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放者的耳房

一八四八年五月二十六日,屠格涅夫的良师益友别林斯基与世长辞了, 他心痛欲裂。他没有辜负别林斯基的教导,从此,他与革命民主主义者的堡垒《现代人》更接近了。

法国革命失败以后,俄国也陷入空前黑暗之中。尼古拉一世被国外的事变吓破了胆,法国人被禁止入境,外国报刊一概禁止订阅;对国内人民,滥施淫威,动不动就逮捕和流放。为防范文坛“危害思想”,还成立了一个特别秘密委员会,到处搜查地下传单和禁书,拆阅私人信件,指使告密。《现代人》杂志也陷入困境——沙皇政府对它特别怀疑;多少检查官都睁着带血丝的眼睛盯着它。正在这时,一八五一年,屠格涅夫毅然参加了《现代人》集团,同革命民主主义者们站在同一战壕,以笔做刀枪,向俄罗斯黑暗世界开火。

一八五二年二月二十一日,果戈理逝世了。这是继别林斯基之后,俄国文学界的又一巨大损失。屠格涅夫回想起几个月之前,还在莫斯科拜访过这位伟大的批判现实主义作家的情景,心情十分沉重。他在纪念果戈理的文章中说:“果戈理去世了!哪一个俄罗斯心灵不为这个消息所感动?——他去世了⋯⋯”他用自己的文章,表达了每一个热爱祖国的俄罗斯人的心声。但这篇文章,却被彼得堡的书报检查机关禁止发表。屠格涅夫趁莫斯科还不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将它寄到那里,刊登在《莫斯科新闻》上,署名屠⋯⋯

夫。第三厅马上传讯屠格涅夫。因为当时沙皇政府禁止写文章纪念果戈理, 更主要的是因为《猎人笔记》的出版,使沙皇政府大为恼火。特务机关第三厅逮捕了屠格涅夫,沙皇尼古拉一世命令先监禁一个月,然后遣送回老家, 交地方官看管。

屠格涅夫被捕了,送进了警察局的“暂押所”。隔壁就是专门鞭打“不法”农奴的地方,那皮鞭的嘶叫声使屠格涅夫坐立不安。幸亏几天以后,看守的女儿们请求父亲,把这个高贵的犯人移到她们住宅中一间干净宽敞的房间里,当然,这是因为她们崇拜作家的天才。

屠格涅夫的被捕,在彼得堡引起了人民很大的愤慨。同志和熟人纷纷去探望他,警察局前面狭窄的街道上挤满了马车。但很快就禁止了这种探视, 把他一个人孤单单地留在那里。一个月以后,正值初夏,屠格涅夫被流放回到故乡斯巴斯基。他住在叫做“流放者的耳房”的小屋里。在这里,虽然比在“暂押所”自由些,常常有客人来看望他,邻居们起初怕与他接触,慢慢地,也不断来拜访他了,但这毕竟是画地为牢式的囚禁,不准他走出这个圈子。

流放者的耳房,能关住他高大的身躯,却关不住他奔放的思想。他没有放下手中的武器,流放使他更懂得自己战斗的意义。从流放的最初几天开始, 屠格涅夫就投入了工作。但当时他不知道他的作品是不是准许出版,《现代人》的主编涅克拉索夫很快写信告诉他:“我们打听了你的事情,他们说, 你可以写作⋯⋯”于是,他一边在他所熟悉的乡村,努力研究俄国人民,一边写些短篇,为创作长篇小说作准备。

他常常在那荒芜的花园里散步。有时也去打猎。可是,被流放的作家步步都有人监视,他身后总形影不离地跟着“一个人”。屠格涅夫称他是“警犬”。这家伙奉命监视作家,而且向上级呈送这样的秘密报告:“他去打猎。他的样子威武得很。在田里站住和农民谈了很久关于自由的事,但当我向他走过去,摘帽行礼的时候,伊凡·谢尔盖也维奇顿时做出好像看到魔鬼的样子,变得十分地严肃⋯⋯”区里的警察局长也每月来“勘察”一次,但屠格涅夫总是用十个卢布的酒钱,把他打发走。屠格涅夫就是这样巧妙地争取深入生活和进行创作的机会。乡居生活也为他的创作提供了丰富的生活素材。他十分珍惜这段流放的生活,他说:“我从来也没有做出这么多工作,而且做得像目前这样轻松。”

“流放者的耳房”是屠格涅夫创作史上的里程碑。他获得自由以后,每出国一段时间,有了什么大的创作计划,总要回到这里来完成。这“流放者的耳房”特别能使他懂得创作的意义,给他以巨大的创作动力。他的《罗亭》、

《贵族之家》、《前夜》等长篇小说都是在这里完成的。

一八五三年底,屠格涅夫结束了流放生活,回到彼得堡,受到朋友们的热烈欢迎。《现代人》编辑部盛筵迎接他的归来。宴会上,涅克拉索夫还特地为他写了一首诙谐的颂诗。诗的末尾两句说:

爱他满头的苍苍白发,

但却有一颗十分年轻的心灵!

这时,屠格涅夫才三十四岁,头发却差不多都已变成银白色了,所以大家开玩笑叫他“年轻老人”。但是,他的性格十分开朗、直爽,任何寂寞的编辑室,只要这位身材高大,表面有点笨手笨脚的作家出现,就立即变得活跃起来。

屠格涅夫的声誉与日俱增,他已成为全俄罗斯注目的作家。他没有满足于已经取得的成就,而是以加倍努力的创作,来报答人民给予他的荣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