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赴日本学绘画
徐悲鸿在仓圣明智大学结识了一些社会名流,其中有维新派首脑人物康有为和国文教授蒋梅笙。徐悲鸿同蒋梅笙聊起来,方知蒋先生与他同乡。
蒋梅笙住在离哈同花园不远的地方,是一位很有国学根底的旧文人,当时在上海大同学院教授国文。
由于同乡朱了洲的介绍,徐悲鸿认识了蒋家。朱了洲先生在宜兴是位知名人物。辛亥革命时,这位有革命思想、体格又十分健壮的青年,身后常常跟着一帮年轻人,为了破除迷信,在宜兴的庙宇里,见到菩萨就砸。
这时,他在上海务本女子学校教体育。他的弟弟朱一洲先生后来留学法国,也成为徐悲鸿的挚友。
这之后,徐悲鸿常去蒋宅拜访,一是因为蒋梅笙先生虽然德高望重,但对徐悲鸿这样的年轻人却和蔼可亲,而且他家收藏许多珍贵的书画,可供徐悲鸿观摩学习。
蒋梅笙夫妇见到才华出众、外貌英俊的徐悲鸿,十分喜欢。他们得知徐悲鸿在家乡的原配妻子亡故,至今尚未续弦,对徐悲鸿不幸的身世就更多了一份同情。
原来,徐悲鸿17岁时,由父母包办定了亲。当时父亲患着重病,十分孝顺的徐悲鸿不便违抗父亲的意愿,被迫同意了。妻子是邻村一位贫寒的农家姑娘,由于先天不足,体弱多病。婚后生了一个孩子,取名“劫生”。
徐悲鸿第二次来到上海不久,妻子便不幸病亡。后来,劫生也因出天花而夭折。于是,蒋梅笙的小女儿蒋碧薇对徐悲鸿逐渐产生了一种同情、敬佩、爱慕的复杂情感。
蒋梅笙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已经出嫁,次女蒋碧薇在13岁时便许配给苏州查家,尚未过门。这时,蒋梅笙夫妇很遗憾地想,如果他们再有一个女儿就好了。
19岁的蒋碧薇认识徐悲鸿以后,常常不由自主地在心里将在苏州读中学的未婚夫——一个家境衰微了的宦家子弟,与徐悲鸿比较,真觉得有天壤之别。
她渐渐被徐悲鸿吸引,偷偷地爱上了他。开始,徐悲鸿并未察觉。直至有一天,蒋碧薇听到母亲说,查家明年就要来迎娶了,她便失声痛哭起来,徐悲鸿才好像了解她的心情似的拍拍她的肩膀说:“不要难过。”便匆匆走了。
蒋碧薇修长的身材,白皙的皮肤,眉目清秀的面庞和那一头闪闪发光的浓密的黑发,是能引起一个画家的好感的。但徐悲鸿正处于父逝妻亡的悲痛心情中,而且他又专心致志于绘画,无暇顾及其他。以至直至悲鸿准备东渡日本时,还未曾与蒋碧薇有过单独的接触。但蒋碧薇那多情的顾盼,有时也牵引他的心。
徐悲鸿开始走入顺境,生活变得安定而平稳,外貌发生了变化,心情也发生了变化。面对美丽多情的蒋碧薇,他的内心触发了一种不可抑制的恋情。
每次来蒋家,徐悲鸿都想单独和蒋碧薇在一起,听她吹箫,与她谈心。可这种机会很少。因为蒋先生总是陪坐在一旁,他们俩只有靠眼睛交流彼此的情感。
蒋碧薇听到徐悲鸿即将东渡日本,她内心多么想跟着他同去呀,但是,由于少女的羞涩和已经订婚的种种顾虑,她只能将这个愿望痛苦地埋在心里。但是,谙于人情世故的朱了洲早已洞察一切,自告奋勇地做了穿针引线的工作。一天朱了洲对蒋碧薇说:“假如有一个人想将你带到外国去,你去不去?”
蒋碧薇立刻想到了这个人就是悲鸿,她勇敢地、坚决地、毫不迟疑地回答:“去!”
