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啸山庄》

《呼啸山庄》是艾米莉·勃朗特惟一的一部小说。

作者在这部带有神秘主义色彩的作品中，通过主人公希刺克厉夫为了爱情而复仇的故事，揭露了资本主义社会的虚伪道德和吞噬人的善良天性的罪恶。

英格兰境内，陡立峻峭的盘尼斯吞山岩附近，有一座几乎与世隔绝的小山庄。它坐落在狂风呼啸的山丘上，俯瞰着荒凉的吉默吞山谷。这里由于经常遭受山风侵袭，因此得名“呼啸山庄”。庄园里有一片古老陈旧的建筑， 窄小的窗子深嵌在石墙里，巨大的凸石矗立在房舍的四周。山庄的前门上雕刻着各种稀奇古怪的野兽和“哈里顿·恩萧”五个醒目的大字。

山庄的主人恩萧夫妇有一个漂亮的儿子辛德雷和一个调皮的女儿凯瑟琳。他们在远离城镇的偏僻山林中，过着悠闲的日子。恩萧先生虽然脾气暴躁，但为人却很善良。有一天，恩萧先生从利物浦街头拣回来一个吉卜赛人的弃儿。他一见恩萧夫人就说：“瞧，太太！虽然这个孩子黑得像从魔鬼那儿来的，可你一定得当作上帝赐的礼物接受他。”恩萧先生收他为养子，取名希刺克厉夫。

但是，这个孤儿却受到全家人的厌恶和憎恨。山庄少爷辛德雷经常侮辱他，虐待他。甚至连仆人们也欺负他。

希刺克厉夫是个沉默寡言、忧郁和顽强的孩子，他默默地忍受着辛德雷的拳头和仆人们的辱骂。他从不在主人面前掉一滴眼泪。

不知什么原因，恩萧先生却非常喜爱这个孤儿，他爱希刺克厉夫胜过了自己的小女儿凯瑟琳。有一次，他发现儿子残暴地对待希刺克厉夫，他严厉地申斥了辛德雷。父亲的训斥更加深了辛德雷对希刺克厉夫的憎恨。他简直把希刺克厉夫当作一个篡夺了他的特权的仇敌看待。

后来，恩萧夫人去世了，老头子的性情变得更加乖戾。他总是猜忌有人想欺侮那个可怜的孩子，损伤他的威信。他明白希刺克厉夫正是由于他的宠爱才引起了众人的忌妒。辛德雷曾几次当着父亲的面表现出对希刺克厉夫的蔑视。恩萧先生对儿子的行为勃然大怒，把他赶到外地去读书。可他相信， “辛德雷没出息”，“不管到哪儿他永远也不会有什么作为”。

呼啸山庄里的凯瑟琳是个性格爽朗、活泼的小姑娘。她整日唱呀，笑呀， 闹得全家不得安宁。她不满六岁的时候就已经学会骑马，大家都认为她是个少见的粗野孩子。可是她在全教区的姑娘中长得最漂亮，笑得最甜美，像一朵鲜艳带刺的玫瑰花。她从小喜欢希刺克厉夫，二人性情相投，他们在一起总是非常愉快。倔强的希刺克厉夫在凯瑟琳面前俯首帖耳，惟命是从。他们一块读书，一块在山间旷野里嬉戏，形影不离。在玩的时候，凯瑟琳特别喜欢当小主妇，对谁都发号施令。如果想要惩罚她，最厉害的一着，就是把她同希刺克厉夫分开。

这一天终于来临了。在十月的一天晚上，恩萧先生坐在炉边椅上安静地合上了双目。二十岁的辛德雷听到父亲的死讯，带着他的妻子弗兰西斯赶回山庄。老主人一死，辛德雷硬把他的眼中钉希刺克厉夫同凯瑟琳分开了，强迫他同仆人们一起在庄园里干活。

起初，希刺克厉夫还能够忍受这种虐待，因为凯瑟琳经常偷偷地跑到田野里跟他一起干活，玩耍。星期天两个小伙伴也不去教堂做礼拜，不做祈祷。

他们讨厌那些世俗的宗教束缚，一心希望能像野人一样成长，过着不受拘束的自由生活。为此，希刺克厉夫不知挨了主人多少皮鞭，可他并不畏惧，只要见了凯瑟琳就忘记了一切苦恼。

有一天，辛德雷命令老管家约瑟夫强迫他们坐下来读枯燥乏味的圣经，希刺克厉夫和凯瑟琳一气之下，把经书扔进了狗窝。他们两人偷偷从山庄溜了出来，跑到山下的画眉田庄主人林顿先生的园中去玩耍。他们爬上窗口朝屋里偷看，啊，可真美！地板上铺着猩红色的地毯。桌椅也都有猩红色的套子，洁白的天花板镶着金边，一大堆玻璃坠子用银链从天花板中央吊下来，无数光线柔和的小蜡烛照得它们闪闪发光。他俩简直被那华丽的摆设吸引住了。但是，他们却瞧不起林顿的儿子埃德加和女儿伊莎贝拉，因为他们总是在屋子里又哭又闹。希刺克厉夫开心地笑出声来，他对凯瑟琳说：“就是再让我活一千次，我也不愿拿我的地位跟埃德加少爷在画眉田庄的地位交换！”这时埃德加听见了窗外的笑声，他冲到门口大嚷起来：“啊，妈妈！啊，

