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巴西移居美国
在海外居住日久,张大千的思乡之情越来越重。在为疾病痛苦所折磨的时候,他也越来越思念家乡和亲人们。
自二哥逝世之后,每逢三哥张丽诚、四哥张文修的生日,他都要作画遥祝。
1966年四哥张文修82岁生日,张大千画了一幅《黄山旧游图》,并在画上感伤地题道:
丙午春,记写黄山旧游,寄呈修哥诲正。吾哥年八十有二,弟亦六十八矣,相望不得见,奈何,奈何!
张大千出国时随身携带了母亲画的《猫蝶图》、二哥画的虎等作品,他把这些画当作最珍贵的宝物珍藏,从不轻易给别人看。而自己常常一个人的时候,久久地观看这些画,常常看到泪水洒满衣襟。
同命相连、饱受思乡之苦的于右任先生知道之后,深为老友的爱国思乡之情而感动,作了一首《为张大千题先人遗墨》相赠:
天涯人老忘途远,君莫话前游。风云激荡,关河冷落,贤者飘流。
一支名笔,三年去国,万里归舟。依依何事?先人遗墨,并此神州!
张大千看到“先人遗墨,并此神州”这两句,拨动了他心底的万丈情丝。
张大千常常想完成一件表现伟大祖国气魄的作品。1968年4月,他不顾视力极差、疾病缠身,仅仅用了10天时间,就完成了巨幅长卷《长江万里图》。全图分为10个段落,起笔于青城山下的岷江索桥,收笔于大洋岸远望的长江入海口。
这幅巨作,高53.3厘米,长1996厘米,再现了锦绣河山的万千气象、瑰丽壮阔,气势上超过了南宋画家夏珪六丈四尺长的《长江万里图》。
《长江万里图》作为张大千送给在台湾的老乡张群80大寿的礼物,5月9日转交给张群,随后在台湾故宫博物院展出,吸引了千千万万的台湾同胞。很多青年都是第一次从这幅画上见到祖国的长江。许多从大陆去的老年人,仿佛又回到了故乡,激起心中的故国之思,个个都热泪盈眶。
人们纷纷争相抢购这幅画的复制品加以珍藏。
著名美术评论家黄苗子曾有一段精彩的评论,概括了这幅巨作高超的艺术手法和不朽的艺术价值:
这幅作品正如一个大交响乐章,时而黄钟大吕,管弦镗嗒;时而小弦切切,余音绕梁;时而豪丝哀竹,绵渺流畅。轻盈处如美女披纱,凝重处如庄严妙相。有时疏能走马,有时密不藏针。五丈多长的一幅卷子,他一气呵成,得心应手。
我们不能否认张大千有很好的记忆力,对万里长江的主要特点,经过30多年还了如指掌并且画了出来。
但是,我以为更重要的是他具有深挚的乡土之爱,对祖国的山川人物有骨肉之情。离开这些,再高明的技法也是无源之水,日渐枯竭。
成功的画家需要很多条件,但最需要的,首先是充沛的感情,对祖国大地山河的爱恋。
后来,这幅画还在美国纽约福兰克加禄美术馆、芝加哥毛里美术馆、波士顿亚尔伯—兰敦美术馆展出,吸引了一批批海外中国人和外国人。
1968年7月21日,曼谷《世界报》经过在泰籍华人和华侨中进行广泛的民意调查,推崇张大千为“当代中国最佳画家”。
时光荏苒,10多年过去了,1968年张大千70大寿时,曾感慨地画了一幅自画像,并题诗道:
七十婆娑老境成,观河直觉负平生。
新来事事都昏聩,只有看山两眼明。
为什么在功成名就之后,会有如此落寞的心情呢?因为他费尽千辛万苦经营的八德园,就将要忍痛放弃了。
由于巴西政府准备在八德园附近修建水库,按设计规划,这一带将要被淹没,因此政府要征收。
八德园的被征对张大千是一个沉重的打击,这里的一草一木、一山一石都曾经花费过他的心血,一旦离去,心中的失落难以言表。
之后,张大千考虑到美国加州有较多的华侨和老相识,于是带着夫人、儿子、女儿及一家人移居美国西海岸,在旧金山南面的观光小城、加州的卡米尔城购下一处住宅,取名“可以居”。
可以居比起八德园的宽敞与气魄来,当然不可同日而语,但环境非常秀美。它的附近是颇负盛名的“十七里海岸”,怒涛拍岸,岩石奇特,非常壮观。沿岸苍松处处,草坪如茵,奇花异草,珍禽驯鹿,海中有小岛,海鸥群集,白浪滔滔,真可谓人间仙境。
张大千的心境渐渐地安定了许多,在可以居期间,他陆续在洛杉矶美术馆、旧金山美术馆、台北故宫博物院及香港大会堂举办了画展。
1972年春节刚过,张大千终于在“十七里海岸”内找到了一处地方。“十七里海岸”曲折而壮阔,公路两旁到处是一片花海。他看中的新居地点不靠海,但是数栋平房周围尽是茂林修竹,浓荫垂碧,青翠欲滴。对长久患眼疾的张大千来说,多看一些绿色景致是有益处的,于是他毫不犹豫买下了数亩地,命名为“环荜庵”,仍然准备建造一座中国式庭园。
