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情创作

绘画越像雕刻,映在我眼里越觉得它是出色的作品,雕刻越像绘画,我就越觉得它是拙劣的作品;雕刻是绘画的火把,它们就如太阳与月亮的光,有天壤之别。——米开朗基罗

甘愿为艺术冒险

这个时候,与米开朗基罗一起学艺的还有很多人,米开朗基罗经常同洛伦佐·迪·克雷蒂、布贾尔迪尼、格拉纳奇及托里贾诺·德·托里贾尼一起前往卡尔米尼教堂去临摹马萨乔的壁画。

在这个时候,米开朗基罗的艺术才华一天天地得到了崭露,不过年轻气傲的他对不如他灵巧的同伴,常常讥讽嘲笑,当然这对于10多岁的年轻人来说,那是常有的事。

有一天,米开朗基罗很不客气地嘲笑虚荣心很强的托里贾尼,他对托里贾尼说你实在太没有艺术细胞了,你的作品只能让人发笑,还没等米开朗基罗说完,托里贾尼就一拳打破了米开朗基罗的脸。

后来米开朗基罗出名以后,那个贾托里尼经常向别人吹嘘自己和米开朗基罗打架的事。他曾经对贝韦努托·切利尼讲述道:“我握紧拳头,猛力地向他的鼻子打去,只觉得他的鼻梁骨全都被击碎了,软塌塌的。就这样,我给他终生留下了一个印记。”

人们把米开朗基罗抬到家里,以为他必死无疑。伤好后,米开朗基罗在镜子里发现自己破相了。从发生这件事情以后,他就开始学会明哲保身,不再轻易地嘲笑别人了。

正在这个时候,老美迪奇亲王的大儿子掌握了家族的大权,他的次子乔万尼也如愿以偿当上了红衣主教。雕刻园里显得空荡荡的,从此再也没有欢乐和生气了。

米开朗基罗收拾了自己的行李,搬出了美迪奇宫殿,回到了自己的家中。宫里的几年生活,在米开朗基罗的心目中留下了深深的烙印,他总觉得家里太暗、太拥挤。重新和弟弟挤在一张床上,翻个身都会把床弄得“嘎叭嘎叭”作响。

兄弟们都长高了,米开朗基罗的嘴唇上似乎也有了淡黑的胡子痕迹,膀子也变粗了。

不久宫里传来了坏消息,老美迪奇亲王病情恶化,使用最好最新的药物都无效。

米开朗基罗骑上马,飞快地赶去,宫中笼罩在悲哀的气氛中,鸟笼里的金丝鸟却仍然“啾啾”地鸣个不停。米开朗基罗正想推开门看看躺在床上的亲王,这时背后响起了急匆匆的脚步声。

神色凝重的神甫跟在侍童后面进了卧室,他是来聆听亲王临终前的忏悔的。米开朗基罗悄悄地退到庭园里,听到的只是鸟笼里金丝鸟的叫声。他惆怅地看着天空,几朵白云正慢慢地靠近太阳。

终于卧室里传出了痛哭声,亲王心脏停止了跳动。意大利政治平衡仪开始失效了,大动荡的火药导火线已被点燃,“吱吱”地作响。

米开朗基罗的身后仿佛轰然倒下一座山,几年的庇护在瞬间化为乌有。小美迪奇亲王无法继承父亲的智慧和胆魄,在他看来,艺术只是一件昂贵的漂亮外套罢了。他的傲慢和偏见,米开朗基罗早已领教过了。

周围人们向米开朗基罗投来的是更加鄙视、冷漠的目光,甚至是一阵阵幸灾乐祸的笑声,因为米开朗基罗从王宫的宠儿一下子跌落到贫穷的底层。

米开朗基罗憎恨这些虚伪、狡诈的市侩小人,他不需要同情,也不需要怜悯,但是他心中原有的巨大十字架阴影在加重、在扩大。他有时甚至开始变得厌恶周围的一切,他将所有的感情都放在了冰冷的大理石雕刻上,希望用工作来拯救自己的灵魂。

现在的米开朗基罗最关心的还是他的艺术,他不断地进行思索,感觉自己好像一直停留在贝托尔多教导的那些层面上,他感觉到自己的艺术还需要创新,可那是多么艰难的一件事情。

米开朗基罗翻开素描本,想根据记忆,再勾画几笔人物形象,但脑子里的印象总是被一件件宽大的袍子严严实实地遮盖着。讨厌!他把画笔一扔。

骨骼的轮廓,肌肉的纤维,关节的造型等,这些书上的图解和知识,使他感到乏味。

是什么影响了自己的前进?米开朗基罗不止一次思考过这个问题。现在,米开朗基罗的思维越来越清晰,他知道,真正的人体不只是表面看到的那些,只有深入到内部,才能真正了解人体的构造,也才能创造出真正的透视艺术。可是怎样才能达到这一步呢?

一天傍晚,细雨静静地洒在铺满鹅卵石的小街上,米开朗基罗的眼睫毛上挑着晶莹的细小雨珠,他想寻找合适的对象,给自己的素描里添上一个生动的内容。

10多米远是圣斯皮里托教会医院的边门,走出来两个人,擦身而过时,米开朗基罗模模糊糊听见那两个人正在谈论死尸什么的。顿时,米开朗基罗的眼前一亮,为何自己不能动手解剖死尸呢?

可是这可不是个容易的事情,特别在基督教的世界里,这是绝对禁止的,如果被人发现,甚至会有生命危险。最主要的是,得战胜自己的信仰,自己的恐惧心理。

米开朗基罗虽然对于基督教的信仰并不那么虔诚,但是想到要亲自去解剖尸体,这个想法还是让他吓了一跳。不过艺术的光辉很快照亮了米开朗基罗的心,他觉得自己这样做没有什么错,自己这是在为人类的艺术而献身。

有了这样的想法,他眼前出现了圣斯皮里托教会医院的边门,教会医院院长尼古拉·比奇利尼神父待人和蔼可亲,米开朗基罗常常去他那里借书。

黑洞洞的走廊里出现了一个圆圆的亮点,时灭时亮,隐隐约约地映出一个穿着斗篷的身影。尽管来人走得很慢,但半夜里寂静的走廊里仍然响起窸窣的声音。突然一个小黑影从墙角里窜出,吓得来人惊叫起来。

老鼠溜走了,摇晃不停的烛光映亮了米开朗基罗的半边脸。刚才的一场虚惊,使他脸上还留着惊慌不安的痕迹。他在挎包里摸索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一把铜钥匙,这是尼古拉·比奇利尼神父似乎无意中留在桌子上的。

粗粗的蜡烛已凑近了半圆拱形的神秘小门,可是他手中的铜钥匙却像着了魔似的,不听使唤。他低声骂了几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使手中的蜡烛保持平稳。

小门打开了,一股冷森森的湿气扑面而来。房间很小,蜡烛照亮了像一截木料一样的尸体,雪白的墙上出现了慢慢蹲下去的米开朗基罗的上半身。

“主啊,他的灵魂已升天了,他生前的罪恶,已求得宽恕。”

米开朗基罗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念了几句祷文,犹豫了一下,他能清楚地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最终还是解开了尸体的寿衣。

这是他第一次单独解剖尸体。他手中锋利的刀停留在半空中,似乎凝固了。他在回味着有关人体生理知识的图解。

大腿的皮层切开了,剥开肌肉,挑起干瘪的血管,露出白惨惨的骨头。一股腐肉的腥臭味越来越浓,久久地停留在鼻腔里。

他拿起蜡烛,靠近尸体,细心地观察。有时还摆弄着死尸的大腿,做出各种弯曲、交叉的姿势。他时而自言自语,时而摇摇头,时而死死盯住某个部位,陷入沉思。

在他面前的尸体仿佛是一块正在雕刻的大理石。蜡烛已耗尽了最后的生命,火苗跳了几下,发出了轻微燃烧的声音。

米开朗基罗并未察觉,仍然想进一步弄清肢体弯曲时股骨、胫骨的走向,以及肌肉伸缩的紧张状况。烛光挣扎了几下,熄灭了,小屋子里一片漆黑。

就这样,为了完善对人体雕塑的透视方法,年仅17岁的米开朗基罗用大约两年的时间,在停尸房里探索了人体的奥秘。

米开朗基罗的这种举动即使放在现在也不是随便一个人都能做的,而对于一个年轻人来说,这更需要极大的勇气和坚强的艺术信念,而且这种信念要足够大到战胜自己信仰的地步,或者说,米开朗基罗正是以一种艺术的信仰,战胜了自己所有的恐惧,战胜了宗教对自己心理的巨大影响,这在一个宗教的世界里,是多么难得啊!

