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兵十九岁　李力

女兵时常会想起她第一次穿上军装的模样。肥大的军装，不合脚的胶鞋，略大了点的大檐帽。虽然还没有授衔，可她望着镜子里的女孩，是那样神气，加上帽檐外的两根麻花辫，她发现自己从来都没有今天这么美！

女兵是军营中的焦点，而被特许留长发的女兵更是万绿丛中的一朵红花！像她这样擅长歌舞被特招来的女兵，平时在师部的电影队任放映员，遇上有什么文艺活动时，就会被抽上来一显身手。

刚刚结束军训换上新装的女兵，兴奋得像只初飞的小鸟，迫不及待地飞到了军营的林荫道上，三月的暖风吹红了她的笑脸，引来了无数双男兵偷视的眼睛。女兵像只骄傲的小鸟飞过了刚露嫩芽的枝头，飞上了梦一样的蓝天……“站住！你是哪个单位的？”一声厉喝，女兵条件反射地打了个立正。糟糕，纠察！她没敢回头，壮着胆儿用余光向后瞄了一眼——笔挺的军装，雪白的手套，大檐帽下一张严肃而又英俊的脸。女兵的第一反应就是“还有这样帅气的纠察？不对，肩上扛的黄牌牌上好像有闪耀的星星！”她的脑袋一蒙，完了，撞上了首长！“两只手插在裤兜里哪像个当兵的样子！”“首长，我错了……”女兵的声音像蚊子。“你是哪个单位的？”“报告首长，我是刚分到电影队的新兵。”“军容风纪直接影响军人形象！你是怎么参加军训的？”女兵恨不得把头埋进肚子里。“我，我一定改正，请您……千万别告诉我们队长。”女兵的眼泪掉在了地上。“回去好好看看条令条例，下次别再让我看到你这副懒散的样子！”“是！”女兵逃得一溜烟儿，像兔子。

一星期后，在师部召开的新兵授衔大会上，女兵惊奇地发现了训她的那个“纠察”竟然坐在主席台中间！她这才明白，那天撞上的首长是他们年轻的师长。

肩上已经挂上两个黄道道的女兵，看上去已经兵味十足，只是那两根麻花辫依然伸在大檐帽外，走起路来一翘一翘的。她发觉自己深深地融入军营这片绿色之中了，她忘情地摘掉帽子边走边唱……突然，一双雪白的手套已经映入了女兵的双眼。“真倒霉，怎么又撞上了他！”她把帽子飞快地戴到了头上，行了一个漂亮的军礼，“首长好！”年轻的师长还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女兵嘘出一口气，刚要逃，又听师长喝了一声：“站住！你的头发怎么回事？”“报告首长，演出需要！”女兵理直气壮。“不演出时，你还是一个兵，就要把头发盘到帽子里！”师长的声音不太严厉但又不容申辩。“是！”女兵把辫子盘到了帽子里。“回家后，想怎么美都行，但现在你还是一个兵，当兵的就必须有个当兵的样子！”“知道了！”女兵抬起头，她看到一双职业军人自信的眼睛。

女兵爱做梦，可最近的梦里老是出现那双自信的眼睛和那副雪白的手套。她开始责怪自己的个子为什么不再长得快一些，自己的那张脸为什么看着总像个小丫头？她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一种能再“撞上”他的渴望。但是她却清楚地知道自己只是一名普通的女兵，而他却是师长。

以后的日子里，女兵几乎一有空就跑到军营的林荫道上，因为她太热爱这片绿色了，这绿色总是带给她新的希望。而最最重要的原因是女兵希望能再“撞上”她的师长。这当然是她当了三年兵惟一保守了的小秘密。

直到女兵服役期满，在师部召开的欢送老兵大会上，她才第三次“撞上”她的师长。“这下你可以好好地美了！我相信穿过军装的你，一定会有一种特殊的气质，一定会跟普通的女孩子不一样！你信吗？”师长望着女兵。“我信！”女兵盯着那副雪白的手套，她没有看师长的眼睛……在那个欢送会上，女兵第一次看到了师长的笑脸，那是一张多么年轻而又充满魅力的脸；在那个欢送会上，女兵第一次也许是最后一次握了师长的手，那是一双多么有力的手。

女兵漫步在军营的林荫道上，一身合体的军装，没有军衔和领章，但是军姿很标准。她知道这是自己最后一次在这里散步了，她要再多看一眼。她知道那双自信的眼睛和那副雪白的手套，将成为她心灵最深处永远的记忆，她没有忍住眼泪。

那一年，女兵19岁。

一瞬间，我犹如失足掉进了岁月河，游回到出发的地方，心里泛出丝丝密密的感慨，却又寻不见往日熟悉的踪迹，枉自怅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