯救世界和平,现在看来成了一句空话。他们只是凡人,虽然经过新闻媒体的一番炒作,让他们光荣了一阵,让他们的虚荣心得到了小小的满足。但是当灯光远去,光环不再,他们依旧跌落凡间,为了生活而劳碌奔波。而且,更加让他们压抑的事情是,他们之中的某些战友还在战场上负了伤,成了残疾。这些,让他们回归城市后,寻找工作变得更加困难。

这些军人中有大量的学生,这些学生想要补上在前线给耽误的课程,但是令他们寒心的是,所有的大学皆不给予任何形式的经济补助。

海明威也一样,既没有学校发放的贷款,也没有学校的救助金,除了因为负伤而获得一笔保险金,他一点积蓄都没有剩下。而且,更加让海明威羞于启齿和一直设法回避的是,他成为残疾以及如何成为残疾这一个不公的事实。

海明威负伤的时候是一个非战斗人员,战前的工作又在给士兵们分发巧克力糖,就此而言,这次负伤充其量不过是一次事故。

为了弥补自己从战争中不光彩地撤下来的一面,战后,海明威编造了一些谎言,吹嘘他在战场上作出的贡献。在一篇美国新闻采访中,海明威声称他留在前线一直到停战,并且同敌军展开了殊死的搏斗,战伤就是在那个时候留下来的。

在一份美国军团的登记表上,海明威又故意把自己的身份由荣誉少尉填成意大利第五十四兵团的中尉,但是这种说法有时候又被改成在一个意大利志愿敢死队中服务。

或许是因为这个本身就是一种夸张、舞弊的行为,所以海明威对此十分敏感。在他战后的谈话、演说、信件以及战争故事中,海明威反复提及这些,最后也就成为大家接受的事实。

本来海明威在战争中的表现是英勇的,无可挑剔,但他还是不满足,在虚荣心的促使下,他把自己塑造成一个理想化、神化的英雄。本来意大利政府表彰海明威的是他救护意大利士兵的行为,而不是他作战如何英勇,但海明威却把自己的业绩夸张地同冲锋陷阵的敢死队相提并论。

对于身体本身的残疾,海明威十分清楚,但他并不以为然,他觉得自己双手健全,要做什么事情都可以。

有一次,海明威坐车出去游玩,车到站的时候他最后一个下车。这时,他听到火车上的司闸员对司机说:“等一下,这里还有一个瘸子,他的东西还没有搬下来。”

这句话犹如利剑,切割着他的心。

海明威回忆道:

我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是瘸子,但现在亲耳听别人叫我瘸子,不再是一个正常的健康人。当时,我伤心透了,无论身心还是意识都受到很大的打击。一路心情坏极了,没想到自己竟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心病似乎比肉体还要痛苦,海明威腿上的伤还未愈合,便又动了一次手术,加上退伍后的失意,海明威感到寂寞、压抑,甚至窒息,似乎虽生犹死。

海明威和母亲的关系越来越糟糕,他的痛苦是双重的。首先是他觉得自己有罪,是个不孝子,他唤不起一般人认为应该有的母子之情。

海明威母子之间没有理由存在隔阂,因为母亲是个做事周到和讨人喜欢的妇女,望子成龙,对他关怀备至。然而海明威知道母亲全然不理解他。他知道她心里痛苦,但伸手同她和解他又办不到。

其次,除自觉有罪之外,他心里完全明白,他不是在沿他母亲为他指明的那条受人尊重的道路努力前进。

他选定的生活道路不符常规,然而是现实的和令人兴奋的。对中产阶级那一套道德和礼仪的约束,他概不买账!

为了不让母亲过于伤心,海明威采用了拐弯抹角的方法。他开始对母亲撒谎,用一些无伤大雅的善意谎言欺骗她,不让她知道他实际上干了什么或正在干什么。

刚退伍回来,母亲问海明威在前线做什么。

“妈妈,你放心吧,我在医院服务,那儿的工作既轻松又没有危险。”

海明威又一次对母亲说了谎,其实他是因为负伤而进了医院,虽然他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在医院康复是一个不公的事实。然而,善良的母亲却信以为真,只是母亲怎么都弄不明白,既然儿子是在医院做一份轻松的工作,又怎么会彻夜失眠呢?

战争给了海明威太多的痛苦,除了让他身体残疾,行动不便,更强加给他另外一种心灵的折磨,那就是梦魇。

海明威经常失眠,他害怕黑暗,严重的失眠症令他痛苦不堪。

从前,海明威很喜欢做一些刺激的事情,仿佛在那种生与死的挑战中才能迸发出最强烈的勇气。

但是现在,海明威才真正明白了什么才是真正的惊骇。没有经历过战争的人,永远都不会明白战争所带来的残酷折磨。

爆炸的炮弹迸射出白炽的火星,把他梦中的黑夜照耀得眼花缭乱。炮弹在空中的尖啸和落地时的爆响以及伤员临死前的哀号把他的每个晚上都变成一种苦难。

每到这个时候,海明威只能强迫自己睁开眼睛,守着灯火苦熬到天明。而这一切,母亲却永远都不会知道。

海明威对于“一战”的印象和折磨是如此的深刻,以至于他在1961年去世前不久还曾说过:“我现在还记得,我对于第一次世界大战感到十分可怕,吓得我有10年写不出它。战争在你内心造成的创伤,愈合起来是非常缓慢的。”

海明威虽然不到20岁,但离家以后的经历,使他日趋成熟。他再也不想让自命公正的父母以及家乡清教徒的道德规范来约束自己了,但回家后仍得尊重并迁就这些。

回乡最初的快乐兴奋过去后,海明威开始沮丧,心情也越来越坏,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来,对大学,对女孩子,对工作,对写作,甚至对将来怎么办都兴味索然。

战争曾是他的大学,在那里他学到许多。但战争却没有教会他一项谋生技能,反使他和中学时代的朋友们生疏了,他们都已进了大学。

海明威渴望成为一个作家,但他也知道自己尚不能熟练地运用文字以发挥他的写作才能。

在米兰医院时,他写了几篇小说,均被报纸杂志退稿。回到橡树园后,生活比较安适,却又显得沉闷呆滞。

海明威到酒吧喝了酒,又到狂饮酒会上去痛饮,然后又回到酒吧,周而复始,往返不已。海明威还学会了骂人,而且比芝加哥码头上的搬运工人还会骂。

海明威开始放纵自己,为了消除脑海中的恶魔,他酗酒,他每天都找各种理由和借口离开家,偷偷溜到芝加哥的贫民窟去,到那里的烟雾腾腾外加霉味很重的非法酒店。

海明威喜欢那里的嘈杂、喧闹,爱看那些不顾传统约束的姑娘们的短装衣饰和独步舞。在那里,他亲眼看见过开枪对打,看见过手指戴上铜套进行致命的拳击,也看见过在黑胡同里被机枪打死的人。