可怕的宗教阴影

这个时候,米开朗基罗也开始了自己的信仰危机。他原来非常信奉异教,甚至敢于亲自解剖尸体。但是,他还没有达到压灭基督教信仰的地步,这两个敌对的世界在争夺他的灵魂。

1490年,教士萨伏那洛拉开始狂热地在佛罗伦萨宣传《启示录》。萨伏那洛拉是意大利宗教改革家,原为多明我会会士。他早在多年前就被派到佛罗伦萨圣马可修道院任牧师,后来由于不满当时的宗教黑暗,在讲道时大力抨击教皇和教会的腐败,揭露佛罗伦萨美迪奇家族的残暴统治,反对富人骄奢淫逸,主张重整社会道德,提倡虔诚修行生活,他的言行受到了当时平民的热烈拥护。

这个萨伏那洛拉教士已经35岁了,而当时米开朗基罗才15岁,他看到这位矮小瘦弱的布道者被上帝的精神啃啮着。

萨伏那洛拉教士在他的布道台上对教皇发出猛烈抨击,开朗基罗被吓得浑身冰凉,因为萨伏那洛拉把上帝的那把鲜血淋淋的利剑高悬在意大利上方。

佛罗伦萨在颤抖,人们纷纷奔上街头,像疯子似的又哭又喊的。最富有的公民,如鲁切拉伊、萨尔维亚蒂、阿尔比齐、斯特罗齐等,纷纷要求加入教派。

博学者、哲学家,如比克·德·米朗多尔、波利齐亚诺等,也不再坚持自己的道理。米开朗基罗的哥哥利奥那多也加入了多明我派,成为萨伏那洛拉的忠实信徒。年幼的米开朗基罗当然丝毫未能逃过这样恐惧的传染,这对他的心灵影响很大,他对于萨伏那洛拉的宗教宣传也非常相信。

1491年,萨伏那洛拉开始出任圣马可修道院院长,更加大力鼓吹宗教改革,为了得到更多群众的相信,他曾经大胆预言新的神之剑塞努斯就要来临,事实证明,他的大胆预言真的应验了,当然这不是真的上帝之剑,而是战争。

1493年,法王查理八世与阿拉贡王国国王斐迪南二世签署巴塞罗那条约,将鲁西永和塞尔达涅两地割让给西班牙。查理八世表现出空前的野心。他企图控制意大利,结果使法国卷入了长达半个世纪的意大利战争。1494年,查理八世以王位继承人资格进入意大利,1495年即攻占那不勒斯并加冕为那不勒斯王国国王。

那个法王查理八世就要临近时,米开朗基罗吓坏了,他甚至做了噩梦,简直快要吓疯了。

米开朗基罗的一位朋友,诗人兼音乐家卡尔迪耶雷,在一天夜里,梦见洛朗·德·美迪奇的影子出现在自己眼前,他衣衫褴褛,半裸着身子。死者命令他告诉他的儿子彼得,说他马上就会遭到驱逐,永远也回不了祖国了。

卡尔迪耶雷把自己的梦幻告诉了米开朗基罗,后者鼓励他把这事如实地讲给亲王听,但卡尔迪耶雷害怕彼得,不敢去说。

随后的某天早上,卡尔迪耶雷又跑来找米开朗基罗,惊魂未定地对他说,死者又出现了,而且穿着同样的衣服,并像卡尔迪耶雷一样,而且躺下来,一声不响地盯着他,轻轻地吹他的脸颊,以惩罚他没有服从命令。

卡尔迪耶雷被米开朗基罗臭骂了一顿,并被迫使立即徒步前往位于佛罗伦萨附近卡尔奇的美迪奇的别墅。在半路上,卡尔迪耶雷遇到了美迪奇的儿子彼得,他叫住彼得,把自己的梦幻讲给他听。

彼得听了哈哈大笑,并让自己的侍从们把他赶开了。亲王的秘书比别纳对他说:“你是个疯子。你认为洛朗最喜欢的是谁?是他儿子还是你?就算他要显现的话,那也是向他而不是向你!”

卡尔迪耶雷遭此辱骂和嘲讽之后,回到佛罗伦萨,他把他此行的遭遇告诉了米开朗基罗,并且说服了后者,说佛罗伦萨马上便要大难临头了,吓得米开朗基罗两天之后便仓皇出逃了。

这是他第一次被迷信吓得发神经,后来,在他的一生中,还发过不止一次,尽管他对此颇觉羞惭,但却无法克制自己,基督的灵魂在当时的社会飘荡,同当时的许多人一样,年轻的米开朗基罗深深地受到了影响,成为他一生不可克服的心理阴影,也给他的生命带来了无尽的痛苦和折磨。

痛苦是无止境的,痛苦的形式是多种多样的。它时而由事物的疯狂残暴所引发,诸如贫穷、疾病、命运之不公、人心之险恶等,时而又是源自人的自身,这时,它同样是可怜的,是命中注定的,因为人们无法选择自己的人生,是既不企求像现在这种样子生活,也没有要求成为现在这副德性的。

米开朗基罗的苦痛是后一种苦痛。这就如同哈姆雷特式的悲剧!真是英雄的天才与不是英雄的意志之间、专横的激情与不愿这样的意志之间的尖锐的矛盾!他有幸生来就是为了奋斗的,为了征服的,而且他也征服了。他用力量征服的是他不需要的胜利,那不是他所盼望的。

就算是伟大的人物,如果缺乏了人与物之间的、生命与其原则之间的协调就不称其为伟大而是弱点,精神的忧虑就是这种弱点的表现之一。没有必要去隐瞒这一弱点,最软弱的人恰恰是值得去爱的,之所以值得去爱,是因为他更需要爱。

英雄撒谎也是一种懦弱的现象。世上的英雄主义有很多种,但是只有一种英雄主义最值得尊敬,那就是看出世界的本来面目,并且去爱它。

当人们缺乏对人生的信心,对未来的信心,对勇气与欢乐的信心时,人们就会想到上帝啊、永生啊这些今生今世无法得到的东西,把这些作为精神的庇护所!

在懦弱者的时代,让欢乐受到赞颂,让痛苦也受到颂扬!欢乐与痛苦是两姐妹,它们都是神圣的。它们造就世界,并培育伟大的心灵。它们是力量,它们是生命,它们是神明。谁如果不一起爱它俩,那就是既不爱欢乐又不爱痛苦。凡是体验过它们的人,就知道人生的价值和离开人生的温馨。

面对法国人的入侵,美迪奇家族很快就投降了。对侵略者奴颜婢膝,小美迪奇被佛罗伦萨召集起来的市民的愤怒钟声简直吓破了胆,他的华丽马车只能恐慌地驶出了城。愤怒的市民冲出了家门,大街小巷上闪过一张张怒不可遏的脸,汇成一股势不可当的潮流,形成了一股强大的力量。

萨伏那洛拉成为这次市民起义的首领。信仰他说教的人们,尊称他为上帝的大先知。

美迪奇宫的大门歪歪斜斜地被撞开了,这里成了市民们发泄仇恨的祭台。熊熊的火燃烧起来,焚烧着奢侈的小玩意。这里主人往日的高贵和骄横气势,都在这炙人的火光中被埋葬。

多纳泰罗大师雕刻的青铜群像,即朱迪思和被她杀死的霍洛芬斯的铜像群,从美迪奇宫艺术收藏所里搬出来,第一次放置在沸腾广场的阳光下。这闪闪发亮的铜像象征着正义最终要战胜邪恶,即使付出了巨大的牺牲。

这样,萨伏那洛拉成为城市平民起义的精神领袖。特别是当查理八世率领的法国军队兵临佛罗伦萨城下时,在萨伏那洛拉的斡旋下,法国人退兵了。

萨伏那洛拉以其个人的突出影响成为新政府的实际统治者。在他的敦促下,通过了新宪法,建立了共和制。他在追求道德纯洁和社会公义中简直毫不妥协退让。萨伏那洛拉两次号召公民们将他们的财产投入“虚荣的营火”之中,这些他所认为是亵渎的财产包括首饰、书籍和绘画作品。

