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柯的日子依旧。

秋天就要到了,天还是热,只是早晚到底凉快了些。老柯起早贪晚的干, 也是躲着张娜。听人说她前阵子被抓进去过,过得不好,怕她无聊又想起他。给她缠上了,太烦。

出租车在路面上飞驰着,开发区的路况好,车又少,老柯喜欢把车开的快快的。挂在车里的风铃叮叮做响,紫色的花结在太阳下闪着一种眩目的光。老柯又想起那个女孩,一个多月了吧,过了一个多月了。老柯只要想起她, 就总觉得那件事有点可笑。老柯是随手把风铃挂在车里的,反正车里也没有什么挂件,老柯也从没想过要挂点什么。

晚上睡觉可能是着了凉,这会儿头疼。陶亮这小子今天可能领了个女的在家,不回去吧!

到了下午一点多,实在是不舒服,老柯还是决定回去睡觉,收工不干了, 尽管是星期天,生意好做。老柯轻轻用钥匙开了门,不想惊动了那一对,不想一开门,陶亮正站在厅里,旁边一个胖女人,正在喝着一听可乐。看见老柯回来,陶亮一脸的皮笑肉不笑,“老柯,你有一手哇!”

“脑有病!”老柯丢下一句,进了自己屋,一头躺在床上。卫生间响亮的放水声,老柯心里骂着陶亮。一会儿,有人进来了,老柯对着墙躺着:“你他妈轻点折腾,我头疼。”

“你病了?”一个女孩声音。老柯一翻身,又是那个女孩。

“大哥,我把屋里的车座套冼了,没找着晾衣服绳。” 老柯这才看见女孩脚边放着一盆洗完的车座套。

“你随便晾哪吧!”

“我发了工资,这是五百块钱。”

“你不是一个月四百五吗?”老柯坐起来。

“我加了十个班,再有一个月,我就可以还清了。”女孩这回表情自然些了,还略微有点得意。

“那钱我不在乎,我说过了,你没必要那么认真。那有凳子,你拿过来坐。”老柯突然觉得这女孩也挺不容易。

女孩拉了那把木头凳子坐在写字台前。笑笑的,有些不知所措,脸上红红的,低了头。

老柯想起了女孩上次说过他是个好人,这挺有意思的。“你借钱干什么用?”

“我妈病了,要手术,要两千块钱。”

“你又找人上了?”老柯突然有点紧张。

“没⋯⋯我有一个月工资,把家里猪卖了。”女孩有点难过,眼睛看着床

沿。

老柯没吭声,看着她的脸。老柯还是第一次仔细看看她,单眼皮,鼻子有点塌,但嘴唇很好看,没涂口红,天然的颜色很好,很健康的红色。女孩有点不好意思,不知道老柯在想什么,“大哥,你是好人,我妈让我谢谢你。”

“你告诉你妈了?”

“我跟她说找老板先支的工资。” “看不出你还挺能说谎。”

女孩又低了头,不出声。

“你叫什么?” “赵春凤。”

“他妈的俗死了。”

“妈给起的,好听。”女孩有些不高兴,固执地回了一句。“你爸呢?”

“死了。”

又不说话了。老柯觉得心里有点酸。

“那风铃挺好的,我挂上了。”

“…… 你救了我妈,也⋯⋯救了我,俺没什么谢你的,宿舍里的人都叠。”又是一阵沉默。

“对了,你什么时候来的?”

“前两次没进来屋。今天上午有人,我就进来等你。” 老柯爬起来,“走,吃饭去。”

女孩笑了,“我做了。”

老柯的厨房也有一阵子没动烟火了,也实在没什么用具。她怎么做的? 老柯皱皱眉,看看她,起来走进厨房。

厨房明显是打扫过了,井井有条。一只大铝盆里炖的土豆云豆,陶亮那只电饭煲里蒸了饭。饭香味浓浓的,老柯很久没有吃过家里做的饭了,一种在家时的情景瞬间袭上心头。陶亮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你小子有一手啊,背着我,整的这么铁?”

“少烦我,走远点。”

“别那么嘬,跟哥们千万别这样,哎,这妞长的那样可是惨点⋯⋯” “你他妈有完没完?跟个娘们似的,烦不烦?”

