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索奥妙结识名流

张大千日夜不辍研习石涛作品,但他越来越产生了一些疑惑之处。

中国画素来讲究“远山无皴,远水无波,远人无目”,其实这是论述画的透视原理。但张大千惊奇地发现,有一些石涛的作品中,他将远景刻画得清清楚楚、实实在在,但近景反而模糊虚幻。这到底是什么原因呢?这岂不是与古人遗训背道而驰吗?

这一天,张大千与几个朋友出处游玩,顺便写生。同去的后来成为中国著名摄影大师的郎静山带了一架德国相机,他把大家叫到一起说:“我想试试这架德国相机,正好给大家合个影吧!”

几天之后,郎静山来到张大千处,面色惭愧地说:“可能是那天太着急了,再加上技术不熟练,焦距没有调好,把相照坏了,别人看了都笑话我,没人肯要照片。”

张大千顺手拿起一张来看,照片上的人都模糊不清,但背景中的大树和远山却清楚实在。他看着看着,脸上的笑容突然凝固了。他感觉心里有什么地方被触动了一下,思索了片刻,他突然眼睛一亮,又拿起照片仔细看起来。

郎静山懊恼地说:“大千,你不要可以,为什么用这副怪样子讽刺我嘛?”

而张大千却兴奋地叫起来:“不是,你误会了,这些照片很好,我全要了!”

原来,张大千从这些照片中,看到了石涛画中的意境,解开了这些天来在他心头越结越浓的疑团。原来日常生活中存在着这种形式,石涛一点也没有违背生活的原理:“石涛真是高明,这种光学原理他200多年前就运用得这么得心应手。”他对石涛这种深入观察生活的认真态度叹为观止。

这个奇特的发现,更使张大千对石涛佩服万分,他把主要精力放在学习石涛的山水画上。石涛的《苦瓜和尚画语录》成了他案头常看的书。他废寝忘食地研习,甚至有客人来访也从不放下手中的笔,有时半夜突发灵感,就披衣下床,挥毫作画。

黄宾虹对他这种刻苦上进的精神极为赞赏。有一次,他手抚眼镜,握着张大千案上那一尺多厚的习稿,感慨道:“荀子说驽马十驾,功在不舍。你具骐骥之才,又有锲而不舍、专心致志的精神,日后定成大器。”

通过对石涛作品和画论的研究,张大千对这位世称“大江以南为第一”的禅宗画师有了更深刻的理解,那就是“以万物为师”,从生活中提炼素材,从大自然中摄取精英。

从此,张大千一生都奉行“外师造化,中得心源”的艺术主张。

数年来,张大千不仅从石涛一个人身上,而且从中华民族五千年的文化宝库中吸取丰富的营养。

张大千模仿石涛的技艺越来越高,不但画得神韵,而且表现手法、构图特点也都极为相似,所以有时他按自己的构思而作,就仿佛石涛生前也必定这样画一般。

而这一时期,由于学画、买画,张大千的手头拮据起来。因为他经常仿制石涛山水画出售,这些画甚至骗过了当时很多专业收藏人士,后来就有些人还专门找上门来请他仿作,其中包括日本和国内的一些知名收藏家。

由于张大千对石涛作品的理解已经到了神似的地步,名声也渐渐地传开了,甚至有人称之为“石涛复生”“石涛第二”。当时出版的许多画册中,有些石涛的作品其实出自张大千笔下。

自从曾熙为他起名“季爰”之后,张大千对画猿产生了兴趣,刚开始画的时候,那几只小猿在纸上显得很呆板,缺乏生气。他为此深为苦恼。

有一天,张大千在一本书中看到一幅北宋画家易元吉画的《猿图》,画中数十只猿猴腾跃攀援于山水树丛之间,各具形态,栩栩如生,猿猴那种灵巧顽皮的神态跃然纸上。他兴奋地高价将画册买下,带回家临了数十张。

曾熙有一天来张大千处,看到他临了这么多易元吉的画,就借机为他讲了易元吉的掌故:“易元吉为了画好猿的神态,经常到深山中猿经常出没的地方,观察它们的行动神态,还有山石林木等景物特征,并熟记于心。

“有时在山中一待就是几个月甚至半年多。每次创作之前,他先反复将猿在山林中的天性神态琢磨透彻,下笔时如有神助。这就是实地观察、心领神会、胸有成竹的道理。”

后来,张大千就在家中养长臂猿,每天只要有空就细心观察它的习性、动态。后来他画的猿生动活泼,惟妙惟肖。

1924年秋天,张大千参加了二哥张善孖和湖南画家陈半皮创办发起的“秋英会”。

“秋英会”是一个上海文人、画家组成的艺术团体,一年一度进行诗画雅集活动。适当会时,散居各地的会员艺术爱好者们聚集上海,一起赏菊品酒、吃蟹吟诗、题字作画。

这一次,有一位老先生站起来走到张善孖身前说:“虎公,听说乃弟能书善画,且学得苦瓜和尚精髓,何不到此一聚,与大家共赏?”