萨伏那洛拉告诉大家佛罗伦萨城的黄金时代已经到来,他领导平民赶走美迪奇家族,建立佛罗伦萨共和国,他希望在佛罗伦萨建成一个倡导虔敬俭朴生活,信仰神权的社会。

而这时的米开朗基罗一直处在极度的惊恐心理中,他不是不爱自己的家乡,可是他始终战胜不了自己的恐惧心理。在这种情况下,米开朗基罗一直逃到了威尼斯。

激情的艺术创作

他就在逃出佛罗伦萨的那一刻,心里便马上踏实,安定下来。因为艺术的光辉很快把他吸引了,他很快忘记了宗教的恐惧。

那一年冬天,米开朗基罗来到博洛尼亚。博洛尼亚是意大利北部的历史文化名城,是意大利最古老的城市之一。博罗尼亚城市规模不大,老城因拥有两座建于中世纪的姐妹塔楼闻名遐迩。这时的米开朗基罗已经完全忘了那位预言者及其预言。世界之美又使他振奋起来。他又开始读彼特拉克、薄伽丘和但丁的作品。

米开朗基罗首先就注意到他们三位都与佛罗伦萨有着密切的关系。但丁诞生于佛罗伦萨教皇派的一个没落贵族家庭,曾在佛罗伦萨著名作家布鲁奈托·拉蒂尼门下学习修辞学;彼特拉克的父亲是佛罗伦萨的一位公证人,与但丁同时被流放,彼特拉克幼年时曾在佛罗伦萨附近的小城居住;薄伽丘是佛罗伦萨一个商人的私生子,并曾经参与过佛罗伦萨的政治斗争,还在佛罗伦萨结识了彼特拉克,两人感情十分融洽,结成了终生的友谊,成为意大利文坛上的佳话。

引起米开朗基罗感情上共鸣的是他们三人都有着坎坷的一生,这更加深了他对他们作品的进一步理解。米开朗基罗充满了对于诗人们的崇敬,特别对于但丁,他更是表示了自己的钦敬,他曾经专门写过一首《献给但丁》的抒情诗,诗中这样写道:

任何语言都无法表达对他的评议,

在瞎子面前,他显得过分光辉灿烂;

对诽谤他的人责备一番并不难,

要真心实意赞扬他又谈何容易!

他为了探索苦难才来到人世,

为我们造福,然后飞向天边。

天国之门不肯为他显现,

国家对他的正义要求不睬不理。

我说国家无情无义,他时运不济,

结果国家也遭受不幸,

它的致命伤,是对最高尚的人不屑一问。

千百条理由中,只有一条是实,

他的放逐虽然极不公平,

却从未出现与他相当或更伟大的。

不过,米开朗基罗没有在博洛尼亚待多久,因为这个时候,法王查理八世的行动遭到教皇西克斯特四世、威尼斯、米兰及神圣罗马帝国皇帝马克西米连一世和阿拉贡的斐迪南的联合反对,法国和意大利在泰罗发生了大规模的战役。

米开朗基罗不能再允许自己漂泊他乡了,于是他在1495年春的狂欢节宗教庆典和党派斗争激烈之际,再次回到久违的佛罗伦萨。他此刻已摆脱了自己周围的那份你撕我咬的狂热,所以,因为要向萨伏那洛拉派的疯狂表示一种怀疑,他便雕刻了他那被其同代人视为一件古代作品著名的《睡着的爱神》。

不久,法军在泰罗战役中战败,查理八世被迫在1495年底退出意大利。虽然他后来又制订了征服意大利的计划,但却因为早逝未得成行。

不过,米开朗基罗在佛罗伦萨只待了几个月,然后,他去了罗马,而且直至萨伏那洛拉死之前,他一直是艺术家中最具异教精神的一个。

为什么米开朗基罗才回到自己的佛罗伦萨,就又去了罗马呢?原来,就在米开朗基罗四处漂泊的这几年,他的艺术越来越受到人们的重视,甚至他的一些作品已经流传到当时的罗马。

一次偶然的机会,罗马红衣主教利阿里奥看到了米开朗基罗的作品,感到非常满意,因此盛情邀请米开朗基罗来到罗马。不过罗马辉煌的光环里却是教皇亚历山大六世的奢望、贪心和肉欲,残暴的恐怖阴影成为罗马市民议论的话题:清晨起来会不会在门口被尸体绊倒。

不久,米开朗基罗就失去了刚来到罗马时的新鲜感,最主要的是他感觉自己的心情糟透了。一切并不像他原来想象的那样,这里没有什么人理会他,也没有什么可以信任的朋友。包围着他的只能是住在底层房间里的沉闷空气。

米开朗基罗现在已看到了罗马的第二个春天,但是红衣主教利阿里奥好像忘了他,也从不提起让他雕刻的事。他只好硬着头皮向罗马的银行家去借钱,购买大理石,出卖自己的雕刻技艺,艰难地生活。

这时由于亚历山大六世将萨沃纳罗拉驱逐出教会,导致了一件流血暴力事件在罗马的佛罗伦萨居民区爆发了。接着亚历山大六世的儿子甘底亚大公的尸体就被人发现在台伯河中漂浮着,有人说是亚历山大六世被迫默许恺撒·波几亚刺杀兄弟,也有人说是佛罗伦萨居民区流血事件的直接后果。但是因为这件事,居民们一片人心惶惶的景象,当时的罗马被认为是一个不太平的地方。

米开朗基罗忧心忡忡地看着周围发生的一切,他的画稿上出现的正是巴库斯酒神雕像的构思。

正在这个时候,一封信从家里传来,打开信后,米开朗基罗忍不住伤心地哭了。原来就在他外出的这一段时间里,继母的身体越来越差,并最终去世了,父亲洛多维科悲哀地在来信中哭诉。

平时,米开朗基罗一想起在家里度过的难忘日子,就会浮现出卢克丽娅的疲惫脸庞。他知道自己的这个继母太累了,太累了。现在米开朗基罗又失去了一位善良的妈妈,如果说亲生母亲的去世的时候,米开朗基罗还不知道悲伤,现在他已经深深理解了失去母亲的痛苦。

人间最珍贵的母爱只能成为永远埋在心底的温馨回忆。他眼前的景象重叠了,在旋转,他晕眩了,他大醉了,巴库斯酒神坐在豹子拉的车上飞速驶来。

巴库斯是酒神,他是宙斯和塞墨勒的儿子。当宙斯以真实面目见爱人塞墨勒,塞墨勒看见天神的第一眼就颓然倒地,晕过去了。宙斯看见她惊恐的状况,一步跨到她身边,想不到,宙斯身上的闪电的火点燃了宫殿。顷刻间,昔日所有变成灰烬。

塞墨勒被璀璨之焰烧死时,巴库斯还只是个没足月的婴儿,是父亲强而有力的手救了他。他的父亲将他缝在自己的大腿里等待他正式出生。所以名字有宙斯的瘸腿之意。

婴儿时期的巴库斯先是委托给他母亲的亲姐妹,底比斯国王阿塔玛斯的第二个妻子伊诺照看。她视巴库斯如自己亲生儿子一样,但生怕天后报复的宙斯,最后还是选择叫赫丘利把孩子带到尼斯阿德的家,寄托在山林仙女们那里,由仙女精心地哺育他长大。

少年时被指派为狂欢之神,而半人半羊的山林神西勒诺斯是他的辅导老师,教育并伴随他旅行,他乘坐着他那辆由野兽黑豹拉的车到处游荡。

巴库斯对自然的知识以及酒的历史可谓是无所不知。他只要到一个地方,就会教人如何种植葡萄和酿出甜美的葡萄酒。他从希腊到小亚细亚到处漫游,甚至敢于冒险,远到印度和埃塞俄比亚。他无论走到哪里,就会把乐声、歌声和狂饮带到哪里。人们称他的侍从们为酒神的信徒,他们肆无忌惮地狂笑,漫不经心地喝酒、跳舞和唱歌,这些信徒就是因他们的吵闹无序而出名的。

在他的女性跟随者中间,最不拘泥的是酒神祭司。她们在狂欢的气氛中,如醉如痴,舞之蹈之,一直伴随着他,从一个王国到另一个王国。当她们疯狂或是极度兴奋时,她们使用残忍的暴力。她们曾把俄尔普斯这位才华横溢的音乐家的手足撕裂。

就连忒拜城国王彭透斯,他因为本国人民崇拜巴库斯而执意迫害酒神和追随酒神的忒拜人,所以遭受了酒神的惩罚,惨死在暴怒的妇人手下,而带领这群狂热的女人施罚于彭透斯的,就是彭透斯他自己的母亲阿高瓦。

