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毕加索结下友谊
张大千定居巴西17年,而在八德园中是他心情最为平静的一段岁月,平日吟诗作画,种竹栽花。
夏秋之时,巴西多雨,往往丽日当空时,刹那间乌云四合,四下里笼罩在一片雨雾之中。张大千面对这朦胧灵奇之景,心有所感,便以泼墨及泼彩的方式宣泄于纸上,形成一种独特风格的山水形式。他还在这种灵感促发下题诗道:
老天夜半清兴发,惊起妻儿睡梦间。
翻倒墨池收不住,复云涌出一天山。
游兴大发时,张大千便外出云游,买卖古画,举行画展,经常出现在东京、巴黎、纽约、曼谷、香港、台北等地。他的作品开始在世界范围内产生影响。
1953年,张大千将12幅作品赠给巴黎市政厅;并在台北举办“张大千画展”。
1954年,张大千到香港举办个人画展;并在纽约、圣保罗举办画展。
1955年12月,由日本国立博物馆、东京博物馆、读卖新闻社联合在日本东京举行“张大千书画展”。这次书画展不仅轰动了日本,也轰动了国际艺坛。这次展览不仅展出了张大千的各种山水、人物、花卉作品,而且还展出了他的书法作品,这更引起了人们的兴趣。同时,在日本出版《大风堂藏画》四册。
1956年4月,日本东京举办了“张大千临摹敦煌石窟壁画展览”。张大千以深厚的功底,再现了绝妙的敦煌壁画。这次展览不仅吸引了美术界,也震动了日本的考古学术界。
张大千在国内临摹的敦煌壁画,并没有带到海外,展出的作品都是他依靠惊人的记忆力再现的。世人都惊叹于他深厚的艺术和超人的天才慧敏!
当时正在东京旅游的巴黎卢浮宫博物馆馆长萨尔很感兴趣,于是极力邀请张大千到巴黎。
1956年5月31日至7月15日,在巴黎博物馆、卢浮宫博物馆举办了“张大千敦煌壁画展览”和“张大千近作展”,共展出了37幅敦煌壁画代表作品和30幅近作。
巴黎是国际艺术中心,曾产生过罗丹、高更、塞尚、莫奈、达维等艺术大师,容纳过文艺复兴以来各种艺术流派。张大千画展的成功,标志着中国绘画艺术在西方美术界占有了一席之地,也标志着张大千在世界画坛的崛起。
这次展览取得了巨大成功,巴黎这个号称“人间艺术天堂”的城市被征服了。各大报纸对此纷纷予以报道和评介。权威的塞鱼斯基博物馆馆长艾立西弗在报纸上发表文章,高度评价说:
张大千先生的创作,足知其画法多方,渲染丰富,轮廓精美,趣味深厚,往往数笔点染,即能表现其对自然的敏感及画的协调。若非天才画家,何能至此?
法国最有名气的美术评论家耶华利也在报纸上评论称赞道:
批评家与爱好艺术者及汉学家,皆认为张大千画法变化多端,造型技术深湛,颜色时时革新,感觉极为灵敏。他在接受中国传统的基础上,又有独特的风格。他的画与西方对照,唯有毕加索堪与比拟。
在西方人看来,“唯有毕加索堪与比拟”可说是极高的评价。
瓦拉里斯镇是法国的烧陶名城,1956年7月27日,从清晨起就格外热闹,一年一度的陶器展览会今天开幕。
张大千与夫人前一天就从巴黎到达此地,今天一早就带着一位姓赵的华裔翻译走到街上。
在这里,张大千亲眼目睹了万众欢呼毕加索的热烈场面。
张大千此前曾托在西方美术界很有名气的旅法中国画家赵无极和卢浮宫博物馆馆长萨尔,希望他们能帮他与毕加索见上一面。但是,这两个人都怕毕加索那古怪脾气,因此,他们当时都没敢给张大千一个肯定的答复。
于是张大千决定自己联系,他请翻译给毕加索在昂蒂布市的居所打电话。电话是毕加索的秘书接的,他请张大千到陶器展览会上与毕加索见面,因为毕加索将到展览会上主持开幕典礼。
张大千正在思索着的时候,忽然听到人群骚动起来,就如同一阵飓风刮过海面,掀起波涛一般,每个人都在兴奋地呼喊着:“来啦!呜!来啦!呜!”
张大千举头看去,只见毕加索从人们的头上飘了过来。原来,他是被人们抬在肩上,举着走过了成千上万人的头顶的。人们跌跌撞撞,紧随其左右,狂热地向他欢呼,人们不时地把芬芳的花瓣撒在他的头上、身上。
毕加索飘浮在人浪之上,咧着嘴哈哈大笑,时时挥舞着双手,向狂热的崇拜者致意。
张大千平生第一次见到一个画家能拥有这么多痴狂的崇拜者,他仔细端详毕加索:头顶微秃,额头突出,双目深陷而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根本不像一位75岁高龄的老人。
这种热烈混乱的场面,根本容不得两位大师说话。等毕加索主持完开幕典礼之后,赵翻译走到毕加索面前,说明了来意。
毕加索友好地在翻译的肩上拍了拍,将身子微微倾斜,在他耳边说着什么。然后,他回过头来,用目光与张大千打招呼。然后,他又被更多的人围了起来。
翻译回到张大千身前说:“毕加索先生说,现场人太多,太乱,没有办法交谈。他邀请先生夫妇明日中午到他别墅午餐叙谈!”
