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人也搞不清到底是国军,还是八路军,只要进了村,他们就得开始做饭,开始空屋子出来。对他们来说,哪边都是老总,哪边也不敢得罪。

白天里,满村的当兵的,一会来一拔,一会走一拔,有对他们客气的, 有大声呵斥的。她也搞不清都是些什么人。只听村里原来的私塾先生说,有

国民党,有共产党,至于到底怎么回事,四姑娘心里也是蒙蒙的,没个条理。四姑娘对怀孩子这事,不太放在心上了。女人都是这样的。嫁过了门,

就一年生一个,好象跟做饭睡觉一样的必然,没什么可奇怪的。她摸着肚子, 总想起刚死几个月的拦小,那短命的小东西啊!

只是,这次带孩子,害口的厉害。她一躺下身子,就老想酸杏子吃。她没敢和婆婆说,晚上偷偷说给男人听。男人鼻子里哼了几声,也没回音。于是,她后悔起来,自己真不应该说。

仗打得厉害起来,晚上有时也会听到远处的炮声响。说是黑山那边打起来了。就要打到他们彰武了。四姑娘心里害怕起来,孩子已经快有四个月了, 这要是打起仗来,可怎么好!

村里男人也不安生了。到处抓兵。一听到风声,大半夜的爬起来躲着。要是给抓到了,就带走,也不知道带到哪去。

那天半夜里,男人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山梨干,塞到四姑娘手里:“俺弄来这个,你吃吧。”

四姑娘接过山梨干,抬头借着月光看着男人黑黑的、长长的脸,突然有种很怪的感觉在心里涌出来。她非常反常的,主动依在他的怀里,贴在他的胸前。黑暗中,她感觉,男人微微抖了一下。她摸了一片梨干塞到嘴里,酸酸的,甜甜的,说不出的好吃。没舍得再吃,把剩下的,都藏枕头下面了。大冬天的,冷得很。四姑娘出门捡树叶子树枝子回来烧。泥房子里,尽

量烧得暖和些。秋天准备的玉米桔子,都给长官做饭用去了。这会,捡啥能烧的,就烧啥。四姑娘有点吃力的弯下腰,就着灶炕烧火。邻家的婶子说, 这回可能是个男孩。四姑娘心里,就生出希望来。男孩在乡下,意味着是劳动力,意味着传宗接代,四姑娘明白的。她当初,还不是为了给哥换个媳妇, 才嫁来这里的。

男人被叫出去抬死尸了。说是不远的西炮台那边,死人成堆呢!穿啥样衣裳的都有。

国民党的,共产党的,死了不少。四姑娘心里不安,怕男人给抓壮丁拉走。男人回来却说,长官待他们极好的,并没有打骂,并且他们互相之间, 叫“同志”呢,也不懂啥个意思。

四姑娘心里就安定起来。不管是啥党啥长官,只要不打骂,只要不要粮食,那咋都好说。小秀莲扎着两个小黄毛刷子,两只眼睛黑黑的,大大的, 象四姑娘小时候一个样。

小东西仿佛知道自己命贱,不珍贵,活得满省心,也没闹过什么病。 四姑娘正凝神看着灶内的火光,小丫蛋轻轻的走过来,细声细气的叫了

声“娘,饿!”四姑娘摸了摸孩子的头,叹了口气。男人回来了。

说是国民党和共产党争天下呢。四姑娘迷迷糊糊问了句:“哪谁做天下好啊?”男人有一会没出声,过一阵,闷闷的说了句:“俺看共产党好些,不打,不骂,对俺们还和气。”四姑娘听了,好象明白过来似的,也跟着点点头:“是啊,还是他们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