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伤人生

我要走,但却不知去往何方。而且我害怕,如果我没弄错的话,我看见,主啊,我看见因为我认识了善却做了恶而受到了永恒的惩罚。而我只剩下企盼了。——米开朗基罗

不能忘记的合约

时光来到了1513年,新的教皇列奥十世继位。列奥十世是文艺复兴时期最后一位教皇,教皇谱系上第二百一十九位教皇。相对于人称爱神的亚历山大六世和战神的尤里乌斯二世,他被罗马人称为智慧之神。

新教皇与尤里乌斯二世一样,也聘请著名艺术家为他歌功颂德,绘制壁画,不过他这时最宠爱的是拉斐尔,他要求拉斐尔为他的梵蒂冈办公室作壁画,而这为米开朗基罗的创造了3年的安静时光,他可以静下心来进行自己的工作。

米开朗基罗回到佛罗伦萨,回到他一心牵挂着的计划上来:建造尤里乌斯二世陵寝。因为他签了合同,保证7年完工。

在接下来的3年间,米开朗基罗几乎一门心思全都投入了这项工作。这是忧伤和宁静的成熟时期,西斯廷时期的疯狂激越已经平缓下来,犹如波涛去后恢复了平静的大海,米开朗基罗创作了最完美的作品,最好地实现了其激情与意志平衡的伟大作品《摩西》和收藏在卢浮宫的《奴隶》。

也许是受到西斯廷小教堂天顶壁画成功的影响,米开朗基罗为教皇陵墓雕刻的《奴隶》和《摩西》也与壁画构思有着某种内在的联系。

《摩西》像高2.55米,是尤里乌斯二世陵墓已完成的雕塑中最著名的作品。摩西是圣经旧约全书中的以色列人的首领,他曾带领几十万以色列男女老幼走出埃及,在红海彼岸的西奈半岛过上安定的生活。在西奈山上,摩西还为以色列人订立了10项律法,名为《摩西十诫》;但有一个名为亚伦的人触犯了《十诫》,鼓动人们膜拜异教偶像;摩西闻讯大怒,并将刻有十诫的木板摔碎。米开朗基罗的这尊雕像表现的就是摩西愤怒的瞬间。

雕像中的摩西头上长着一对犄角,那是“神”的象征,摩西是一位体格强健的老者,他上身穿着薄薄的无袖上衣,两膝之间搭着红色的衣褶。摩西的双臂肌肉十分发达,手上青筋突出,好像有着无穷的力量没地方发泄。

摩西一手抚弄着长及腰间的胡须,一手拿着刻有《十诫》的法版,头部强烈地向左侧扭动着,睁着威严而冷峻的双眼,生气地看着前方,脸上的神情十分紧张,敏感地注视着周围。

虽然是在坐着,但整个身体的姿势呈现出强烈的动感,左脚向后伸出,好像马上要站起来。虽然怒气冲天,但作为一个以色列人的精神领袖,他又必须尽力克制自己的情绪,所以表现出一种异常复杂的心理状态。

摩西是一个悲剧性英雄人物的典型形象,具有震撼人心的冲击力,仿佛他有着大自然最本质的力量,其中包含着艺术家对祖国命运的高度关注,和对人尊严的无上崇敬,是米开朗基罗人文主义思想的结晶之作,也被西方艺术评论家认为是米开朗基罗最成功的雕像之一。

最早设计雕像是安置在高处的,米开朗基罗也为此强调了它被仰视时的艺术效果,由于教皇的干涉,后来不得不放置在陵墓的底层,其艺术价值受到损害,但仍不失为世界上最伟大的雕像之一。

《奴隶》雕像有两个,《垂死的奴隶》和《被缚的奴隶》,《垂死的奴隶》高2.29米,《被缚的奴隶》高2.15米。这两尊奴隶雕像都是用来装饰陵墓的,最早的目的是用来象征死者的权威,但在这里却变成了作者自己思想的真实写照。雕像中的奴隶都被塑造成了渴望自由和解放的强壮青年,都有着年轻而健美的体魄。

两眼紧闭的《垂死的奴隶》,好像不是在迎接死亡,是在休息。他那平静、安详的脸上,没有垂死挣扎的迹象,也没有因痛苦而造成的痉挛,却呈现出一种梦幻般的平静和陶醉,仿佛是一种摆脱了苦难的昏迷。他左手支撑着头部,右手扶在胸前,似乎刚刚经历过严酷的折磨,精疲力竭,正在进入一种超然解脱的状态。

《被缚的奴隶》他如公牛一样健壮的身体呈螺旋形强烈地扭曲着,似乎正在力图挣脱身上的绳索,虽然双臂被反绑着,但全身的肌肉都紧绷着,让人感到那里蕴含着无比强大的反抗力量,相比之下,身上的绳索则显得那么脆弱无力,似乎仅仅成了装饰品。他的头高昂着,紧闭着嘴唇,眼睛圆睁着,眼神中流露出反抗的愤怒和坚强不屈的意志。这完全是另外的一种风格。

准备安放在陵墓上的《摩西》和《奴隶》,正是西斯廷小教堂天顶壁画人物中缺少的,或者说前者是后者英雄人物系列的延续。

在创造《摩西》的时候,米开朗基罗承受着来自内外的巨大的痛苦。他远离家乡,远离亲人朋友,为他所最不愿意屈膝服务的人尽义务,向权贵们低头,低下他那颗世间无与伦比的高贵头颅。

在罗马宫廷服务的这些年头中,米开朗基罗受到了简直不是一个艺术家所应受到的待遇,他只是一个艺用的奴隶。

一次,当教皇问米开朗基罗什么时间能完工的时候,米开朗基罗高傲地回答说:“在能够完工的时候就完工了。”

那个固执任性的教皇立即挥起了自己的手杖,愤怒地击打在米开朗基罗的身上。

还有一次,当米开朗基罗进宫请求补偿他为尤里乌斯二世墓运石料的经济损失时,奸诈卑鄙的教皇立即让人把米开朗基罗给轰了出去。

为这样一群丑恶的家伙服务,米开朗基罗不仅感到了莫大的耻辱,而且感到自己内心深深的痛苦。他写了一首诗,反映了他的艰难、内心的痛苦和希望的光芒。其中有几句是这样的写的:

如此地奴役

这般地令人作呕

计划流产

精神纷乱颓唐——

那就在大理石上凿出火焰吧

如果你能的话

米开朗基罗经历了几位统治者执政的朝代,教皇的脾性都给他留下了深刻影响。他一生的命运被紧紧地系在统治者的手中,因此对于理想英雄的渴望,也是他对于自己悲剧命运的强烈抗争。

在米开朗基罗这一段雕刻期间,佛罗伦萨执政官索德里尼被赶下台,美迪奇家族重新控制了该城市。布拉曼特也永远闭上了浅绿色的眼睛,他生前仅仅完成了圣彼得大教堂中一座圆形的典雅小庙,被后世誉称为可以和古典杰作媲美的建筑典范。

尤里乌斯二世陵墓由于教皇的反复无常,所以一直不能按期完工,但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米开朗基罗还是创作了许多杰出的作品。但是,米开朗基罗的安静创作没能够持续很久,他生命的狂潮几乎随即又掀起来了,他将又落入黑夜之中。

新教皇是老美迪奇亲王的小儿子,当他俩都还是少年的时候,米开朗基罗曾和他一起吃过午餐,然而新教皇似乎反对他把精力都放在建造尤里乌斯二世的陵墓上,这成为一个困扰着米开朗基罗且让他无比头疼的难题。

新教皇列奥十世竭力在把米开朗基罗从其前任的光辉之中拽走,让他为自己的荣耀增光添彩。对于他来说,这是事关脸面的问题,而不是什么同情与否的问题,因为他那伊壁鸠鲁派的思想不会明白米开朗基罗的忧伤天才的,他的所有恩宠全都给了拉斐尔。

那个人是意大利的骄傲,他为西斯廷大教堂增了光,列奥十世想驯服他。他让米开朗基罗把佛罗伦萨的美迪奇家族教堂圣洛朗教堂的面墙修造好。

“你是属于我们美迪奇家族的雕刻家,把你现在的工作留给尤里乌斯的罗维尔家族后人去处理吧!”列奥十世仍然带着笑容,与他的强硬口气并不相称。

“罗维尔家族已经和我签订了合同,我不能违背。”米开朗基罗有点急了。

列奥十世很不高兴地打断了他的话,“佛罗伦萨是你的故乡,改建圣罗朗教堂是我们美迪奇家族的一件大事,你难道不想回去干吗?”