7月28日11时30分,艳阳高照,张大千夫妇与翻译来到地中海边毕加索的乡下别墅。
他们到达那里时,看到毕加索亲自站在门厅里迎接。他见到张大千后上前几步,两位大师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但是,两个人却没有过多寒暄,就直接走进屋内。
他的女秘书杰奎琳悄悄告诉张大千的翻译:“毕加索先生夏天在家里从不穿上衣,这次为了表示尊重,破例穿上了花纹衬衫,而且还穿上了皮鞋。”
两个人的气质、思维、艺术创作方法虽然大相径庭,但深谈之下,又感觉有许多相似之处:张大千绘画由母亲启蒙,而毕加索则是当图画老师的父亲启蒙。而且他们都是各自在遵承本国传统的基础上,广泛地接触了各种传统流派,再加以创新而独领风骚的。
张大千在艺术上主张:“一定要在像与不像之间,得到超物的天趣,方算是艺术。”而毕加索也主张:“作画应集中精力注意相似之处,一种比现实还要真实的相似之处。”
张大千一生将近一半岁月寓居海外,但生活习惯始终保持着中国式传统;毕加索一生中有3/4的时间生活在其他国家,而他也一直保持着西班牙的生活习惯和气质。他们都拒绝放弃祖国国籍加入其他国籍,他们都以永远属于自己的祖国而自豪。
谈话间,毕加索拿出5大本他自己学习中国画的作品请张大千指教。
张大千一看就知道他是习齐白石的画风,不由暗自惊讶,名满天下的西方现代派艺术大师毕加索,为什么要花如此多的精力去学习古老的中国画技法呢?
毕加索似乎看出了张大千一副惊奇的样子。他解释说:“这是我学齐白石的作品,请大千指正。”
张大千先说了一些恭维的话,然后给毕加索讲了中国画的绘画精神与玄象及毛笔的使用等有关知识:“中国画讲究‘墨分五色,层次互见’的特征,不必过分求形似。”
然后他诚挚地指出:“您的中国画虽然有功力,但由于不太了解中国画的用笔和用墨,所以没有焦、浓、重、淡、清五色的韵味,没有韵味,就只有象形而没有意趣。”
毕加索静听着张大千侃侃而谈,并频频点头表示理解。听完之后,他对张大千说:“请张先生写几个中国字看看。”
张大千并不推辞,提起桌上一支日本制毛笔,一挥而就写了“张大千”3个字。
毕加索仔细端详着这3个字,突然说道:“我最不懂的是,你们中国人为什么非要跑到巴黎来学艺术?在这个世界上谈艺术,第一是你们中国人有艺术;其次为日本,日本的艺术又源自你们中国;第三是非洲黑人有艺术。除此之外,白种人根本无艺术,不懂艺术。这么多年来,我常常感到莫名其妙,为什么有这么多中国人乃至东方人要来巴黎学艺术!”
毕加索两眼发出灼人的光芒,逼视着张大千:“这不是舍本逐末吗?”
这一番发自肺腑的惊人之论,令张大千异常激动。作为一个中国人,在远离祖国的异邦土地上,能够听到异国艺术家对自己祖国艺术的崇高评价,怎能不使他深感自豪。他真想痛哭一场才高兴。就连那位年轻的华裔翻译眼眶中也溢满了泪水。
毕加索指着张大千写的字和那5本画册接着说:“中国画真神奇,齐先生画水中的鱼儿,没有用一点色、一根线去画水,却使人看到了江河,嗅到了水的清香,真是了不起的奇迹。连中国的字,都是艺术。”
张大千完全被他感染了,心里说:“这才是真正的毕加索。”
突然,毕加索声调低沉下来,他伤感地说:“我没有去过中国,我很想去……我可能永远都不能画中国的墨竹兰花!”
张大千心中突地一震,看着这位75岁的老艺术家。
毕加索也迎着张大千的目光,对视着,毕加索说:“张先生,我感到,你是一个真正的艺术家。”
这是他直接评述张大千,更是他对中国艺术的崇拜。张大千默然无语,只以中国礼仪向毕加索致以庄重的一躬。
毕加索邀请张大千一行共进午餐,饭后他们又在花园里漫步。在明媚的阳光下,两个人继续纵论人生、友谊、艺术。
毕加索平生不喜欢拍照,但那天在一位法国记者的提议下,他与张大千和夫人高高兴兴地在庭院中照了一张合影。
临别时,毕加索把大千夫妇过目并得到称赞的那幅《西班牙牧神像》送给大千作为留念。这是一幅由大小不等的黑点和粗细不同的黑线组成的人头像,满头须发,鼻子歪在一边,两眼一大一小,像鬼脸似的非常古怪。很少送画给人的毕加索在画上题写了“赠张大千 毕加索 56.7.28”等字样。
消息传开后,马上就有画商前来找张大千,要以几十万美元买下毕加索赠给他的那幅画。但张大千坚持不卖,后来他把这张画挂在巴西八德园客厅的正中墙上,不少的来访者都在它下面合影留念。
会面后不久,张大千为毕加索画了一幅《墨竹》,画中两根墨竹一浓一淡,深浅相宜。张大千的题字是:
毕加索老作家一笑
丙申之夏张大千爰
张大千送毕加索《墨竹》,而没有送自己最拿手的荷花,自有一番用意:竹为岁寒四君子之一,它表明张大千与毕加索是君子之交的情谊,而且墨竹最能体现中国画的用笔特点,也合乎书法的用笔,从中可窥见中国画的奥妙和意境。
同时,张大千看到毕加索的毛笔不是中国的优质毛笔,还送了一套中国汉代石刻画拓片和几支精制的中国毛笔。
对两位大师的会晤,巴黎及西方新闻界纷纷给予评论,报刊以图文并茂的形式加以渲染,称之为“艺术界的高峰会议”“中西艺术史上值得纪念的年代”,赞誉“这次历史性的会晤,显示近代中西美术界有相互影响、调和的可能”,“张大千与毕加索是分据中西画坛的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