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败不换将
第一次总攻失败的原因,是把攻打旅顺想得太容易了。
事实也是如此,在日清战争中,打下旅顺可以说没费吹灰之力。仅以两天的战斗,旅顺就落入日方手中。
日本以为这次也能够照拿不误。所以,在东京已在准备召开盛大的祝捷大会,又是准备会场,又是募集会费,又是组织提灯游行。谁知进攻受阻,祝捷会延期了,提灯的制作也中止下来。
最根本的原因是,日清战争后的十年间,日军不知道旅顺已经被水泥加固,变成了一座连山形也改变了的坚固堡垒。
另外,日军不懂现代要塞战的战术,以为和平地的遭遇战一样,满不在乎地往机枪口上攀登。
鉴于第一次总攻失败的教训,日军在第二次总攻时,采取了正攻法。为了躲避敌弹,在地面上挖条坑道,在坑道中前进,来接近敌军阵地。
10 月 26 日,第三军冒着俄军的猛烈炮火,又开始了总攻击。各师都到达了敌军堡垒的外壕前沿,但未能夺下敌人的堡垒。已经跳入战壕的人,受到机关枪的扫射,也倒下去了。结果,这第二次总攻,又没能达到目的,日军伤亡了 3800 人之后,撤退了下来。
然而,无论多么困难也不能罢手。波罗的海舰队已于 10 月 16 日朝着东亚驶来。即使是绕非洲南端迂回而来,也不用多久就可出现在台湾附近。在这之前,必须把潜伏在旅顺的俄国舰队敲掉。而为此,陆军就必须尽快把旅顺要塞拿下。
因旅顺久攻不下,国民骚动起来。人们不知道它是怎样强化了的, 因此完全归罪于军司令官的无能。
“牺牲了两万多人,要塞却一个也没打下来,怎么搞的!”“罢乃木的官!”
在赤坂的乃木的家,半夜三更常有人来怒骂,扔石头打破玻璃门的事接连不断。
把丈夫和两个男孩送上了战场,并且已经死了一个儿子,这对乃木的妻子静子来说,天天都像生活在地狱里。
在攻打旅顺期间,第三军司令官乃木希典,住在一间用泥和石头盖的中国农民简陋的小屋里。
同样的房子有二十来户,形成一个村落,但居民们都避难去了,成
了一些空房,由参谋和其他成员住着。
俄军的远程炮弹时常落在周围,损伤人马。但是,在这种情况下, 乃木仍是老样子。在和人谈话时,听见爆炸声,就像没听见似的,眉毛连动都不动一样,继续谈论。
司令部里,欧洲各国派来了新闻记者。乃木时常应邀接见他们,在这种时候的乃木,始终是一位温文尔雅,和眉善目的绅士。他以驻外武官的身份,在欧洲工作过,他也有西洋式礼貌的素养,无论从哪方面来看,他的言行举止都是洗练得体的。
在会见欧美随军记者时,他懂得说俏皮话: “让你们看出拙劣的指挥,实在不好意思。”
但他在给参谋传令官下达命令时,转眼之间,表情就变成另一个样子,变得就像丧失了一切感情的冰凉严峻的机器人。
他的身边,还经常放着读到半路就停下来的法国小说,说明他是一位有着高尚趣味的读书人。
然而,作为军人的乃木所从事的工作,是驱赶着几万名年轻人奔赴死地。
在几万名青年中,也包括他的两个儿子。
胜典死于南山战役,还剩下一个,就是次子保典少尉。
保典是第一师最前线的一名排长。属于第三军。也就是说,保典是他父亲的直属部下。师长是中将伏见宫真爱亲王。
7 月,伏见宫奉调回大本营任职。临走时,他对继任的松村中将说: “希望把乃木少尉从第一线调回,让他担任师司令部属下的卫兵
长。”
理由是十分清楚的。第一线直接面对敌人,死伤率高,司令部则比较安全。伏见宫多半是出于看到乃木将军已经失去一个,如果再失去一个,未免过于残酷。松村师长一接任,立刻就让保典办好调动手续。可是保典自己对这一举措,反倒出乎意外。
他当即给父亲——军司令官写信。
父亲大人:
前几天我和您说过关于调往师司令部的事。回来我仔细想了一下,这就是从光荣的排长的岗位上,转为几乎可以说是非战斗员的工作。照这样,就不能直接与敌人接触,替哥哥报仇了。我还没有任何特别技能,本来没有被选拔的理由,却去从事比较安逸的工作,这使我对同期学友也感到于心不安:另外还有许多胜任者,却让我去,我觉得甚是无趣。请问能否把这次调令改变一下?当然,如果您坚持说, 这是命令,我就没有办法了。但是,最低限度,在打下旅顺之前,能否设法让我不动?
