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考上巴黎音乐院

一个天寒地冻的夜晚,北风怒号,星海冒着严寒在天窗外练完小提琴。没有棉被,便将破大衣裹了裹,倒在床上,想在睡梦中躲过这现实的不幸与痛苦。然而,凛冽的寒风一阵又一阵地吹来,把“鸟笼”的破门窗吹得嘎嘎作响,星海感到自己仿佛置身冷寂的荒野,又好像整个人掉在了冰窟窿里。星海又用平常御寒的绝招,起身走出鸟笼,快步走下 7 楼,迎着扑面的

冷风,在马路上来回奔跑,再气喘吁吁的折回住地。想点着煤油灯,可那无情的寒风,仍旧像魔鬼争穴似的,以千孔百洞挤进来,一次又一次把灯熄灭。

冷酷的风让星海无以成眠,也勾起了星海对往事的追忆:父亲被吞没在暴风骤雨的恶浪里;沙门岛破茅房,他与母亲相依相伴度过了无数风雨之夜; 在萧瑟的秋风中,他被迫离开了上海音乐院;上海码头工人,在呼啸的狂风中拖着沉重的步子⋯⋯

“叭”地一声,瓦片吹掉在晒台上,摔个粉碎,霎那间,门缝的吱吱声, 残叶的簌簌声,晒台的叭叭声,天窗缝的嗖嗖声,风沙扑门的沙沙声,电杆上的嘶嘶声,搅和在一起,这凄厉、混杂的风声中,也夹杂着穷苦凄凉的呻吟声。的确哪一个饥寒交迫的人不在寒风中挣扎?我要为穷人控拆这不尽的苦难和无尽的痛苦,诅咒这暴烈、冷酷、残忍的风。

想到这里,他忙把所有的衣服、毯子、被单全部堵塞四周的缝隙,然后点燃了油灯,摊开总谱纸,借风抒怀,一气呵成地谱出了一串串音符,在黎明前凝成了一首悲愤而生动的旋律。

清晨,亢奋的星海毫无睡意,他拿着来巴黎的第一首作品《风》,直奔奥别多菲尔老师处。

奥别多菲尔听了星海的试奏,极为欣赏,称赞说:“这是一部达到相当水平的作品,带有明显的东方民族色彩。我相信巴黎音乐家一定会赏识她。” 他祝贺星海迈出了艰难的第一步,并托加隆教授引荐,让《风》参加了巴黎音乐院新作品演奏会。这在巴黎音乐院还是破天荒的第一次。

中国人写的音乐作品登上了世界音乐学府的舞台,并获得了巨大成功, 得到了巴黎上下一片盛赞。最令星海高兴的是,《风》赢得了世界著名三大音乐家之一的杜卡斯教授的首肯。他夸赞说,由此发现了一个有才华的中国音乐青年,希望星海修改此作品以作验交作品,以此报考他的作曲班。

离考试只有几个月了。老师和朋友们都给予星海巨大的帮助和鼓励,音乐学院的女研究生袒尼丝小姐主动教星海学法文并担任伴奏。奥别多菲尔为星海找书籍、借乐谱,杜卡斯指导星海学习《赋格》、《作曲法》。星海也遵照老师建议,辞去一切工作,专心温课。星海信心百倍地准备同世界各大洲的青年争个高低,决心以自己的成绩来证明中国青年的志气和才华。

考试这天,星海穿着借来的长大旧西服应考,差点被门卫当作抬钢琴的而拒之门外。但笔试成绩优良,小提琴考试获最高分,还有作品《风》,这一切使得星海名列第三名,人们不得不对这个东方小伙子竖起大拇指,刮目相看了。

星海被请进了院长室。“祝贺你,可爱的东方小伙子。你已被正式录取到我们巴黎音乐院的作曲班。由于你以优异成绩荣列前三名,我们决定按惯列给你颁发荣誉奖,你现在有权选择奖品,你最需要什么?银杯、乐器、服装、名画⋯⋯”

星海一开始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好一会儿才如梦初醒,“不,我都不想要,可敬的院长。”

“那么,你想要什么呢?可爱的小伙子?”