爸爸！啊，来人呀！”有人打开门闩，放出了牛头狗，把凯瑟琳的脚踝咬伤了。可当林顿先生发现受伤的是恩萧小姐时，急忙命仆人把她抱进了屋里， 并留她在那儿养伤。他把希刺克厉夫当作小流氓撵了出去。

不幸的历险使凯瑟琳在富丽堂皇的画眉田庄住了五个星期。她养好伤口后，开始模仿起林顿夫人的文雅举止，头上戴着一顶插着羽毛的海狸皮帽子， 俨然像一位雍容华贵，仪态端庄的皇家公主。当她从马车走下来时，辛德雷愉快地惊叫道：“怎么，凯蒂，你简直变成美人啦！我都要认不出你了，你现在像个贵妇人！”

希刺克厉夫见到他的小伙伴变得这样干净漂亮，自己却蓬头垢面，惭愧地躲藏在高背椅子的后面。

凯瑟琳一瞅见她的朋友藏在那儿，立刻飞奔过去拥抱他，吻他。不过， 希刺克厉夫却从她的眼神中看出，她在担心自己漂亮的衣服给弄脏了。他在人前感到羞愧，一头冲出了屋子。

圣诞节到了，希刺克厉夫让女仆耐莉帮他彻底打扮了一番，换上了一件干净的衣服。他满以为这样便可以同凯瑟琳玩个痛快了。可万万没想到却因此遭到了辛德雷的嘲弄和毒打。他被关了禁闭，不允许再同凯瑟琳接触。

凯瑟琳见不到希刺克厉夫，心里十分忧伤。她偷偷溜进了禁闭希刺克厉夫的阁楼去看望他。可怜的希刺克厉夫病了，他两个胳臂肘支在膝上，手托着下巴，一声不响地沉思着。“我一定要报仇，”他说，“等多久都行。我希望他不要在我报复之前就死掉。”

第二年春天，辛德雷的妻子弗兰西斯生了一个漂亮的男孩哈里顿。可是没过多久，她就患肺痨去世了。辛德雷经不住这沉重的打击，性情变得异常粗暴。他不经管山庄的事务，整天在外赌博酗酒，常常喝得酩酊大醉而归。他的放荡、野蛮和残暴简直令人难以忍受，仆人们都纷纷辞职高去，只剩下了约瑟夫和耐莉两人。呼啸山庄从此萧条冷落下来，几乎与世隔绝了。

凯瑟琳十五岁了，她天生的丽质加上精心的修饰，使她成了乡间一流的风流女郎。她还尽量在外人面前装得娴静典雅，用她那美丽的外表掩盖自己粗鲁、傲慢的天性。因此她赢得了画眉田庄林顿夫妇的喜爱。埃德加少爷也被她搞得神魂颠倒，整天来纠缠她。这使得凯瑟琳感到十分痛快，在这种虚荣心的驱使下，她开始疏远自己的伙伴，接近埃德加·林顿少爷了。这时， 听到有人把希刺克厉夫叫作“下流的小坏蛋”和“比畜牲还糟的小流氓”，

她也不再感到反感，只是留心自己的举止，不让别人把她也看成是没有教养的人。但是，她内心是爱着希刺克厉夫的，童年的友谊始终没有因为别人的鄙视而有丝毫的改变。

十六岁的希刺克厉夫身体健壮，性格粗犷。他憎恨埃德加，每天都把他同凯瑟琳在一起的时间记在日历上。有时，凯瑟琳去找希刺克厉夫，他也不再像往常那样亲热，而是用怀疑的目光盯着她，仿佛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位陌生的姑娘。

一天，辛德雷出门离开了山庄，希刺克厉夫溜出来去会见凯瑟琳。可凯瑟琳因为埃德加将要来做客，没有答应跟他一起去玩。希刺克厉夫乞求说： “不要为你那些可怜的蠢朋友把我撵出去！有时候，我简直要恨他们——可我还是不说吧⋯⋯”凯瑟琳不愿让埃德加跟希刺克厉夫见面，她知道自己是多么爱着希刺克厉夫，简直不能容忍那位画眉田庄的少爷轻视和侮辱她的朋友。每当这种时候她都非常痛苦，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烦恼。

这天埃德加果然来了。他已经十八岁，白皙的面孔上有一双蓝色的大眼睛，卷曲的头发柔软而发光。他对人温柔和蔼，谈吐彬彬有礼，像一个斯文的书生，同粗暴无礼的希刺克厉夫形成了鲜明的对照。但是，凯瑟琳却喜欢希刺克厉夫，她打心底轻蔑埃德加狭隘的心胸和软弱的性情。不过，她却经不起他的金钱和门第的诱惑，终于答应了他的求婚。

