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者
一件不幸的灾难降到海顿的头上。女皇玛利亚要听音乐,旨令传下来, 传到圣斯蒂芬大教堂。大主教一听到这命令,又高兴又慌张,立即下指示, 命令教堂的合唱队积极准备,进行认真的排练。
大主教不放心,亲自跑到合唱队来监督,他跑来跑去,慌得满头大汗。看到排练,他指手划脚地训斥大家:
“停下来,你们唱得多难听,拿出力量来,把吃奶的劲都拿出来!” 合唱队员一听他的话都笑了,又不敢大声笑,可是又控制不住,主教大
人发起火来,喊叫着:
“你们笑什么?!《马太耶稣受礼曲》里有笑声吗?”
队员们笑得排练不成了。大主教更火了,开始骂人了:“你们笑个屁, 再笑就不给你们晚饭吃!”
一个人站出来,对主教大人扮着严肃相说:
“大人,人有个天性:当他发现可笑的东西,他就管不住自己,要笑出声来;您把《马太耶稣受难曲》说成了受礼曲,自然大家——”
还没等话说完,大主教就怒气冲冲打断他的话:“受礼和受难都一样。” 合唱队“嗡”起来了,秩序也乱了。其实大主教对音乐一窍不通,什么
也不懂。可是,他是主教大人,你不敢违抗。那只好由他把巴赫的《马太耶稣受难曲》说成是受礼曲了。
总算排练结束了。海顿觉得这次排练唱得非常吃力,发觉好象自己的音质也变了,变粗了,他非常担心自己的嗓子。
合唱队来到金碧辉煌的宫内。海顿看见这宫廷的建筑艺术,使他惊叹赞赏不已。墙上挂着许多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大师的名画。一幅幅油画栩栩如生,吸引了海顿的注意力,他多想在这些艺术珍品前多停留一些时间!可是, 这不可能,他跟合唱队一起来见女皇玛利亚陛下。整个合唱队队员们都穿着绣金的宫廷服装,带着假发,海顿显得那么不自然,也有些紧张。他还在担心自己的嗓子,暗自想着:这几天,嗓子怎这么不舒服。千万可别出问题, 求求上帝保佑!一个演员,嗓子一出问题,可就完了⋯⋯海顿不敢再往下想了。他心里有些慌,这时乐长举起了指挥棒,演唱开始了。
合唱队多声部的大合唱《马太耶稣受难曲》正在进行着;大主教不时察看女皇的脸色,还好,玛利亚女皇的脸上露着笑容,大主教有些受宠若惊。突然女皇的尊容抹上一层不悦的色调,大主教慌张起来,不知如何是好,竭力猜测女皇陛下不悦的原因。他还没有搜寻出陛下不悦的因由,演唱终止了。
“他叫什么名字?”女皇陛下指着海顿问大主教。
乐长慌忙抢先答道:“女皇陛下,您所指的小臣叫海顿,海顿。” “他的嗓子不像是歌喉,简直是老鸦聒噪,给合唱队增添了难听的噪
音⋯⋯”
大主教、乐长此时真恨海顿招惹陛下的不悦;海顿此时羞愧得无法站在合唱队中,他低下了头,脸红发烧,他恨不能立即逃出宫。他头脑什么也想不出来,只感到发胀,几乎都站立不住了。他不知道是怎样跟着大家走出皇宫的。回到教堂,主教大人怒气冲天,几乎要吃掉海顿。海顿难过得只想哭, 大主教责骂了什么,他一点也没听清。最后大主教责令乐长赶走海顿,海顿不说话,想哭哭不出来,老演员站出来替海顿讲情,说:
“主教大人,海顿还是一个孩子,他很用功,平时嗓子也很不错,现在嗓子变粗哑了,不是坏了,是孩子开始变声了!”
“海顿必须给我滚出教堂。” “大人,海顿一过变声期,嗓子就恢复了,留下他吧。让他往哪走!” 只因陛下和大主教的专横无知,把变声期的海顿驱赶走了。可怜的海顿
无处可去,他在大街上徘徊,流浪。
海顿在这个世界上一无所有。哪儿是他的归宿呢?