“愿意……”

“那好,明天就出发,带上1000枚金币,卡拉雷的大理石在等着你的光临。”新教皇得意地微笑着。

拉斐尔趁他不在期间使自己在罗马成了艺术上的君主,米开朗基罗因为想要与拉斐尔一争高低,便不由自主地被拉到这个新的任务上来,而他想既干新工作又不放弃旧任务,物质上来说也是不可能的,这将成为他无尽的烦恼愁苦的缘由。

米开朗基罗在尽量使自己相信,他可以让尤里乌斯二世的陵寝与圣洛朗的面墙齐头并进。他打算把主要工作交给一名助手去干,而自己则只去搞那些主要的雕像。

但是,按照米开朗基罗的习惯,他逐渐地醉心于自己的计划,很快,他就无法再容忍自己与他人分享荣誉了。尤为甚者,他担心教皇会收回成命,他恳求列奥十世把自己拴在这新的锁链上。

当然,继续建造尤里乌斯二世的陵寝对他来说已不可能了。但是,最可悲的是,他无法修造圣洛朗的面墙。光拒绝任何合作者还嫌不够,他那想什么都亲自动手、单枪匹马去干的可怕怪癖,使他不老老实实地待在佛罗伦萨干自己的活儿,反而跑到卡拉雷去监督采石工作。他在那儿遇上了各式各样的困难。

美迪奇家人想用最近佛罗伦萨刚被收购的皮耶特拉桑塔采石场的石料,而不喜欢卡拉雷采石场的。因为用了卡拉雷采石场的石料,米开朗基罗被教皇无端指责被人收买了,因为不得不遵从教皇的命令,他又被卡拉雷责难,后者与利古里亚水手联合起来,使他找不到一艘船替他把大理石从热那亚运到比萨去。

米开朗基罗只能修筑一条穿山越岭路,为了穿过沼泽平原地带,有一段路甚至是架在木桩上的。可是,让米开朗基罗为难的是当地人根本不愿意为筑路工作,采石场是新建的,工匠们也都是新手,他们一点儿也不会干活儿。

米开朗基罗曾叹息着说他想征服山峦,把艺术带到那里,可没想到其困难程度如同让人死而复生一样。

然而,米开朗基罗并没有放弃,可以说是矢志不渝。他说:“我答应的事,我就一定要做,不管有多么艰难。我将干成在意大利从未做过的最漂亮的事业,如果上帝助我的话。”

米开朗基罗枉费了多少力气、热情和才气。1518年9月末,他因为疲劳和操心过度,在塞拉韦扎病倒了,他很清楚被这苦役活儿把自己的健康与梦想损毁了。他被开始干活儿的欲望与无法干活儿的焦虑死死地缠绕着,他还有一些无法兑现的承诺在追逼着他。

米开朗基罗大声嚷着说:“我非常着急,因为我的厄运使我无法干我本想干的事;我非常痛苦,因为我让人以为自己是个大骗子,尽管这根本就不是我的过错。”

回到佛罗伦萨后,米开朗基罗成天焦急地等待着运送大理石的船队到来,但是阿尔诺河干涸了,满载着石料的船只无法溯流而上。

船只终于到来了,这一下该可以开工了吧?不行。

米开朗基罗又回到采石场去,他坚持必须等到大理石料堆积成山,也就是说如同以前建造尤里乌斯二世陵寝时那样,方可开工。他把开工日期一拖再拖,也许他害怕开工。他是不是太夸口了?

此时此刻,他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这么巨大的一项建筑工程,他是不是太冒失了?这根本就不是他干的活儿,他去哪儿学去?

费了那么多周折,却一点儿也没能保证安全运输大理石。他上了他的工人们的当,在运往佛罗伦萨的6根巨石柱中,有4根在途中断裂了,甚至有一根就是到了佛罗伦萨才断裂的。

最后,教皇和美迪奇红衣主教眼见这么多宝贵的时间被白白地浪费在采石场和泥泞的路上,非常不耐烦了。

1520年3月10日,教皇下了敕令,取消了米开朗基罗于1518年签订的加高圣洛朗教堂的面墙的合同。运来的大理石,将铺在佛罗伦萨圆顶大教堂的地面上。

米开朗基罗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辛辛苦苦运出来的上等大理石,却只能永远被人踩在脚下。

米开朗基罗只是在派来代替他的一队队工人到达皮耶特拉桑塔时才得知这一消息的,他受到了严重的伤害。

当初他还充满信心地向教皇表示,尽快地签订合同,将是他一生中最大的欢乐,1518年教皇命令他改建圣洛朗教堂,可是两年后一道圣旨就把这改建的契约轻易地取消了。现在没有道歉,没有解释,只有冷冰冰的圣旨。

“为什么要毁了我?”米开朗基罗抱着头哭泣着。

列奥十世还是怜悯老朋友,给了米开朗基罗500枚金币,作为收回皮埃特拉桑塔大理石的报酬。

“我不同红衣主教计较我在这儿浪费掉的那三年时光。”他说。

米开朗基罗几乎要发疯了。“我不同他计较忽而委任我忽而撤销我所给我带来的侮辱。我不同他计较我被圣洛朗的活计毁损到什么地步:我连为何如此待我都不明白!我不和他计较我失去的和我付出的所有一切。现在,这事可以概括如下:利奥教皇收回了已砍制石料的采石场,我剩下的只是我手中的500杜卡托以及人家还给我的自由!”

