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王殿圣僧解楹联

一日,四位秀才同游安徽安庆的迎江寺。

四位秀才中有三位都是安庆郡人氏,一位来自龙山脚下,一位来自长江之滨,一位住在振风塔下;而另一位秀才则是金陵之人。

四位秀才是相约一同去京城参加科考的,个个风华正茂,恃才傲物,都欲于一年一度的大比之时金榜题名,光宗耀祖,留芳百世。

四人来到迎江寺畔,只见振风塔高插云端,浩瀚的江水奔腾不息,一股豪情油然而生,才情大发,胸中涌动着千代诗言,万世绝句。只是都不好先自吟诵,唯恐有“出风头”之嫌。

终于,来自长江之滨的秀才抑制不住,说:“迎江寺乃千年古刹,自古以来,不知多少骚人墨客留下不朽诗篇,我等四人也乃一代英才,当今名仕, 今日难得同游迎江寺,少不得也要各自献诗一首,也好供后人瞻仰。”

来自龙山脚下的秀才说:“这是当然。只是我等四人以你年龄最长,此第一首,当然就是你的了。”

振风塔下的秀才说:“干脆,一人一句,正好一绝,珠联壁合,岂不更美?”

大家都说极好,于是乃推江滨秀才作开头第一句。江滨秀才略作斟酌, 诵出开头一句。

“长江滚滚砚池波”

大家都说极好,不愧是来自长江之滨,秀才一言,何等气魄。龙山秀才接着吟出第二句。

“我持龙山当墨磨”

接下来是振风塔秀才的。“倒提宝塔饱蘸墨”

最后一句当是金陵秀才的了。金陵秀才一想,他三人都是本地人,自然好拿本地地理来做文章,只是我乃金陵人氏,南京虽有钟山之秀,燕子砚之险,玄武湖之美,但那毕竟是千里之遥,拿来凑诗,珠不联,壁不合,难免被他们笑话。

忽然,他灵机一动,灵感大发,吟出一句,竟让那三人为之咋舌,叹为观止。

“青山作纸几行多”

四位秀才相互品评着诗句,不觉来到山门。

迈进山门,走进天王殿,一尊表情丰富、笑态憨厚的胖大和尚坐在正中龛迎接众人,他大腹便便,肥头大耳,笑得眼闭口开,让人一见便忘记忧愁烦恼而顿生欢喜之情。他就是大肚弥勒佛。

四位秀才又各自卖弄起文才。

金陵秀才说:“我们南京的寺庙,弥勒两旁的楹联多跟‘笑’字有关, 如‘大肚能容容天下一切难容之事,开口即笑笑世间所有可笑之人’,而此处的楹联却别具一格,可谓新鲜”。

大家一看,那楹联曰: 张开口吞江心月

不动神游海角天

于是,金陵秀才就念起来,且有板有眼,有句有顿。

“张开——口吞江心月, 不动——神游海角天。”

龙山秀才连忙说:“不对,不对,你句子断得不对,你说张开,张开什么呢?而且念起来也不上口,不好听,且听我念。”

于是,龙山秀才这样断句: 张开口——吞江心月,

不动神——游海角天。”

不等龙山秀才念完,江滨秀才卜哧一笑,说:“真是五十步笑百步,你说人断得不对,你就对了不成?张开固然不妥,张开口更是不妥,换而言之, 张开口即令勉强可以,而后谁吞江心月呢?没有本体,何以吞没?所以,我以为应如此断句:

张开口吞——江心月, 不动神游——海角天。”

振风塔秀才忙说:“还是不妥,本体是有了,动作也有了,可后来呢? 江心月是什么?海角天又算什么?岂不成了无母之子,无源之水吗?”

一时间四位秀才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互不相让,在天王殿里争得个面红耳赤仍不肯罢休。

这时,从弥勒佛后走出一位驼背老僧。老僧笑眯眯地说:“天王殿乃清净庄严之地,四位秀才为何如此争吵,各不相让?”

秀才们看是位驼背老僧,便不理他,仍继续争吵。

老僧又说:“世间万事万物,各有其理,人最不可要得的即是‘执着’ 二字。”

秀才们见这老僧虽貌不惊人,却出语惊人,便停了争吵,把各自对楹联的断句再说了一遍,并请求老僧作朱笔一点,看到底谁的断法最为合理。

老僧听罢哈哈大笑,说:“原来是为楹联之事。此联乃清康熙年间安庆府怀宁县知县段鼎臣所撰。段虽一县令,却深究佛理,颇得文字般若,凡夫俗子,又何能解得其中滋味?”

秀才们听如是说,越发要听个究竟,便一同央求老僧再说分明。

老僧说:“此楹船联,抓住古寺临江而立的特点,写出大千世界浩渺无际,而在佛眼之中,乃恒河一沙而已,而又根据弥勒面江而坐,虽不动尊, 却四海之内,足迹踏遍,真是气魄恢弘,博大深远。方才说了,万事万物, 最忌执着,更不可作文字游戏而忽略文之要义,此乃中国读书人之积习啊!”

老僧见秀才仍迷其中,便随口吟: 张开口——口吞江心月,

不动神——神游海角天。

秀才们一听,果然琅琅上口,而且那诗句中藏而不露的一字果真隐到了要处,隐出了禅机。待要继续请教,那老僧却不知何处去了。回眸江上,但见万里长江一泻千里,碧蓝的天空中一朵祥云正随风飘荡,缓缓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