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话?

陈衍著《古文讲义》,其绪言中有曰:“人之言曰,古文古文。……古人不尽胜今人,今人不尽不如古人,必托名于古,何为耶?《说文》古从十口,不待三十年为一世也。(按,‘不待’二字颇费解。)古文古作,从天覆形。川,天垂象,日月星也。古文厚,地也。莫古于天地,合以十口之义,则通天地人三才为儒也。”

林纾著《论文讲义》,其中有曰:“余尝笑前有震川似屈于王何而不为王何所屈。后有惜抱似屈于阳湖而亦不为阳湖所屈。似文字固有正宗,在近道,不在炫才。桐城在清之季年,不为人排,今乃欲以汉魏之赝体转欲排之,误矣。”按,“欲以……转欲……,”在一句里如此做法,不知是“桐城义法”不是?

刘哲庐著《写信法》,其中有曰:“男子与友人之妻则可称曰某夫人,下款则自称曰侍生。盖因妇人谓夫曰生。侍生云者,言曾侍立其生之侧,藉资讲学。此为自谦之辞也。”

蒋箸超著《课余闲话》,其中有曰,“盖文辞者,所以传人之性情意气也。无迹象之可寻以行神为第一要诀。而行神之妙用,又全在虚字。……学者既无良导师亲其昕夕,(按,此句颇费解。)则惟于摹读中求之。譬如《论语》中,‘夫子之求之也,其诸异乎人之求之与’二句,即有能解‘其诸’为‘大约’,‘乎’字含‘比’字意,而造句则为倒竖法者,然要其脱口成话则大难。其实读者于此,只须把‘也’字一拖,读到‘与’字,点几回首,而神情意义全在个中矣。”

李定夷著《小说学讲义》,其中有曰:“吾闻之,王者之迹熄而诗亡,诗亡然后《春秋》作。《春秋》一书,其旨隐,其词微,而大要则归于惩恶劝善。尼山殁而微言绝,《春秋》之旨,终不能暴白于天下,扶持绝续,厥惟小说。盖无论何种小说,必含有惩劝之意味,所谓言浅理精,体陋用大者,即以此也。夫如是,可确明小说之意义,实非詹詹之小言,而为炎炎之大言。腐儒何可轻视小说耶?”

叶德辉编《观古堂丛书目》,其自序曰:“……十七世祖和靖山长伯昂公以元故臣,明祖屡徵不起,子孙承其家声,不以入仕为荣。故终明之世,各房皆以科第显达,炫赫一时;独余茆园房世以耕读相安,丁男亦不繁衍。至国初,(原文国字抬头。)始有登仕板者。……”原来此公家法,专以“入仕”异族之姓“为荣”者。所以此序末段有“辛亥鼎革避乱县南朱亭乡中”之语,又序末署“乙卯”之年,考乙卯为中华民国四年,其时此公尚称清初曰“国初”,敬依程式,抬头书写,且称革命曰“乱”。但是何以民国三年在北京时致黎宋卿之信,“写副总统钧鉴”字样;又于民国四年之冬,在湖南做筹安会支部的部长呢?前者似与“乱”字有些冲突,后者似于家法有些欠合罢。

八年一月三十日的北京《新民报》载林纾的《送正志学校诸生毕业归里序》,通篇皆妙不可言。兹择其尤妙之语记出几句:“古未有恃才艺足以治天下者。”“然西人之高于般翟胡啻万数?至欲以巧捷杀人之器制御天下,而卒覆灭其身与国者,由其不德仁之云,而惟艺之尚也。”“夫艺之精者,盖出一人之神智,以省天下之力作。”“夫彼方用其神化之艺以求死,而吾又从而效其劣陋者,冀以自立。余不悲其愚,悲其舍生而图死也。”“古所道者,必尽人之可循生道也。(此二句文理欠通,不知有误字否。)知其非是不生,则艺中有道;即务极其神化,而吾道亦匪所不在。”又此文末尾署曰:“戊午年十二月二十三日,闽县林纾书于讲堂。”我看了“书于讲堂”四字,因想起有一天看见邮务局里有一封“无从投递”之信,信面写道:“寄北京宣武门外八角琉璃井交家严大人手拆。”

(本篇之一发表于1919年1月15日《新青年》第6卷第1号,之二之三发表于1919年2月15日《新青年》第6卷第2号,署名玄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