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父亲流浪卖画
随着封建王朝的日益腐败和帝国主义的加紧入侵,中国人民陷入了更深重的苦难,徐悲鸿全家的生活也越来越艰难了。徐达章无奈,流着眼泪卖掉了两亩瓜田。虽然暂时渡过了难关,使嗷嗷待哺的弟妹幸免于饥饿,但以后怎么办?
徐达章走村串巷,为人写条幅、画牌匾,挣些零用钱用以维持生计。有时,他也为死者画遗像和棺材。一直干到日落西山,他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里。
可是,徐达章的日益奔波劳作,并没有使全家摆脱贫困。一家人常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母亲望着空空的米篓暗暗流泪。
面对生活的窘境,年少的悲鸿过早地成熟了,他不止一次地想:我都长大了,能帮父亲做些什么呢?只能是帮这个家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替母亲干些家务活,以维持这个日益窘迫的家了。
自己的家庭日益贫困,自己根本就上不起学。唯有更加努力地学画,这样最起码也可以像父亲那样偶尔出去为人画一画遗像什么的,补贴家用。
徐悲鸿的画进步很快,他经常独立构思一些草图,让父亲指导。父亲望着悲鸿的画沉思着,他好像预感到儿子会超过他,成为一个出色的画家。
徐悲鸿喜欢画马,以至于到了忘我的程度。为了把马画得逼真、出神,他常常在马厩里一蹲就是几个小时,直至母亲喊了几遍,才一步三回头地回家吃饭。
有时,为了画好奔跑的马,他跟在奔跑的马匹或马车后面,一跑就是几里地。
有一天,他只顾观看奔跑中的马,竟忘记了脚下高低不平的路,一下子跌倒了,重重地摔了一跤,手和腿都磨掉了一层皮,鼻血流到了衣服上,可他一声没哭,爬起来继续追赶跑远了的马。
徐悲鸿画马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境地。他在睡觉的地方,挂上了各式各样自己画的马:奔跑的马、吃草的马、睡觉的马、饮水的马、单马、双马、群马等。在他的笔下,马有了生命,有了感情。很多乡邻都求他画马,他从不拒绝别人。
除此之外,悲鸿还画其他动物,如牛、虎等。有一次,父亲拿起他画的一幅老虎,赞赏道:“不错,已经超过我了。颜料钱没白花。”
父亲的话,使徐悲鸿想起了小时候画虎的事,让他感觉到格外的高兴。
雨季来临了。豆大的雨点倾泻而下,砸在地上,砸在屋顶,砸在人们的心头。轰隆隆的雷声在半空炸响,道道闪电划破漫长的黑夜。屺亭桥镇的人们,冒雨到神庙里祈祷,希望老天爷再也不要下雨了,还人间一个晴朗的天空。然而,苍天拒绝了人们的祈祷。
奔腾而混浊的河水终于冲出了河岸,发怒似的涌到墙角边、窗户上、屋檐上,屺亭桥镇被淹没在一片汪洋大水中。人们扶老携幼地逃奔到远方去。
然而,当洪水退去,人们再回到屺亭桥镇时,饥饿和寒冷又在威胁着他们。徐达章想继续在镇上卖画是完全不可能了,人们已请不起人画像、写匾了。
徐达章几乎到了失业的地步,整天待在家里,望着露天的草棚唉声叹气。无力的母亲除了流泪,还能做些什么呢?
生活的无奈,使得徐达章不得不作外出谋生的决定。这一年,徐悲鸿刚满13岁,便和父亲开始了流浪江湖的卖画生涯。
他们沿着太湖走去。美丽的太湖像一位少女,吸引着多情的人们。远远望去,碧波万顷,水天相连,晨雾缭绕,白帆点点,恰似一幅人工点缀的山水画,让人赞叹不已,流连忘返。
太湖一带原是鱼米之乡,但由于天灾人祸,也和其他地方一样,富者越富,贫者越贫了。徐悲鸿和父亲沿途给人画肖像、山水、花卉、动物屏条,刻图章、写春联等,有时住在淳朴的农民家里,有时住在小客店或寺庙里。
在乡村揽活越来越难,徐悲鸿和父亲只好到无锡去寻找出路。不久,他们来到了太湖之滨的无锡。
无锡是一座繁华的城市。自从清王朝和八国联军签订不平等条约以后,无锡就成了对外门户之一,中外商家云集于此,使得这座江南小城更加受人青睐。
徐悲鸿和父亲到了陌生的无锡,他们看到商店里摆满了五光十色的洋货。从日用品的瓷器和丝绸,从儿童玩具到火柴、灯油,无一不是外来品。
老板给它们贴上“价廉物美”的广告,招徕顾客。悲鸿在这里看到了关税不能自主、外国商品倾销和帝国主义抢夺市场的缩影。而威风凛凛的衙门,却在狰狞地看着成群的衣衫褴褛的乞丐。
这天,徐悲鸿随父亲徐达章穿过闹市稠密的人流,转入一条较为僻静的小街,找到一家小客店落脚。
一对卖唱的父女尾随他们,走了进来。姑娘梳着一条乌黑闪亮的发辫,苍白的面庞,眉清目秀,一对水汪汪的眼睛闪着哀怨的光芒。姑娘的父亲穿一件褪了色的蓝布袍,腋下夹一把胡琴,风尘满面,两鬓如霜。
他双手抱拳,打了一个拱,向小客店的旅人们说:“诸位贵客,感谢你们的赏光,小女为你们演唱一首江南小调,望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谢谢!”