会员也一致附和。

张善孖这时才意识到,八弟在书画界已经享有一定的名声了。尤其是这次从外省来的书画名流都想一睹他的书画作品,但他知道八弟的个性,没有当场答应,只是说:“既然令公如此抬爱舍弟,只是舍弟生性乖僻,我试试看。”

当天回来之后,张善孖直接到张大千的房间,把大家的意思转达给他,但张大千执意不肯。

张善孖说:“笔会也是一个难得的学习机会,何况里面不乏名家。古人尚且教训集众家之所长,你怎么反而坐井观天呢?”

张大千听二哥说得有理,于是第二次聚会就跟二哥一同来了。刚一走进圆门洞,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张大千身上:只见他中等身材,身穿一件竹色布衫,一缕黑胡须飘垂脸前,双目炯炯有神。

张大千在门边站了站,双手抱拳,与大家一一见礼。然后,找了个地方坐下来,把手中的纸扇“刷”地打开,轻轻地摇了起来。

大家又把目光注视到那把折扇上,尤其是他旁边的一位大约十五六岁的少年,看得更是细心。扇面上是张大千自画的一幅花鸟图,一只浅红羽毛的小鸟正藏在一丛红叶中,鸟的眼睛也如玛瑙一般深红。这大胆的红色暖色调,与他胸前的黑胡须形成显明的对照。

张大千就和这位少年交谈起来。那少年名叫陈巨来,师从赵叔孺学习治印。陈巨来从怀中取出几方印,虚心地向张大千请教。张大千就与他一起讨论起治印的刀法、章法,话越说越投机,从此结为好友。

酒过三巡之后,文人雅士们又开始谈论起诗书画来。

这时,又是那位提议请张大千光临“秋英会”的老者出来说道:“大千素有‘石涛第二’之美誉,不知今日能否当场一示墨宝?”

张大千也不多推让,只说了一句“那就失敬了,小弟献丑”,然后就把折扇交给二哥,缓步来到画案前。众人齐围拢来看。

张大千先是画了幅墨花鸟,一只翠鸟,栖于一枝荷叶上;然后又画了一幅墨菊图,浓墨染成的墨菊正傲霜斗秋;最后他用工笔画了一幅人物《赏菊图》,一位古装仕人手执酒杯赏菊,脸上那种似愁还喜的神态也淋漓尽致地表现了出来。

张大千还在最后的图幅上题了杜甫的绝句:

每恨陶彭泽,无钱对菊花。

而今九日至,自觉酒须赊。

题完后,张大千放下画笔,抱拳致意:“斗胆涂鸦,不自量力,让各位前辈见笑。”

众人看后连连称赞:“好画!好画!”“集诗书画三绝为一体,妙不可言,真乃白眉之作!”

连一向不苟言笑的二哥在一旁看到这个场面,也不由欣喜不已。他知道,能够得到“秋英会”这些前辈的赏识,那在艺术圈里就算站稳脚跟了。

果然,经此一会,张大千不仅名声大振,而且还结识了许多新朋友,书法家谢玉岑就是其中一位。

在这次“秋英会”上,张大千结识了当时被誉为“江南才子”的年轻诗人谢玉岑和郑曼青。谢玉岑出身常州武进的一户书香门第,是位多才多艺的文人画家,诗词、文章、书画样样精通。尤其他的诗词,恻艳清新,颇得时人赞誉。

张大千与谢玉岑相识后,二人很快就成为知己。谢玉岑欣赏张大千的画,张大千敬佩谢玉岑的诗。张大千经常向谢玉岑请教诗词之道,受其影响较大。

30年代前后,张大千的很多题画诗词均出自谢氏之手。

1934年,张大千赴北平开个人画展,谢玉岑在病中非常想念他,曾为诗云:

半年不见张夫子,

闻卧昆明呼寓公。

湖水湖风行处好,

桃根桃叶逐歌逢。

吓雏真累图南计,

相马还怜代北空。

只恨故人耽药石,

几时韩孟合云龙。

谢玉岑病重时,住在苏州的张大千,每隔一日便往常州一次探望谢玉岑,每次探望都会为谢玉岑作画。两人情谊之深令人感动。

可惜天不假年,1935年,年仅37岁的谢玉岑病逝,大千痛失良友,嗟叹不已。

除了谢玉岑,在这次“秋英会”上,张大千还结识了工笔画家谢雅柳,金石名家方介堪、陈巨来,国画家黄君璧、张伯驹、潘素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