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音乐的节奏、速度与自然

音乐不只有旋律这一个要素。任何乐曲都是依着一定的节拍进行的,同时通过音响的轻、重、缓、急形成一定的节奏。节奏支撑着乐曲的进行,同时也是乐曲结构的基本要素。没有节奏的旋律构不成音乐,而不伴有音乐旋律的打击乐却早在远古时就已存在。从历史记载和当代文化未充分发展的一些偏僻地区的情况看,打击乐是最先产生的音乐,或者说人类对音乐节奏的认识早于对音律的认识。

打击乐和音乐的节拍、节奏是如何产生的呢?这更难以考据,但是反过头来看,节拍和节奏又是非常自然的,音乐怎么可能没有节拍或者说不按着一定的节奏来进行呢?当猿人直立起来走出森林时,那左、右交替的步伐不自然形成一种 2/4 或 4/4 的节律吗。不同速度的 2/4 或 4/4 节拍,如今仍是音乐中最常应用的两种节拍形式。和节奏有关的不仅是人的行进,伐木工人在森林中挥起斧头伐木,树木倒地后大家一起“吭唷、吭唷”地抬木头,海边的人家在夜深人静时听到的周而复始的惊涛拍岸,城市的居民在雨后听到那从屋檐上滴下的点点雨滴,不都有着它特定的节奏?

节奏是音乐不可缺少的要素这点几乎无须由理论家来论证,而是自然而又自然的事实。常用的音乐节奏的慢也和自然有关,常人的心跳(或者说脉膊跳动)是每妙 60—80,这相当于音乐的中庸节奏,比这慢的节奏 Adagio

或 Andante,常表现安详、抑郁或忧伤的情绪;而表现激情,热情、狂喜等则会用快速的 Allegro 或 presto,比如贝多芬的《热情》和《悲怆》两个著名奏鸣曲的最后都应用了一泻千里的急速进行,前者最快时是=92,后者更高,达=100。

进行曲采取队列进行的步速,节日中的欢呼跳跃应用节奏急促的音乐, 葬礼上的音乐则相反,节奏沉重缓慢。以快速节奏表达狂喜的一个典型例子是舞蹈《快乐的啰嗦》的伴奏曲。这舞曲节奏越来越快,舞蹈的欢乐气氛也越来越浓,当舞蹈者高扬手臂以表达奴隶挣脱锁链后的狂喜时,舞曲节奏之急促也达到了人动作所能达到的最高频率。

人的自然步伐是左、右、左、右的往复,所以二拍四拍是最早产生的音乐节奏。不过要是只有 2/4、4/4 这样的节奏,未免失之于单调,于是出现了3/4 拍和它的变体 6/8,3 是奇数,起于左脚,又落左脚,依乐而和时,似乎有点不自然,但只要两小节一计,便又成了周期性的变化,6/8 则根本不存在上述问题,其他的复杂节拍不再一一而论。总之复杂节拍的诞生,既不违背人自然动作的节奏习惯,又满足人在追求规律性的同时又希望有变化的两方面的愿望。

而今音乐作品中,节拍、节奏的变化已成为表现情绪的一种重要工具, 节拍要以数计,所以在应用节拍、节奏变化时,必不可免地要依据数目的自然特性。把 3/4 分母、分子同乘 2,变成比数相同,但每小节之节拍数不同的 6/8 拍应用的就体现了分数的自然特性——分子、分母同乘一数,其分数值不变。中国苏南民间吹打击乐《十八六四二》则把数的自然特性应用得非常自如。

从曲子的名称看,十、八、六、四、二是一个等差数列、早在古希腊时代,数列就是科学家们很感兴趣的一种自然数的关系。等差数列是其中最简单的一种,它的特点是数列中各相邻两数的差彼此相等。有趣的是这个苏南吹打乐不仅曲名是一个等差数列,乐曲的拍节结构所依照的也是这等差数列。只不过这里的数目所表示的并非通常的拍节数,而是别有其算法。全曲中数列的变化有许多方式,民间艺人给它们起了专门的名称,其中有些名称也用的是自然物。如节拍数递减的称作《蛇脱壳》,它生动地借助自然物描述了一次比一次少的特征,有如蛇一层一层脱壳的节奏特点。还有一种节奏, 它特征是由少变多,又由多变少,艺人们称它作《金橄榄》。这名称中有形, 以橄榄表示节奏点数由少到多又由多变少,也有色,以金色比喻其音乐性的光彩照人。可以说颇为生动、贴切。