当时在罗马的米开朗基罗体会到了酒神精神的存在,他在一种极度痛苦而近乎狂欢的心境中,创作出了《酒神巴库斯》。作品中有两个男子形象,主角巴库斯和配角小桑陀尔。

有人认为这尊雕塑是在米开朗基罗一生作品中,最接近古典的一件,也有人认为这是米开朗基罗雕塑作品中最具有欢乐色彩的雕塑。

这时的米开朗基罗才21岁,来到罗马的他全身燃烧着大显身手的强烈愿望,天才的激情产生出《酒神巴库斯》这样的杰作。这座高达两米多的巴库斯酒神雕像,是米开朗基罗第一次用巨大的大理石凿刻的男子全身裸体雕像。

酒神巴库斯醉眼蒙眬,还稍稍歪着头盯着右手举着的酒杯。左臂无力垂下,上半身向前倾倒,踉跄的右腿弯曲着,全身重点都落在左腿上。他欢乐吗?他放纵吗?他喝的是葡萄酒,紫红色的葡萄却是在他好友的坟墓上长出来的。好友是由他含泪埋葬,葡萄汁是他亲手挤榨,第一杯甘醇的酒,他首先献给了奥林匹斯众神,因而他有了酒神的称号。

沉重的酒杯,沉重的紫红酒色,沉重的脚步,沉重的心……他的嘴唇边露出了似醉非醉的神秘微笑。悲剧的内容却要以纵饮狂欢酒神节的喜剧形式来表达。

在巴库斯酒神的左下方有一个偷吃葡萄的小牧神,他调皮、愉快的神态透露出天真无邪的内心世界,与巴库斯沉重的心灵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巴库斯想忘却失去好友的悲哀,以酒消愁,然而越喝越怀念。人醉了,心不醉。米开朗基罗是不是也想变成酒神?他想忘却那血洗佛罗伦萨居民区的忧愤,忘却失去亲人的悲哀,忘却怀才不遇的凄怆,忘却心灵上巨大十字架的浓浓阴影。

这尊酒神的雕像闪耀着古希腊艺术大师的智慧。巴库斯酒神的头发是葡萄串,象征着他的身份;古希腊著名雕刻家帕拉克西特的《牧羊神》则披着如羊毛般卷曲的长发,暗示他半人半羊的牧羊人身份。

巴库斯酒神左下方的自然支柱,也就是坐在树桩上的小牧神,使不平衡的身子有了平衡的感觉。这个巧妙的构思明显地脱胎于古希腊的雕刻,菲狄亚斯、帕拉克西特、莱西普斯等古希腊雕刻大师的作品中都有一个明显的支柱,起着烘托环境、气氛等作用。

巴库斯酒神醉酒的特定状态,恰好表达了心灵微妙的感受与人体体积动作同步组合的闪光点,这是平衡与不平衡的力量的冲突。这不由使人想起古希腊人体雕刻的法则:在平衡的动态中表现人体的美。

前后两种不同的表现方式,恰恰证明了米开朗基罗以崭新的雕刻语言创造了时代的美,从此掀开了西方雕刻史上新的一页。他的天赋,他的勤奋,他的诗,他的心,终于淋漓尽致地展现在人们面前。

《酒神巴库斯》成为米开朗基罗的代表性作品之一,它以完美的裸体表现和略显摇晃的醉态突破了15世纪雕刻的机械平衡构图。

这时,他不过才21岁。就在萨伏那洛拉焚烧那些被视为虚荣与异端的书籍、饰物、艺术品的同一年,他还雕刻成了《垂死的那多尼斯》和巨大的《爱神》。

夜里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年轻的雕塑家米开朗基罗借着左手擎住的火把,细细地审视刚刚竣工的阿弗罗狄蒂石像,他的眼睛因熬夜而满布血丝,他的身上布满了石屑尘灰,他是十二万分的疲倦了。

现在总算成功了,这个爱神阿弗罗狄蒂。米开朗基罗现在自个儿瞧着,口中也禁不住啧啧赞叹。最后,他终于满意地把握了很久的锤子插进腰带里,他穿着一身玄黑色的长袍。

看哪,阿弗罗狄蒂宽朗的前额闪烁着静冷、圣洁的光辉,眉宇之间流露庄严、傲慢的神色。爱是世界上最优美、神圣的感情,米开朗基罗依稀地记起中学时代背诵过的拉丁文句子。

大而澄明的眼睛,高而挺直的鼻梁,显示了优雅、坦然、美丽、正直的气概。这正是他想象的、幻想过的爱情。爱情的眼睛容不得半点儿邪恶、欺瞒,爱情的鼻子理应呼吸纯洁、高贵的空气。

但是,那嘴唇,爱神的可爱的嘴唇,米开朗基罗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这两片微启的嘴唇,溢着热力,散着香芳,仿佛是对创造她的雕塑家羞怯的叫唤,大胆的应允。

爱神阿弗罗狄蒂完美无缺地、婷婷然地站立在众神之中,在和煦的阳光照拂下,静冷而且傲慢,美丽而且坦然,唯有那微启的嘴唇格外多地承受金色的光芒,以致和整个庄重的脸面不十分协调。但正因为如此,这爱神有了血色,有了青春,有了爱情。

米开朗基罗吁了一口长气,从山道上爬了起来,掸掉黑袍上的石屑尘灰。他瞥见了地上已熄灭的火把上还漾着一缕白烟。

辛苦的创造者

1497年,萨伏那洛拉领导了意大利有名的宗教改革,在广场焚毁珠宝、奢侈品、华丽衣物和所谓伤风败俗的书籍等,禁止世俗音乐,推行圣歌,并改革城市行政管理与税收制度。他谴责教皇亚历山大六世是“撒旦的代表”。同年,教皇革除萨伏那洛拉的教籍。

人们曾一度被萨伏那洛拉富于激情的演讲所感染和影响,但最终很多佛罗伦萨人对他感到厌倦并转而反对他,因为他试图强加给他们的清规戒律过于烦琐,他还谴责教皇亚历山大六世。1497年,美迪奇家族重新执掌了政权。教皇把萨伏那洛拉逐出了教会。

1498年4月,教皇和美迪奇家族利用饥荒煽动群众攻打圣马可修道院。米开朗基罗的哥哥、那个僧侣利奥那多因信仰那个预言者而被追逐。危险纷纷聚集在萨伏那洛拉的头上,米开朗基罗并未回佛罗伦萨来捍卫他。

共和国失败,萨伏那洛拉被以分裂教及异端狂想分子的罪名,在佛罗伦萨闹市中被火刑处死。萨伏那洛拉被烧死了,米开朗基罗只是沉默不语。在他的信件中,也从来没有提到过这个曾经让自己惊恐不已的教士,但是他的死亡,不可能对于米开朗基罗没有影响。

就在萨伏那洛拉被烧死前的几天,曾侵略意大利的法兰西国王查理八世出乎意料地去世了。他俩的死亡方式不同,该让谁上天国,谁下地狱?

米开朗基罗摇摇头,不想考虑这个尖锐的问题。这时他已签下合同,为圣彼得的法兰王小教堂献上一座雕像,这意味着只能在宗教题材里去寻找。他充满自信地在申请书上写道:“这作品将成为当今无人能够逾越的作品。”

耶稣之死的题材已被前人的画笔多次描绘过,还能抓住哪个惊心动魄的场面?他翻开素描本,碳笔下不知不觉地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脸庞,添上稀疏的头发,更像一个人——萨伏那洛拉。

他被出卖了。他置身在欺骗和背叛的网里,无数腥红的嘴张开着向他扑来。他不想逃脱,也无法挣扎,他的血被挤榨在一个个精美的酒杯里。他像一截枯木躺在母亲的怀里,就像幼年时迫切需要一个温暖、柔和的安全港口。他留下的生前说教只实现了一部分,但他的预言被残酷的现实证明了。他满足了,永远地安息了。

清晨米开朗基罗睡着了。米开朗基罗两只手上的泥还没有被洗干净,一条用来修整衣褶线条的泥水布料卷在地上。这时,赶马车的鞭哨声在西斯廷大道上响了起来。

红衣主教格罗雷斯悄悄地走近泥塑像,伸出手指轻轻地碰一下圣母的手,顿时心里充满了一种幸福的感觉。坐着的圣母还沉浸在悲哀之中,她的左手食指伸着,其余手指自然弯曲。红衣主教格罗雷斯不由得模仿着伸出手指,才发觉这姿势并不是自然放松,而是一种下意识的动作。

圣母的两只眼睛都微微闭着,下垂着的视线投在怀里的耶稣身上,形成了和谐的整体。耶稣的头后仰着,右手没有力气地下垂,半裸的身体横在圣母的衣裙上,形成了稳定的三角形结构。耶稣是无声的痛苦,圣母是难言的悲伤,仿佛有一种巨大的艺术震撼力在肃穆宁静的形式中蕴藏着。

红衣主教格罗雷斯不明白圣母玛丽亚怎么会这样年轻,而不是满脸皱纹的老妇人,耶稣却像干瘪的老头,毫无生气。他自然不知道这正是米开朗基罗的大胆尝试,打破美与丑的世俗观念,以全新的审美标准作为创造雕刻新语言的基础。颠倒的巨大反差更容易激起人们的丰富联想和深刻反思。

这时,米开朗基罗醒了。

年迈的法国红衣主教格罗斯雷立即表达了自己的不满:“温柔的感情,漂亮的衣褶,年轻的圣母玛丽亚还在想什么?”