他迷茫怅惘地徘徊在维也纳的街市上。他走呀走呀,走到哪儿也没有他安身之处!走到日落西山夕阳西下,惨淡地晚霞给冬日的维也纳高大建筑物上涂抹一层薄薄的霞光。残阳照在疲倦饥饿的海顿的脸上,海顿显得更为悲苦凄凉。他太累了,多想休息一下!他终于发现在一幢半倒塌的古老建筑里聚集着几个浪流汉,他向那边走去。他又停下来,这残垣断壁和那些悬挂着的楼梯、屋梁,那些黝黯角落里的蜘蛛网,令他胆战。那些残破的屋顶砖瓦掉下来,他可就要去见上帝去了。听天由命吧!我又不是王孙公子,他们能
住,我又为什么不能住下?他们不是没有被砸死吗?为什么我会被砸死呢? 正在犹豫中,里边的一个流浪汉用一种海顿不曾见过的目光盯着他,他不知如何是好?
“小伙子,你不是皇太子吧?那你过来!”一个流浪汉几乎是用命令的口吻对海顿说。
海顿只是感到害怕,想退出来,可是自己的脚不听自己使唤。 “噢,还是宫廷里的‘官’呢!”流浪汉看着海顿一身宫廷乐队队员的
服装说,“没什么,小伙子,别不好意思。我们这儿不卑贱,比那宫廷里的女皇还高贵呢。就拿我这顶帽子来说吧,女皇拿她的镶满珠宝的王冠来换我还不愿意呢!”
突然从四周和看不清的角落里爆发出一阵怪声怪气的笑声和呼叫。海顿没有力气支持了,他瘫坐下来,他手中的小提琴也落在地上。流浪汉奔过来, 看看海顿苍白无血色的脸,他痛心地制止了大家的怪笑,说:
“不要笑了,看你们把他吓成了什么样子了!” “哂,我们的老爷了看上了他了。”从角落里传来另一个流浪汉的嘲笑
声,“说不定老爷子爱上他⋯⋯” “再闹,看我砸烂你们的头!”大家都不作声了,老流浪汉的话发挥了
作用。老流浪汉把海顿扶好,昏昏沉沉的海顿坐不稳,他把海顿抱在怀中, 抚爱地对海顿讲:
“小伙子,你还是一个新来的雏儿,别怕。他们不会伤害你。”说着转过身对那些流浪汉命令道,“快拿点吃的东西来给他。”
流浪汉拿来吃的东西递给了海顿,海顿心里的恐惧还没有消退,心里也难过,吃不下,没有接。他们好心地把东西放在他身边。老流浪汉对那一群人说:
“别吓坏他,你们都离他远些,让他一个人好好静心休息一下。”
海顿当初把他们看成是一群强盗、流氓,他厌恶他们,讨厌他们,又害怕他们。现在觉得他们外形固然污秽可怕,可是他们的心是好的。他们可怜人、同情人,是善良的,比女皇、大主教要仁慈上千倍。现在觉得出现在他意念中的女皇、大主教的形象太可怕了!
夜深了,流浪汉们一一睡了,只有海顿还想着心事,睡不着。在人间十七个年头,他还是第一次过这种生活。现在他心境平静多了,他不时地望望这些睡着了的流浪者的脸,仔细地端详他们:可以看出来他们之中有落魄贵族的后裔,也有文人、乐师、孤儿、小偷,也有曾杀过人的凶手⋯⋯
雪花从破窗墙隙间飘进来,落在海顿的脸上,又融化了。他心里难过、悲凉、痛苦、失望⋯⋯种种感情搅和在一起,他对谁讲呢?他拾起地上的小提琴,拂去上面的灰土用手抚摸它,现在只有琴是他随身的伴侣,只有琴是自己的知音——它可以听任他倾诉自己内心的一切!