在那还被旧礼教统治着的社会和家庭中,解除婚约是不可能的,唯一抗争的办法便是私奔。
徐悲鸿面对着这样一位热爱自己,并且如此大胆地反抗封建包办婚姻的美丽姑娘,感到一种强烈的压力和责任,他那颗被深深打动的心开始沉浸在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中。徐悲鸿很快办好了两人的护照。
徐悲鸿积极筹划。为了能和蒋碧薇一起出去,他煞费苦心,内紧外松。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怀疑,他对很多朋友说,要去法国留学,而实际上,他正悄悄为自己和蒋碧薇东渡日本做准备。
徐悲鸿办事周到缜密,他一方面说他在5月10日前就动身去法国,而暗地里已订好5月14日清晨驶往日本长崎的“博爱号”船位。
5月10日一过,徐悲鸿便隐居在康有为家里,等待与蒋碧薇一起私奔东洋。
5月13日晚上,康有为设宴为徐悲鸿饯行,并预祝他和蒋小姐幸福、美满。宴会后,康有为又挥笔写了“写生入神”四个大字赠与徐悲鸿。
这天下午,蒋碧薇悄悄地留下一封与父母告别的信,伪称自己对人生深感乏味,似有去自杀的打算,便匆匆离开了家。
1917年5月,这对热恋中的情人,从上海登上驶往日本的海轮。
女儿的突然失踪,使蒋梅笙夫妇惊骇忧惧,当他们发现了女儿的告别信时,更是老泪纵横。但父母毕竟了解他们的女儿。他们估计女儿不会自杀,很可能是跟着徐悲鸿一同跑到国外去了。
即使如此,这种私奔,也是蒋家的奇耻大辱,将受到众人指责。蒋梅笙夫妇只好伪称蒋碧薇暴病身亡,又怕未婚女婿查家发觉,便买了一口棺材,装上许多石头,抬到苏州一家寺庙里存放,这样才算瞒过了查家。
轮船喷着粗大的黑色烟柱,在波涛汹涌的太平洋上乘风破浪前进。身着西服的徐悲鸿与穿着宽袖绸裙的蒋碧薇凭倚船栏,凝视着隐约在望的邻国。
他们在东京租住了一家日本居民的一间房子,作为临时的“家”。为了尽快熟悉这里的环境,徐悲鸿请了一位老师,每天教他们夫妇学习日语。
蒋碧薇在家里是最小的女儿,平时什么活也不干,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现在过起独立生活,很不习惯。所以,他们把每日的三餐饭都包给房东太太。
除了早饭外,其他两顿饭都是两菜一汤,房东太太把饭菜放在一个漆盘中,吃饭时席地坐在榻榻米上,很方便。
这样算来,房租伙食费每月40元日币,这和当时国内物价相比,是相当贵的。每隔几日,他们还要邀上几个中国朋友,到中国人开的饭馆里吃上几个地道的中国菜。
为了培养蒋碧薇对中国书法的爱好,徐悲鸿每天教她练字,临摹郑文公碑。如果发现妻子没完成作业,就毫不留情地加倍惩罚她。
美丽的东京以它那明媚的岛国风光和异国情调迎接着许多外来游客。但年仅22岁的悲鸿并未流连于山光水色中,也未沉浸在个人感情里,强烈吸引他的,是那丰富多彩的日本美术。
他整天在藏画的处所观览,欣喜地看到日本画家渐渐脱去了据守古人的积习,能仔细观察和描绘大自然,达到了美妙、精深、丰富的境界,尤其以花鸟画最为出色。
当时,日本的美术印刷很精美,种类繁多,有一些仿制原画的复制品更吸引徐悲鸿。
他经常流连于那些书店或画店,遇到自己喜爱的书籍或美术复制品,便不计价值地买下来。每次回家,他总是抱着一堆书画回来。
蒋碧薇带着埋怨的语气说:“你总是买这些书画,这样下去,我们带来的钱很快就会用完,将来流落异国怎么办?”
但是,徐悲鸿却不能抑制他对艺术如醉如痴的追求,也不能稍减他继续购买书画的热情。最初,蒋碧薇只是婉言规劝,多次规劝无效,便继之以口角,接着而来的,是激烈的争吵,双方都很不愉快。
生活就是这样严峻地在一对情侣刚刚开始共同生活的时候,投下了浓重的阴影。蒋碧薇敏锐地看出,悲鸿的全部心力都放在艺术上。她深深地在心中埋怨,徐悲鸿只爱艺术,并不爱她。
这是多么不幸!而悲鸿却在想:即使挨饿,不吃饭,也要省下钱来买这些书画,否则,将是留在心中的遗憾,永远无法补偿。他觉得蒋碧薇一定会渐渐地理解他。他盼望能将蒋碧薇吸引到和他一样热爱艺术的精神领域来。
志趣上的不同,也给他们的生活带来了许多的不愉快。
在东京住了半年,钱果然很快用完了。生活上的花费并不多,绝大部分都被悲鸿用来买了书画。无法继续在东京生活下去,只好归国,他们于这一年年底,乘轮船回到上海。
蒋梅笙夫妇看到私奔的女儿和他们喜爱的女婿双双归来,尽管拆穿了假棺材之谜,受到了一些亲戚朋友的非议,还是喜笑颜开。
然而,他们还不知道,女儿与女婿之间已出现裂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