然而,在母亲面前,他又是一个彬彬有礼、温文尔雅的人。他每天都大量地编造着各种各样的谎言和借口来欺瞒母亲,而当谎言说出来之后,他又沉默不语了。

海明威最讨厌和母亲在一起用餐。因为这个时候母亲头脑灵活,心情愉快,精神饱满,老爱指点他应该如何如何。

是的,他应该找个工作。

是的,他不应该这样懒散下去。

是的,当作家是危险的职业。

是的,是的,是的。

然而,海明威偏偏无意当医生。他并不尊重受尊重的行业,他要以自己的方式闯出自己的道路,他要写出伟大的美国小说,也许就是一部战争小说。

海明威感到心乱如麻,他被逼得焦虑不安,他要离开,他要离开橡树园。于是,海明威离开了橡树园,他回到了之前他们家在沃尔顿湖畔的夏季别墅。

重新振作起来

海明威逃离了差点让他窒息的橡树园,来到了密执安州的夏季别墅。整个夏天,他都是在夏季别墅中度过的。

夏季别墅不大,而且还显得有些简陋,是用圆木造的。但是那里环境不错,有树林,可以打猎;有大湖,可以垂钓。

海明威的童年就是在这里度过的,那是他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那个时候他天天跟随在父亲身边进行打猎。而现在,他已经能自己独立进行狩猎了。

夏季别墅寂静而安定的生活使海明威得到了休息。他疲惫的心灵在这个地方得到了调养。

海明威写了封辞恳意切的信给布伦贝克,邀他来这里与他一道共享这种自我流放的生活。

布伦贝克是个忠厚憨直的朋友,又极富同情心。他在收到海明威的信件之后,就在第一时间收拾行李赶来了。

布伦贝克不但陪海明威打猎、钓鱼,还和他一起忆旧、谈天。他们每日的行程都是即兴的,心血来潮就安排了。

布伦贝克耐心地听海明威倾诉一切,不知不觉地提供了海明威所需的精神治疗。渐渐地,就在他们打猎、垂钓、盘腿坐在篝火边烧烤猎物或鲑鱼的过程中,一个新的海明威脱颖而出。

布伦贝克相信海明威能够靠写作来养活自己,他也相信这一点。

“那你就抽空写点东西吧!我敢肯定,有朝一日,《堪萨斯明星报》会重新聘用你的。”布伦贝克对海明威说。

就在这种寂静安定的自我放逐当中,海明威下了一生从事文学创作的决心。于是,海明威犹豫不决而不无痛苦地写了起来。

他终于振作起来了。

海明威有点踌躇而又不无痛苦地把他在欧洲看到的景象、产生的感情和体会试写了下来。一共写成3个短篇,分别是《在异邦》、《你们决不会这样做》和《现在我已倒下》。

家里人来看他,但是没有过完夏季又走了。海明威却在这里一直住到树叶变黄,住到冬日的飞雪把这一带变成一片银海的时候。

海明威开始经常练习写作。他每天坐下来一遍又一遍地写,写得好的时候就对自己的前途充满信心,写得不好的时候又未免有点发闷气。

后来海明威回忆起这段日子的时候说道:“我每天自我训练,坐下来一遍又一遍地写。有时因为写得不够好,我就恨自己不中用。我在密执安州的皮托斯基写了一个秋天和半个冬季。很使人扫兴。我鼓足劲儿写,可就是没有人要。我的收获就是一次又一次的退稿。”

每一封退稿信都气得他脸红脖子粗。辛辛苦苦的劳动成果得不到承认,他怎能不气呢?尽管如此,他并没有认输,并没有气馁,仍锲而不舍地继续编织故事。他就不相信没有被承认的一天。

海明威花了大量的时间去埋头写作,可惜,他写出的却是一本比较粗糙的书《意大利人的大道》。

在这个故事里,主人公是一个意大利拳击手,比赛时用爱尔兰名字。在一次冠军赛时,他弃权去意大利前线参加志愿敢死队,在战斗中获胜,但再也不能回到他所热爱的拳击生涯中去了。

这实际是海明威的自传体小说。除了变相地替换了一个国籍和职业,其他与海明威的生活完全无二。

海明威将这篇稿件分别投给了《星期六晚邮报》和《大众杂志》。不久之后,《星期六晚邮报》就退回了稿件,而《大众杂志》则没有退稿。

“上帝保佑,让主编买下它。现在还没有消息,当然是个好兆头。但是,有时好兆头也许是一个大挫折。”

海明威如是乞求道。他的预言言中了,不久,退稿信又来了。海明威初试锋芒,竟连连碰壁。在一连串的退稿信打击下,他并不泄气。海明威深信自己在做准备工作,一旦时机成熟,就能冲倒一切障碍,压倒全体文坛老将。使他苦闷的是没有工作和一展文才的地方。不久,机会来了。

在他们家别墅附近另外还有一座夏季别墅,那是拉尔夫·康纳布尔家的。

康纳布尔先生是美国伍尔沃斯商号加拿大分号的经理,和海明威的父亲是至交。康纳布尔夫妇有一个儿子,比海明威小一岁,生来腿就有残疾。他们想为儿子找一个家庭教师,住在一起。

康纳布尔很器重海明威,觉得他在体育方面的经验和兴趣能鼓舞振奋儿子颓废的心,海明威也跛足,两人年纪又相仿,儿子必能受这精力充沛的家庭教师的感染而振作。

康纳布尔是看着海明威长大的。那个爱玩枪支的小男孩已经长成为受了伤的退伍军人。这个退伍军人雄心勃勃,想当个作家。

康纳布尔经过了几天的考虑,打定主意要帮他这位朋友的儿子一把。

有一天,海明威在做鱼饵,康纳布尔发话了。他是针对头一天海明威对他讲的那席话发话的。康纳布尔说:“海明威,你是一个有主见的孩子,我同意你的想法。你应该离开你的母亲和家庭,出去试试你的才能。谁知道以后的事呢?