格罗斯雷的潜台词,显然不大满意圣母和圣子的鲜明反差。

“尊敬的主教大人,贞童女玛丽亚永远和窗外的春天阳光在一起,她的悲哀是神圣的,命运女神也停止了手中的时间纺线。”

听了米开朗基罗的回答,格罗斯雷微微点点头,苍白的脸上掠过一丝愉快的神色,他充满感激地对米开朗基罗说:“在天国的耶稣也会感谢你的努力,他的痛苦和折磨已经太多了。”

“主教大人,耶稣在圣母怀里睡着了,他的灵魂已飘飞到天上,绚烂的晚霞是对他的亲切问候。”

格罗斯雷听到这里,非常满意,他虽然不能完全理解米开朗基罗的用意,但是他能够从中感觉到一种宗教的力量,这就够了,也是他最需要的东西。他生前最后的遗愿放心地交给了米开朗基罗去实现。《哀悼基督》的雕像将以他的名义献给基督教最古老的圣彼得教堂。

不过,可惜的是就在几天后,米开朗基罗就参加了格罗斯雷的葬礼,红衣主教终究未能看到传世之作《哀悼基督》雕像的最后完成。米开朗基罗深深感谢这位仁慈的红衣主教为他提供了雕刻《哀悼基督》的机会,并在签订的合同上他第一次被尊称为“大师”。

不久,米开朗基罗的《哀悼基督》完工了,有人说《哀悼基督》是为了纪念当时著名的宗教叛逆者、修道士萨伏纳罗拉的,这应该是有一定道理的,因为教士对于米开朗基罗的影响还是很大的,正是因为教士的预言,米开朗基罗才离开佛罗伦萨的。

这件作品的题材取自《圣经》故事中犹太总督抓住基督耶稣并把他钉死在十字架上之后,圣母玛丽亚抱着基督的身体痛哭的情景。《哀悼基督》是米开朗基罗早期最著名的代表作,这是他为圣彼得大教堂所做的。

米开朗基罗创作出来的作品饱含着忧伤,在这一雕像作品里,母亲把儿子的尸体抱在膝头上,凝视着他的面孔,像是想知道所发生的一切。她的手势是适度的,逐渐地消除着痛苦的疑问,细腻地表达着她那内心深处的全部悲哀。

雕像中死去的基督脸上没有任何痛苦的表情,肋下有一道伤痕,他横躺在圣母玛丽亚的两膝之间,右手自然下垂,头向后仰,身体细长,腰部弯曲,让人感觉到死亡的虚弱和无力。

圣母正值青春,面容秀丽、高雅大方,身上穿着宽大的斗篷和长袍,左手略微向后伸开,右手托住基督的身体,显示出一种无奈的痛苦;圣母的头向下看着儿子的身体,表现了她的内心正陷入深深的悲痛中。

圣母的双肩被细密的衣褶遮住了,面罩却衬托出她面容的姣美,她表情是静默而复杂的,似乎充满了无言的哀痛,人们仿佛能听到圣母充满哀思的祈祷,它表达的东西已经远远超出了基督教信仰所包含的内容,那是一种让全人类为之着迷的神圣的母爱。

在米开朗基罗的艺术世界里,圣母玛丽亚是纯洁、崇高的化身和神圣事物的象征,所以一定要永远保持青春。米开朗基罗创造性地把圣母刻画成了一个端庄美丽的少女,打破了以往苍白衰老的形象,但是这一点却丝毫也没有影响到表现她对基督之死的悲痛,她的美是显而易见的,她的悲哀却是无声的。圣母所体现出的青春、永恒和不朽的美,正是人类对美最永恒的追求。

为了能够把成年儿子放在母亲的膝头上,画家经过深思熟虑,终于以配置帷幔的方法解决了这个困难。圣母身上的衣裙呈现出流水一样的轻盈的细小裙纹,这进一步突出了圣母的女性面貌,表现衣裙布料的沉重,从两膝一直拖到地上,形成一团,就像雕塑的台座,上面安置着基督的身体。

圣母宽大的衣袍构成了稳重的金字塔式的构图,这样既能够显示出圣母四肢的形状,又能够巧妙地掩盖圣母身体的实际比例,解决了实际人体比例与构图美的矛盾问题。

基督的身体是十分虚弱的,恰好和圣母衣褶的厚重感以及清晰的面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统一而富有变化。雕像采用了大量的写实技巧,作者十分重视细节的处理,甚至还使用了天鹅绒进行摩擦,对雕像进行了细致入微的打磨,直至石像表面完全平滑光亮为止。

为了造成明确、完整和淳朴的印象,米开朗基罗的雕像是采用了角锥形的造型来完成的。由于米开朗基罗对作品精益求精的态度,石头在他那里都好像被赋予了生命力,雕像完成后全罗马的艺术爱好者蜂拥前来观看,美丽而圣洁的圣母形象十分具有感染力和视觉上的冲击力,作品轰动了整个罗马城,这样一来,作品立刻大放异彩,得到了所有艺术爱好者的好评。从此这一作品便与作者米开朗基罗的名字一起在艺术史册中占有光辉的一页。

值得一提的是雕像完成后,米开朗基罗平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屈从于虚荣心这个弱点,晚上他把自己锁在教堂里,在烛光下,把自己的姓名和故乡的地名刻在了雕像中圣母胸前的衣带上。从此以后,他再也没有在别的完成雕像上签名。就像大自然的树林和山脉一样,米开朗基罗的杰作是无须附带其创造者签名的。

死去的基督看起来好像永远那么年轻,他躺在圣母的腿上,仿佛睡着了一样。纯洁的圣女与受难的神明脸上呈现出奥林匹亚的严肃,并夹杂着一种不可名状的哀伤,米开朗基罗沉浸在那哀伤之中,他的心灵被这两个美丽的躯体所显现出来的悲凉占据了。

米开朗基罗时常感到一种悲哀,因为苦难与罪恶的景象如同一种专制的力量进入他的心中,使他这个天才受制于悲哀情绪的支配,疯狂的创作欲望让他直到死都无法松一口气。

虽然不是为了胜利的幻想,但他决定为了他自己的光荣与家人的光荣,他要去做一个征服者。他的家人向他要钱,就算他没有钱,他也从不拒绝他们,因为他太过于骄傲了,家庭的全部重负都压在了他一个人的肩上。为了给他的家人寄钱,让他卖身他都无怨无悔。

在这样的情况下,米开朗基罗的身体已经每况愈下,欲食欠佳、寒冷、潮湿、过于劳累等,开始在毁灭他。他经常头疼,一边的胸腹部肿胀。他父亲对他的生活方式常加责怪,但却没有去想他对此负有责任。在许多年后给父亲写信时,米开朗基罗说道:

我经受的一切磨难,都是为你们而经受的。

我的所有忧虑,都是因为爱你们而造成的。

由此可见当时米开朗基罗对于自己家庭付出了多少,他对于自己的家庭和父亲是热爱的,所以才会以不惜伤害身体的方式来为家里挣钱,所以才会从不抱怨。

米开朗基罗是老佛罗伦萨人,他对自己的血统与种族很是自豪的,甚至比对自己的天才都更加自豪。他不允许别人把他看作是个艺术家。他曾经说:我不是雕塑家米开朗基罗,而是米开朗基罗·博纳罗蒂,他终生以自己是博纳罗蒂家庭的人而自豪。

米开朗基罗是精神贵族,而且具有所有的阶级偏见。他甚至说,艺术应该由贵族而非平民百姓去搞。他对于家庭有着一种宗教的、古老的、几乎是野蛮的观念。他为它牺牲一切,而且希望别人也这样做。如他所说,他将为了它而被卖作奴隶。为了一点点小事,他都会为家庭而动情。