凯瑟琳并不真心爱埃德加·林顿，她的内心交织着矛盾，她对女仆耐莉吐露真情说：

“如果我在天堂，耐莉，我一定会非常凄惨⋯⋯我有一次梦见我在那儿了⋯⋯这并没有什么呀，我只是要说天堂并不是像我的家。我就哭得很伤心， 要回到尘世上来。而天使们大为愤怒，就把我扔到呼啸山庄的草原中间了。我就在那儿醒过来，高兴得直哭。这就可以解释我的秘密了，别的也一样。说到嫁给埃德加·林顿，我并不比到天堂去更热心些。如果那边那个恶毒的人不把希刺克厉夫贬得那么低，我还不会想到这个。现在，嫁给希刺克厉夫就会降低我的身份，所以他永远也不会知道我多么爱他；那并不是因为他漂亮，耐莉，而是因为他比我更像我自己。不论我们的灵魂是什么做成的，他的和我的是一模一样的；而林顿的灵魂就如月光和闪电，或者霜和火，完全不同。”

天真幼稚的凯瑟琳意识到她同希刺克厉夫的社会地位悬殊。幻想嫁给林顿之后，她就能够用金钱帮助希刺克厉夫改变奴隶地位，并且把他安放在她哥哥辛德雷无权过问的地方。因为在她的生活中，希刺克厉夫是她生存的惟一希望。如果别的一切都毁灭了，而他还留下来，她就能继续活下去；如果别的一切都留下来，而他却给毁灭了，这个世界对她将成为一个极陌生的地方。她对林顿的爱像是树林中的叶子，冬天来了树叶也就枯黄了；而她对希刺克厉夫的爱情却像恒久不变的岩石，他们的命运是紧紧连在一起的。

事情也凑巧，这天希刺克厉夫偏偏在无意中听到凯瑟琳开头的几句话， 他以为凯瑟琳已决心抛弃自己，一气之下便匆匆地离开了山庄。当凯瑟琳发现希刺克厉夫失踪后，她的心都快要碎了。她冒着狂风暴雨在旷野里呼喊着他的名字，由于惊吓和风寒她得了一场重病，险些丧了命。她自从失去希刺克厉夫以后，性情便变得阴郁、沉默起来。

三年过去了，希刺克厉夫杳无音讯。辛德雷希望妹妹能同有钱有势的林顿家联姻。因此，在他的怂恿下，凯瑟琳同埃德加结了婚，成为画眉田庄的

主妇。

九月的一天傍晚，埃德加·林顿夫妇正坐在窗前观赏园林中的宁静景色， 忽然仆人通报说，从吉默吞来了一位客人求见林顿夫人。

原来是三年前离去的希刺克厉夫回来了！他的归来使凯瑟琳兴奋得发了狂。她飞奔上楼，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希刺克厉夫回来啦——他回来了。”但她的丈夫埃德加却冷冰冰地说：“哼，我从来没有想到他是这么一个稀奇的宝贝。你用不着高兴得发疯！”他还不许凯瑟琳把客人带进客厅，让他坐在厨房里。这时，凯瑟琳才意识到自己嫁给埃德加·林顿已经铸成了大错， 她不但不能帮助希刺克厉夫，反而使自己也处于受歧视的地位。

“不！”凯瑟琳气愤地说。“我们不能坐在厨房里。那就在客厅里摆两张桌子，一张给上等人用，另一张给希刺克厉夫和我，我们是属于下等阶级的。”

希刺克厉夫已经长成一个身材魁梧的漂亮青年，面容潇洒英俊，具有军人的风度。他从前的那种半开化的野性潜伏在那凹下的浓眉和充满火焰的眼睛里，只有了解他的人才能看得出来。他的举止庄重，目光咄咄逼人，这使林顿见了十分震惊。凯瑟琳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内心交织着羞愧和悔恨的感情。

希刺克厉夫为什么要在外漂泊三年才回来呢？他告诉凯瑟琳说：“我是为了你才奋斗的。”他要改变自己卑贱的地位，从埃德加·林顿那里夺回心爱的凯瑟琳。可惜太晚了，凯瑟琳没能等他回来就已成了林顿的夫人。希刺克厉夫愤恨极了，决心要向恩萧和林顿两家复仇。他要抢走他的凯瑟琳，夺回他的幸福。他要以他们对待自己的那种禽兽般的残暴和凶狠去报复他们。惟利是图的辛德雷根本不知道希刺克厉夫回来的真正意图。他看这个吉

卜赛人已经发了财，竟留他在呼啸山庄住了下来。

从此，希刺克厉夫经常去画眉田庄看望凯瑟琳。尽管他对埃德加·林顿恨得咬牙切齿，可他极力克制自己，唯恐伤害了林顿少爷会引起凯瑟琳的难过。他在凯瑟琳面前仍然像过去那样顺从，只要凯瑟琳还爱着她的丈夫，希刺克厉夫宁可身碟而死，也不会去碰他一下的！

然而，埃德加·林顿的妹妹伊莎贝拉却突然对希刺克厉夫产生了爱慕之情。因为他在这位十八岁娇媚的小姐眼中是一个了不起的传奇式的英雄。他那侠义的气概深深地打动了伊莎贝拉，她觉得希刺克厉夫有一颗可尊敬的心灵。在他那副严峻的外表下深藏着火热的感情。痴情蒙住了这位少女的眼睛， 使她只看到他对凯瑟琳的温柔与宽容，看不到他对她一家人的切齿憎恨和他对仇人豺狼般的凶恶和残忍。