其实米开朗基罗应该指责的不是他的保护者们,而是他自己,这就是他最大的痛苦,这一点他很清楚。

从1515年至1520年,米开朗基罗正处在其充满力量、才华横溢的时候,可是,他做的工作却很少,他总是在自我否定。而这一时期他的作品只有毫无新意的《密涅瓦基督》,人们都说这件作品根本不像是米开朗基罗的作品,可是,就算是这件作品,他也没有完成。

从1515年至1520年,在伟大的文艺复兴的这最后的几年中,在种种灾难即将结束意大利之春前,拉斐尔绘了《演员化妆室》、《火室》以及各种题材的杰作,修建了公主别墅,领导建造圣彼得大教堂,领导了古迹挖掘,筹备庆典,修建纪念碑,掌管艺术,创办了一所人数众多的学校,然后,满载着丰硕成果溘然长逝。

在米开朗基罗以后一个时期里,他的作品充满了阴暗和负面的情绪,譬如美迪奇家族坟墓,以及尤里乌斯二世纪念碑上的那些新雕像。这些作品仿佛在讲述着米开朗基罗那幻灭的苦涩、年华虚度的失望、希望的破灭和意志的软弱。

毫无进展的任务

佛罗伦萨重归美迪奇家族控制之后,执政的新教皇兄弟并没有给这个城市带来什么好运气,尤里乌斯二世陵墓的计划再次缩小,这是由于罗维尔家族接受了新教皇为代表的美迪奇家族劝告,米开朗基罗可以同时为两大家族效劳。

然而动荡的政局一次又一次地打断了米开朗基罗的天才创作。1521年11月,列奥十世得了感冒,几十天后驾崩了。米开朗基罗参加了列奥十世举行的安灵弥撒,但他并不感到悲哀,因为这位教皇无法与他的父亲老美迪奇亲王相比。

继任教皇职位的是出生于荷兰的阿德里安六世,他对于买卖圣职、族阀主义等腐败行为感到厌恶,但也无能为力。

同时人们也传闻阿德里安六世可笑的另一面,说他从教廷中放逐出去诗人和演员,轻蔑地把《奥拉孔》雕像叫做古人的偶像。人们甚至担心他会下令把古代雕像烧成石灰用于建筑圣彼得大教堂。

不可一世的美迪奇家族在罗马的势力被削弱,一直忍气吞声的罗维尔家族报复的机会来了,他们向阿德里安六世告状。灾难再次降临到米开朗基罗的身上,因为他未能履行合同建造尤里乌斯二世的陵墓,新教皇已同意罗维尔家族向法院控告。

米开朗基罗无法为自己辩解,法院的大门也拒绝他进入。他只有被迫承受,承受并不属于他的可怕责任。他被卷进了尔虞我诈的政治纠纷里,天才美术家的自尊被残酷地践踏。

命运之神对他是极不公平的,总是把他逼上绝路,并把一大堆的懊丧和烦躁重重地压在他的心上。

幸好阿德里安六世在执政的第二年就被上帝召唤去了。红衣主教尤里乌斯·德·美迪奇不久便当上了教皇,名为克雷蒙七世,至1534年,他将一直主宰着米开朗基罗。

米开朗基罗,一生只是从一个枷锁落入另一个枷锁,不停地更换主人,这就是他的自由。克雷蒙七世下达谕旨,米开朗基罗必须立即恢复美迪奇家族墓室的建造工作,以及耽搁的罗伦佐图书馆的设计。

人们对克雷蒙七世颇多微词。无疑,他同所有的教皇一样,总想让艺术和艺术家成为他光宗耀祖的奴仆。

但米开朗基罗没有什么太多的东西可抱怨他的,没有一个教皇像克雷蒙七世对他那么恩爱有加,没有一位教皇比他对米开朗基罗的作品表现出那么持久、那么强烈的兴趣,没有一位教皇像他那么了解米开朗基罗的意志脆弱,必要时鼓励他振作,阻止他枉费精力。

即使在佛罗伦萨发生骚乱和米开朗基罗反叛之后,克雷蒙对他的爱护也一如既往。但米开朗基罗只要两个字:自由。

要医治这颗伟大心灵的烦躁、狂乱、悲观和致命的忧愁,靠教皇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他已受尽了侍奉教皇的各种折磨,一个主人的个人仁慈又有何用?那毕竟是个主人啊!不再被诱人的工作室和稳定收入的条件所吸引。他毕竟是50岁的人了。即使重新拿起锤子,也不像过去那样兴奋不已。

“我曾为诸位教皇服务过,但那都是被逼无奈的。”米开朗基罗后来说道。

一点点荣耀和一两件佳作又能怎样?这同他所梦想的相去甚远!可老已将至,而一切都在他周围黯淡下来。文艺复兴正在覆灭,罗马即将遭受蛮族的蹂躏,一个悲哀的神的可怕阴影即将重压在意大利的思想上。米开朗基罗感觉到悲惨时刻的来临,他为一种令人窒息的焦虑苦恼着。

米开朗基罗几乎天天哀叹自己又老又丑,干一天,要休息4天。以往疯狂的工作带来的过度劳累,严重损坏了他的身体。眼睛经常发炎,琥珀色的瞳孔已有混浊的现象,看东西时间稍稍长了,眼睛就疼胀得难受。他的牙齿也开始拒绝冷硬的食物,有时疼得直吸冷气,发出“丝丝”的声音。

失眠则成了对他最残酷的折磨,脆弱的脑神经无法安宁下来,总是好像被哪个魔鬼的手指使劲地拨弹着,引起震颤的频率时快时慢,给他带来难以入睡的百般折腾。

孤独忧郁的心情带来了悲观迷乱的状态,各种蛊惑人心的传闻,令他忧心忡忡。罗马城外的地平线上烟雾弥漫,好像是非洲热风阴郁地笼罩着上空。先见先知的隐士出现在街头和广场上,预言意大利将陷入一场可怕的灾难。

克雷蒙七世把米开朗基罗从深陷其中的焦头烂额的工作中拉了出来之后,决定把他的天才投向一条新的道路,他可以密切地注视他。他委托他建造美迪奇家族的小教堂和坟墓,他想让他一心为他效劳。

克雷蒙七世甚至劝米开朗基罗加入教派,并赠与他一笔教会俸禄。米开朗基罗拒绝了,但克雷蒙七世仍然给他一笔月薪,是他所要求的3倍,而且还把与圣洛朗教堂毗邻的一幢房子赠给了他。这些都表明了克雷蒙七世的慷慨与仁慈。

但是,没想到米开朗基罗放弃了那幢房屋,他拒绝了克雷蒙七世每个月按时给他发放的工资。虽然表面上看来,似乎一切都顺顺当当,教堂的工程也积极地在开展,可是,他的内心正经历着一个巨大的危机。

尤里乌斯二世的继承者们威胁米开朗基罗说要控告他,指责他为人不老实,不能饶恕他放弃已开始的工作。米开朗基罗一想到打官司便吓得发疯,他的良心认为他的对手们言之有理。他不停地受到良心的折磨,他不停地责怪自己爽约,他觉得只要不退还他从尤里乌斯二世那儿拿到的钱,他是不可能收受克雷蒙七世的钱的。

“我不再干活儿了,我不再活了。”他说。

米开朗基罗恳求教皇在尤里乌斯二世的继承者们面前疏通,帮他偿还他欠他们的全部的钱,他想把自己的一切都卖掉,并尽一切可能把这钱还上。要么就允许他全身心地投入尤里乌斯二世纪念碑的建造:“我更渴望摆脱这笔债务,这胜过我对生的渴求。”

虽然罗维尔家族最终在教皇劝告下放弃了对米开朗基罗的控告,但是一想到克雷蒙七世假如突然去世,他就会受到他的敌人们的追逼,他像个孩子似的绝望地哭泣着说:“如果教皇撇下我,我就无法再在这个世上待下去了,我不知道自己在写些什么,我完全头昏脑涨的了。”

克雷蒙七世对这种艺术家的沮丧并不看得太严重,他坚持要他别中断美迪奇家族小教堂的修建。米开朗基罗的朋友弄不明白他的种种顾虑,劝他别出洋相,拒绝月薪。有的朋友认为他做事不加考虑而狠狠地敲打他,请求他今后别再这么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有的朋友给他写信说:

有人告诉我说您拒绝了您的薪俸,放弃了那幢房子,并停止干活儿,我觉得这纯粹是疯癫行为。我的朋友,我的伙伴,您这是在使亲者痛仇者快。您别再去管尤里乌斯二世的陵寝了,收下您的薪俸,因为他们是真心诚意地给您的。