“只要你像现在这样兴致勃勃地写下去,也许有一天你真会成为一个好作家。这样吧,你跟我一起去多伦多吧!我在那里有一所大房子,容你这个大个子绝对没有问题。

“你可以安心地住在我家,致力于你的文学工作,别人不会打搅你。我只是想通过你的谈话和交往来引导小拉尔夫的生活态度,特别是提高他对体育和人生的乐趣。

“我迫切地希望他在晚上的活动中能有一个好伙伴。我的计划是,只要你能引导他走上一条正确的人生轨道,你所需要的一切体育和其他费用,我愿全部承担。

“这样,你既挣得了你自己的生活费用,也就不是白吃白住了。你觉得怎么样,海明威?”

海明威瞟了他一眼,只说了一个字“行”,就开始收拾自己的钓鱼箱了。

海明威接受了这个工作,并且搬到康纳布尔家,这样他就可继续从事创作。而且康纳布尔包下了他的一切开销,另外每月还给他50美元的零用钱。

海明威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他也很用心地教导小拉尔夫。在海明威的带动下,小拉尔夫的精神面貌很快就有了改观,渐渐参与了一些体育活动。

重新振作起来的海明威终于有机会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从事自己喜爱的创作了。他一次又一次锤炼自己的文笔,等待一个爆发的时机。

成为特写作家

今天,海明威那著名的文字风格已经被公认为一个“创作流派”,其特点就是惊人的明快、淳朴和直率。它真挚、粗扩、果断,具有长话短说一针见血之功。

海明威坚定不移地描写情绪、行动、人物和灾难,作品里很少或者根本没有爱情成分,没有感伤,好比是用手纸糊成给情人的赠礼。他笔下死比生更现实,也更真实。

正是这一段时间毫无后顾之忧的写作生涯,才使海明威的才智重新发挥作用,使他那恍惚的神情稳定下来,并且给了他练习写作的清静环境和自我训练的机会。

2月份的时候,康纳布尔回到多伦多,他没有食言,为海明威介绍了他在《多伦多明星周刊》的一些朋友。

这些朋友中有一个是特写版编辑克拉克,他一开始不太喜欢海明威,认为他太年轻,不够成熟。

当海明威谈及他的军旅生涯和从事新闻工作的经验时,克拉克脸上浮现一丝怀疑的微笑。

海明威觉察到这一点,马上拿出自己的勋章和他初当记者时写出的颇有价值的文章。在这有力的证据前,克拉克马上承认了他。那年冬天,他们在一起钓鱼、滑冰,后来成为好友。

同克拉克一样,主编克兰斯顿也没有看出海明威有什么特别有才的地方,只不过是碍于推荐人的颜面,让他给周末娱乐板块写一些通俗小说,每篇稿酬最高只有10美元。

但是克兰斯顿主编很快就发现了自己错得很离谱,并且深深地喜欢上了这个年轻的小伙子。

海明威的文章风格奇异、清新,富于讥讽意味和戏剧情节,还具有一种震慑读者的力量,这让克兰斯顿主编十分赞赏。

克兰斯顿主编能够给予新来的这位特写作家最大的帮助就是不予帮助,只是给他充足的时间,让他多参加实践,在工作中得到发展。只要海明威每星期能交出两三篇带有加拿大色彩的故事,他就心满意足了。

当上了特写作家的海明威如鱼得水,日子过得十分逍遥。作为特写作家,他的职责与做《堪萨斯明星报》见习记者有所不同。他可以自己选择题材,凭借想象力充分发挥,加进一些适合于主题的幽默或悲怆,而无须作什么真实的报道。

虽然每篇故事稿酬不多,只能挣到5至10个美元,但是海明威却乐在其中,感到英雄有了用武之地。只要能听到自己的打字机彻夜不停地响,他心里就感到高兴。

海明威的第一篇正式署名的故事,是他在多伦多一所新成立的理发技术学校的见闻记。

从这篇叙述看来,海明威第一个做试验品。他出门,路过一个学校,看了看校门口的牌子——多伦多理发职业技术学校。

海明威心想,正好头发该理了,于是他信步走了进去,在一个学徒面前坐下。

“敢给我理发吗?”他问。

“怎么不敢?”

海明威冒险把脖子伸到剃刀的利刃之下,让一个学徒练手艺。

他一步一步地写下去,悲哀的语调变得凶险可怕。

给他理发的竟然是一个学徒,海明威心中隐隐地有点担心,他越是担心害怕,就越容易出事,不是这里拉一道口子,就是那里出一个血疤。不一会工夫,海明威头上便伤痕累累。

而在这篇故事的开头,海明威就这样写道:“免费者和勇敢者的真正乐园就是这所理发技术学校。这里一切全都免费。不过你必须勇敢,因为到这个学校去,要求一个人具有那种眼睁睁走向死亡的真正的沉着和勇敢。”

就在这同一个地方,海明威还注意到,一个人只出两块钱,就能让他们为他拔去25颗牙齿,只要他还有那么多牙齿可拔。

海明威幸免了这种屈辱之死之后,接下来发表的特写是6篇捕鱼故事。当然,他不是描写捕鱼的乐趣,他在这些作品里都是站在鲑鱼一边嘲讽捕鱼者的愚蠢。

随着时间的推移,海明威采访了各式各样的人物,有政治家、将军、知名女性、普通人,采访了所有那些有事可报道的人。

但是海明威从不仅仅满足于听到的话语,要等到他觉得有责任用这些话语绘出一幅图画时才会满意。

克兰斯顿主编谈到这位年轻的特写作家时说:“海明威是个天生的短篇小说家。他什么事情都肯做,只要这事真正带有刺激性。他什么东西都敢吃,包括蚯蚓等,还有世界上野蛮部落爱吃的佳肴,为的就是尝尝味道。”

如果想要了解海明威的为人,就要了解作为作家的海明威,因为他的世界都包含在他的书里。他笔下的人物都是真实的,有的和他打过架,有的和他醉过酒。

海明威笔下的人物都是活生生的,他们或者是杀人犯,或者是诈骗犯,或者是妓女和随军谋生者,读者在阅读海明威的作品时,都要先懂得他们的心理动机,这些动机都是原始的、野蛮的、刺激的,也是最直入心扉的。

“他像雪貂一样英俊,生就一双好看的手。那副神情就像一个赛马师,只是身体稍显超重了一点。”

乍看这一段文字,或许海明威在描写一位年轻帅气的小伙子,但其实这篇文章揭露的是多伦多的一个大诈骗犯。海明威用十分准确的笔触描绘了这个坏蛋,字里行间还透露出一种不偏不倚的喜爱。海明威的文章节奏轻快、简洁,而这些在这一时期就已经隐隐地表现出来了。他在写《杀人犯》中用了类似的语言来描写那两个持枪的歹徒。

“出来吧,埃勒。”迈克斯说。

“这两个小机灵和黑人咋办?”