“好好,我再不出来了”

陶亮冲老柯背后做了个鬼脸,走回北屋里去了。

老柯回屋,看见赵春凤站在地中间,浅浅的笑着,有点不知福祸的意味。老柯不太明白,“怎么回事,对我这么好,你别这么看着我,我不习惯。”

“你是好人,你帮了我。俺没什么好报答的。”她显然是轻松些了,连家乡话也冒出来了。

“我今天要是不回来呢?那饭不是白做了?” “你晚上回来看见了,也一样能吃。”

“你知不知道我是从来不进厨房的,我跟本看不见。”老柯说完笑了。

赵春凤愣了愣,第一次看到老柯笑。她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也笑了一下。老柯倚到床上,感觉有点异样。“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老柯点了一支烟。

“俺知道,你是个好人。”她挺坚持的。

“你、你坐那。说我是好人的还不多。”老柯抽了一口烟,看着她。“那是他们不知道。”她总是自有道理。

老柯也有些不明白了,自己居然也称得上是好人吗?

“你没吃饭吧?我们都吃了,我给你盛点。”她一转身走了。老柯知道那“我们”里有陶亮和那胖女人。

老柯看那两个碗,也忘记了是放在哪了,难为她能给找出来。

“还没凉呢。”她低着头说了一句。

“陶亮让你做饭吗?”老柯不知怎么有点气。

“他给我钱,让我下去给买点东西上来吃,俺觉得现成的太贵,就买了点菜做了,还能多做点,给你吃。”

老柯心里好笑,给陶亮那小子省钱?还不够他买一盒烟。

“挺好吃的⋯⋯”老柯想起了在家时老妈子的土豆饼,多久没回家了? “你吃吧,俺走了。”她站了起来。

“你坐着吧,我下午不出车了,晚上我送你。”老柯不想一个人呆着。从前不是这样的,老柯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我⋯⋯”她有点不知走还是不走。

“我⋯⋯不能怎么样你,你坐那吧。”老柯把已到嘴边的“他妈的”咽回去了。

菜的味道还不坏。

“你在家做饭吗?”“做。俺妈身体不好。俺弟在县里上高中,我就做俩人饭。”她一说到弟弟,脸上很有一种得意的样子。

柯林这会读大学了,老柯一年多没看见他了,也不知道他变没变样。

“你出来,不就你妈自己在家了吗?”

赵春凤脸色转阴,黯然的,“家里穷,我不出来干活,俺弟就不能考学,俺爸死的时候就一个心思没了,他就想让春生考出去,给家里争口气。不让那些人瞧不起。”老柯不知道那些人是些什么人,“那些人是谁?”

“叔和大爷他们,俺家穷,他们瞧不起。” “你赚这点钱够干什么?”

“俺⋯⋯妈想让俺嫁人,有个来提亲的,家有钱,就是岁数大点。” “多大?”

“四十一。”

老柯抽口气,“你多大?”

“十九。”

“我×,这叫大一点?”老柯一没留意,又骂了一句。

“俺没同意,就出来干活。刚出来一个月,俺妈就病了,要手术。”老柯看到她眼泪汪汪的。

“我说你别哭,我受不了这个。所以你⋯⋯你就出来找⋯⋯挣钱了?” 老柯不知该用什么字眼,结结巴巴的。

她哭了,“俺实在没办法,就碰上你了,你是好人。”她又抽嗒上了。 老柯听她说了好几回“你是好人了”。想安慰安慰她,一时也不知道该

做点什么好。

“你别这么说,我当时并不是借你钱。”

“反正俺知道,我知道你。”她还是挺固执。老柯也不想解释。

赵春凤把车座套捡回来,干的差不多了,放在桌子上叠平。老柯看着她的手动着,布套动着,午后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细小的汗毛微微闪着金光。老柯的眼睛有些湿润,很想大哭一场。上次哭是什么时候了?想不起来了。老柯只记得被带上警车时,也没哭过。

老柯醒来时,身上盖了条被单。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她不见了。老柯怀疑那些都是做梦。不真实。

桌子上叠着一摞布套,老柯看看它,不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