米开朗基罗仍执拗着,教廷司库抓住他的话把儿戏弄他,取消了他的月薪。可怜的人穷途末路,几个月后,被迫又要求得到他先前拒绝了的钱。

一开始,米开朗基罗只能羞惭地、怯生生地在要求:

亲爱的乔凡尼,既然笔总是比舌头更加大胆,那我就把我这几天来一再想向您开口可又没有勇气启齿的话写给您吧:我还能得到月俸吗?如果我确信我已不能再得到的话,我也丝毫不会改变自己的态度:我仍将尽我之所能为教皇干活儿,但我将算清我的账。

后来,迫于生计,米开朗基罗又写了一封信。他在信中说:

在仔细考虑之后,我看出圣洛朗的工作是多么牵动着教皇的心。既然教皇考虑到我不为生计所累,更好地为他效劳而亲自决定赏赐我以月俸,那我要是拒绝就会耽误工作的。因此,我改变了初衷,我此前一直不要这份月俸,现在,出于种种难言之隐,我要求得到它了。

您愿否给我,并从曾答应我的那一天算起?请告诉我您希望我何时去取。

人家想教训一下他,人家在装聋作哑,都两个月了,他还是一分钱也没拿到,最后,他不得不一再地要求月俸。

米开朗基罗苦恼不堪地干着活儿,他抱怨说这些烦恼阻塞了他的想象力。他说:

烦恼使我大受其害,人无法手在干一件事而脑袋又在干另一件事,特别是在雕塑方面。人家说这一切有利于刺激我,可我却认为这是要刺坏我,会使人倒退的。

我已一年多未得到月俸了,我在同贫困进行着斗争:我形单影只地处于艰难之中,而且我的艰难已经够大的了,使我已无心于艺术了,我没有办法雇人来帮助我。

米开朗基罗的痛苦甚至让克雷蒙七世都为之动容,他让人友爱地转达他的同情。克雷蒙七世对米开朗基罗说,虽然教皇也不可能比凡人活得更有激情和更长久,教皇也会死去的,可是,只要他活一天就会恩宠他一天。

教皇还让米开朗基罗负责修建教堂和陵墓,“你只要想着怎么样才能尽快让图书馆完工,我们让你来做这些工作,是因为你对自己的工作充满了热情。除此之外,我们也正在耐心地向上帝祈祷,让你有足够的灵感,好让你能够一次性地完成自己的工作。你不要担心自己的工作和奖赏,只要我还在世,这一切都不会少的,向上帝祝福吧!”教皇恳切地说。

但是,无可救药的美迪奇家族的无聊占了上风,他们非但不减轻他的一部分任务,反而又提出新的要求:其中就要求他完成一件荒唐的巨人雕像,巨人头上要顶着一座钟楼,而胳膊上要托着一个壁炉。米开朗基罗不得不为这一怪念头花费了一段时间。

此外,米开朗基罗还不得不经常地解决他与他的工人们、泥瓦匠们、车夫们的问题,因为他们受到8小时工作制的先驱们的蛊惑宣传。

与此同时,米开朗基罗的家庭烦恼也有增无减。他父亲随着年岁增大,脾气越来越坏,蛮不讲理,有一天,他竟然从佛罗伦萨逃走,说是被他儿子赶走的。

米开朗基罗真是痛心不已,他很快给父亲写了一封感人至深的信。信中这样说:

亲爱的父亲,昨天回家,不见您在家,吓得我不知所措。现在,我得知您在埋怨我,说是我把您赶走的,我对此更加惊愕不已了。自我出世到今天,我深信我从未做过任何无论大小让您不开心的事。我所忍受的一切痛苦,始终是出于对您的爱去忍受的,我一直是站在您的一边的。

就在前几天,我还跟您说,并答应您,只要我活一天,我就把我全部的精力奉献给您,我现在再一次地这么答应您。我很惊诧您这么快就把这一切全都给忘记了。

30年来,您是很了解我的,您和您的儿子们都知道,我一直是尽自己所能对你们很好的,无论是思想上还是行动上。您怎么可以到处去说我把您赶走了呢?您看不出这对我的名声有多大影响吗?我现在的烦心事已经够多的了,而且,我的烦心事全都是因为爱您的缘故!您就这么回报我呀!

不过,该怎么就怎么吧,我想让自己确信,我从未给您丢过脸,从未让您受到损害,而我想请您原谅我,就当我真的做了对不起您的事吧!

请原谅我吧,就当作是在原谅一个一贯放荡不羁、给您干尽了坏事的儿子吧!我再一次地恳求您原谅我这么一个悲苦之人。别把那所谓撵走您的恶名加在我的头上,因为名声对于我来说比您所认为的要重要得多,不管怎样,我可总归是您的儿子呀!

这么多的爱、这么多的谦卑只是片刻地平息了老人那尖酸刻薄的思想。一段时间过后,他又指责儿子偷了他的钱。米开朗基罗被逼无奈,就又给他写了一封信。米开朗基罗在信中这样说:

我也不知道您到底要我怎么样,如果我活着让您受累的话,那您已经找到摆脱我的办法,您很快就可以掌握您认为我拥有的财宝的钥匙了。

而您这样做很好,因为佛罗伦萨每个人都知道您是一个无比富有的人,知道我老在偷您的钱,知道我该受到惩罚,您将被人大加颂扬!您想要我怎么样就尽管说尽管喊吧,但就是别再给我写信了,因为您让我无法工作了。

您迫使我向您提及您25年来从我这里得到的所有一切,我不想说,但最终我不得不说!您得当心,人只能死一回,死了就不能回来补赎自己所干的错事了,您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愿神保佑您!

这就是米开朗基罗从他家人那儿得到的帮助,他只能自己一个人默默承受着这所有的压力。

“忍耐吧!”他在给一位友人的信中叹息道,“愿上帝绝不要允许使他高兴的事却让我不快!”

人处于这么多的愁苦之中,工作自然不会有进展。至1525年10月底,米开朗基罗仅仅设计出了4座雕像的图样,也就是《四季寓言》。他一直不停在思考着尤里乌斯墓的问题,他在试图简化自己的工作,他想尽快完成这个工程,他觉得自己还有这个能力按时完工。如果那样,他就可以集中精力为克雷蒙七世服务了,再也不用受现在这种痛苦的折磨。

可是事实上,米开朗基罗现在已经不是年轻的时候了,他这样做着一件事,又想着另一件事,结果一件也没有做好。他经常不由自主地发出感叹:“我是不应有这些烦恼的,可是它们却在影响着我。人是不能做着一件事,而头脑中却想着另外一件事的,对于雕刻更是这样的。”

在重重困难和压力之下,米开朗基罗的工作可以说是毫无进展,有时甚至不得不完全停下来。

在1526年的时候,他曾经在给别人的信中提到,一位首领的雕像还有那《四个寓言》雕像已经开始进行,事实上完全不是这样。直至1527年,他连一个最小的雕像也没有完成。至于那个图书馆还有教堂,更是根本没有任何动静。

当1527年把意大利弄得天翻地覆的那些政治事件突然而至时,美迪奇家族小教堂的雕像一个都还没有做成。因此,1520年至1527年这段时期只是在米开朗基罗前一阶段的幻灭与疲惫上又增添了新的幻灭与疲惫。对于米开朗基罗来说,10多年来,没有任何一件完成之作,没有任何一项实现了的计划的欢乐。

勇敢地保护城市

1527年5月,罗马遭到德国皇帝军队的入侵,疯狂的劫掠引起了米开朗基罗的惊慌,他十分担忧西斯廷小教堂的壁画和《摩西》等雕像的命运。米开朗基罗对于一切事物,包括对他自己,都深感厌恶,以致被卷入到1527年在佛罗伦萨爆发的革命洪流之中。