星海不知所措,过了半晌,才羞涩地说:“我只想要饭票。” 院长哈哈大笑,不解地望着星海。

“尊敬的院长,请别见笑。我需要的最高奖赏,就是免于饥饿。”星海苦笑着说。

当天星海获得了一大叠饭票,并被通知,巴黎音乐院免费供应他的膳食。1931 年,冼星海这位历尽磨难的中国青年,终于在世界音乐中心找到了

归宿,他正式进入巴黎音乐院学习,成为了音乐大师杜卡斯的学生。这是许多法国留学生和各国青年梦寐以求、求之不得的,他十分珍惜这难得的机会, 同时还跟指挥班的拉卑教授学指挥,向国民乐派多隆母教授学音乐理论。他像草原上的小羊,拚命啃嚼着营养的草料。

星海虽可以不用为吃饭发愁了,但他仍是最穷的学生,那昂贵的学杂费、音乐会入场券还有房租,常常令他感到苦恼。

当时,按国民党政府规定:成绩优秀的自费生可以享受政府发放的官费津贴。按星海的成绩完全有资格享受官费津贴。为此,他多次去里昂找中法大学,那些中国官僚一听说他获得了巴黎音乐院荣誉奖,先还煞有介事派人到音乐学院核查,可慢慢便查无音讯了。星海又带着巴黎市长赫里欧所写的亲笔证明,去大使馆找有关官员,但仍然没有着落。星海终于明白了,只要你有权有势,那些官僚便主动把官费送上门,让你舒舒服服镀金,若你是无

依无靠的穷学生,成绩再好也无用。从此他对国民党当局不抱幻想了。

在学习期间,星海一开始找了份为一位音乐家抄谱的活儿,后因那人也长期失业,星海无谱可抄了,失去了经济来源,陷入了困境。袒尼丝小姐知道星海的苦处后,为星海介绍了两位六七十岁的老修女。她们经济富裕,非常喜欢音乐,喜欢东方的民族风情。她们为星海腾出一间小房子,让星海免费住下,像对待自己的儿子一样善待星海,每天还为星海准备好极富营养的膳食。每次饭后,听星海拉几段小提琴曲,并同他谈一些中国的风土人情。杜卡斯也不断鼓励星海,要学会用心创造你独特的艺术风格,表现中国

民族的个性。

不料就在星海写完毕业作品《游子吟》和《沙乐邦曲》舞曲以后,1935 年 5 月 17 日,星海的良师益友,著名音乐家杜卡斯患心脏病逝世。

可以告慰老师的是,星海历经千辛万苦后,终于完成了学业。1935 年初夏,他以优异成绩毕业于巴黎音乐院作曲班。

星海怀着崇敬的心情,来到杜卡斯先生墓前,思索着自己的去向。按老师的遗愿留在巴黎,找一份理想工作并不难。也许这样展现在面前的将是一条铺满鲜花和金钱的平坦的幸福大道,很多老师和朋友也是这种想法,他们竭力挽留星海在巴黎从事音乐研究工作。

可是一想到祖国,又像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星海的心坎上。要知道眼下祖国到处是饥饿和贫困。他想起了在巴黎看过的纪录片《日本占领支那东北三省》、《黄河水患》那一幕幕触目惊心、令人心酸的场面,那受凌辱的、痛不欲生的同胞。他们眼睛里充满了泪水。饱尝了思念祖国、思念母亲的痛苦,星海决定启程回国,把自己的音乐才华毫无保留地献给自己的祖国,贡献给中华民族神圣的解放事业。

当星海把这个决定告诉给袒尼丝小姐母女俩时,袒尼丝小姐却对星海说:

“你们中国正在面临灾难,你应该加入法国国籍。如果你想母亲,可以把她接来。”

星海却说:“中国有句老话,‘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做为中华民族的子孙,我现在不能留在法国。”

袒尼丝小姐无法说服星海,她们母女俩依依不舍地凝望着这个能吃苦的东方小伙子,由衷地祝福他未来平安幸福。

星海在回国前,把自己的优秀习作《萨拉班德》舞曲,赠送给了奥别多菲尔以作永久纪念。奥别多菲尔特意邀请了几个著名音乐家,举行了一个别开生面的家庭音乐会,为星海送行。

末了,他挽着星海的胳膊,语重心长地说:“希望你回国以后,运用你学到的欧洲音乐技巧和理论,去努力创造具有民族特色的中国音乐,让古老的中华民族音乐在世界乐台上大放异彩!”

带着恩师的教诲,星海卖掉了所有衣物,只带着一把小提琴、一件奥别多菲尔老师赠送的冬大衣,还有厚厚的乐谱,启程前往伦敦,再托朋友帮忙免费搭乘货轮,转道回国。

1935 年仲夏,星海回到了上海。星海走时两手空空,归来依旧是空空两手,但他却带回了祖国最需要的精神财富——对祖国的爱和音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