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一生治学,十年为官

1844 年新年刚过,魏源端坐在他南京寓所的书案前,看着桌子上摆放的

厚厚一叠《海国图志》和旁边散落的 10 多封友人来信,心中一种安慰、满足、惬意的暖流一阵阵传遍全身。他微微闭上眼睛,连日来各方面对《海国图志》的赞美、崇尚使他越想越激动。他开始相信几十年伏案、奔波、苦思冥想的辛劳没有白费,这部书所反映的观点也的确使他成了中国社会思潮的弄潮儿。想着想着,不觉有些飘飘然了。

忽然,他猛地睁开眼睛,离坐起身,声音轻弱而又坚定地告诫自己:“不!现在还不是得意的时候。眼下的任务是集中精力,准备会考。”

去岁以来,当他数着自己的年岁踏进 50 的门槛时,生出了一种人生苦短、不能再磋跎岁月的紧迫感。经过反复权衡,他决心最后再拼搏一次,成则入世,败则隐居。他知道:一生求学,目的不就是入仕为官吗?半生的压抑和寄人篱下使自己的心灵早已扭曲。绝不能就这样认命。这是最后一次机会。

想到这里,他重新回到桌前,移开了《海国图志》和各方来信,又搬出了自己早已耳熟能详的四书五经,开始了枯燥乏味的应考准备。

转眼间冬去春来,会试的日期逼近了。他收拾行装,踏上了又一次北上的征程。这一次,虽说有一种莫名的悲壮萦绕着他,但他还是感到比较轻松, 似乎有种力量在冥冥之中告知他:轻松些,这次你一定能成功!

果然不出所料,发榜的那一天,透过重重人围,魏源终于在三甲 49 名的位置上找到了他的名字。他当然感到兴奋,看来这生不枉矣。然而,正在他焦急地等待着殿试通知时,却等来了罚停殿试 1 年的通告,理由是涂改试卷。

以后的日子度日如年,一天天地算一天天地捱,当最终熬过 1 年、重行

殿试,并以三甲第 93 名被赐予同进土出身的时候,他的兴奋之情早已荡然无存。

1845 年 7 月,朝廷分发魏源到江苏扬州府东台县任知县。分发令一到, 他急赴任所,于一个月后正式上任。

到任之时,正逢夏粮征收的时分。魏源下令开仓征粮。命令已出,他又开始盘旋以后的工作应该怎么去做。可是,正在他熟悉县情、布划未来的时候,吏卒来报,有人击鼓喧哗,阻止征粮。怎么办?吏卒焦急异常,并告知魏源他的前任葛起源就是因为处理抗粮事件不当而被迫下台的,还劝告他一定要慎重从事,最好先暂缓征粮,安抚闹事人,等以后从长计议,魏源不动声色,问明闹事人数和基本情况后,告知吏卒照旧开仓征收,对闹事者不予理会,但要随时秉报闹事者的动静。

时辰不大,吏卒再次来报,先前闹事的人都已到齐,声势很大,如不尽快宽慰,仓中粮食也难免被抢。魏源静思片刻,下令集中巡捕和所有县吏, 将闹事者尽数抓捕,一个也不放过。

魏源的举动震慑了所有的抗粮群众。少数闹事人被投入狱中后,原来观望、等待的老百姓见无计可施,便很快交上了漕粮。一场哗变就这样平息了。然而,正在县民们战战兢兢地候望着新任县令对闹事百姓的处理结果时,魏源却宣布释放所有被抓者,而且既往不咎。一时全县上下奔走相告,人们相劝乐业,庆幸遇上了爱民如子的好官。

由于魏源在上任后的第一次亮相中就博得了人们的好感,此后的政事推

行起来也十分容易。他收藏书籍、改建书院、整顿育婴堂、收埋无主尸骨, 还救济孤寡老幼,为百姓传种牛痘,“一切善政,不可枚举”。

但是,就在魏源在县令职位上应付自如,并雄心勃勃地济世救民时,他的母亲病逝了。魏源无限伤感,但又深感自己官运不佳。几十年苦读,一朝得官,刚干了一年,又碰上了回籍守孝的严酷现实。他依依不舍地回到了扬州家中,又无奈地过起了读书、写作的日子。