而在这之前,米开朗基罗一点都不喜欢政治事务但是又不得不面对这些他不喜欢的事情,米开朗基罗在生活中和艺术上总是犹豫不决,他一直没把自己的个人情感和对美迪奇家族的义务处理好,因此深受其苦。

这个暴烈的天才在行动中始终是胆怯的,他不敢冒险去同这个世界上的强权在政治上和宗教上进行斗争。他的信件反映出他总是在为自身担忧,在为家人担忧,生怕受到牵连,万一因一时气愤,说了什么反对专制行为的过头的话,就马上加以否认。他老是写信给家人,让他们小心谨慎,少说为佳,一有什么动静就赶快逃离。

米开朗基罗曾经在给家人的信中这样说:

要像发生瘟疫时那样,首先逃命。生命重于财富,要息事宁人,不要树敌,除了上帝,谁也别相信,不要说任何人的好话或坏话,因为谁也不知将来会怎样,管好自己的事就行了,什么事也别掺和。

因此,米开朗基罗的兄弟及朋友都嘲笑他这么胆小怕事,认为他是个疯子。

“不要嘲笑我,”米开朗基罗伤心地回答说,“一个人是不该嘲笑任何人的。”

米开朗基罗的内心总是有着挥之不去的梦魇,他战战兢兢不敢得罪任何一个人。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好笑的,反而应该值得同情,因为这些负面情绪使他成了恐惧的玩偶,他虽然在同恐惧斗争着,但却总也无法战胜它。

危险临头时,米开朗基罗的第一个反应就是逃走,但经过一番磨难之后,他这样倒是更加了不起,他竟能强逼自己的肉体与精神去承受危险。

再说,米开朗基罗比别人更有理由害怕,因为他更聪明,而他更加清楚地预见到意大利的种种不幸。但是,为了让天生怯弱的他被卷入佛罗伦萨的革命洪流中去,则必须让他处于一种绝望的激越之中,使他能够发现在自己的灵魂深处,这个灵魂虽然胆战心惊,但还是在反省自己,并且充满着热烈的共和思想。

在这种情况下,在他激情狂热之时而流露出来的话语中感觉得到的,特别是他后来在同他的朋友们卢伊吉·德·里乔、安东尼奥·佩特罗和多纳托·贾诺蒂谈话时表现得更明显。

贾诺蒂在其《但丁神曲对话录》中就引述过他们的谈话。朋友们觉得惊讶,为什么但丁会把布鲁图斯和卡修斯放在地狱的最后一层,而把恺撒放在其上,受罪更重。

有一次,朋友们问米开朗基罗对这件事怎么看,米开朗基罗高兴地颂扬刺杀暴君的人,他说:“你们可以仔细读一读头几篇的文章,但丁对暴君们的本性描写得入木三分,也知道这些暴君应该受到神和人什么样的惩处,让他们被罚入第七层地狱,受沸水煎熬。因为这些暴君们残害同胞,是残暴不仁的人。”

但丁是这么看待这个问题的,那他必然认为恺撒是他祖国的暴君,因为杀一个暴君的人,并不是在杀人,而是在杀一个长着人头的野兽,所以,布鲁图斯和卡修斯刺杀他是完全正确的,所有的暴君他们丧失了人性,他们已不再是人而是兽。他们对同类没有任何的爱是显而易见的,不然他们也就不会抢掠属于别人的东西,也不会变成践踏他人的暴君了。

因此,当罗马被德国皇帝的大军攻陷、美迪奇一家被放逐的消息传到佛罗伦萨,全城处于民族与共和思想觉醒的日子里的时候,米开朗基罗站到了佛罗伦萨起义者的前列。

佛罗伦萨市民却已经举行起义,再次把美迪奇家族驱逐出去,重新竖起了共和国的旗帜。克雷蒙七世与冤家罗马皇帝结成了同盟,开始进攻佛罗伦萨,企图恢复美迪奇家族的统治。

米开朗基罗受到佛罗伦萨起义军高涨的爱国热情的影响,在自由与民主的神圣旗帜下,他的热血在沸腾。在平常的日子里,劝诫家人像躲瘟疫似的逃避政治的这同一个人,却处于这么一种极度狂热的状态之中,以致对什么都无所畏惧。

米开朗基罗留在了瘟疫和革命肆虐的佛罗伦萨,瘟疫传染到他的兄弟博纳罗托身上,他死在米开朗基罗的怀里。

1528年10月,他参加了守城会议。共和国执政者委派他雕刻一尊巨像,成为《大卫》的兄弟雕像。他选定了古希腊神话中的大力士参加反抗非利士人统治的题材,来象征佛罗伦萨反抗入侵者的坚强意志和无比英勇的精神。

1529年1月10日,他被选为城市防御工程的监管。4月6日,他被任命为佛罗伦萨城防工事总监,任期一年。6月,他去视察了比萨、阿雷佐和里沃那的城防。7月和8月,他被派往费拉雷,检查那儿的著名的防御工事,并同公爵兼防御工程专家商讨。

米开朗基罗认为圣米尼亚托高地是佛罗伦萨防御的重中之重,他为了加强这个防御阵地,决定建一些炮台。

但是,不知什么原因,米开朗基罗的计划遭到了行政长官卡波尼的反对,后者想方设法地要把米开朗基罗从佛罗伦萨赶走。米开朗基罗怀疑卡波尼和美迪奇党人想甩掉他,不让他守卫佛罗伦萨,因此他便在圣米尼亚托住了下来,不愿离开。

米开朗基罗那病态的怀疑症很容易接受总在流传着的种种叛变的传言,这一次,传言可是言之确凿。可疑的卡波尼被撤职,由弗朗切斯科·卡尔杜奇接替行政长官一职。

马拉泰斯塔·巴利翁被任命为佛罗伦萨军队的司令,后来,他把该城拱手献给了教皇。

米开朗基罗把自己的担心告诉了市政议会,他预感马拉泰斯塔会叛变。市政长官卡尔杜奇非但不感谢他,还把他臭骂了一顿,训斥他总是疑神疑鬼,胆小怕事。

得知米开朗基罗在揭发他,于是马拉泰斯塔便散布说:像米开朗基罗这样的人,为了躲避一个危险的对手,是什么都不顾忌的,而且,他在佛罗伦萨有权有势,像个大元帅似的。

米开朗基罗听说了后,知道自己完蛋了。

“然而,我一直下决心要无所畏惧地等待着战争的结束。”他写道,“但是,9月21日星期二早晨,我当时正在炮台上,有个人跑到圣尼古拉门外来悄悄地告诉我说,如果我想活命的话,就别在佛罗伦萨久留。他同我一起回到我的住处,与我一起吃了饭,替我牵了马来,看到我出了佛罗伦萨之后,他才离去。”

当时米开朗基罗在衬衫上缝上12000金币,再把衬衫做成短裙。在逃出佛罗伦萨时并不是没遇到困难,他是从把守不严的正义门逃出去的,带着里纳多·科尔西尼和他的学生安东尼奥·米尼。

“我不知道是神还是鬼在后面推着我。”几天后,米开朗基罗写道。

其实,是那个纠缠住他不放的荒唐恐惧的魔鬼在怂恿着他。据说,半路上,在卡斯泰尔诺沃,他在前行政长官卡波尼处下榻时,他绘声绘色地讲述了他的遭遇与预感,以致老人吓得几天之后便死去了。如果此话当真,足见他当时该是处于多么恐惧的状况之中。