“没问题。”

“你能肯定吗?”

“肯定。咱们下手吧!”

“我不喜欢这样”,埃勒说,“太粗心了,你太多话了。”

“啊,有啥了不起的?”迈克斯说,“寻寻开心嘛!”

“不管怎么样,你太多话了。”埃勒说着,从厨房里出来。那支锯短了的滑膛枪塞在腰带里,在紧绷绷的大衣底下微微鼓了出来。他用戴手套的双手把上衣扯平。

这是从原文中截取了他们的一小段对话,从中可以了解到海明威简明的结构和他那电报文式的对话特色。因为在海明威看来,写作就像猎狮一样,射这一只时就想到还要射下一只。

1920年秋,海明威离开了多伦多,回到芝加哥。然而谁也没有想到,在芝加哥,又会发生一件对海明威影响重大的事情。

被父母赶出家门

海明威是一个多重性格的传奇人物。他的性格太过复杂,这个已经上过战场,负过伤,和阿格妞丝有过一段风流韵事以及在报社工作取得一定成绩的年轻人,却依旧像一个小孩子一般。

海明威喜欢钓鱼,每每她母亲喊他吃饭的时候,他总是坚持要钓到一条大鱼才肯走,而且还要让人都认为这条鱼是他特地钓上来的。

海明威的母亲本来就患有周期性神经分裂症,海明威的幼稚行为让她的思想更加敏感,一有风吹草动就会紧张上半天。

海明威又是一个性格极度叛逆的青年,不喜欢橡树园中各种清规的约束。于是,他和母亲之间的矛盾不断地积压,再积压,终于有一天,两者爆发了冲突。

海明威与母亲之间的冲突酝酿已久,无可避免。这不仅是海明威与父母矛盾的激化,也是他叛逆行为与橡树园宗教传统的一次交锋。

一个家庭中,父母与孩子之间的关系大都是和谐相处。但是海明威却同时与父母都有着激烈的矛盾。

客观地说,海明威与父亲的关系还是不错的,虽然父亲表面上看上去很凶,但是因为小时候母亲对他强制性的要求太多,所以使得海明威的内心自然而然地偏向于父亲。

但是当海明威长大以后,他和父亲之间的冲突也就隐隐地表现了出来,而这其中最主要的一个矛盾,就是海明威的行为很孩子气,从来都没有家庭观念,也不管家里的事情。

在海明威上中学的时候,父亲在夏季别墅附近购买了一处农场,放暑假的时候,海明威就在父亲的农场里面帮助干活。

父亲希望儿子能够多在农场里干活,但是海明威每日割草、收马铃薯和豆子,工作时间很长。而同样酷爱渔猎的海明威对这些家庭杂务颇感厌烦,这是他与父亲产生摩擦的原因之一。

父亲不仅把渔猎本领传授给儿子,还要向儿子灌输清教徒的道德规范,这是海明威最反感的。尤其是自己成人之后,父亲仍像教小孩似的指指点点,更使他难以接受。

另外,海明威从欧洲回来后,埃德要儿子割去扁桃腺,这是海明威童年的旧伤。

父亲请自己医学院的好友为儿子做手术,手术相当成功。但海明威却对此抱怨不已,因为在动手术的时候没上麻药,让他受了不少罪。虽然手术不是父亲做的,他却把怨气发泄在父亲身上。

由于海明威对父亲的敌对情绪,使父亲在家庭冲突中自然偏向格雷丝,而指责他的不是。

说起海明威和母亲的冲突,那是由来已久的,从童年时期的家庭培养中就已经展露出来这种矛盾。

母亲为这个叛逆的儿子伤透了心,她对孩子的一片苦心海明威却一点都不理解,反而是处处碰壁,时时伤心。

母亲教儿子学音乐,儿子却拉断大提琴弦以示抗议,并在不久之后就放弃了学琴。她想把儿子培养成斯文知礼的绅士,儿子却迷上了拳击,并经常弄得遍体鳞伤。

母亲一直为儿子的婚事操心,她一直希望儿子能有一个幸福美好的小家庭,因此不断地把温柔贤淑的女孩子介绍给儿子,谁知道被儿子要与女演员订婚的消息吓得半死。

母亲希望儿子能够上大学,可是他却一心要上战场,差一点没把母亲给气死。

好不容易儿子退伍归来,格雷丝旧话重提,让儿子读名牌大学,可说什么海明威也是不去。他根本静不下心来读书,在他有过如此广泛的经历后,正统教育对他来说已属多余。

按照海明威的说法,母亲因为童年时期外祖父的早逝而缺乏教养,成年时又不恰当地放弃了她的音乐生涯,所以形成了她暴躁的脾气。

海明威认为母亲在音乐上取得的一定成就有虚假成分,说格雷丝不注重品德修养,为人又冷酷无情。父母的吵架使他心烦,而争吵的结果是埃德屈从格雷丝。

母亲患病住院期间,是海明威在橡树园最愉快的一段时光。因为这时候,孩子们都摆脱了她的管教约束,他们也从未去探视这位“母老虎”。

海明威所作出的这些说明,乍听起来似乎合情合理,其实不然,不管是哪点都站不住脚。

外祖父死的时候,格雷丝已是23岁的成年人。再者,格雷丝患的是传染病,父亲是怕孩子们传染而不让他们去医院探视。后来,海明威又杜撰了另外一个说法,说是男性味十足的格雷丝慑服了她那怯懦的丈夫,并促成了他的自我毁灭。

海明威写《大夫和大夫的妻子》的时候,格雷丝被描绘成伪善、专横而又迟钝的女人。

另一本小说《我把我自己打翻在地》中,格雷丝烧毁了丈夫珍藏的石斧和印第安箭头。而实际上这些都是他杜撰出来的故事,埃德自杀前始终保存着他的收藏品。

1951年,母亲去世后,海明威内疚地回忆起有关他母亲的美好往事。像大多数为人之子一样,他既尊敬自己的双亲,但也对他们的主要缺点认识得极为敏锐深刻:格雷丝自私成性,埃德固执己见。

