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 巴

小时候,村里有一个结巴,他好像没有什么亲人,独自无依无靠地生活着。偶尔,善良的乡亲们也常接济他一点儿,东家给他几件旧衣服,西家给送一点儿好吃的。

我们这一帮小孩,只知道他说话不利落,常拿这取笑他,还编了一个顺口溜:“结巴结,去打铁,铁一冷,去跳井。”

一看见结巴,我们就使劲儿朝他大声念,他急得想和我们吵:“你⋯⋯ 你们⋯⋯”,却越急越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我们也就笑得越发厉害,还学他说话:“你⋯⋯你们⋯⋯ ”他知道自己一个人是斗不过我们大家的,常常会噙着眼泪悄悄走开。

后来,父母渐渐发现我说话也有点儿结巴了,特别是有时一着急,更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父母先是批评我:“让你学坏,老学结巴说话,现在自己也学成了结巴,看你以后怎么办?”后来,看我的结巴越来越严重, 父母也开始着急了。他们先是一点一点地纠正我说话,然后又到处寻医问药, 可总也不见效。渐渐地我开始自卑起来,觉得自己不如别人,后来竟发展到了不爱跟人说话的地步。

上了学后,我整天几乎不说一句话,到了不得不说的时候,也是尽量地用简短的话来表达。可是,那时我个矮,老坐第一排,老师上课特别爱提问我,一紧张,就在嘴边的答案早不知溜到哪儿去了。于是,面对老师的提问, 我结结巴巴地好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脸红耳赤地站上好半天。

于是,班上的淘气包开始嘲笑我,也开始叫我“结巴”。我变得更加孤僻、自卑了,老师再提问我,我干脆来个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老师渐渐把我放进遗忘的角落里,我也不和别的同学说话了。

受过如此严重的自尊心的打击,我真正开始同情村上的结巴了。我一再地谴责自己,这应该是老天给我的报应吧,我多想找个机会向他道歉啊。就算他会骂我一通,打我一顿,我也愿意,我的良心也会稍微得到一些安慰。

终于有一天下午,在村头我遇上了结巴。一看见我,他便本能地躲开。我再也不能失去这个机会了,赶快凑上去,想诚挚地向他道歉。可是,一紧张,我的嘴又不利落了:“我对⋯⋯对不起⋯⋯你⋯⋯你呀。”结巴抬起头, 我看到他的一双眼睛,里面有怨恨,有愤怒,那是多么幽怨的一双眼睛啊! 在一刹那间,我知道他误解了我,他一定认为我又在嘲笑他了。

我无言地走开,我知道自己这份债要负一辈子了。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到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我们换了一个班主任。他姓周,三十多岁,说话很和气。在第一次的班会课上,他让我们写一篇作文《老师,我想对你说》。看着周老师那双和善的眼睛,我忽然有了一种冲动,我要把心中所藏的委屈告诉周老师。于是,我一气呵成,写下了那篇文章,和着泪水,我尽情地倾吐着。

第二天下午,周老师把我喊到了办公室,我忐忑不安地走进来,老师拉过一把椅子让我坐下,动情地对我说:“孩子,你真的受委屈了。”我一下子扑到周老师怀里哭了,痛痛快快地哭了,仿佛一下子要把几年的眼泪都给哭出来。周老师的眼里也噙着泪花,他给我擦干泪水,接着严肃地告诉我: “现在,你需要的,不再是别人的同情和怜悯,你要让别人相信你和别人一样,是一个健全的人,你首先要战胜自己。”

周老师与我一起制订了一份详细的计划,我自己也开始下决心去实施它。我不再害怕别人的嘲笑,开始结结巴巴地与同学交谈,接着,我开始主动回答老师的提问。当我在数学课上第一次举手要求回答问题时,数学老师惊喜得眼镜差点儿从鼻子上掉下来,尽管我说得结结巴巴的,也不太准确。在这其中,还是周老师,一次次地表扬我,一次次地鼓励我,哪怕那是

多么微小的一点儿进步啊。为了纠正我的说话,他不知多少次放弃了午休时间。看着老师那双诚挚的眼睛,我还有什么借口不去努力改正呢。于是,我变了,变得开朗活泼多了,也爱和别人说话了。我的口吃也明显地轻多了。周老师,改变了我的一生。

后来,我长大了,在升学志愿表上,我不顾老师的劝阻,毅然填上了师范。我如愿以偿地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师范,几年后,我成了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

现在,我仍然时不时地还有些结巴。但我明白,如果没有周老师,我的一生,可能早就完了。于是,我不顾优厚报酬的诱惑,毅然选择了教师这个清贫的职业。现在,我像周老师一样,也是一名班主任,我知道教师不仅要教书,更要育人。我也一直要求自己像周老师那样,去真正走近学生,与他们进行心与心的交流,让每个学生都能成材,这就是我一生最大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