希刺克厉夫得知伊莎贝拉爱上自己时，他的嘴角露出一丝阴冷的微笑。他虽然不喜欢她，可他还是抓住了时机，准备用一种更加残酷的方式向她哥哥进行复仇。

一天夜晚，希刺克厉夫悄悄把伊莎贝拉从幽雅舒适的画眉田庄引诱出来，一块私奔了。结婚后，希刺克厉夫把她关进荒凉阴森的呼啸山庄里。在那儿，伊莎贝拉小姐眼中的这位传奇英雄一下子变成了恶魔。他让她做她哥哥的替罪羊，像当年辛德雷和林顿对待自己那样残暴地虐待她。几乎每隔一两天她那张白净的脸庞，就要“涂上彩虹的颜色，而且蓝眼睛就要变成黑的”。希刺克厉夫在她身上发泄出对她哥哥的刻骨仇恨。

辛德雷是个经常出没赌场的赌棍。他慢慢地破产了，把自己全部的田地

和庄园都抵押给了希刺克厉夫，成了希刺克厉夫的奴隶和俘虏。他在狂怒中曾几次想杀死希刺克厉夫，可是他都失败了，终于被仇人所降服。

凯瑟琳虽然嫁给了埃德加·林顿，但她在感情上仍然留恋着希刺克厉夫。画眉田庄对她来说就像一座活地狱。她血管中奔流着沸腾的血液，但周围的一切都是那样陌生、冰冷，林顿家烜赫的门第和众人仰慕的林顿夫人的地位， 也无法弥补她精神上的寂寞与空虚。她生活在可怕的孤寂之中。她像一棵橡树栽在花盆里，由于缺乏养料和空气而枯萎，憔悴。浮浅、自私的林顿无法使她干涸的心灵得到雨露，使她饥饿的灵魂获得营养。画眉田庄静止的空气侦她感到窒息，她渴望再呼吸到呼啸山庄那充满生命的新鲜空气，再听到枞树中山风的呼啸。她悔恨当初一时的虚荣心，竟沉沦到这无底的深渊。她悔恨自己背叛了自己，背叛了希刺克厉夫。她希望重新恢复原来的凯瑟琳：一个粗野、顽强、自由的女性。任何不幸只会使她狂笑，而不会压得她发疯。自从父亲死后，辛德雷命令她同希刺克厉夫分开，她才开始有了悲痛。希刺克厉夫的出走，更使她尝到了忧郁和孤独的苦楚，如今她又在自己编织的罗网中断送了自己的青春。她感到痛苦、绝望，终于病倒了。

埃德加·林顿表面上是个温文尔雅，和蔼可亲的绅士，可实际上却是个冷漠无情的伪君子。凯瑟琳病重，林顿居然对她的病情不闻不问，泰然自若地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消磨时光。他的冷酷使凯瑟琳觉醒了，她发现自己受了骗：“我本来想，虽然每个人都互相憎恨、轻视，可他们不能不爱我。不料⋯⋯他们都变成敌人了⋯⋯我在他们的冷酷面孔的包围下，去跟死亡相遇多惨啊！⋯⋯埃德加严肃地站在一旁，等待我生命的完结，然后好向上帝祈祷致谢，因为他家又恢复了平静⋯⋯”

有一次，凯瑟琳实在忍受不下去了，她怒斥埃德加·林顿说：“你的冷血是不能发热的，你的血管里尽流着冰水！”

林顿不仅对妻子的病漠不关心，对自己的妹妹也冷酷无情。当他听说伊莎贝拉同希刺克厉夫私奔后，首先想到的是他自己的声誉。他明明知道她落入了魔掌，却不去营救，反而因她辱没了门第，同她断绝一切关系。

凯瑟琳病重期间，常常独自坐在窗前，肩上披着一条薄薄的肩巾，长发散披在鬓角和颈上。她两眼凝视着远方，月光带有一种梦幻、忧郁的温柔。她知道自己即将离开这个尘世。

希刺克厉夫整夜整夜地徘徊在她的花园里。他了解凯瑟琳的感情，他对凯瑟琳的女佣人耐莉说：“⋯⋯凯瑟琳没有忘记我！你跟我一样知道她每想林顿一次，就要想我一千次！⋯⋯但是我曾一时糊涂，以为她把林顿的情爱看得比我的还重。如果他以他那软弱的身心的整个力量爱她八年，也抵不上我一天的爱。凯瑟琳有一颗和我一样深沉的心：她的整个情感被他所独占， 就像把海水装在马糟里。呸！他对于她不见得比对她的狗，或者她的马更亲密些。他不像我，他本身有什么可以值得她爱的？她怎么能爱他身上本来就没有的东西呢？”

一天，希刺克厉夫终于得到机会溜进凯瑟琳的房中。

他走到她的身边，一下子把她搂在自己的怀里。有五分钟左右，他没说话，也没放松他的拥抱。他看出她已经没有希望了，跪在她的脚下悲痛地喊道：“啊，凯蒂！啊，我的生命啊！”他凝视着凯瑟琳，眼里燃烧着仇恨， 却没有化成泪水。

希刺克厉夫想站起身来，凯瑟琳紧紧地抓住他的头发，辛酸地说：“但

愿我能抓住你不放⋯⋯一直到我们两个都死掉。我不应该管你受什么苦，我才不管你的痛苦呢！你为什么不该受苦呢？我可在受呀！你会忘掉我吗？等我埋在土里的时候，你会快乐吗？二十年后你会不会说，那是凯瑟琳·恩萧的坟，很久以前我爱过她，而且为了失去她而难过；可是这都过去了，那以后我又爱过好多人。我的孩子对于我可比她要亲多了，而且，到了死的时候， 我也不会因为我要去她那儿而高兴。我会很难过，因为我得离开他们了！你会不会这么说呢，希刺克厉夫？”