一眨眼,海明威到了21岁生日,这个时候父亲在橡树园的家中,而其他家庭成员则都在夏季别墅中。海明威的好友布伦伯克也赶来庆祝。

为了让自己的21岁生日过得更加有意义一些,海明威向母亲请求,允许他到一条从旧金山开往横滨的轮船上当司炉。

布伦伯克也在一旁帮腔,说得天花乱坠,说这次旅行会给海明威提供不可估量的好素材。但是不管他们怎么说,格雷丝就是反对,她要海明威上大学,结果宴会不欢而散。

种种矛盾交织在一起,就好比第一次世界大战时期的欧洲浓云密布的那个火药桶一般,只要一个小小的火星,就能够将它彻底的引爆。

几天之后,一件小事终于触发了积蓄已久的矛盾。

那天,海明威的妹妹和邻家的女孩要在半夜举办一场野餐会,厄休拉和邻家女孩当天下午就把游艇驾到岸边装上食物和必需品。

她们邀请海明威和布伦伯克一起参加,好保护她们的安全。当然,这个计划是女孩们私下进行的,事先并没有得到各自父母的许可。

晚上的时候,大家还是像平常一样在家中睡觉,到了半夜,他们就偷偷地溜了出来,生起营火。

布伦伯克负责弹琴,其他的人唱歌,一边吃东西,一边谈笑,在湖水边浅水处洗澡游泳。

快到凌晨3时的时候,她们才熄灭营火,划着小船。在湖上他们看见有人提着灯笼寻找他们。

原来邻家女孩的母亲半夜起来发生女孩的床上空荡荡的,女仆哭泣地把这件事情告诉了主人,她跑到海明威家里大吵大闹,说他勾引女孩。

当海明威一行人回来的时候,两个男孩被邻家女主人当场责骂了一顿,因为他俩年纪比女孩们要大。

格雷丝被这件事情气得晕死,她把海明威劈头盖脸地骂了个狗血淋头,斥责了他这三年来所犯下的种种“罪过”,包括不敬、懒惰、享受、寄生、嬉戏、自私、腐化、反对宗教等。

“除非你改邪归正,不再游手好闲、依赖别人、挥霍钱财、追求享受,不再油头粉面、勾引和玩弄无知少女,不再忘记对上帝和你的救世主应尽的职责。否则,只有彻底堕落这一条路。只有你学好了,不再给妈丢脸了,才能再进家门。”

盛怒之下的母亲认为海明威继续这样下去的话,前途一片黑暗,迟早也要堕入地狱。她要把他解救出来,盛怒之下将他逐出了家门。

海明威的父亲虽然远在橡树园,但是对于夏季别墅中的家庭矛盾他还是十分关注的。知道了海明威被母亲逐出家门的消息之后,父亲所持的态度是支持。

父亲的理由是海明威不能再游手好闲,等他找到了工作,变得懂事之后,他会亲自把孩子接回来。但是在这之前,海明威必须要先离开夏季别墅的家。

在海明威的父母心中,这个儿子一直都是他们家族的耻辱,他是唯一没有上过大学、唯一没有正经工作、唯一公开饮酒,又书写内容猥亵不堪入目的书,唯一改变宗教信仰、企图叛逆橡树园传统的人。

海明威有胆量面对战场上的枪林弹雨,却没有勇气应付母亲的责难。他尊敬父母,却因与他们的思想格格不入而痛苦。

无奈之下,海明威只能痛楚地离开了密执安州的夏季别墅,远离了那个承载着太多快乐回忆的“圣地”,回到了芝加哥,开始了脱离家庭后完全独立的生活。

遭受资本家蒙蔽

海明威被父母驱逐出了密执安州的夏季别墅,不得不一个人独自生活。他重新回到了芝加哥,但是却无家可归,他回不去橡树园。这是海明威一生中最为穷困潦倒的一段时间。

海明威不可能乞求家里人再给他生活费,就和几个志同道合而且处境相同的朋友一起寄居在供膳宿舍或经济公寓中。

海明威成了廉价餐馆的常客。他们的日子过得很拮据,但是很开心。有一点闲钱的时候,大家就一起去低档饭店大吃一顿,没有钱时只好饿一顿。

海明威常常去体育馆看各种拳击比赛或者练拳击。这个喜欢运动的年轻人不管在什么样的险恶环境中,还是没有丢弃自己的秉性。

海明威是一个适应能力极强的人,不管在什么样的环境中他都能够快速地适应。他与一些所谓的拯救世界和平的过时明星们一起喝酒打牌,也和那些社会闲杂人员交友。

海明威待人和气,精明能干,他对什么都感兴趣,尤其喜欢结交各种各样的女孩子,但是他从不动真情。对于海明威来说,谈恋爱能够更好地激发他的创作灵感,以便以后更好地写好她们。

就这样,海明威有一顿没一顿地过着十分艰苦的日子,几星期过去了,几个月过去了,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

尽管生活如此艰难,海明威对写作的热情依然不减。这种日子虽然艰苦,但是有惊险,有刺激,有臭味,有友情,有危险,有激情,海明威觉得这种日子十分有意义。

海明威整日坐在打字机前打稿,废纸篓里塞满了揉皱的稿纸。《多伦多明星周刊》虽然也刊登了他的几篇文章,但是他真正喜欢和用心创作的文章,却总是附了正式退稿信被退回来。

海明威陷入了巨大的经济危机,迫不得已之下,他只能重操旧业,当上了《芝加哥论坛报》犯罪案件记者。这是一份在从前的海明威看来十分刺激,而现在看来万分无趣的工作。

描写对象无非是因穷困跳楼自杀的母亲,酗酒驾车造成的事故以及密执安湖上身份不明的浮尸,等等。

一天早上,海明威在喝一杯重新烧热的咖啡时,顺手拿起《芝加哥论坛报》,浏览上面的招聘广告,引起他注意的是上面刊登的一条关于聘请编辑的信息。

海明威的心头一亮,他吐去了口中的咖啡残渣,用廉价酒漱了漱口,大步走到打印机旁,打印了一封申请简历。

他的申请书很快就有了结果,对方要求他去会见经理。

经理哈里森·派克是一个40岁上下的中年人。他是一个非常狡诈的人,总盘算着怎么样用自己和别人的钱来谋利,他无时无刻不在让自己的那颗奸诈的心发挥作用并且让伙计们时运亨通。