9月23日,米开朗基罗在卡拉雷,在狂乱之中,他拒绝了公爵的盛情邀请,不愿留在城堡中,而是继续逃亡。9月25日,他到了威尼斯。市政议会得知,立即给他派了两位侍从前去,以满足他的一切需要,但是,羞愧与粗犷的他拒绝了,退隐到乌德卡去。

米开朗基罗想逃到法兰西去,因为他觉得自己现在躲得还是不够远。米开朗基罗一到威尼斯,他就立刻给巴蒂斯塔·德·帕拉写了一封颇为急切的信,而巴蒂斯塔·德·帕拉是弗朗索瓦一世在意大利采购艺术品的代理人。

信中这样写道:

巴蒂斯塔,亲爱的朋友,我离开了佛罗伦萨,要到法国去。可是,到了威尼斯之后,我打听了路径,人家跟我说,要去法国,必须穿过德国地界,这对我来说是既危险又艰难的。

您还去不去法国了?请您告诉我,我在哪儿等您好,我们可以一起走。

收到此信之后,请您尽快地回答我,因为我非常着急去法国。如果您已不想再去法国的话,也请告诉我,以便我豁出去,独自前往。

拉扎尔·德·巴尔夫是法国驻威尼斯使节,他赶忙写信给弗朗索瓦一世和蒙莫朗西陆军统帅,请他们赶紧趁机把米开朗基罗留在法国宫廷。法国国王立即表示要给米开朗基罗一笔年金和一幢房子。但是,信件往返得需要一定的时间,米开朗基罗已经回到佛罗伦萨之后,弗朗索瓦一世的复信才到来。

现在,米开朗基罗的狂热消退了。在吉乌德卡的寂静之中,他渐渐地对自己的恐惧感到羞惭了,他的逃亡在佛罗伦萨闹得沸沸扬扬。

9月30日,市政议会下令,凡是逃亡的,如果在10月7日之前仍不归来的话,将以反叛罪论处。到了指定的那一天,逾期未归的逃亡者都被定为反叛者,财产全部被没收。

不过,出人意料的是,名单上并没有出现米开朗基罗的名字,市政议会给了他一个最后期限,加莱奥多·朱尼曾通知佛罗伦萨共和国说:“米开朗基罗获知这个法令的时间太晚了,如果赦免他的话,他就立即返回。”加莱奥多·朱尼是佛罗伦萨驻卡拉雷的使节。

市政议会饶恕了米开朗基罗,并让石匠巴斯蒂阿诺·迪·弗朗切斯科把一张特别通行证带到威尼斯交给米开朗基罗。巴斯蒂阿诺同时还给他带去了恳求他回去的10封友人的信。其中有一封是豪放侠义的巴蒂斯塔·德·帕拉写给他的,这是一封充满着对祖国的爱的召唤信。

信中写道:

您所有的朋友,不论持何种观点,都毫不迟疑地、异口同声地恳求您回来,为了您的生命、您的祖国、您的朋友、您的财产以及您的荣誉,并且还为了享受这个您曾强烈渴求与盼望的新时代。

对于佛罗伦萨来说,米开朗基罗相信,黄金时代回来了,正义事业胜利了。但这个可怜的人竟然成了美迪奇家族归来后,反动势力的第一批受害者之一。

巴蒂斯塔的话打动了米开朗基罗。他慢慢地回来了,前往卢克奎迎接他的巴蒂斯塔·德·帕拉等了他多日,最后,11月20日,米开朗基罗才回到佛罗伦萨。23日,市政议会决定3年内不许他参加大会议,但却撤销了对他的指控状。

从此以后,米开朗基罗恪尽职守,直至最后。他又恢复了在圣米尼亚托的职位,那里遭敌人的炮击已有一个多月后。他发明了一些新的武器,还从钟楼上垂下毛线包和被褥,重新加固了高地上的防御工事,据说,大教堂因此而完好无损。

1530年2月22日,据一则消息说,米开朗基罗爬上大教堂的圆顶,以便监视敌人的行动,或者是为了察看圆顶的状况,而这很可能是有关米开朗基罗在围城期间的最后一个行动。

1530年8月2日,马拉泰斯塔·巴利翁叛变。早就预料的灾难降临了。12日,佛罗伦萨投降,皇帝把该城交给了教皇的特使巴乔·瓦洛里。

在投降的头几天,战胜者们疯狂地报复那些敢于抵抗的人,什么也无法阻止他们的行动。第一批被杀害的人中就有米开朗基罗的挚友,譬如巴蒂斯塔·德·帕拉。这时候,米开朗基罗也十分害怕,因为有谣言说他曾想拆毁美迪奇府。于是,为了躲避迫害,他躲藏到了阿尔诺河对岸的圣尼科洛教堂的钟楼里了。

充满悲伤的创作

克雷蒙七世下令搜寻米开朗基罗,可是米开朗基罗却好像失踪了,有人曾最后一次看到他,那时他趴在佛罗伦萨大教堂的圆顶上,观察四周的战斗情况。

但是,克雷蒙七世对他的关爱丝毫未减。据塞巴斯蒂安·德·皮翁博说,在得知米开朗基罗在围城期间的情况时,克雷蒙七世很是寒心,但他也就只是耸了耸肩,说:“米开朗基罗很不应该,我可从未伤害过他。”

其实现在的米开朗基罗正藏在圣罗朗教堂一个狭长的地下室里,这里只放着一些简单的生活必需品,温度比较凉爽,并不像外面酷暑热浪逼人。一口水井静悄悄地蹲在一边,清凉的井水足够维持躲藏者的生活需求。

米开朗基罗是在平时修建圣洛朗教堂时偶然发现这里的,在佛罗伦萨保卫战失败后,他立即想到了这个理想的地下室。每天太阳升起来时,他不得不推上盖板,像耗子一样躲藏着。半夜里周围都平静了,他才能悄悄出来,吸一口新鲜空气。

地下室的上面正是他要修建美迪奇家族墓室的主要位置。他曾设想老美迪奇亲王的陵墓就安置在离地下室出口五六米之处,让亲王的灵魂保佑他渡过这场劫难。

过去米开朗基罗是拿着锤子的囚徒,自由只是个狭义的可怜名词。现在他听不到教皇的圣谕,但是自由活动空间仅仅是这个狭长的地下室。命运真会捉弄人。近几年大起大落的战乱环境,促使米开朗基罗的情绪时而高涨,时而低落,时而羞愧,时而哀愁。

现在剩下来的只是难以忍受的寂寞,他不知道这种难熬的日子还有多长。他不甘心这样白白地浪费自己的艺术生命,便在地下室的墙壁上描绘人体造型。

墙壁面积有限,只画了10多个半人大小的人体,动作勇敢而复杂。准确的线条就像他的雕像风格,几乎没有涂改的重复之处。这时他的愤懑和苦闷才能得到宣泄,其中也包括积压在他心底的难言羞愧转而爆发的无名之火。

克雷蒙七世怎么也想不到米开朗基罗会躲藏在这里,并且曾受到了他部下的严密保护。几个月后,战胜者们最后的怒气刚一消去,克雷蒙七世便给佛罗伦萨方面写信,命令寻找米开朗基罗,并且补充说,如果他愿意继续建造美迪奇家族陵寝的话,他将会受到他应有的待遇。

米开朗基罗露面了,重新为他曾反对的那些人的荣耀工作。不仅如此,这个可怜的人还同意替教皇干过各种坏事的工具以及杀害其好友巴蒂斯塔·德·帕拉的凶手巴乔·瓦洛里雕刻《拈手搭箭的阿波罗》。

不久,米开朗基罗便对佛罗伦萨的被放逐者们持否定的态度了。一个伟大人物的可悲的弱点,把他逼得卑怯地在物质力量的暴虐淫威之下低头,为的是保全自己的那个艺术梦,否则就会被随意扼杀!

