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上海大学刚刚开办不久,全国革命青年闻风紧从,纷纷至“上大” 学习。陈赓从长沙到达上海。他怀着强烈的求知欲,经常到“上大”旁听。

当时的上海大学坐落在青云路师寿坊第三条弄堂,没有校门,没有大礼堂,没有图书馆。这里有三件事最惹人注目:一是庶务课的门口挂有一大幅红布,上面贴着各式各样纸头写的文章、诗歌、学习心得和漫画,右角上写着“上大学生墙报”。另一件是收发室的旁边摆着一个书摊,摆着《向导》、

《新青年》、《中国青年》等刊物和许多文艺书籍。再一件是任教的师资雄厚,既有瞿秋白、张太雷、蔡和森、邓中夏、恽代英等革命先驱,也有颇负盛名的教授学者如沈雁冰、陈望道等。

最使陈赓津津乐道的还是这里的辩论。学生来自各地,成份不同,政治信仰各异,遇到问题就辩论。有一次陈赓正在谈论中国革命要从农村爆发的问题时,忽然一个身穿工装的女同学站起来,大声说:“不,中国革命首先应该由工人阶级发起!”于是,陈赓与她辩论起来,各执已见,谁也不肯相让。陈赓心中敬佩道:好厉害的一张嘴!

不久,党在上海工人区办起了平民夜校,陈赓到那里任教,却与那位在上海大学和他辩论的姑娘不期而遇了。

姑娘叫王根英,17 岁,是英商怡和纱厂的女工。她在厂里长期领导女工进行斗争,是小有名气的工人领袖。她在斗争中深感自己文化低,所以夜校一成立,就约了妹妹王根妹和十几个女伴,成为夜校的第一批学生。她仍是那样的热情奔放,爱辩论,在课堂上发起言来侃侃而谈。

陈赓借着夜校教室里微弱的灯光,看见王根英那张娴静而又显得稚气的脸上,有一双天真无邪的黑眼睛,左眼上方一颗美人痔。她那清脆而庄重的嗓音尤其使他赞叹不已。此后,她那圆圆的脸庞和齐耳短发,常常闪现在陈赓面前。他很想找她谈谈,可她,似乎在躲着他,或许这就是爱的信号。

于是,陈赓毫不犹豫地写了一张字条:“我爱你!”让人递给正在前面发言的王根英。王根英一看,脸红心跳手发烫。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家哪里经过这样大胆的挑战,何况又在大庭广众之下!一分钟过去了,陈赓没有料到,回报他的既不是脉脉含情的注视,也不是悄悄把纸条掖进怀里⋯⋯这位

唾沫,“叭”地粘在墙上。

寒冬里,陈赓脊背上沁出了一层汗。

他又急又气,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一张纸条接着一张字条地写,一张接着一张朝前递。

她毫不示弱,回报的还是一口唾沫,“叭”地往墙上一贴。

散会了,同学们轰地围上来,为这种奇特的求爱方式不住喧哗。

而此时,在没有喧哗的地方,他俩默默对视,一任爱情的波涛在胸中奔涌。

不久,陈赓根据党组织的安排,返回湖南,两人一别就是 4 年。

1927 年 4 月 27 日,党在武汉召开了第五次全国代表大会。陈赓和王根英作为代表,相逢在武汉。

“根英,咱们结婚吧。” “亏你想得出,开会怎么结婚?” “嘿,那还不容易,被子搬到一个床上⋯⋯”

王根英一把捂住陈赓的嘴:“你别胡来,没有证婚人我可不嫁给你!” 陈赓找到周恩来,周恩来满口答应,并帮助他们筹办了简单的婚礼。陈

赓和王根英的被子搬到一起了,小屋成了洞房。

他们没有蜜月。不几天,王根英去出席国际工人太平洋劳动大会,随之奉命调回上海新闸路从事党的秘密工作。

他们再次相见时,陈赓已经在南昌起义中受了重伤。第二天,他们家里诞生了一个小生命,取名知非。为了避开敌探特务的追踪,他们两年搬了五次家。根英竭力掩护陈赓,保障他的安全。

1933 年 3 月,陈赓被捕解往南京。王根英在闸北酒楼上听到这个消息, 非常着急,竟和怀里抱着的知非一起从酒楼上掉了下来,母子都受了伤。此后,她只能在妈妈家里和乡下的亲戚家里隐蔽,望眼欲穿,思念着咫尺天涯的丈夫。不料陈赓刚刚逃出铁窗,她又身陷囹圄⋯⋯

1937 年 8 月,国共合作抗日的统一战线已初步形成,周恩来、朱德、叶剑英作为中共全权代表来到南京参加蒋介石召开的国防会议。周恩来亲自到南京国民党的“反省院”救出了王根英等一批政治犯。不久,周恩来就带她到了西安。她又马不停蹄地赶到了八路军总政治部,陈赓也是闻讯当天从三原地区三十一军驻地赶来的。

就在这天晚上,陈赓写下了下面一则深情的日记:

8 月 27 日。上午乌云密布,下午微露晴意,大家都喜形于色。昨日根英由西安到云阳总政治部。小平同志加菜为我们庆贺,并另辟一室,使我们作竟夜之谈。是晚彼此互诉离情,直达深夜,尚无疲意,其快乐有胜于 1927

年武汉新婚之夕。根英在狱中达 4 年,艰苦备尝,在敌威迫利诱下,始终坚持共产党员的立场,不为动摇,使我对她更加敬佩。从此我俩的爱情更趋稳定,而绝对不可动摇了。

匆匆相见,又是匆匆作别。

1937 年 9 月 15 日,王根英离开陈赓的司令部,回到云阳总政治部。第二天,就在陈赓率部出师抗日的同时,王根英离开总政治部,前往延安陕甘宁边区党校学习。在分手时,陈赓送根英上了卡车,对押车的副官风趣地说: “她是我老婆,我叫陈赓。你把她带回延安。路上的事我就不管了。”

1938 年秋天,党组织满足了她的要求,调她到一二九师供给部主办的财经干部学校当政治指导员。

不久后的一天,敌人进攻南官地区,师供给部被敌人包围。王根英随警

带出来。她沿着狭窄的小路往回跑,把挎包取出。刚一出村,不幸与敌人遭遇。等到村外的部队冲进来接应她时,敌人罪恶的子弹已经射入了她的胸膛。

此时,陈赓正率领三八六旅越平汉线西进。他在当天听到这个不幸的消息时,一跃而起,脸上的肌肉痛苦地抽搐起来,五脏六腑仿佛都在燃烧!他独自一人走进积雪初融的树林,坐在砍倒的树上,双手蒙着脸,沉痛地回忆着根英。他掏出日记本,写下了一句话:“今天是我不可忘记的一天,也是我最惨痛的一天。”

无限悲痛萦绕着他。他中断了已持续记了一年零八个月的日记。他发誓: “我要为她守节三年!”

1941 年,他派人给冀南的杨秀峰送去一封信,请他查找王根英烈士的墓。

1946 年 1 月,上海地下党找到了正在一家西餐馆里当仆役的知非,辗转将他送到陈赓身边。父子相见,陈赓一把抱住知非,第一句话就是:“你妈妈的坟已经找到了。党很关心,开“七大”向牺牲的先烈们悼念,还挂着你妈妈的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