很快,3 年“守制”悠忽即逝,魏源又回到了不曾熟悉的官场。不过, 这次复官,他已不可能再回到东台原任,只是被命去催促漕粮空船南还之事, 附带地监督疏浚河道。严格说来,这并不是什么官职,只不过是替官方做事而已。

经过大约 1 年的等候,1849 年 7 月,魏源被正式任命为扬州府兴化县知县。

兴化县地处低洼,地势犹如一口敞开的大锅。在兴化做知县,大量的政事实际上是治河治水,不是兴修水利,就是防灾抗灾。而这,也许正暗合了魏源早年对兴修水利的关心。工作起来,或许会更加得心应手。

兴化县附近有高(邮)宝(应)、洪泽两湖。两个湖泊每到秋季,几乎必有水汛。而正是这一年一度的水汛,竟成了当地老百姓最大的灾难,也是历任兴化县吏绞尽脑汁却始终了无良方的大难题。因为每年秋汛发生之时, 正是早稻成熟的季节。如果此时为防止湖水泛滥而开坝放水,兴化农民的早稻必定会颗粒无收;若能坚持到秋收以后,则保护了农民利益。魏源到任时, 堤坝年久失修。当地官员每到秋汛,怕决堤被罪,一见湖水上涨,就启坝放水。结果,堤坝保住了,但兴化等县已熟的稻谷则常常被湖水淹没尽净,造成河区 7 个州县饥荒连年,其中以兴化县最为严重。魏源到任前一年,就因堤坝过早泄水,致使扬州等府发生重大饥荒,最后从四川、广东等省大量运来稻米,才不至于饿七、一生治学,十年为官 - 图1遍野。魏源到任时,正赶上河水初涨,当时其他官员正纷纷议论准备启坝放水,百姓十分恐慌,丰收在望的粮食即将化为乌有。魏源得知此情,“闻风驰赴”,一面反对河道官员过早启坝放水,一面亲自督民夫抢修、加固堤坝,昼夜筑护。为了战胜河道官员启坝之主张,保护粮食,他又请示上司,得到巡抚陆建瀛大力支持,使河道官员不敢坚持己见。

就在魏源与陆建瀛一起督导塞防的时候,西北风大起,狂风暴雨呼啸翻滚达两昼夜,河堤眼看将要被洪水吞噬,高邮一带危在旦夕。魏源“冒风雨, 伏堤上哀号,愿以身贷民命”,在魏源带动下,百姓十余万人加入到防洪修堤的战斗,经过几个昼夜的苦战,终于风平浪静了。再看魏源,两眼肿如蟠桃,所见者无不为之感动。这年,兴化早稻大获丰收,老百姓亲切地称之为“魏公稻”。东堤加固以后,魏源又亲自勘察了年久失修的运河西堤,并进行重修加固。西堤修缮,魏源规定:每年湖水大涨时,不得提前启坝放水, 必须在处暑以后,等稻谷已收,才能开坝放水,还立碑刻规,以示警戒,其功绩在兴化县内几代相传。

1850 年,江苏巡抚陆建瀛决定在淮南地区改行票盐,并下令设总局于扬州。当时淮南盐政十分腐败,弊端丛丛,已臻于山穷水尽的地步。对于改行票盐,魏源主张,淮南课额很重,地域辽阔,骤然全面改革,可能会产生鞭长莫及的弊端,因此,他提出从改变上游销售点逐渐推广,这样,就可以举重若轻,运筹帷幄。而陆建瀛十分急躁“竟奏全改”,致使问题成堆。就在这全改的办法难以实施之际。陆又将治理盐政的难题交给了魏源,任命他为

淮北海州分司运判。到任之后,魏源一面根据实际情况,推出降低盐价、减征钱粮等改革举措;一面亲自监督各盐场努力生产,杜绝偷漏,查出私盐 30 多万担。淮北盐产的增加为填补淮南积欠提供了雄厚的基础,淮南多年欠产很快被填平了。

鉴于在兴化知县任内政绩突出,不到一年,魏源又升任高邮知州。正当他鼓足干劲,准备大干一场时,由于在兴化知县任上积劳成疾,加之年事已高,无情的黄疸病击倒了他。那段时间,他全身皮肤蜡黄,痰多气短,饮食十分艰难,身体虚弱之极。后来虽病体痊愈,但元气大伤,对官场政事已不胜其烦。尽管如此,在高邮,魏源还是为清政府效尽了犬马之劳。这就是残酷镇压了境内响应太平天国革命的农民斗争。