于是,那悠悠扬扬的琴声便在这寂寞的小客店里飘荡起来。姑娘唱起了江南民歌中抒情的小调:
月亮弯弯影儿长,
流浪的人儿想家乡。
村前池水鱼儿乐,
屋后瓜架豆花香。
天上云多月不明,
地上山多路不平。
流浪的人儿想家乡,
哎,家乡的山水亲又亲。
那歌声和琴声十分凄婉,扣人心弦,撩起了旅人们怀乡的情思。悲鸿也仿佛回到了故乡门前的河边,那远去的帆影,雪白的浪花,小屋后面桑树的清香,临别时母亲的叮咛细语,都像梦一样来到了他心里。
唱到一个拖长的音节之后,琴声戛然止住了。姑娘请求施舍的目光从每一个旅客的脸上匆匆地移过去,又移过来。徐悲鸿从父亲手里接过一角小洋,送到姑娘手里,风尘仆仆的旅客们也在摸索瘪瘪的钱袋,将一两个小钱递过去。
徐悲鸿和父亲奔走于无锡的街头巷尾,写字卖画,风餐露宿,饱尝了人间的艰辛。
有一天,当悲鸿和父亲卖完了画,迎着傍晚的烟霞,走回旅店时,瞥见一家茶馆门前簇拥着一群人。徐悲鸿也挤了进去,看见一个年轻妇女坐在台阶上嘤嘤哭泣。
听围观的人们议论才知道,这是个新近死了丈夫、又被夺了田的无依无靠的妇女。她在城门附近搭了一个窝棚,靠卖茶水勉强维持生活。
不料,一家茶馆老板的儿子却带领一班恶少,纵火焚烧了她的窝棚。这个年轻妇女一面哭泣,一面用手掌不停地揩抹脸上的泪水。她怀抱中的婴儿睁着明亮的大眼睛看着周围的人们,不时伸出小手抓弄母亲蓬乱的头发。
一种强烈的不平使悲鸿勇敢地,几乎是冲动地走进了这家茶馆,徐达章也跟了进去。他们想劝说茶馆老板发发善心,给予赔偿。肥头大耳、油光满面的老板最初是眯细着眼睛瞧着他们,貌似听着,继而狞笑起来,最后破口大骂,抓起一只茶杯朝徐悲鸿扔过来。
茶杯打在徐悲鸿头上,鲜血从浓密的黑发里涌出来。从此,他头上留下了一块深深的伤痕。
一天,他们来到了一所公馆,为那家的老太爷画像。徐达章小心翼翼地走进朱红色的大门,来到堂屋,只见一位尖嘴猴腮的老头气喘吁吁地躺在躺椅上,阴阳怪气地说:“穷画画的,给我画一张全身的,画不好,我可不给你钱。”
徐悲鸿气得双拳紧握,真恨不得一拳把他打倒在地。
出了朱漆门楼,徐悲鸿头也不回地跑回住地。他真想大喊一声:“我恨这个世界!”
在这些残酷而痛苦的现实面前,徐悲鸿的心也渐渐成熟起来。江湖卖艺的生涯使徐悲鸿不断地接触下层社会和劳动人民,不仅使他了解和同情人民的苦难,而且使他知道了许多国家大事。特别是辛亥革命的爆发,激发了他心中的许多美好设想。
这一切都以浓重的阴影,投到徐悲鸿年轻的心上。他开始忧国忧民,并在他精心描绘的画面上署名“神州少年”,同时盖上一方“江南贫侠”的印章。
徐悲鸿更加发愤地练画,学习父亲的笔法,从父亲那里接受了许多中国传统的绘画艺术,逐渐形成了自己独树一帜的风格。
他注意观察身边的事物,收集各种烟盒封面,摹写上面的各种动物。在书店里,他看到了欧洲19世纪绘画大师们作品的复制品,这些都给他以莫大的启迪。
他幻想有一天,自己也到那遥远的地方去看一看,亲聆艺术大师的指教。
流浪的岁月年复一年地在风雨中消逝。徐悲鸿经常为父亲磨墨铺纸,看父亲落笔挥毫,听父亲不知疲倦地说古论今。在潜移默化中,他不断地接受着中国传统绘画艺术的熏陶。他不仅成为父亲有力的助手,而且开始摸索创造自己的风格。
当时的强盗牌香烟盒中,附有逼真的动物画片,徐悲鸿很爱收集,渐渐认识了各种猛兽的真形。后来,又得到日本的动物标本,他便爱不释手地对着标本摹写。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漂泊的流浪生活,终于使父亲体力不支,染上了重病。徐悲鸿求助无门,欲哭无泪。徐悲鸿寸步不离地护理着病榻上的父亲,请医生,跑药店,为父亲买些可口的饭菜,自己却饿着肚子,以水充饥。
在徐悲鸿的精心看护下,父亲脱离了危险,能下床行动了,徐悲鸿便搀扶着父亲,踏上了归乡的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