海明威来到经理办公室的时候,哈里森正忙得不可开交,他的办公桌前摆放着一瓶威士忌酒,双手在打字机前敲得“劈啪”作响。

经理哈里森·派克是芝加哥的一个广告商,他有很多技能,揽的事情也很多。当时他是一份商号刊物《合作联邦》的发行人,又是暴利竞争、基金筹集计划、不动产以及一些类似活动的老手。

哈里森先生的营业主要是函洽方式,所以他充分利用了美国的邮政之便。他的商号所以定名为“美国合作会社”,是要取其与历史悠久、信誉可靠的“美国合作联盟”相似之处,混淆视听,迷惑不知内情的读者。

看见海明威过来了,哈里森经理开门见山地说道:“年轻人,如果你愿意的话,明天开始你就可以在这里上班。你的工作内容是帮我处理信件往来,为刊物写一些富有人情味的小说和社评。鉴于你刚过来,每个星期我会支付你40美元的薪水。如果干得出色的话,可以考虑给你加到50美元的周薪,怎么样?”

按照当时美国的生活水平,50美元一星期,这个工资可不算低了。而对于当时的海明威来说,别说是50美元,他连5个美元都拿不出来,又哪里会拒绝这样的“美差”呢?!

处理信件,这有什么困难的,那是只要有双手就能搞定的事情。至于写文章,海明威不正是以写文章为生的吗?

所以,已经陷入经济危机的海明威想都没有想就一口答应了下来。然而,海明威万万没有想到,这家所谓冠冕堂皇的“美国合作会社”,全部的员工就只有两个人,经理和他。

在哈里森策划下,这个合作会社向乐于做合作会社社员的人出售不动产证明书,这些人要受自行组成的两人委员会的管辖,而且这个委员会索取很高的工作报酬。

他们赋予自己一种权利,可以不征得社员同意而变卖或典押他们的土地,倘若造成损失或发生舞弊行为也不负赔偿之责。

海明威在合作社的工作是每星期为商号的杂志写五六十页的文章,这很容易,所以他还有时间认真写自己的东西。

海明威在那个合作会社工作了一个时期之后,便看准它的经营是不正当的。不过他又干了一个时期,心里想,我可以写出来,揭露它,摧毁它,取得经验,然后再叫它见鬼去。

然而,还没有等到海明威实施自己的计划,这个合作社就宣告破产了。

1922年,芝加哥的美国地方法院检察官宣布,该会负债1500万元,而它的总资产却只有5万元。

海明威的脑袋不给砍下来差不多算是奇迹了,但是头脑清醒的美国地方法院明白,他是一个年轻的作家,每星期挣50元微薄的工资,原是受了蒙蔽而来工作的,对于全盘勾当没有罪责。

海明威又一次失业了。他和好朋友霍恩在北州街1230号的一个房间里过单身汉生活。

这一次,他们真的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

然而,冥冥之中就像是有一颗幸运星在守护着海明威一般,就在海明威的生活走进死胡同的时候,一个偶然的机会,他认识了史密斯先生,这位恩人帮助了他。

史密斯先生是荷顿湾最古老的一个家族领袖,同时他也是一个热心肠的人。知道了两个年轻小伙子的窘境之后,史密斯先生为这两个小伙子提供了一幢很大的旧公寓,坐落在东芝加哥街100号。

这所公寓除了地方宽敞这样一个可贵的条件外,这里还住着几个有志当作家的人,他们平常的谈话有相互激励的作用,也颇幽默,苦心孤诣溢于言表。每逢有人卖出了稿子时候,大家都有啤酒喝。

然而绝大多数情况都和海明威相差无几,有一位青年作家一连几周接到的都是退稿信,他干脆用这些退稿信糊了厕所的墙壁。

也就是在这里,海明威第一次遇见小说家兼剧作家舍伍德·安德森。后来他在巴黎为海明威打通不少门路。

海明威同那些组织文学志士座谈会的人并不合群。一个人不能通过讨论去练习写作,正像不开枪打靶并不会射击一样。因此,别人在探讨理论的时候,他总坐在自己的打字机前打字。他的纸篓里常常堆满了揉皱的稿子,他那愤怒的脚步声往往下面的房间都能听见。

打字机响个不停,纸篓已经盛不下他不要了的稿子。退稿信通常就像秋天或潮湿闷热的夏日街上的落叶,或者像街头女人无聊的闲谈那样无尽无休。

这幢公寓的大厅是多用途的:既是会议室又是约会处,既是讨论室又是安定思绪的地方。住在公寓里的文人雅士们都集中在这里看他们的好消息或退稿信。

终于有一天,海明威怀着诚惶诚恐的心情撕开了交给他的一封信,然后又激动地宣布了信的内容。

“哈!哈!哈!我的稿件被接受了,被接受了!伙计们,为我欢呼吧!”原来,他的小说第一次被新奥尔良的一家叫《两面派》的小杂志接受了。

一个穿破鞋的瘦削的小伙子最先向他祝贺。他带着一份敬佩甚至虔诚向成功者取经:“海明威,你能告诉我你写小说是怎样构思的吗?”

“你问这个么?”海明威把信塞到口袋里,说道:“不是在写字桌上想出来的,我常到体育馆里看拳击。我到体育馆里去和拳击手一起研究。我在那儿竭力和他们打成一片。你该看看我在那儿的模样。我甚至和那儿的气味打成一片。我从体育馆回来便写下来在那儿的全部感受。我必须看到、感到、闻到才行。”

他太开心了!这个消息来得太及时了,让深受挫折的海明威有一种拨开云雾看到日出的感觉。海明威突然之间有了一种成功的喜悦,这次的投稿成功也更加坚定了他继续创作的决心。他相信,只要自己的坚持,一定会有一个辉煌的前程。

有情人终成眷属

用时来运转来形容海明威现在的生活再恰当不过了。史密斯先生就像是海明威生命中的贵人一般,自从他出现之后,海明威的命运一下子就好了起来。

在这所公寓中,海明威积极地创作,从第一篇稿件被接受之后,海明威之后的稿件也频频被各家杂志社接受,海明威的生活开始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改观。