米开朗基罗瞧不起自己的兄弟,他们也该瞧不起。他对他的侄儿,也就是他的继承人不屑一顾。但是,他对兄弟们也好,对侄儿也好,都把他们看作是家族的代表而表示尊重。

在米开朗基罗的信中,出现最多的句子就是:我们的家族、维系我们的家族、不要让我们绝了种等。这个顽强彪悍的种族的所有的迷信、所有的狂热,他都具有。它们是湿软泥,他就是用这种泥造就的。但是,从这湿软泥中却迸发出纯洁一切的天才之火来。

谁如果不信天才,谁如果不知天才为何物,那就看看米开朗基罗吧!从来没有人像他那样为天才所困扰的。这才气似乎与他本人的气质并不相同:那是一个征服者侵占了他,并让他受到奴役。

尽管米开朗基罗意志坚定,那也无济于事,而且,甚至几乎可以说:连他的精神与心灵对之也无能为力。这是一种疯狂的激发,是一种存在于一个过于柔弱的躯体和心灵中而无法控制它的可怕的生命。

从未有人像米开朗基罗那样干活,他什么都不想,只想夜以继日地干活,直到自己累得筋疲力尽。他觉得自己浑身充满着过度的力量,所以只能不间断地行动,一刻也不能休息。

米开朗基罗病态的生活方式不仅使他的任务越积越多,以至于多到无法交货,慢慢地,他变成了一个怪人。他曾经想过要去雕刻山峦,他就会耗费数年的时间到石料场去选料,还要修一条路来搬运它们,而这么做仅仅是为了修建一座纪念碑。

米开朗基罗想成为多面手,既是工程师,又是凿石工。他想什么都亲自动手,独自一人建起宫殿、教堂。这简直是一种苦役犯过的日子。他甚至都挤不出时间来吃饭、睡觉。

伟大作品的诞生

1501年春,米开朗基罗回到佛罗伦萨。40年前,佛罗伦萨大教堂事务委员会曾把一块巨大的大理石岩块交给一个叫阿艾斯蒂诺的雕刻家,让他雕一尊先知像。

可是,雕刻刚开始不久便停工了,从此再也没有人敢接手了。这时正好米开朗基罗回到佛罗伦萨,也就顺理成章地接下了这个活,并准备雕成一尊巨大的大理石雕像。

在夏天的烈日烤晒下,搬运工人赤裸着上半身,吃力的肩上被绳子深深地勒出一道道口子。

绷紧的古铜色肌肉呈现出条条块块的轮廓,布满脊背的汗珠在阳光下颤动。他们身上的每个部位的阴面与亮处的色彩交替,都会产生坚硬和柔和、兴奋与忧郁的细腻感觉。

他们的形体是细长的,多余的脂肪已经被粗笨的体力劳动消耗干净,他们喷出的粗气和急促的呼吸声,也连同佛罗伦萨的炙人阳光渗进了都奇奥圆柱石里。

米开朗基罗的每一个细胞都充溢着兴奋的感觉,他在高声叫喊,他不停地奔走,忙着指挥竖立圆柱石,周围已有了一个雕刻工场的模样。他的眼睛闪烁着光芒,圆柱石的灵魂已经看到了。

月亮爬上了屋顶,佛罗伦萨笼罩在朦胧的光雾中,市议政厅的钟楼伸长着脖子,忧郁地看着每扇亮着烛光的窗口。圣玛丽亚教堂的淡红圆顶,像一朵含羞的红百合花,迟迟不愿开放。米开朗基罗伸伸酸疼的胳膊,斜躺在椅子上,享受着这宁静的夜晚。

工作台上放着一个泥模像,这是体格健美的勇敢小伙子大卫。他的头向左,凝视前方。全身重心落在站直的右腿上,左腿自然向前放松,恰好躲过大理石上讨厌的窟窿。

圆柱石的直径只有这么长,无法使大卫雕像表现出强烈扭动形体的雕刻语言。既然全身框架构思已确立,那么只好在两只手的动作细节上进行琢磨。

忠实于《圣经》上的描绘,多纳泰罗大师等人的大卫雕像,表现的都是胜利时大卫的姿态。米开朗基罗已经在画稿上描绘了不少的素描,但仍然无法表现出大卫在出征前的复杂而微妙的心理状态。

昔日尚未发育的少年大卫,如今变成成熟的青年人,他是聪明的勇士,又是多才多艺的音乐家和诗人。

“对,就是这样!”米开朗基罗忽然想到,可以将胜利者的大卫转变为残酷激战之前的出征大卫,这时,大卫没有穿罗王脱下的甲胄,也没有护身的盾牌,更没有冲锋陷阵的锐利长枪。他手中拿的是以色列古老武器击石机,在小溪边找了5块石子,攥在手里。这样,大理石的直径就足够了。

于是,米开朗基罗决定大胆改变以往的情节。可是作为千军万马的前锋勇士大卫在想什么?

米开朗基罗丢下素描本,使劲地搓泥。

佛罗伦萨已经睡了,烛油滴在米开朗基罗的手指上,他伏在工作台上进入了梦乡。

就这样,《大卫》雕像日渐成形。工作场角落里的杂草已经绿了两次,现在又枯了。大卫终于完美地站在了米开朗基罗的面前,艺术家的眼里禁不住激动得流下了热泪。

他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大卫身上的每一个部分,因为这里的每一点都是自己的血和汗。

米开朗基罗知道,当雕像完成的时候,也就是自己与雕像分别的时候,从此它将不属于自己,虽然自己与它生活了这么长的时间,虽然自己在它的身上花费了那么多的时间,那么大的精力,但是它就在诞生的那一天起,就有了自己的生命。

艺术在艺术家们的手里诞生,但却从来不属于艺术家,自己以前的作品是这样,现在这个《大卫》也是这样。第二天,那个与米开朗基罗签订合同的行政长官就来了,他要看看米开朗基罗的工作做得怎么样。

据说,把雕像交由米开朗基罗做的行政长官比尔·索德里尼为表示自己的品位高雅而对雕像提出了一些批评,他认为鼻子太厚了。

等这个不懂装懂的长官评论发表完以后,米开朗基罗一句话也没有说,他拿起一把剪刀和一点大理石粉爬上脚手架,一边轻轻地晃动着剪刀,一边把大理石粉一点点撒落,但他自始至终都没有碰雕像的鼻子,原封不动地保留着。

等一切完成后,米开朗基罗转身对着行政长官说:“现在,您再看看怎么样?”

索德里尼回答说:“现在,它让我喜欢多了。您把它改动得颇有生气了!”

这时,米开朗基罗快步走下脚手架,他可以尽情地嘲笑索德里尼的无知了。人们认为从这件作品中仍可看到那种无声的蔑视。那是一种内敛着的骚动的力量,它充满了对敌人的轻蔑与不屑。把它放在博物馆的墙里,它会感到窒息憋闷,因为它需要广场上的阳光和更广阔的空间。

《大卫》雕像高2.5米,连基座高5.5米。在米开朗基罗生活时期,正好处于意大利社会动荡的年代,生活上常常颠沛流离,这使他对所生活的时代产生了怀疑,内心感到十分痛苦,失望之余,他把自己的思想全部倾注在艺术创作中,同时不停地寻找着自己的理想,并创造了一系列体格雄伟、坚强、勇猛如巨人般的英雄形象。《大卫》就是这种思想最杰出的代表。

大卫是圣经中的少年英雄,曾经杀死侵略犹太人的非利士巨人哥利亚,保卫了祖国的城市和人民。米开朗基罗没有沿用前人表现大卫战胜敌人后将敌人头颅踩在脚下的场景,而是选择了大卫迎接战斗时的状态。

在这件作品中,大卫是一个肌肉发达、体格匀称的青年壮士形象。他充满自信地站立着,英姿飒爽,左手拿石块,右手下垂,头向左侧转动着,面容英俊,炯炯有神的双眼凝视着远方,仿佛正在向地平线的远处搜索着敌人,随时准备投入一场新的战斗。

在作品中,大卫的头部,眉头紧锁,双目有神,鼻梁高挺。笔者还观察到大卫的脸部因为力量的凝结而显出线条的变化,仿佛脸部肌肉会活动一般。而整个头部歪向一侧,颈部的塑造成为一个重点。

因为头部不是正对着前方,所以颈部的雕塑不是简单的左右对称即可完成的,但是米开朗基罗却把大卫颈部肌肉的张与弛,骨骼的一侧明显一侧被肌肉覆盖,线条一侧舒张流畅一侧复杂繁多全部创造性地表现了出来。