海顿拉起了小提琴,琴声里,出现了田园景色:绿茵如毯,泉溪淙淙, 炊烟袅袅,远望山野层林叠翠;急速跳跃的旋律里一个孩子来到田野,眼前的一切使他无限的欢快,他奔跑着、追求着,对着春天大声地呼唤着;一阵低沉的和弦,像一阵旋风突然出现,吹打着田园上的一切生命。小提琴接着奏出了如泣如诉的旋律,诉说着人间的悲哀、痛苦,听得到一个人心灵上的哭诉⋯⋯
海顿用小提琴即兴地倾诉他人生的苦难、悲伤,泪水从眼里流出来,大
颗大颗的泪珠滴在琴上,一阵寒风吹过,雪花飘落在他的身上。多心酸的琴声呵,雪夜中随着北风在这古老的废墟上空飘荡⋯⋯流浪者们不知什么时候都已醒了,他们默默地倾听着,再没有像傍晚时那样去打搅他,他们的心被这琴声揪住。他们觉得这小伙子创作的音乐是表现他们苦难、 遭遇和他们心灵上的悲痛,及他们的生活和命运。一群流浪者随着琴声流下了泪水⋯⋯琴声把海顿和流浪者们紧紧联系到一起。他们把海顿看成自己人,看成
是自己的音乐家。从此,海顿和他们生活在一起,他们成了海顿的保护者。他们弄来吃的给海顿,他们鼓励海顿: “小伙子,你才十七岁,好好练琴,将来会成为大音乐家的。”
海顿和他们生活一起,生活是艰难的,甚至是朝不保夕的。但是,他却有了真正的朋友和支持者,他们在精神上给海顿以力量。
海顿在失望中又看到希望。
从此不管是星稀的黎明还是银辉普照的月夜,不管是日照气暖还是风雪交加,维也纳市街上的行人都会听到从古老废墟里传出来的扣人心弦的琴声,然而都不知这个有持之以恒精神的练琴人,就是海顿。
不久,在维也纳的繁闹的大街和夜市上,常出现一个演奏夜曲的青年。演奏的音乐大部分是演奏者自己的即兴曲。
维也纳的广场上围着一群人,一个沉默不语的青年在卖艺:他在演奏小提琴。他的乐曲没有教堂音乐中过浓的宗教风格,而充满了生动的世俗性。你听了,令你热爱真诚、友谊而变得美好善良。乐曲演奏完了,青年把自己的帽子放在地上,等待听众放钱。他既没有像其他卖艺人那样讲着油滑的江湖话,也没有哀怜乞讨。你想丢下几个钱,就丢下几个钱,不放钱,他也不去纠缠。之后,取起帽子,钱也不数,拿起就走⋯⋯人们议论着这个与众不同的青年:他不像是一个卖艺的,一定是为生活所迫⋯⋯
这个青年常常出现在夜市和咖啡店,他指挥五重奏,他也参加演奏,仍是拉第一把小提琴。人们仍不知他的名字。
海顿抱着提琴回来,点上灯,用从市街上检回来的废包装纸,划上五线谱,在上面谱写他新创作的乐曲。
美丽的维也纳沉浸在狂欢节的狂欢中。到处是化装舞会,欢乐的人群; 剧场在上演巴赫的清唱剧。
海顿在一座具有古典美的大建筑物前演奏着乐曲,热情动听,围着的人们在喝彩叫好。
一扇窗户打开了,有一位衣着华贵的中年人伏窗探身向下看,本想驱赶这群叫闹的人群,却被动听的琴声所吸引。他暗暗地赞叹着:这是一个有音乐天赋的人,演奏得多么成功,闪着灼人的才华。
“年青人,请你过来。”
那个窗口内的中年人向海顿热情地打招呼,海顿演奏完走了过去。海顿被请到室内,那位中年人作了自我介绍:
“我叫费律克斯·克罗芝,喜剧作家兼剧院经理人。你呢?年轻人⋯⋯” 海顿看他很真诚,告诉了他自己的姓名,讲述了自己的不幸生活遭遇。
克罗芝非常同情海顿,也珍爱他的音乐才华,希望海顿能作自己的朋友,并一起合作。从此,他们相识了,也很投合。海顿和克罗芝一起创作歌剧:克罗芝写脚本,海顿作曲。
流浪者的海顿,从此结束了他的流浪的生涯,开始了新的艺术生活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