“不要把我折磨得跟你自己一样地发起疯来吧。”希刺克厉夫叫喊着， 仰起脸来盯着凯瑟琳苍白的面孔。

凯瑟琳认为天堂对于她就是流放之地，因为她的精神不能随她的肉体一块到达那里。她紧紧地抓住希刺克厉夫的头发。希刺克厉夫一只手撑住自己， 一只手握着她的胳膊，握得那么紧，在她那没有血色的皮肤上留下了四条清清楚楚的紫痕。

“你是不是有鬼附着，”他凶暴地追问说，“在你要死的时候还这样跟我说话？你想没想到所有这些话都要烙在我的记忆里，而且在你丢下我之后，将要永远更深地啮食着我？⋯⋯而且，凯瑟琳，你知道我只要活着就不会忘掉你！当你得到安息的时候，我却要在地狱的折磨里受煎熬，这不够使你那狠毒的自私的心得到满足吗？”

她伸出手搂住他的脖子，他抱住她，她把脸紧贴着他的脸，他回报她无数疯狂的爱抚。他悲愤地责备她：

“你现在才使我明白你曾经多么残酷——残酷又虚伪。你过去为什么瞧不起我呢？你为什么欺骗你自己的心呢，凯蒂？我没有一句安慰的话。这是你应得的。你害死了你自己。是的，你可以亲吻我，痛哭，又逼出我的吻和眼泪。我的吻和眼泪要摧残你——它们要诅咒你。你爱过我——那么你有什么理由离开我呢？⋯⋯又有什么理由对林顿存那种可怜的幻想呢？因为悲惨、耻辱和死亡，以及上帝或撒旦所能给的一切打击和痛苦都不能把我们分开，而你却出于你自己的心意，这样做了。我没有弄碎你的心——是你弄碎了它；而在弄碎它的同时，你把我的心也弄碎了。因为我是强壮的，对于我就格外痛苦。我还要活吗？那将是什么样的生活，当你——啊，上帝！你愿意带着你的灵魂住在坟墓里吗？”

“别管我吧，别管我吧，”凯瑟琳抽泣着说。“如果我曾经做错了，我就要为此而死去的。够啦！你也丢弃过我，可我并不要责备你！我饶恕你， 你也饶恕我吧！”

“看看这对眼睛，摸摸这双消瘦的手，要饶恕是很难的，”他回答说。“再亲亲我吧；别让我看见你的眼睛！我宽恕你对我做过的事情。我爱害了我的人——可是害了你的人呢？我又怎么能够饶恕他呢！”

他们沉默着——两张脸紧紧地依偎在一起。

当天夜里，凯瑟琳去世了。死前生下了一个才怀了七个月的女孩。

希刺克厉夫整夜守候在田庄的园林中，等待着凯瑟琳的消息。他靠着一棵老杨树，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头发被树枝上的露水淋得湿漉漉的。听到她的噩耗，他疯狂地用头撞着那多节的树干，然后抬起眼睛，吼叫着：“我不能没有生命，我不能没有灵魂啊！”他简直像一头野兽被刀刺伤一样发出恐怖的惨叫声。树干上血迹斑斑，他的手和前额都撞破了。

凯瑟琳的灵柩停放在大厅里。希刺克厉夫夜里守在大厅外面，他乘无人

看见时从窗户跳了进去。他从凯瑟琳的脖颈上摘下那只小金盒，把里面林顿的卷发扔掉，装进他自己的一绺黑发。

凯瑟琳下葬的那天夜晚，天骤然下起了大雪，希刺克厉夫冒着风雪来到了凄凉的墓园。他的脸仿佛已经变成了一块石头，宽阔的前额似乎笼罩着一层浓云。他拼命地掘开她的坟墓，要把她再一次搂在自己的怀中，用他自己的身体去温暖她那冰冷的尸体，凯瑟琳是他生命中全部的欢乐，失去了她， 生存就失去了意义。他本想把自己同她安葬在一起，可又不想饶恕害死她的人，复仇的愿望迫使他放弃了死的念头。

凯瑟琳死后，希刺克厉夫陷于无限的悲痛之中，伊莎贝拉趁机逃出呼啸山庄，远离家乡，在伦敦附近居住下来。不久，她也生了一个男孩，取名林顿。

凯瑟琳去世不到六个月，辛德雷也突然在醉洒后死去。希刺克厉夫从此成了呼啸山庄的主人。

希刺克厉夫把辛德雷六岁的儿子哈里顿留在山庄。他“要看看用同样的风吹扭它，这棵树会不会像另外一棵树长得那样弯曲！”他要把哈里顿培养成一个野蛮的人。像他自己小时候一样，没有人教他读书写字，没有人领他向美德走近一步，也没有人对他的恶习劝诫过一句。小哈里顿是在“野人” 的环境中长大的。