《大卫》可以说是米开朗基罗在男子颈部塑造上最成功的作品。米开朗基罗的其他作品如《造反的奴隶》的颈部没有力量的突出,《乔凡尼诺》中的颈部则显得柔美,体现不出米开朗基罗的水平,《昼》与《暮》的颈部则不明显,而《摩西》则根本没有颈部,因为被胡子遮挡了,相比而言,《大卫》无异是其中最完美的。

米开朗基罗创作的《大卫》体现了理想中的男性美,这位少年英雄怒目直视着前方,它体格雄伟健美,身体中积蓄的伟大力量似乎随时可以爆发出来。神态勇敢坚强,身体、脸部和肌肉紧张而饱满,表情中充满了全神贯注的紧张情绪和坚强的意志。

大卫的力量感主要是通过他布满肌肉的双臂、胸腹和大腿来表现的,整个雕塑的造型主要还是靠一只下垂、一只上举的双手和一条用来支撑、一条发力的双腿,形成一种张开却又含蓄的节奏。

米开朗基罗在《大卫》中塑造了人物产生激情之前的瞬间,他的姿态似乎有些像是在休息,但躯体姿态表现出某种紧张的情绪,使人有强烈的“静中有动”的感觉,使作品在艺术上显得更加具有感染力,与前人表现战斗结束后情景的习惯不同。

米开朗基罗的《大卫》雕像是用整块的石料雕刻而成的,为了使雕像在基座上显得更加雄伟壮观,有意放大了人物的头部和两个胳膊,使得大卫在观众的视角中显得越加挺拔有力,充满了巨人感。

那么米开朗基罗通过这尊雕塑所要表达的情感究竟是什么呢?或者说,它所具有的内蕴究竟是什么呢?

首先是因为仇恨,对敌将巨人哥利亚的仇恨与鄙视。由于米开朗基罗雕凿下的大卫还是一个青春期的少年,所以他又需要有超人的智谋和必胜的信念,这样才能战胜强大的敌人。

其次则是主题本身就带有悲凉的意味,这是对第一个原因的深化。分析其他相同题材的大卫雕像,如韦罗基奥的《大卫》是一个清秀苗条、棱角分明、身材修长的小伙子。多纳泰罗的《大卫》则是一个高大健壮的青年,并且这个大卫还将他厚重的剑插入一个怪物的斑白的头颅。

源自多纳泰罗的铜制《大卫》的有后来切利尼的《珀尔休斯》和米开朗基罗的《大卫》,这两尊雕塑曾经在同一个公共广场上摆放过。米开朗基罗选取了战斗前的片刻,在大卫愤怒的眼中,仿佛充满了硝烟、死亡和鲜血,面对雕像,你甚至可以感觉到战争的尘埃和尸体的伤痛已经扑面而来。

但是,切利尼《珀尔休斯》那种血腥味儿会更加浓烈一些,效果也更加震撼人心一些。美杜莎的无头的躯体被雕像中的珀尔休斯的脚踩在地上,珀尔休斯的手还高举着血淋淋的美杜莎的头。

这三座雕塑是有着惊人的相通之处的,只不过《珀尔休斯》把多纳泰罗的《大卫》演绎得更加血腥和残酷,充满了暴力的美,而米开朗基罗则选择战斗前的一刻,就像暴风雨到来之前的宁静,但他却没有颠覆多纳泰罗《大卫》的意思,而是对它的继承和发展。

米开朗基罗的这尊雕像被认为是西方美术史上最值得夸耀的男性人体雕像之一。不仅如此,《大卫》是文艺复兴人文主义思想的具体体现,它对人体的赞美,表面上看是对古希腊艺术的复兴,实质上表示着人们已从黑暗的中世纪桎梏中解脱出来,充分认识到了人在改造世界中的巨大力量。

作为一个时代雕塑艺术作品的最高境界,米开朗基罗在雕刻《大卫》的过程中投入了巨大的热情,他塑造出来的《大卫》将永远在艺术史中放射着不尽的光辉。因为这不仅仅是一尊雕像,更是思想解放运动在艺术上得到表达的象征。

大卫的身体大部分比例非常精确,就算是用解剖医生苛刻的眼光去衡量,也得佩服米开朗基罗的精确水平,让人觉得在大卫的肌肉下还蕴藏着最微细的血管和神经。就连一向不喜欢米开朗基罗的达·芬奇也曾经赞美说,大卫雕像可以和自己的绘画相媲美。

这尊雕像的完成,表明米开朗基罗的创作思想和艺术风格已经成熟。虽然这个时候他不过才29岁,但是,在佛罗伦萨人的眼里,米开朗基罗已经成一位艺术大师,一个伟大的雕刻家。

《大卫》雕像的成功,让所有的佛罗伦萨人兴奋和高兴,他们把这尊雕像看成了一个具有历史意义的标志,认为这是一个纪念碑式的巨作,它的出现,是划时代的事情。甚至开始从这尊雕像来计算时间,把雕像铸成的这一年,称为新时代的第一年。

为了《大卫》雕像的落成,佛罗伦萨当地政府专门成立了一个委员会,邀请了当时许多最有名的艺术家参加。

1504年1月25日,由菲比利诺·利比、波提切利、佩鲁吉诺和列奥纳多·达·芬奇组成的艺术家委员会讨论将把《大卫》雕像置于何处。大家就这件事情,征求了米开朗基罗的意见。米开朗基罗请求将《大卫》立在市政议会的宫殿前。

对于米开朗基罗放置大卫地点的请求,达·芬奇等人并不反对。达·芬奇和其他艺术家都已注意到了大卫的手关节较大,大腿过长的夸张艺术处理,这反而衬托出作为一个巨人英雄的大卫形象。

大家的心里都想竭力抹去萨伏那洛拉被焚烧的阴影,让一尊崭新的年轻英雄雕像作为佛罗伦萨市的骄傲象征,出现在阳光下,重新唤起市民们的尊严和勇气。

大教堂的建筑师们承担了把雕像搬出来的任务。5月14日傍晚,他们把《大卫》从临时的破屋里移出来。为了能够把巨大的大理石像移出来,门上方的檐墙都被拆除了。

夜幕降临了,《大卫》雕像暂时停留在普罗康索罗大街的拐弯处。一些激进的反对者向《大卫》投石,想把它砸毁。为此,不得不严加看管。雕像捆得笔直,上面微微吊起,让它自由摆动而又不碰到地面。第二天圆木又开始蠕动了,直至第四天,《大卫》雕像才移到市议会广场上,从大教堂搬到旧宫前,整整花了4天时间。

18日中午,它到了指定地点。夜里,在它的四周仍旧严加防范着。但是,防不胜防,一天晚上,它还是被石头击着了。

伟人之间的竞赛

1504年,佛罗伦萨市政议会让米开朗基罗与列奥纳多·达·芬奇两人相互争斗。这两个人毫不投机,他俩都很孤独,本应相互贴近。

但是,如果说他们与其他人相隔很远的话,那他俩相互之间隔得更远,两人中最孤立的是达·芬奇。他时年52岁,比米开朗基罗年长20岁。

自30岁时起,达·芬奇就离开了佛罗伦萨,因为它的狂乱激情为他的性格所无法容忍,他性格细腻,有点腼腆,而且他的宁静而多疑的灵性却是向一切敞开而且又是包容一切的。

这个大享乐主义者,这个绝对自由和绝对孤独的人,与他的祖国、宗教、全世界离得那么远,以致他只有同与他一样思想自由的君王在一起才会舒服。

1499年,他的保护人卢多维克·勒摩尔下台,他被迫离开米兰,于1502年,效忠于博尔吉亚亲王。1503年,这位亲王的政治生涯结束,他又被迫回到佛罗伦萨。

在这里,达·芬奇那嘲讽的微笑与阴郁而狂躁的米开朗基罗相遇,使后者大为恼火。米开朗基罗全身心地沉浸于自己的激情与信仰之中,他憎恨有激情与信仰的敌人,但是他更加仇恨的是那些毫无激情而又绝无信仰的人。

达·芬奇越是伟大,米开朗基罗对他就越是怀着敌意,而且他绝不放过任何机会向他表示出自己的敌意来。

达·芬奇是个相貌英俊的男人,举止温文尔雅。

有一天,他同一个朋友在佛罗伦萨街头漫步。他身穿一件粉红外套,长及膝头,修剪得非常美的蜷曲的长髯飘逸在胸前。

在圣·特里尼塔教堂旁,有几位中产者在聊天,他们在讨论但丁的一段诗文。他们招呼达·芬奇,请他替他们阐释一下诗意。此刻,米开朗基罗正巧经过。

达·芬奇便说:“米开朗基罗将对你们解释你们所谈论的诗句。”