以前在国内各地时,张大千从来不亲自构筑园囿,上海的租界、苏州的网师园、北京的颐和园听鹂馆、青城山的上清宫,都已经是最美的各具特色的园林了。
但自从到北美之后,他施展开拓精神,把画面上的构想和创意,适度地转到实际园林上,凭借经营八德园的经验,把环荜庵修建得井井有条。几经寻觅,运来一块重达5000千克的巨石置于梅园,并题为“梅丘”。
乔迁之日贺客盈门,张大千接连几天都处于兴奋之中。
宴席之上,有人大赞六小姐心声的麻婆豆腐色香味俱佳;有的夸奖梅丘上的数百株梅树姿态各异,景寒添香;也有人对斜径两侧的各式盆景赞不绝口,巧夺开工,自成一统。后来就说到了环荜庵这个名字上,大家都说这个名字不好理解。
张大千慢慢地说:“这也难怪,诸位一辈子居住海外,中国的古书读得少些。这是取自《左传》的典故:‘筚路蓝缕,以启山林’。意思是驾着牛车,穿着破旧的衣服去开辟山林,含有创业维艰之意。”
宴后,张大千作《移家》诗一首:
万竹丛中结一龛,青氈传守自潭潭。
老依夷市贫非病,久待蛮姬语亦谙。
得保闲身惟善饭,未除习气爱清潭。
呼儿且为开萝径,新有新翁住屋南。
随后他在洛杉矶安克鲁画廊举办个人画展,取得成功。由于这时他已在美国定居,一时成了当地新闻人物。当记者围拢张大千提出各式各样的问题时,张大千机智幽默地与他们打趣:“诸位,有个先生问我,为什么我的胡子少了许多,其实道理很简单,我作画要用毛笔嘛,我拔去做毛笔了。但这支笔作的画不对外,因为它画在我心上。”
在环荜庵,与旅美画家侯北人成了近邻,两个人经常你来我往,切磋画艺。
早在1956年春,侯北人暂居香港时,就曾登门拜访过张大千。侯北人师从于黄宾虹,当时张大千以石涛笔法画了一幅六尺墨竹送给侯北人。
11年后的1967年夏,张大千受美国斯坦福大学邀请,到该校博物馆开画展时,在加州卡麦尔城华侨邱永和开的旅馆里又遇到了已经旅居美国的侯北人。这时他已经是柏拉特艺术中心的中国画教授了。两个人一直畅谈到深夜才分手。
侯北人也对故乡怀着深深的思恋,因此他在侯宅种了不少中国的花木如梅树、海棠、桂树、玉兰、石榴、银杏等,并为住宅起名“老杏堂”。
1968年的洛杉矶,侯北人在杏花飘落时节见到了那幅永世不朽的《长江万里图》,不由百感交集,想起当年张大千站在海边翘首故国的情景,忍不住伏案挥笔,在《老杏堂杂记》中写下了一篇感人至深的观感散文:
作了这样漫长的万里之游,浮在脑际的,是那无尽无休的美丽的江山。在眼前的,是这幅令人陶醉的画卷。
当我慢慢把这复制本的卷子合上,望窗外异国的白云悠悠,杏花飘落,心中有无际的感怀,无边的叹息。
难道说那万里长江,壮丽的山河,在这一生,在我们这一代,就永远如梦似的缥缈,不可捉摸了吗?但愿山川有灵,告我们归期吧!
侯北人后来发誓:“此生此世,无论如何要回故国,看我长江!”
1969年3月,张大千到侯北人家看杏花。看到杏花,他又不由得想到了江南,回去之后就画了一幅《看杏花图》,并题了一首诗:
一片红霞灿不收,霏霏芳雨弄春柔。
水村山店江南梦,勾起行人作许愁。
张大千与侯北人共赏群花,怀念祖国。侯北人曾画过一幅《桂林山水》,张大千看后感慨至深,提笔在上题了一首诗:
八桂山川系梦深,七星独秀是幽寻。
渡江不管人离别,翘首西南泪满襟。
侯北人也是泼墨泼彩画的积极倡导者和实践者。他和张大千一道,对完善泼墨泼彩画法作出了努力,并形成了自己的构图、意境。两个人成为至交好友。
第二年冬天,坐落在环荜庵西面小丘上的亭子建成了,张大千取苏东坡“此亭聊可喜”之意取名为“聊可亭”。
徐雯波说:“古人说六十不造屋,你七十有五,既然亭子都造了,也聊为可喜,再给它题副联如何?”
张大千欣然应允,几个大字一挥而成:
聊复尔耳,可以已乎。
从此环荜庵内曲径小路、竹亭梅园无不具备。
张大千在此创作了大量的作品,并在美国旧金山美术馆举办“张大千40年回顾展”,又先后在台北、香港、汉城等地举办大型画展。并荣获加州太平洋大学“人文博士”荣誉学位。
张大千的气度、风范和谈吐,承袭了我国传统的风貌,气质高雅,自然亲切,获得了世界各国人民的崇敬和赞扬。
侯北人赞叹张大千的泼彩法:
举世为之惊赞推赏,使中国山水画另辟一个新天地。
书法家王壮为说:
大千之可爱可贵,在于其画之繁者、巧者、细者都是超人一等的。
溥心畲干脆用“宇宙难容一大千”来概括对张大千的赞美。
于右任作《浣溪沙》称赞张大千说:
上将于今数老张,飞扬世界不寻常;龙兴大海凤鸣冈。
作画真能为世重,题诗更是发天香;一池砚水太平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