十二年过去了，伊莎贝拉死在异乡。林顿把她十二岁的儿子接回了画眉田庄。

希刺克厉夫得知后，马上把他夺回呼啸山庄。

四年后，小林顿十六岁了，长得酷似他舅舅。他身上也有一种文雅的风度，只是性情上略带一点病态的乖僻。他不近人情，甚至有时自私得令人生厌。希刺克厉夫在他身上看到越来越多林顿家的血统和气质，开始对他产生了反感。

凯瑟琳的女儿凯蒂也十六岁了，出落得像天使一样美貌。她有着恩萧家漂亮的黑眼睛，却又有林顿家细白的皮肤和黄色的鬈发。她身材苗条丰满， 富有弹性。她那种对人亲热的态度和她的母亲一样；可是她却又像鸽子一样温驯。她的愤怒从来不是狂暴的；她的爱也从来不是炽烈的。她深沉、温柔， 可又娇矜，任性。

在她十六岁生日的那天，凯蒂到山谷里去看松鸡，偶然碰到了她素不相识的姑父希刺克厉夫。当希刺克厉夫知道她就是林顿的女儿时，又一个复仇的念头浮现在他的脑海里。他想促使凯蒂同自己的儿子相爱结婚。这样他就可以在他们结婚后，设法占有凯蒂从父亲方面继承的全部遗产。于是，他鼓动凯蒂到呼啸山庄去看看她的表弟小林顿。凯蒂曾在四年前见过表弟一面， 至今还思念他。听说能在山庄见到他，凯蒂当然高高兴兴地跟着去了。

埃德加.林顿知道这件事后，严厉地禁止凯蒂再去找她的表弟玩。希刺克厉夫却唆使小林顿给凯蒂写了许多矫揉造作的情书，让送牛奶的小孩偷偷送到凯蒂手里。这果然没有辜负策划人的希望，引起了凯蒂对表弟的留恋和思念之情。小凯蒂也偷偷给小林顿回信。后来，这段风流韵事终于败露了，凯蒂流着眼泪被迫将小林顿的情书抛进火中，化为灰烬。

秋天来临了，埃德加·林顿偶染风寒得了重病。凯蒂为父亲的病情担心， 常常暗自落泪。

十月的一个阴冷欲雨的下午，耐莉陪着凯蒂到园林里去散心。这时，碰

巧希刺克厉夫骑着马从林边走来。他告诉凯蒂小林顿病重的消息。“小林顿诚心诚意地爱上了你，他为了你都快要死啦。他一天比一天消瘦；到不了夏天就会入土，除非你才能挽救他！”

凯蒂轻信了希刺克厉夫的话，她每天晚饭后，都背着父亲独自一人到呼啸山庄去看望表弟，她希望用自己温情的爱，来报答他的情意。

第二年夏天，由于凯蒂苦苦恳求，林顿才答应了这门亲事。

小林顿一直患有肺病，希刺克厉夫惟恐小林顿在结婚前死掉，于是便使用暴力把凯蒂关在呼啸山庄里，强迫她同自己病重的儿子结了婚。

对林顿、恩萧两家的仇恨使希刺克厉夫变得比魔鬼还要凶残。他无情地将他的仇恨扩大到他们的孩子身上。在逼迫他们成亲之后，希刺克厉夫继续在精神上和肉体上摧残他们。在凯蒂的父亲生命垂危时，他禁止她回去同父亲告别。当凯蒂偷偷跑回家，安葬了父亲后还不到一个星期，希刺克厉夫就又逼着她回到山庄这个魔窟来受折磨。小林顿病危了，可希刺克厉夫认为他的生命一文不值，不愿在他身上多花一个铜子，断然拒绝给他请医生。他还不允许任何人去照料他，只让凯蒂独自一人日夜守着丈夫。可怜的凯蒂在笼罩着恐怖和死亡的卧室里，同小林顿一起度过了好几个夜晚。她听不到一句温暖的话，看不到一张同情的面孔。她觉得自己如同死去一般！

小林顿终于去世了。狠心的希刺克厉夫连看也没去看他一眼。他还在儿子死后独霸了儿媳从父亲那里继承的遗产。这时，恩萧和林顿两家的家产都集中在希刺克厉夫的手里，他成了两家庄园的主人。

哈里顿在呼啸山庄度过了二十三个年头，如今已长成一个身材匀称的健壮青年。他天性善良，聪明机灵，但由于没有受过教育，像青年时期的希刺克厉夫一样，粗鲁莽撞。他富有同情心，一直在暗中关怀和照顾凯蒂。他曾恳求希刺克厉夫让他代替凯蒂守夜。他在她的面前，时常显得十分拘束和困窘。他的感情虽然未经陶冶，却很真诚。

开始，凯蒂并不喜欢这个粗鲁的表哥。她经常嘲笑他的愚昧无知，丝毫没把他放在眼里。她的嘲笑和轻蔑，使他感到无知是羞耻的，因此他热望增长自己的知识，有一天能在智力上同凯蒂并驾齐驱，从而得到她的欢心。

果然没有多久，凯蒂便对他产生了感情。她耐心地教哈里顿读书，傍晚， 两人还常常一块到旷野去散步。在凯蒂的帮助下，聪明勤奋的哈里顿很快就摆脱了自幼养成的恶习，成为一个非常有气魄、有智慧的青年人。