音乐存在节奏合乎人的自然,而节奏也会在某种程度上影响人的自然, 比如餐厅中常常有音乐伴奏,曲目的选择则很讲究。宴席通常在节奏缓慢的抒情音乐伴奏下进行,这音乐使人悠然自得,大家边进食、边聊天,愉快和谐。情侣们坐在有抒情音乐伴奏的餐馆中,更增加了几分柔情蜜意。但是快餐店却万万不能用这样的音乐带,否则用餐者进餐速度上不去,其结果是餐桌老是空不出来,于是快餐店的生意会大受影响。事实上快餐店老板们早就注意到音乐节奏对人的行为节奏的影响,他们总选用快节奏的轻音乐作餐馆的环境音乐,在这种音乐节奏的影响下,用餐者的进食速度自然而然地快了起来。

不同的节奏的音乐还可以在人的想象中引出不同的自然景色。如蒙古族民歌中的长调,那舒缓的节奏使人感受到大草原的广阔,一望无垠,而《鄂

(三)音乐的节奏、速度与自然 - 图1尔多斯舞曲》后半部中节奏欢快、急促,则使人仿佛看到草原上有一群骏马在跳跃、奔腾。朝鲜族的舞蹈除了有乐器伴奏外,还伴有长鼓的击节。当收获季节到来,人们会和着长鼓的节奏,跳起欢乐的丰收舞。其中最欢快的节奏要数 鼓点了。当长鼓快速击出这节奏时,不仅欢乐之情跃然于鼓声之中,人们也仿佛看到那一捆捆金黄的稻子飞快地垛成了高高的金黄色的谷堆。

尽管以上的这些例子,已相当充分地说明了节奏和自然的关系,但若是只有这类事实,音乐节奏与自然的联系还是显得太一般了。事实上大自然与音乐节奏间的奇妙联系并不止于此,正像行星运动与音阶和音乐旋律有着奇妙的关联一样,在茫茫的星空中也有着音乐节奏。

许多读者或许还不知道,在群星之中有一种特殊的恒星叫作“脉冲星”, 科学家们也是直到本世纪六十年代末才对“脉冲星”有了些认识。为什么叫脉冲星呢?因为这种恒星发出的辐射并不是稳定的,而是和人的脉膊相仿, 是脉冲式的,有固定的周期,辐射脉冲很短促,一般是每 0.03—4 秒一次,

也可说是每分钟辐射 15—200 次左右,音乐的节奏速度就在这范围之内,这种特殊的星星当然引起天文学家们的注意。

本书作者之一有幸在 1980 年时听到一位著名的脉冲星专家讲有关这种恒星特殊性的学术报告。这位名叫戴斯勒的天文学教授在报告中别出心裁, 把调制这种恒星辐射的脉冲讯号转化成声频信号,向大家播放,这讯号声听起来简直就像是迪斯科音乐的节奏。戴斯勒给他配上迪斯科的旋律,二者也配合得天衣无缝。可以这样说,如果脉冲星不是发现于六十年代,而是发生在迪斯科音乐产生之前,人们会真的认为,迪斯科的节奏得之于“天启”, 或着说是“大自然的启示”。不过尽管迪斯科特殊节奏的产生与脉冲星并没有什么直接的联系,但这种自然节律与音乐节奏的相似性不仍然值得人惊讶不已吗?

《音乐源于自然》这一节就要结束了,尽管作者已用了相当多的笔墨阐述了这个命题,说明从乐音到音律,从音乐的旋律到音乐的节奏无一不能追溯到自然这个源头,但只能说是刚勾画出从自然之源到音乐之流的一个侧面,现在还是让我们用科学家和艺术家的几段话为这个论题作一总结。首先是著名英国物理学家卢瑟福在研究原子光谱时说:“如今我们在光谱线的絮语中听到的声音,是从原子中响出的真正的天籁,是各种完整关系的和音, 是尽管形形色色,但却在逐渐加强的秩序与和谐。”①另一段话则是著名诗人歌德所说,他把艺术中任何完美性都看作是自然界的崇高美的一个小小的表现。于是他认为“因此,艺术家感谢大自然赋于他生命,并将一个新的第二自然回赠给它,然而这个第二自然是用感情和思想创造的,是按人类的方式完成的。”②

是的,象构成自然万物的原子一样,大自然中响彻和谐和多彩的天籁, 而音乐家和一切艺术家一样,把自己按照人类方式所创造的新的第二自然回赠给它,这第二自然则是音乐家的音乐作品。

① 转引自《艺术与科学》,[苏]米·贝京著,文化艺术出版社出版,P231。

② 同上,P2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