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叶氏兄弟的第二个集子
这是叶氏男女兄弟三人的第二个集子。第一集《花萼》里杂文多,这一集里小说多。但是这些小说似乎还是以纪实为主。这种写实的态度是他们写作的根本态度,也是他们老人家圣陶兄写作的根本态度。圣陶兄自然给了他们很大的影响,可是他们也在反映这个写实的理智的时代。他们相当的客观和冷静,多一半是时代的表现。
圣陶兄是我的老朋友。我佩服他和夫人能够让至善兄弟三人长成在爱的氛围里,却不沉溺在爱的氛围里。他们不但看见自己一家,还看见别的种种人;所以虽然年轻,已经多少认识了社会的大处和人生的深处,而又没有那玩世不恭的满不在乎的习气。言为心声,他们的作品便透露着这些。他们的写实并不是无情的,尽有忧愤蕴藏在那平淡里。不过究竟年轻,笔端虽然时而触着人生的深处,到了一本正经发议论,就好像还欠点儿火候。
至善是学科学的,他的写作细密而明确,可见他的训练的切实。《花萼》中《成都盆地的溪沟》和《脚划船》二篇读起来娓娓有味。本集里《某种人物》和《雅安山水人物》从大自然钻进社会里,见出人格的发展,难得的还是这么细密而明确,《雅安山水人物》里“背子”的描写便是适当的例子。至诚虽是个小弟弟,又是个“书朋友”,他的观察力和记忆力却笾笾乎与大哥异曲同工。《匚鱼》和《成都农家的春天》,尤其是后者,真乃头头是道,历历如画。他对于人生的体会也有深到处,如《花萼》里《宣传》篇所暗示的,意味便很长。
但更可注意的也许是他那篇拟索洛延的小说,《看戏》。索洛延本以“孩子话”著名,还带着几分孩子气的至诚,拟来自然容易像些。可是难在有我,这里有他的父亲和母亲,有中国这个时代,有他自己的健康的顽皮和机智,便不是一步一趋的拟作了。这兄弟三人由杂文向小说进展,倒是一条平整的通达的路。前些年的小品散文偏重抒情和冷讽,跟小说也许隔得远些,现在的杂文偏重在报告和批评,范围宽了,跟小说也就近了。打稳了杂文的底子再来写小说,正是循序渐进的大路。兄弟三人似乎都在向这方面努力,而至美的努力最大。
种种小说虽然巧妙不同,但是铸造性格铸造人物似乎是基本工作,就像学画的必得从木炭画下手。至美已经看到这一着。她写《门房老陈》和《江大娘》,已经能够教他们凸起在纸上。她能够捉摸着他们单纯的特性,重复而有变化的烘托着,教读者爱上这些人物。这些人物的世界好像跟读者隔得那么远,可是又靠得这么近似的。这就是至美的努力了。
我初次看见这兄弟三人的时候,他们还都是些孩子,记得还和他们在圣陶兄的亭子间里合照过一张相来。这张照相该还在那儿箱底下存着罢。现在看见他们长大成人,努力发展,找到了自己的路,难能可贵的是不同而同的路,我真高兴。我是乐于给他们的联珠续集写这篇序的。
1944年9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