希刺克厉夫看到这两个本来应该互相仇视的人居然相爱，变得狂怒起来。他恶狠狠地要拆散这一对相恋的青年人。可当他的目光一接触到他们的眼睛时，他的手突然无力地垂下来。他发现他们的眼睛同凯瑟琳的眼睛一模一样。他凝视了半天，不忍心再看下去。他用手捂住眼睛，故作镇静地让他们从眼前走开了。希刺克厉夫觉得哈里顿就是他青春的化身，他不能再去干涉他们。他自己承认“这是一个糟糕的结局”，可他已不想再报复了。因为这样的复仇方式最终只能走向寂寞与空虚。

凯瑟琳已经去世十八年了。十八年来，希刺克厉夫日日夜夜思念着她。他总是觉得凯瑟琳就在身边。他坐在屋里的时候，仿佛他一走出门就会碰到她；在旷野散步的时候，仿佛他一回头就能见到她；每当他从家里出来，总是急忙往回走，他似乎觉得凯瑟琳就在屋里等待着他。他几乎每天夜里都睡不好觉，刚一合上眼睛，就恍惚看见凯瑟琳走进了房间，甚至像小时候那样将她可爱的头靠在他的枕边。于是，他睁开眼睛，到处去寻找她的影子。她

简直像幽灵一样，出现在蓝天上，出现在星空中，出现在每一朵浮云里⋯⋯ 这种幻觉时刻都在折磨着希刺克厉夫，犹如钢刀一样，在割裂他那颗已经破碎了的心。他经常把自己关在屋里，像受伤的猛兽大声地呻吟和吼叫。

希刺克厉夫清楚地记得凯瑟琳同自己诀别的话：“我不要一个人躺在那儿；他们也许要把我埋在一丈二尺深的地里，把教堂压在我身上，可是我不会安息，除非你跟我在一起。我绝不会安息！”

一天深夜，屋外狂风呼啸。他忽然听到原先凯瑟琳的房间里有脚步的响声。他的脸顿时变得像墙壁一样苍白，双手颤抖地把蜡烛扔出了好远。他走进那个房间，流着眼泪打开了窗子。“进来吧，进来吧！”他抽泣着说，“凯蒂，来吧！啊，来呀——我的心爱的！这回听我的话吧，凯蒂，最后⋯⋯”十八年来，凯瑟琳的孤魂在旷野上徘徊，在暴风雨中游荡，哭泣，等待

着希刺克厉夫。

希刺克厉夫完全达到了复仇的目的，也就失去了生存的愿望，他要去寻找凯瑟琳，去安抚她那孤苦的幽魂。他绝食了，在一个飞雪之夜，离开了这个使他饱尝辛酸的纷乱尘世。临死时，他的嘴角还带着可怕的狂喜和嘲笑。希刺克厉夫死后，哈里顿遵照他的遗嘱把他葬在凯瑟琳的墓旁。墓碑上

刻着他的名字：“希刺克厉夫”。

墓园里，温和的阳光下，飞蛾在石南丛和兰铃花中飞舞，春风在青草间飘动。谁能想象到，在那平静的土地下面的长眠者，竟会有着不平静的睡眠！

可乡里的人们却纷纷传说：希刺克厉夫和凯瑟琳每夜都在荒野上，山岩下散步闲游⋯⋯

《呼啸山庄》这部小说刚出版时，曾被评论界认为是一部奇异和怪诞的书。它像作家艾米莉本人一样奥妙神秘，深不可测。但是，凡是读过这部小说的人都会被书中惊人的情节所吸引，情不自禁地为主人公的命运哀叹和惋借。艾米莉生前并不像她的姐姐夏洛蒂那样闻名，直至她死后人们才开始逐渐认识到她的这部巨著的深刻意义。

这是一个复仇的故事。如果说它怪诞的话，艾米莉的确是在人们面前展示出一幅幅畸形社会所必然产生的种种荒唐和怪诞的人和事物的真实画面。这一点使人们感到惊骇，感到恐怖，感到自己是生活在一个充满了疯狂与仇恨的可怕的尘世上。因此，作家笔下的希刺克厉夫的叛逆性格以及他为了个人的爱情而复仇的行动也就具有了一定的时代意义。

希刺克厉夫原是一个被人遗弃的吉卜赛流浪儿，他在呼啸山庄里受人歧视，被剥夺了受教育的权利，整日像一个会说话的牲畜一样干活。主人的皮鞭告诉他人生是残酷的，冷酷的社会迫使他变成了恶魔。

希刺克厉夫聪明、勇敢、懂得爱与憎。他从来不相信靠上帝的怜悯和仁慈会改变自己的卑微的地位。譬如，当山庄的主人辛德雷派人强迫他和凯瑟琳背诵那些枯燥乏味的圣经时，他气愤地把书扔进了狗窝里。他也不相信仇人的本性可以变好，他们既然把他看成是“下流的小坏蛋”和“比畜牲还糟的小流氓”，他就绝对不能向他们屈服。他看出画眉田庄的林顿少爷同侮辱他的辛德雷是同一类的伪君子，知道他想用金钱和地位诱骗凯瑟琳，于是他乞求她说：“你不要为你那些可怜和愚蠢的朋友而把我撵出去！”希刺克厉夫并没有看错，他的爱情和幸福完全是辛德雷和林顿毁坏的。他由于追求纯真的爱情，被主人毒打后禁闭在阴暗的阁楼里。他心爱的凯瑟琳也最终落入他们的圈套，嫁给了她自己根本不爱的人。结婚后，林顿对她冷酷无情，直