从根本上说,史密斯这所公寓是很不错的,因为这里虽有许多不同类型的人,但是大家都以写作作为共同的立足点。

这些人或合法或非法地结成配偶,其中有一位愁眉不展的姑娘患有精神病和结核病,宁肯切开自己手腕上的脉管自杀也不愿承认自己怀了孕。

来访的人也都是一些学艺术的人,比如画家和雕刻家之类。当然,鱼龙混杂的地方,骗子也是少不了存在一些的,不过主流上还是好的。

1920年11月初,东芝加哥100号的公寓中,又住进来了一位客人,是一位很受人瞩目的小姐。她叫哈德莉·理查森,她是基特·史密斯邀请的一位朋友,从圣路易斯到这儿来小住的。

哈德莉的到来犹如一阵和煦的春风使整个公寓为之一振。这不全因为她那飘柔的金黄色长发,不全因为她那传情的双眼,不全因为她那苗条的身材以及充满活力的轻快的脚步声。

是的,不全因为这些。应该承认,她的确是个姿容出众、聪明伶俐的少女,她活泼可爱。但她的引人注目,还在于她的气质和才华。

只要她在公寓里,人们就能听到她房间里传出轻快的歌声和美妙的乐曲声。她的钢琴弹得相当出色。

她之所以从圣路易斯来到芝加哥,就是希望能在这里成就一番大事业。因为这里是美国著名的音乐城之一。

哈德莉比海明威年长8岁。她聪明伶俐,姿容妩媚,意志坚定,自信心强。她有才智,也有气质。

哈德莉的出现,意外进入了海明威那种虽有计划但仍忙乱的生活之中。海明威对她一见钟情,他说:“这正是我心中要娶的姑娘。”

海明威为之倾倒。

海明威倾倒于哈德莉的美貌,倾倒于她的气质,倾倒于她的才华。这是他第一次对异性动真感情。他心甘情愿地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和海明威一样,哈德莉也出身于中西部的中上等家庭,但她的童年却相当不幸。任何人都会深深感到哈德莉和海明威的母亲之间的相似之处。

哈德莉家在圣路易斯州,父亲是一个商人,经营家庭制药企业。哈德莉是家中最小的女孩。

小时候,哈德莉意外从窗台上摔下来,背部受到重伤,她的身体一直不太好,从小就被视为病人而被抚养长大。她成年前的生活完全是母亲一手安排的。

哈德莉12岁时,她父亲因生意失败而自杀。18岁时哈德莉随母亲旅欧。她母亲对神学和各种心灵现象感兴趣,为哈德莉选购衣物时却总是从实用观点出发,从不考虑款式是否新颖,只讲究是否经济实惠。

哈德莉爱好音乐,是很有才华的钢琴手,曾在圣路易斯开过音乐会,后来因体弱多病而放弃了她的音乐生涯。这些经历与海明威母亲很相似。

1920年秋,哈德莉的母亲患病去世,给她留下一笔每年可收入3000美元的遗产。母亲去世后,无依无靠的哈德莉不得不独自养病,独立生活。刚好她有同学在芝加哥生活,所以她也来到了芝加哥。

海明威倾倒在了哈德莉的石榴裙下,哈德莉也同样钟情于他。

海明威家庭出身不错,父亲医术高明,在当地德高望重,母亲颇有艺术修养,家道也十分富裕,但他不依靠他们。

哈德莉为海明威活跃的激情所倾倒。他仪表堂堂,熟练拳击和钓鱼,致力于写作事业,还有他在战争中的英勇业绩。当然,最吸引哈德莉的莫过于海明威那粗犷而富有扭力的作风;而且他这个人很能适应环境,无论在高级餐馆还是在海滨的下等酒吧间他都能同样自得其乐。

而且两人的家庭背景也比较相似,他们都出身于中等家庭,可谓是门当户对,而且对艺术都怀有浓厚兴趣。虽然海明威在日常生活中对她照顾不周,但哈德莉仍感到他比别人更温存慰藉,更体贴人。

海明威很尊重哈德莉,从不把她当病人看待。为了恢复她的自信心,海明威做了很多工作,一直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她,带她参加一些户外运动。

“亲爱的,你知道吗?你可真是上帝赐给我的宝贝呀!看看,你滑冰的时候样子是多么的可爱,你真是一个运动的好能手呀!”

海明威试图把哈德莉从一直在别人保护下过生活的状态中拉出来,不断地用甜言蜜语称赞她。在海明威潜移默化的感染下,也让哈德莉的形象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有一次,海明威徒步旅行,艰难地越过圣伯纳德山口时,哈德莉能坚强地忍受各种痛苦,与从前弱不禁风的大家闺秀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自从生活中有了哈德莉之后,海明威觉得自己一下子长大了,从前和父母之间的矛盾,这个时候他也放下了。

母亲对于哈德莉十分满意,这个经历与她有几分相似的女孩子一下子就得到了格雷丝的认可,她积极地为儿子筹办婚事。

有情人终成眷属。

1921年9月3日,海明威和哈德莉在密执安州的霍顿湾举行了盛大而又隆重的婚礼。

结婚的海明威显得很紧张,进入教堂前的一切准备工作使他的思想极度活跃,甚至产生了很多风马牛不相及的古怪想法。

即将结婚前的这个瞬间使海明威不由自主地想起他参加拳击和足球赛前的更衣室,进而滑稽地想,如果他被判处绞刑,在行刑前的感觉是否也是这样。

海明威终于要结婚了,这个好消息传遍了他的生活圈子,父亲和亲戚好友都来这场婚礼中帮忙。

海明威的表弟担任伴郎。比尔·霍恩、凯蒂·史密斯、康纳布尔夫妇等好友也都携同儿子参加了婚礼。

新婚夫妻在密执安州的夏季别墅度过了为期两周的蜜月。不言而喻,这个蜜月计划肯定是海明威提出来的,他原来计划在那里陪同新婚妻子度过一段美好岁月的。

可惜事与愿违。哈德莉说那是一个可怖的蜜月,他们一到别墅就病倒了,先是严重食物中毒,后来又患流感。

那段婚后生活正如海明威在《永别了,武器》中所描述的:“真如在漫长的黑暗中划船过湖。”

婚后三年,海明威对这位丰满的妻子仍然赞不绝口,他告诉自己的表弟比尔·史密斯说:“你嫂子钓起鱼来像男人一样,兴趣浓厚,绝不是装模作样。她懂的拳击如同懂的音乐一样多,啊,真是让我陶醉呀!”