晚年,米开朗基罗全都的精力都被投入到为圣徒彼得建造一个巨大恢宏的纪念碑,他这么做其实也是有原因的,因为他和彼得一样,曾多次因听到雄鸡啼唱而哭得泪流满面。

米开朗基罗被迫奉承瓦洛里,被迫赞颂乌尔班公爵洛朗,他因为被迫说谎而痛苦不堪、羞愧难当。他为了把所有的虚无狂乱全发泄在工作中,因此他便一头扎进工作中去。

米开朗基罗根本不是在雕刻美迪奇家族,而是在雕塑自己的绝望。当别人向他指出朱利阿诺和洛朗·德·美迪奇雕得不像时,他巧妙地回答说:“千年之后谁还能看出像与不像?”

为了继续维护自己的艺术梦,米开朗基罗手中锤子的“当当”声,又在佛罗伦萨响起。当然克雷蒙七世非常愿意听到米开朗基罗创作时的响声,看到坚硬的大理石变得那么温顺。

米开朗基罗曾在自己的诗歌王国中袒露出矛盾的心情,他是一个对自己满怀信仰但是却过着奴隶般的悲惨生活的人,如果可以自杀,他可能会毫不犹豫地去杀死自己。这种矛盾的心情也倾注在这时期的雕刻如《昼》、《夜》、《晨》、《暮》中。

美迪奇家族的陵墓已经断断续续地施工很多年了,米开朗基罗为这座陵墓制作了几尊著名的雕像,成为他创作盛期最后阶段的作品。

其中最著名的是一对男女人体雕像《昼》与《夜》,这对雕像位于尼摩尔公爵朱利亚诺·美迪奇陵墓前。还有一对男女人体雕像《暮》与《晨》,这对雕像位于乌尔比诺公爵洛伦佐·美迪奇陵墓前。这是脱胎于古代河神的四件象征性雕刻。

《昼》是一个未完成的男子人体雕像。他像刚刚从睡梦中被惊醒醒,眼睛圆睁着,正越过自己的肩头向前方凝视着,右手在背后支撑着身体。

《夜》是一个体形优美的女子。她右手抱着头,正在深深地沉睡着,脚下的猫头鹰象征着黑夜的降临,枕后的面具象征着噩梦缠身,她似乎已经精疲力竭,身体的肌肉松弛而无力,只有在梦境中才能得到安宁。

《暮》被雕刻成为一个强壮的老年男子。上了年纪的脸上沉浸在平静的反省中,或许是由于苦闷而在发呆,他全身松弛的肌肉无力地下垂着。

《晨》雕刻的是少女的形象。全身焕发出青春的活力和光辉,似乎正从昏睡中挣扎着苏醒过来,但没有欢乐,她的体形丰满而结实,只有身体和精神上是痛苦的。

这4个人物形象都被赋予了特殊的寓意,具有强烈的不稳定感,他们辗转反侧,似乎是为世事所扰,显得忧心忡忡,既象征着光阴的流逝,也代表着受时辰支配的生与死的命运。

米开朗基罗在哀叹逝去的青春年华,美丽的故事只能在梦中重现。咀嚼昔日的快乐,带来的是对目前现实的忧郁、困惑和失望。

陷入兵荒马乱的意大利,被蹂躏的佛罗伦萨,还有自己难言的屈辱和心中仅存的艺术殿堂一隅,这些构成了米开朗基罗的复杂感情,寄寓在《昼》、《夜》、《暮》和《晨》的雕像上。

克雷蒙七世简直不相信米开朗基罗虚弱的身子里还蕴藏着如此巨大的创作力量,草图上的有力线条上哪里有病魔留下的痕迹!

这是米开朗基罗艺术生涯中重要的转折点。尤其是这4件雕像所表达出的不安、紧张以及带有辛酸的屈从,正是作者心灵深处的真实写照,美迪奇家族陵墓和其雕塑作品都是纪念碑式的杰作。

米开朗基罗面对动荡之中的意大利现实社会,人文主义的理想破灭了,他的思想也越来越变得深沉和苦闷,这时的作品中留下的只有对祖国命运的担忧和对人类美好未来的感伤。

这些雕塑作品明确表示:意大利文艺复兴的黄金时代已经过去了。同时也成为后来样式主义美术作品的先驱。

于1531年完成了这些人类痛苦的不朽的象征,绝妙的讽刺,谁都没有看出来。乔凡尼·斯特罗齐看到这可怕的《夜》时,写下了几句诗:

《夜》,你看到如此甜美地睡着的《夜》,

是由一位天使在这块岩石上雕成的。

因为它睡着,所以它活着。

如果你不信,请唤醒它,

它便会同你说话。

米开朗基罗回答说:

睡眠对我来说是非常宝贵的。

当罪恶与耻辱继续着的时候,

成为石块则更加难能可贵。

眼不见耳不闻对我来说是一大幸福,

因此,别叫醒我,

啊!说话轻点儿!

在另一首诗中米开朗基罗又呼喊道:

人们睡在天空中,

因为只有一个人能把那么多人的好东西占为己有!

被奴役的佛罗伦萨在回答他的呻吟:

您神圣的思想不要被扰乱。

以为已把您从我这儿夺走的那个人,

是享受不到其大罪大恶中的乐趣的,

因为他异常恐惧。

轻微的欢乐对于恋人们来说是完满的快乐,

因为它浇灭了欲火,

而苦难则因希望太大而使欲念增强。

终于逃脱了束缚

现在米开朗基罗的思想极其混乱。1531年6月,他病倒了,连起床都觉得困难。他一阵猛烈的咳嗽,仿佛要把心肺都咳出来,随着就是大口大口地喘粗气,咽喉被什么东西塞住了。

克雷蒙七世的竭力抚慰也无济于事。他让他的秘书告诉他,别太劳累,要有节制,干活悠着点儿,抽空散散步,不要把自己弄得像个囚徒似的。

“米开朗基罗必须活下去,美迪奇家族的荣誉还需要通过他神奇的双手永远发扬光大。”教皇发出命令。

1531年秋,大家在为他的生命担心。他的一个朋友给瓦洛里写信说:“米开朗基罗已精疲力竭,瘦得没有人样了。我最近同布贾尔迪尼及安东尼奥·米尼还谈起过:我们都觉得,如果不好好地关怀他,他活不了多久的。他干活太多,吃得却又少又差,睡得就更少了。一年来,他被头疼、心口疼折磨着。”

一年来,米开朗基罗总是被头痛和心病严重损害着。憔悴的脸色,衰弱无力的身体,生命仿佛走到了尽头。米开朗基罗还从来没有这样悲伤和绝望过,他的孤傲和强烈的自尊心被分割成可怜的碎片,他甚至想自杀。

克雷蒙七世真的担心起来,1531年11月21日,教皇下令禁止米开朗基罗除了尤里乌斯二世陵寝和美迪奇家族陵墓以外再干别的活儿。此举为的是照顾他的身体,使他能够更久地为罗马,为他的家庭,为他自己增光添彩。

教皇保护他免受瓦洛里们和阔绰的乞丐们烦扰,因为他们总喜欢跑来找他要艺术品,要求他替他们搞新的作品。

“当有人向你求画时,”教皇让人代笔写信给米开朗基罗,“你就把画笔系在脚上,画上几道说,画画好了。”