1851 年 1 月 11 日,洪秀全率拜上帝会众人在广西金田村揭竿而起,之

后又以势如破竹之势所向披靡,直抵南京。1853 年 3 月 19 日,太平军攻克南京城,建南京为都,并改号天京,接着,为保卫天京,太平军继续北上, 连克仪征、扬州等地,扬州的漕运总督、两淮盐运使纷纷逃到高邮。不久, 太平军前哨又到达距高邮 40 里的邵伯镇。高邮知州魏源面对以推翻封建统治为目标的农民革命,像一切地主阶级成员一样,毫不犹豫地作出了相应抉择: 以对抗乃至镇压太平天国革命为己任,侧身于镇压太平天国的行列。他甚至认为,这是历史给予他的最好的表现机会。

在太平军从湖南永州向江苏扬州进发时,高邮一带已经出现了从前线败退下来的溃军。这些溃军沿途所至,烧杀抢掠,无恶不作,高邮城中“一日十数惊”。魏源为了保境安民,在高邮城外率吏卒擒斩百余人,使得逃兵不敢入境。魏源的行动不仅暂时地阻止了溃兵入境,而且从此以后,官兵前线受挫进入高邮境内,“屏息潜踪,邮民无尺寸失者”。太平军即将克服扬州时,高邮举人戴煦和其弟戴熙曾请求创办团练,设总局于三元宫。扬州失守后,魏源立即“札谕煦等督率铺局,昼夜巡防,严辑流匪”。当太平军前哨抵达邵伯镇时,魏源更是加紧大办团练,亲自督察巡防,增设关卡、驿站, 派人刺探军情,对士兵赏罚严明,对“内奸”严刑峻法,“旬日之间,诸务毕举”。在积极准备对付太平天国的同时,魏源还残酷地镇压了境内响应太平天国起义的农民。据史载,高邮境内的太平庄,向来是老百姓聚众抗官的场所。太平军到来之时,那里的群众又竖起大旗,准备响应,魏源闻知后, 立即率兵前往,抓捕了为首的 20 余人,并于次日凌晨斩首示众。由于魏源的血腥镇压,封建文人誉他是当地百姓的“慑为神”,他所治理的高邮境内也一片太平。

1853 年 4 月,魏源被当时督办江北军务的杨以增以“贻误文报”、“玩视军务”罪名奏劾查办,咸丰皇帝立即下令“魏源著即革职,以示惩戒”。关于被弹劾的原因,有记载说是因为魏源在初任兴化知县时,反对过当时已为江南河道总督的杨以增启坝放水的主张,因而杨与魏源“素有隙”,而借故奏劾以泄宿怨。这种记载是否正确,因资料所限,无从查考。但魏源是否确曾“迟误驿报”,也不能肯定。

魏源被革职以后,到达皖北。那时,原安徽巡抚、时以兵部侍郎充任饮差大臣周天爵正在督师皖北镇压捻军。于是,魏源又应周天爵之邀以随营知县身份充任首席幕府,参与筹划军务。在周天爵幕下,魏源出谋献策,用力不小。1853 年 10 月,周天爵病故,副都御史袁甲三接任其职,魏源随即离去,回兴化居住。翌年在袁甲三奏请下,咸丰帝以策办安徽颖州捻军有功,

对魏源官复原职。但此时此刻,魏源已年愈花甲。他逐以“遭遇坎坷,世乱多故,无心仕宦”为由请求辞归故里,至此,魏源短暂而又坎坷的官宦生涯结束了。

魏源近十年的宦海沉浮,有幸运得志的时候,但更多的是抑郁寡欢。他做官则为民,勤勤恳恳;退官则为僚,一心一意。虽然他对封建统治不满, 也曾大胆抨击过清政府的腐败无能,但他还是认为清朝是可以救治的,因而做州县官员时,他为国泰民安而奔波;对付农民起义时,则又不遗余力。因此,他虽然领时代风骚,居时潮之巅峰,最后还是摆脱不了封建士大夫的反动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