决定定居欧洲

海明威结婚了,这个放荡不羁的年轻人找到了自己的爱情归宿,他热情洋溢地筹划着婚后与妻子的幸福生活。

虽然海明威壮志难酬,当时他的稿件也大都被一些杂志社所接受,但是,一个无可规避的现实问题是,海明威结婚的时候还没有工作。

为期两个星期的蜜月很快就过去,这对新婚夫妇很快就回到了芝加哥,他们暂时居住在史密斯先生借给他们居住的那栋公寓里面。

新婚夫妇共同计划新的前程,力图改变现状。在史密斯的家中单身生活固然是达到了原来的目的,但是海明威知道,他不能采取这种常见的自以为高明而实际空虚的态度。

任何一棵大树都必须扎根,否则就会像个蛋壳一样站立不稳。

就在这年秋天,舍伍德·安德森从巴黎回来了。他们来看望这对新婚夫妇,顺便给他们带来了好消息。

舍伍德·安德森是美国著名作家,他们的交情开始于东芝加哥100号的公寓中。他对海明威影响很大,是海明威初涉文坛的引路人。海明威的第一本书《在我们的年代里》就是由于他的帮助得以出版发行的。

当时巴黎是先锋派文学的中心,法文作家和英文作家均会集巴黎。舍伍德相信海明威在那里能更好地汲取各家之长,从而形成自己的风格,在文坛上占有一席之地。

“法国和德国都是好地方”,舍伍德这样对海明威夫妇说,“通货膨胀难以控制,但是只要有几美元,两夫妻就能过王族一样的生活。花不了几个钱,一个作家所需要的舒适和环境就都有了。”

舍伍德先生的这句话很有诱惑力,打动了正好无所适从的海明威夫妇。

海明威夫妇充分考虑了这番话。海明威可以写作,而哈德莉则可以搞音乐。

恰好在这个时候,哈德莉的叔父阿瑟去世了,她又意外地获得了一笔8000美元的遗产,再加上她原来所得父母的遗产,这笔钱足以使海明威夫妇这趟欧洲之行衣食无忧。

海明威夫妇又到多伦多去了一趟,去找《多伦多明星日报》商量工作和稿酬的事情。

早在海明威为《全国互助合作社》杂志工作的时候,《多伦多明星日报》的主编约翰·博恩有意聘请他。海明威找好友克拉克商量,克拉克就是《多伦多明星日报》的特写版编辑。

克拉克给他出主意,说他现在的工资是周薪75美元,而实际上是50美元,可以提出要90美元。海明威则提出要85美元,所以当时双方并没有谈妥。

舍伍德先生给海明威提出了建议,让他到欧洲去生活,于是海明威专程去了一趟多伦多,这一次他与《多伦多明星日报》达成了一致。

海明威作为《多伦多明星日报》在欧洲的常驻记者,在欧洲期间,所写文章按篇付酬,外出旅行搞特写报道时,周薪75美元,费用实报实销。

海明威已经长大成人,不需要橡树园了。他也不需要芝加哥和报界了。他愿意回到他初次遭遇大悲剧的血染沙场上去。在那儿,他将作为一位作家来征服世界。

海明威夫妇动身前,舍伍德专门为海明威写了几封友好的介绍信给巴黎一些知名人士,如庞德·斯泰因、西尔维亚·比奇和刘易斯·加兰蒂尔等。信中说:“海明威是一个有卓著才华的年轻人,我相信他总有一天会崭露头角的。他曾经是一个颇负盛名的新闻记者。”

海明威踌躇满志地准备动身,旅居巴黎是他人生中重要的一个转折点。和哈德莉的结合,使海明威不仅获得一个美丽女人的爱情、一笔可观的收入,还有在欧洲度过的愉快的日子。

1921年12月5日,尽管大雪阻碍了交通,纽约寒风刺骨,海明威携同新婚妻子从纽约乘船前往法国。轮船并不是直接驶向目标巴黎,因为途中需要增加补给,在西班牙做了短暂的停留。

西班牙海明威还是第一次去,他觉得很新奇。而当时西班牙最出名的莫过于斗牛比赛,对于海明威这样一位喜欢惊险刺激的挑战者来说,没有什么比看斗牛赛更加有意思的事情了。

海明威匆匆买了两张入场券,准备和妻子哈德莉一起进场。到了斗牛场地的时候,海明威突然又想要去喝酒,就让哈德莉一个人先进了场。

旁边的酒吧里面,一群新闻记者正喝得兴起,大家相互吆喝着,旁若无人。海明威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嗜酒如命的他马上也加入了这个队伍。

等到斗牛赛快要开始的时候,这帮喝过了头的斗牛迷们才傻了眼,不知不觉之中他们把自己的入场券都给弄丢了。

本来他们想要重新买票,但是现在斗牛赛马上就要开始,入场券早就停售了。

放弃吗?可是这群人全都是斗牛迷,谁又甘心呢?!尤其是海明威,千里迢迢好不容易才遇上这么一次,轮船在西班牙逗留的时间不会很长,要是错过了这次,天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看到这样一场精彩的比赛?!

“要不这样吧,我们让宪警队把我们当成犯人一样,从侧门带进斗牛场,你们说怎么样?”

“好。”

不知道是谁给出了这么一个馊主意,大家一听之下顿时拍手叫好。于是就这样,这群好酒的斗牛迷们总算是进了斗牛场,过了一把瘾。

海明威后来回忆起这次斗牛的时候,还意犹未尽地说道:“那是一个很大的斗牛场,所有参加斗牛的斗牛士都是老手。观众发出一阵阵的掌声,热情地欢迎他们喜欢的斗牛士。”

“哈德莉还收到了一只牛耳朵,用纸巾很好地包装珍藏起来。那是老斗牛士赠送给我们的礼物。那只牛耳朵又干又硬,上面的毛也都被磨光了,但是我们还是很喜欢。老斗牛士的表演相当的精彩,唯一遗憾的事情是,我那天喝得太多了,看得晕乎乎的。”

轮船在西班牙的维哥港作了短暂停留。停留期间,海明威写了一篇有关在西班牙钓金枪鱼的文章。

在船上,粗通法语的哈德莉教他口语,海明威法语表达能力差劲得很,哈德莉评价说:“海明威法语实在不怎么样,怎么也讲不好。但他凑合着说下去,也能听懂别人说。”

海明威在语言学习上狠下了一番工夫,后来他的法文、西班牙文和意大利文虽不大准确,但却通顺流畅,对他最感兴趣的诸如运动、斗牛以及战争等方面的专门词汇运用自如。

三天之后,天朗气清,已经完成补给的轮船终于又起航了,这次他们将直接到达目的地巴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