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遂初堂书目》抄校说明
明抄《说郛》原本与见行刻本绝异,京师图书馆有残本十余卷。此目在第二十八卷,注云:一卷,全抄,海昌张阆声。又叚得别本,因复叚以迻录,并注二本违异者于字侧。虽敚误甚多,而甚有胜于海山仙馆刻本者,倘加雠校,则为一佳书矣。十一年八月三日俟堂灯右写讫记之。
《说郛》无总目,海山仙馆本有之,今据本文补写。八月三日夜记。
破《唐人说荟》
近来在《小说月报》上看见《小说的研究》这一篇文章里,有“《唐人说荟》一书为唐人小说之中心”的话,这诚然是不错的,因为我们要看唐人小说,实在寻不出第二部来了。然而这一部书,倘若单以消闲,自然不成问题,假如用作历史的研究的材料,可就误人很不浅。我也被这书瞒过了许多年,现在觉察了,所以要趁这机会来揭破他。
《唐人说荟》也称为《唐代丛书》,早有小木板,现在却有了石印本了,然而反加添了许多脱落,误字,破句。全书分十六集,每集的书目都很光怪陆离,但是很荒谬,大约是书坊欺人的手段罢。只是因为是小说,从前的儒者是不屑辩的,所以竟没有人来掊击,到现在还是印而又印,流行到“不亦乐乎”。
我现在略举些他那胡闹的例:
一是删节。从第一集《隋唐嘉话》到第六集《北户录》止三十九种书,没有一种完全,甚而至于有不到二十分之一的,此后还不少。
二是硬派。如《洛中九老会》,《五木经》,《锦裙记》等,都不过是各人文集中的一篇文章,不成为一部书,他却硬将他们派作一种。
三是乱分。如《诺皋记》,《支诺皋》,《肉攫部》,《金刚经鸠异》,都是《酉阳杂俎》中的一篇,他却分为四种,又别出一种《酉阳杂俎》。又如《花九锡》,《药谱》,《黑心符》,都是《清异录》中的一条,他却算作三种。
四是乱改句子。如《义山杂纂》中,颇有当时的俗语,他不懂了,便任意的改篡。
五是乱题撰人。如《幽怪录》是牛僧孺做的,他却道王恽。《枕中记》是沈既济做的,他却道李泌。《迷楼记》《海山记》《开河记》不知撰人,或是宋人所作,他却道韩翭。
六是妄造书名而且乱题撰人。如什么《雷民传》,《垅上记》,《鬼冢志》之类,全无此书,他却从《太平广记》中略抄几条,题上段成式褚遂良等姓名以欺人。此外还不少。最误人的是题作段成式做的《剑侠传》,现在几乎已经公认为一部真的完书了,其实段成式何尝有这著作。
七是错了时代。如做《太真外传》的乐史是宋人,他却将他收入《唐人说荟》里,做《梅妃传》的人提起叶少蕴,一定也是宋人,他却将撰人题为曹邺,于是害得以目录学自豪的叶德辉也将这两种收入自刻的《唐人小说》里去了。
其余谬点还多,讲起来话太长,就此中止了。
然而这胡闹的下手人却不是《唐人说荟》,是明人的《古今说海》和《五朝小说》,还有清初的假《说郛》也跟着,《说荟》只是采取他们的罢了。那些胡闹祖师都是旧板,现已归入宝贝书类中,我们无力购阅,倒不必怕为其所惑的。目下可恶的就只是《唐人说荟》。
为避免《说荟》之祸起见,我想出一部书来,就是《太平广记》。这书的不佳的小板本,不过五元而有六十多本,南边或者更便宜。虽有错字,但也无法,因为再好便是明板,又是宝贝之类,非我辈之力所能得了。我以为《太平广记》的好处有二,一是从六朝到宋初的小说几乎全收在内,倘若大略的研究,即可以不必别买许多书。二是精怪,鬼神,和尚,道士,一类一类的分得很清楚,聚得很多,可以使我们看到厌而又厌,对于现在谈狐鬼的《太平广记》的子孙,再没有拜读的勇气。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二年十月三日《晨报副刊》“文艺谈”栏,署名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