教皇还常在米开朗基罗和越来越凶的尤里乌斯二世的继承人之间充当说客。

1532年,乌尔班公爵的代表们和米开朗基罗之间就陵墓事签订第4份合同。米开朗基罗答应另造一座新的较小的陵墓,3年内完工,一应费用由他负担,并再付2000杜卡托,作为对他以前从尤里乌斯二世及其继承者那儿得到的一切的赔偿。

“只需让人在作品中嗅到一点您的气味就够了。”塞巴斯蒂安·德·皮翁博写信给米开朗基罗说。

这是一个可悲的条件,因为米开朗基罗不得不为此付钱,然而得到的却是他的伟大计划的破产书,但是年复一年,米开朗基罗在他的那些绝望的作品的每一件中,签订的实际上是他生命的破产书,是他人生的破产书。在尤里乌斯二世陵寝的计划破产之后,美迪奇家族陵墓的计划也落空了。

这几天,米开朗基罗又发怒了,总是高声叫喊自己的助手锁上圣罗朗教堂的大门,不准佛罗伦萨新的执政者亚历山大进入参观。

亚历山大是克雷蒙七世的儿子,他厚实的嘴唇里吐出的却是放肆、傲慢的言词。他也想在米开朗基罗的面前炫耀自己的权势和地位,谁知米开朗基罗并不是他想象中的俘虏,甚至公开拒绝让他设计一个新要塞的指令。

亚历山大气得暴跳如雷,在父亲面前大肆诋毁米开朗基罗。克利克雷蒙七世并不支持儿子的申诉,反而严厉指责他不顾大局,把事情搞得一团糟。

1534年6月,米开朗基罗的老父亲已经90岁了,他的寿辰是在一个令人振奋的日子里,佛罗伦萨像山尖上的一颗蓝宝石一样发出璀璨的光辉。

米开朗基罗召集了所有博纳罗蒂家族的人来赴宴。这时,米开朗基罗的父亲身体已经过分衰弱,他无力的脑袋下垫着两个枕头。虽然是自己的寿诞,他也只喝了两口汤就躺下了,不过他还是很激动,说了很多话。

可能由于过于激动,到晚上的时候,米开朗基罗的父亲感到生命正在从自己的身上消失,因此他赶快让自己的孙子把所有子孙都叫到自己的身边。

米开朗基罗低下头,耳朵几乎贴近老父亲的脸颊。老父亲断断续续的临终嘱托,大都是围绕着维持家庭的话题,他的声音低沉,吐字模糊。

米开朗基罗招手示意侄子利奥纳多把牧师请来,随后他附在老父亲的耳边说了几句话,老父亲的眼睛眨了几下,一缕口水顺着嘴唇淌下。老父亲临死前还不清楚米开朗基罗的雕刻究竟有多少价值。他只希望儿子的雕刻换来的金币能拯救博纳罗蒂家族的世袭荣誉。他已满足了,平静的灵魂升入了天堂。

米开朗基罗为老父亲拢合上了眼睛,牧师的祈祷声飘出了窗外,屋里响起了一片哭泣。这是米开朗基罗第二次与死去的家里亲人告别,他的心里很乱,悲伤不能说明他的心情,甚至他竟然羡慕老父亲的平静之死。

1534年9月25日,克雷蒙七世逝世,亚历山大·德·美迪奇公爵对他恨之入骨,没有了国王的庇护,米开朗基罗在佛罗伦萨一直生活得提心吊胆。如果不是出于对教皇的尊敬,亚历山大·德·美迪奇公爵早就会叫人把他干掉了。

自从米开朗基罗拒绝建造控制佛罗伦萨全城的要塞以后,公爵对他越来越仇恨。但对于这个胆小的米开朗基罗来说,这可是他的一个英勇之举,是他对自己祖国伟大的爱的具体体现。

自那以后,米开朗基罗已准备好遭到来自公爵方面的任何打击,克雷蒙七世逝世时,他之所以保住了性命,纯属是偶然,他当时没在佛罗伦萨。他从此不再回到那里去了。他不能再见到它。

美迪奇家族小教堂建不起来了,永远也建不成了。后人所了解的所谓的美迪奇家族小教堂只不过是同米开朗基罗所梦想的计划相关的一点点情况而已,留给后人的顶多也就是墙壁装饰的那点构架而已。

米开朗基罗不仅没有完成雕像的一半,没有完成他所设想的绘画,而且,当他的门徒们后来竭力地要找回和补全他的构想时,他甚至都没法告诉他们他曾经是怎么想的,他就这样地放弃了自己所有的工作,以致把什么都忘得干干净净。

1534年9月23日,米开朗基罗回到罗马,在那里一直待到逝世。他离开罗马都21年了。

在这21年中,米开朗基罗搞了尤里乌斯二世那未竟之陵寝的3尊雕像、美迪奇家族那未竟之陵墓的未能完成的7尊雕像、圣洛朗教堂的未竟过厅、圣·玛丽·德·密涅瓦教堂之未竟的《基督》、为巴乔·瓦洛里作的未竟之《阿波罗》。

米开朗基罗生活在自己的艺术世界里,可是他却在矛盾和痛苦中失去了自己的祖国,失去了自己的健康,失去了充沛的精力和对生活的信仰。

米开朗基罗最爱的一个兄弟离开了他,他崇敬的父亲也去世了。为了缅怀自己的兄弟和父亲,米开朗基罗写了一首十分悲痛的诗,可是这首诗却没有写完,如同他所做的其他一切那样,在诗里,米开朗基罗充满了对死的渴望:

苍天将你从我们的苦难中搭救走了,

可怜可怜我吧,我像个行尸走肉!

你得其时,变成了神明。

你不必再担心生存与欲念的变化了,

仅仅给我们带来不切实的欢乐与切实的痛苦的命运与时间,不敢跨进你们的门槛。

亲爱的父亲,由于你的死,我懂得了死亡。

死并不像人们所认为的那样坏,

对于人生的末日也即在神坛前的开始之日和永恒之日的人来说倒是一件好事。

在那里,我希望并相信我能仰仗神的恩惠再见到你,

如果我的理智把我那冰冷的心从尘世的泥淖之中拉出来的话,

如果如同一切道德那样,父子间的崇高伟大的爱能在天上增强的话。

世上已经没什么使米开朗基罗留恋的了,艺术、雄心、温情以及各种希望都已烟消云散了。人生似乎已该结束,他已到了60岁。他怀念着死亡,孤苦伶仃,他不再相信他的作品,他渴望着最终逃脱生存与欲念的变化,逃脱必须与偶然的专横,逃脱时间的暴力。

在悲伤面前,他伤心地写下了如下诗句:

唉!唉!

我被我那飞逝的时日背叛了,我太过于期待了。

时间飞逝,我已垂暮矣。

我无法再同身边的死神一起忏悔,一起反省了。

我徒劳无益地在哭泣,没有任何的不幸可以同你失去的时间相比拟的。

唉!唉!

当我回首往事时,我没有找到哪怕一天是属于我自己的!

虚假的希望与徒劳的欲念,此时此刻我承认了,

它们羁绊住了我,我又哭又爱又激动又叹息,

没有一种致命的情感是我所不了解的,我远离了真理。

唉!唉!

我要走,但却不知去往何方。

而且我害怕,如果没有弄错的话,

我看见,主啊!

我看见因为我认识了善却做了恶而受到了永恒的惩罚,而我只剩下期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