到她生命垂危之时，他还若无其事地坐在书房里看书。他在等待“她生命的完结”，暗自庆幸他的家庭将终于恢复平静。因此，凯瑟琳愤怒地斥责他说： “你的冷血是不能发热的，你的血管里尽流着冰水！”

凯瑟琳的悲惨命运，使希刺克厉夫产生了强烈的复仇愿望，他要向夺去他的幸福的两个庄园主报仇雪恨。画眉山庄中病榻前一对情人最后生死离别的场面尤其动人心弦：一个奄奄一息，即将含恨离开人世；另一个被逼得疯狂，发誓要向不平的人间进行报复。希刺克厉夫双膝跪在凯瑟琳的脚下，声泪俱下地说：“我宽恕你对我做过的事情。我爱害了我的人——可是害了你的人呢？我又怎么能够饶恕他呢！”凯瑟琳死后，希刺克厉夫痛不欲生，曾想把自己也掩埋在土中。可他还是活下来了，他要向害死凯瑟琳的人进行报复。

总的说来，英国的批判现实主义文学基本上继承了十八世纪现实主义的优秀传统，但也普遍带有一种感伤主义的情调。《呼啸山庄》却有所不同， 它有的是狂暴的仇恨，而不是低沉的伤感。希刺克厉夫要疯狂地毁灭压抑他的一切，甚至包括那个带有他的仇人家族血统的亲生儿子。他要以“他们对待自己的那种禽兽般的残暴和凶狠去报复他们”。结果，他不仅独霸了两家庄园的全部财产，而且也毁掉了他们的后代。他变成恶魔之后，又自己绝食告别了这个冷酷污浊的尘世。

艾米莉没有在小说中把她的两个叛逆主人公的灵魂送给上帝（他们死后不愿让教堂压在他们的身上），而是让他们在漆黑的夜晚，在荒凉的原野上孤独地徘徊⋯⋯这里，倾注了作家对现实社会的极度愤懑和仇恨。可是，正如作家本人生前不可能改变自己的命运一样，她也同样不可能为她的叛逆人物指出一条改变现实的道路。由此可见，在艾米莉的创作中，虽然描写了人在社会中的悲惨命运，揭露了资本主义社会的罪恶和道德堕落，但毕竟没有超越个人反抗、个人复仇的狭小圈子。这也正是十九世纪英国批判现实主义创作的局限性。

艾米莉在悲剧的气氛中塑造了两个不同类型的叛逆者形象。凯瑟琳幼稚、虚荣，这一点与希刺克厉夫的刚毅、顽强的性格完全相反。她屈服于家庭的压力，幻想用牺牲自己的青春来换取别人对希刺克厉夫的怜悯。她的幻想终于成为泡影，她悔恨地说：“我对林顿的爱像树林中的叶子⋯⋯而我对希刺克厉夫的爱却像永恒不变的岩石⋯⋯我就是希刺克厉夫，他永远在我心里。”

凯瑟琳含恨离开了人间。她的死使希刺克厉夫丧失了对人生一切美好事物的追求，他悲痛欲绝地喊道：“我不能没有生命，我不能没有灵魂啊！” 他采取更加残忍的复仇手段，对残害凯瑟琳的仇人实行报复。当他认为完全达到了复仇的目的之后，才带着满意的狞笑合上了双眼。

《呼啸山庄》是一部带有恐怖色彩的爱情悲剧小说。我们不得不惊叹作家深刻的社会洞察力和丰富的想象力。她使我们清楚地看到希刺克厉夫与凯瑟琳尽管悄投意合，但他们之间毕竟横亘着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悬殊的社会地位。作家真实地反映出了这一客观的存在，并用浪漫主义的手法，通过经济地位的变化，将她笔下的主人公希刺克厉夫从一个贫贱的仆人地位推上主人的宝座，而将他的仇敌贬成奴仆。这当然是作家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 所能幻想出的最理想的“复仇”方式。

艾米莉是一位诗人，这部小说犹如一首发自她内心的奇特的抒情诗。它

那绚丽的色彩，惊人的幻想和强烈的情感，是当时任何一部英国小说所不能比拟的。它既是丑陋的，充满了恐怖和狂暴；又是豪放粗犷的，给人以强有力的美感。在这部小说中，激情奔放的诗的世界和冷酷无情的社会现实相互交织着，彼此对立，不可调和。然而，在小说的结尾，希刺克厉夫和凯瑟琳的爱情终于战胜了死亡，达到了升华境界——两个孤苦的灵魂在大地上徘徊，漫步⋯⋯

《呼啸山庄》的作者艾米莉是通过一个目击这座山庄变化的老仆人来叙述故事的，书中的人物和场景时隐时现，扑朔迷离，给人一种神秘和恐怖感： 从狂风呼啸、山岩裸露的山庄，到阴云密布、鬼哭神泣的旷野，无一不使人感到压抑和恐惧。但是，正如有些英国评论家指出的那样：这里也蕴藏着激发人们产生破坏“魔穴”的愿望和力量的巨大艺术感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