保典 叩上
父亲看过儿子来信以后,觉得言之有理。
第一线部队是危险多的地方,前段时间,已经出现了几万名的伤亡。而且,何时能打下旅顺,仍遥遥无期。照过去的打法,猛攻接着猛攻, 前线士兵基本不要想活着回来。
乃木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如果再让他失去另一个,那也未免太残
酷了。因此把保典换个相对安全的地方去,也许是上层领导的真意吧。但是,在保典看来,军人的真正荣誉,在于身为第一线的队长,能
挥舞白刃,跃入敌阵。而司令部的工作人员,如同事务员一样,不是军人也能担任。
再说,乃木是保典的父亲,又是直属上级长官。因为是将军的儿子, 就让离开危险岗位,那对同事,对部下,又如何解释?
父亲觉得儿子说得很好,他就是打算把儿子培养成在这种时候说这种话的男子汉。
儿子真的不负所望。
乃木给松村写了封信。信中说:
豚儿保典,年纪尚幼,难以担当卫兵长重任,请无论如何使之仍在前线工作。请多关照。
保典的调动,是前师长留下的话,不好违背。松村师长在苦思之余, 采取了先调进来,接着又把他放回前线的办法。
两次总攻击都归于失败,第三军受非难指责的压力很大。说乃木只能枉自造成越来越大的损失。说不能把部队交给乃木,应派个有能力的将军去接替他。
但是,召回军司令官,需要天皇的批准。山县参谋总长上奏天皇, 详细说明情况,请求批准。天皇说道:
“知道了。过几天听我的通知。”
天皇虽然这样说了,过后却毫无消息。
一般国民也有很多告状的,光是谩骂和陈情的来信,就超过两千封。从战场上也传来纷纷议论。桂太郎首相决定再一次请示天皇。 “请陛下裁准。”
天皇说道: “让我考虑考虑。”
过后,仍然音信杳无。又无人敢再次催促。
天皇不表态,即是没有召还乃木的意思,不宜临阵换将帅。日本军发动了第三次总攻击。
这次的攻击目标,是松树山,二龙山和东鸡冠山北堡垒。攻击从 11 月 26 日开始。
日本兵冒着猛烈的炮火,拼命前进。有很多人在半路上中弹倒下了。好容易接近敌人堡垒,却在这里被坚固的胸墙所阻。正在迟疑不决时, 遭到机枪的扫射,全部被打倒了。
第一批全部被消灭,第二批又上来了。第二批完了,第三批又接着上。
终于到达堡垒的人,跳了进去端起刺刀,与俄国兵展开了白刃战。俄国炮兵从近距离,朝着两军混战之处,不分敌我地猛轰。炸得血肉横飞,血流成河。
这一整天不歇气地反复突击,日本军仍没有拿下一座堡垒,各部队全部打光了。
对乃木的攻打旅顺,不信任之声更高了。
他为什么一味执着于正面进攻呢?
正面不是敌人最为重视,严加防守的地方吗?让大群士兵,仅仅手持一支步枪向那样的地方冲锋,不是以卵击石吗?
从乃木的信念来说,为了皇国抛却性命,也许是件荣誉事。然而, 白白流的鲜血,又有谁来补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