米开朗基罗以为他想出他的洋相,便没好气地抢白道:“你自己去解释吧,你这个做了一个青铜马模塑却不会浇铸它,而且还毫不知耻地就此住手了的人!”说完,他便扭头走开了。

就是这样的两个人,可行政长官索德里尼竟然让他俩去搞同一件作品,装饰市政议会的议会大厅。这是文艺复兴时期两股最大的力的奇特争斗。

把市政会议大厅的装饰工程说成是达·芬奇和米开朗基罗这样两颗伟大心灵之间的得分竞赛听来粗俗,但他们的同时代人就是这么看的。当时达·芬奇在1503年受聘进行这项工作时已经驰名全欧。他刚刚画完了《蒙娜丽莎》,声名与日俱增,以至于所有喜欢艺术的人,甚至可以说是整个佛罗伦萨市居民,都希望他能给大家留下一些纪念性的作品。

1504年5月,达·芬奇受聘绘制一幅巨大的壁画《安吉亚里之战》,内容取材于15世纪佛罗伦萨和米兰之间的战争,达·芬奇很快就开始了《安吉亚里之战》图稿的创作。

然而,就在3个月后的1504年8月,米开朗基罗接到《卡希纳之战》的订单,同样也要绘制在市政会议大厅同一堵墙上。佛罗伦萨分成了各自拥戴这两个对手的两大阵营。那是佛罗伦萨和比萨的战争,发生在14世纪。安吉亚里、卡希纳均为意大利地名,两次战争均以佛罗伦萨胜利告终。

米开朗基罗被人们视作天才,这时他已经为罗马的圣彼得教堂雕塑了《圣母悼子》,而就在达·芬奇修改与佛罗伦萨最高行政议会的合同,把《安吉亚里之战》完成日期推后的那一个月,米开朗基罗的雕像《大卫》被竖在了维吉奥宫外面的广场上。就这样,达·芬奇有了一个对手。

这是一次竞赛,米开朗基罗是受聘来与达·芬奇比赛的。竞争带来了偏执和憎恨。米开朗基罗看不起达·芬奇,他一点也不掩饰对达·芬奇的厌恶,以致后者为了避开他而去了法国。另一方面,达·芬奇也在自己的笔记本里对米开朗基罗画作的笨拙水平进行了恶毒的评论。

于是人们不禁会想,1502年当选佛罗伦萨共和国终身执政官的索德里尼叫达·芬奇和米开朗基罗在同一堵墙上绘画时心里存着恶作剧的念头。然而,维吉奥宫中发生的事情变得十分神秘并与两位大师自身密切相关,其程度超过了所有人的预料。

这件事的利害关涉远远不止于艺术竞赛。1494年美迪奇家族被驱逐之后,佛罗伦萨共和国得以重建,而市政会议大厅是共和国一种新的、更加平民主义的观念的集中体现。

佛罗伦萨共和国再生之日是该市激情洋溢地重新发现自我的历史时刻。在之前一个世纪的时间里,佛罗伦萨市变得更像是一个传统的小封邑,现在它又再次确立了共和国政体。

才识卓绝之士全心投入了重建共和国的斗争,索德里尼的亲密盟友之一即是马基雅维利。历史学家们一直相信,马基雅维利在委任达·芬奇装饰市政会议大厅一事中发挥了某种作用。

可以肯定的是,达·芬奇和米开朗基罗都对自己的城市燃起了新的希望。他们都曾在远离佛罗伦萨的地方工作,在米兰、在罗马,而现在他们回来了。

虽然达·芬奇和米开朗基罗不是共和党人,但是米开朗基罗创造了共和国政治艺术中最具吸引力的作品,以弱胜强的英雄大卫象征着对抗暴政的佛罗伦萨,他雄姿英发、充满活力、警醒、头脑清晰,可以说是英雄气质的一个最有力的象征。

同其他人一样,达·芬奇和米开朗基罗清楚地知道佛罗伦萨市的自由宝贵和脆弱。佛罗伦萨市完全有理由期待他们创作出爱国主义的杰作,而竞争会给他们以激励。

他们笔下的战争形象不是辉煌盛大的展示骑士精神的庆典,相反是难以捉摸和令人不安的。这的确刺激了他们,不过是朝着奇怪、隐秘和悲观的方向。

达·芬奇所画的人物和马匹的草图保存了下来,还有一幅画面中心场景的摹本,是鲁本斯根据一个更早的摹本绘制的,名为《夺旗之战》。而在米开朗基罗的作品中,巴斯提亚诺·达·桑加罗所作的《卡希纳之战》摹本是重要的参考。

这些零散的材料反映出《安吉里之战》和《卡希纳之战》是那个时代最重要的作品,这也许就是为什么在当时和以后的岁月里它们的影子会一再出现在此后的战争题材绘画中。

尽管达·芬奇和米开朗基罗年龄不同,风格迥异,达·芬奇风格柔软朦胧,米开朗基罗则雄壮肯定,并且互有敌意,但他们有一点是共同的,那就是做事情有始无终。

在达·芬奇接受委任时,所有人都已经知道他的这个特点,人们不知道的是米开朗基罗也将变得拖拖拉拉且难以相处。实际上,流产的《卡希纳之战》标志着米开朗基罗“不完成”工作方式的开始,这种工作方式伴随着他的余生。人们甚至不妨猜测他是从达·芬奇那里学来了这种坏习惯。

这一次,达·芬奇在工作上的进展要比米开朗基罗大得多。他花了很长时间来完成草图,从流传下来的人物和马匹素描就可以知道他是多么投入。马匹和人物一样充满了冲突的张力,而人物表现出野兽般的残忍,战士们像咆哮一般大张着嘴,像是要吃人肉。达·芬奇制造了一台独特的木制升降机,这样他就可以舒适地在墙上上下。

但是,跟创作《最后的晚餐》时的情形差不多,达·芬奇使用了一种方法,这很明显是以古罗马作家老普林尼的配方为基础,以便用油质颜料在墙上作画。但他配制的混合物不管用,他买原料时可能上了当,画的上半部干燥以后变得很暗,下半部则分崩离析了。技术上的别出心裁酿成了最大的麻烦。

米开朗基罗在佛罗伦萨的医院里租了一个房间,然后画了一幅和壁画大小相同的非常精细的草图,虽然那幅画没有最终完成,仅仅只是草图阶段,但所有人都认为那是一幅无比精妙的草图,关于它的一切都令人感到惊叹。

达·芬奇描绘了战争中心最重要的部分,人和动物的躯体痛苦、恐怖的纠缠被淋漓尽致地展示了出来;米开朗基罗画的是战争边缘一个奇异又平凡的时刻:佛罗伦萨的士兵正在亚诺河中洗浴,突然听到敌军来临急匆匆地跳出水来穿铠甲。

而且最终时间把一切都摆平了,16世纪60年代,米开朗基罗的得意门生瓦萨里重新装饰了佛罗伦萨维吉奥宫的市政会议大厅,文艺复兴时期最大胆、最引人入胜的公共艺术项目的遗迹就这样完全被新的作品取代了。从此,达·芬奇和米开朗基罗那两件作品都消失了。

然而,达·芬奇和米开朗基罗的这两幅壁画却对当时的整个意大利艺术界产生了重大影响,尽管他们的作品本身没有得到很好的保存和流传,但是从1506年开始,它们已经成为一种榜样。达·芬奇简洁的表现,米开朗基罗的抽象,都影响了当时的艺术家。

著名的画家拉斐尔曾经多次去进行临摹,巴托洛米奥也曾受到了这两幅作品的启发,进行了创作。而安德利亚在自己年轻的时候,几乎是天天都在认真研究这两幅作品。这两幅作品几乎影响了当时意大利所有的艺术家,他们都从中获益很多。

达·芬奇和米开朗基罗之间看不见的战争的令人着迷之处在于它宣告了文艺复兴艺术的一种新的内在,新的感情表达和自我表现方式,在其中人类行为不再有什么意义,英雄主义和军事荣誉也不再可以控制。

正如马基雅维利因佛罗伦萨共和国的失败而断言人类行为为非理性一样,文艺复兴时期两位最伟大的艺术家第一次创造了现代的、剥去了幻想外衣的战争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