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与子》

长篇小说《父与子》是屠格涅夫的代表作。它写于一八六○年八月,完成于一八六一年六月。一八六二年发表在《俄罗斯导报》第二期上。

《父与子》的内容是这样的:

一八五九年五月的一个晴朗的日子,暖风轻拂,阳光洒满大地,到处呈现出充满生机,春意盎然的景象。在通往×省玛利因诺的公路上,正奔驰着一辆四轮敞篷马车。车上坐着两个二十几岁的青年,其中一个年龄稍大,长着一张瘦长脸、宽广的前额和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淡茶色的连鬓胡子,穿着一件宽大的长外衣,这人叫巴札洛夫。他出身平民,祖父种过田,父亲是个乡村医生。他是彼得堡医科大学的毕业生。另一个是贵族青年阿尔卡狄·基尔沙诺夫。他们是同学。

巴札洛夫正直、诚实,有着清醒的头脑,富有朝气,而且学识丰富,对旧事物有着强烈的批判精神,因而深为他周围的同学所景仰;阿尔卡狄就是这些人中的一个。假期到来,阿尔卡狄邀请巴札洛夫到他父亲的庄园里做客。两位青年朋友静静地坐在颠簸的马车上。长途旅行,都有些倦意,只有那马蹄的“得得”的有节奏的声音,打破大自然的寂静。车窗外一幅幅画面,飞

驰般地掠过地们的眼前。路旁村子里,木屋倒塌,谷仓倾斜。农民们都穿着破旧的衣服,骑着瘦弱的小马,甚至连那些被饥饿的农民剥去树皮的柳树, 站在路旁也像一排衣衫褴褛的乞丐。瘦小的母牛贪婪地乱嚼着沟边的野草。阿尔卡狄注视着车窗外这幅萧条荒凉的景象,不由得发出叹息:“不,这不是一个富裕的地方!”他在思索着,“生活不能照这样下去,改革是绝对必需的。”

一刻钟以后,马车停在一所红铁皮屋顶、灰色墙壁的新的木头宅子的台阶前,这便是阿尔卡狄的家——玛利因诺,又叫“新■”,农民却给它起了一个绰号——“穷庄”。

阿尔卡狄的父亲尼古拉·基尔沙诺夫热情地带着一副母亲般的慈爱的笑容,迎接两位年轻人的到来,内心的兴奋使他好像有点慌张,又有点胆怯。他头发完全灰白,身子倒结实,不过背显得有点驼。尼古拉是个拥有两千个农奴和几千亩土地的贵族地主。他年轻时的生活很幸福,自从他妻子病逝后, 他就过着一种孤独的疏懒的生活。后来,他对田地改革的事情感到兴趣,便动手做起来,建立模范“农庄”;附近的人称他为“赤色分子”。但他的改革,并没有减轻农民的负担;农民常以拒交地租,损坏农具,作为对他的反抗,这使他很苦恼。他常常喜欢一个人独自沉思,回忆幸福的往事,从中寻求安慰;或是沉醉在朗诵普希金的诗歌的意境中以及动听的大提琴的乐曲声中。这是一个性格温和、多愁善感的地主老爷。他用热情的甚至带有几分阿谀的口吻,欢迎巴札洛夫的到来。

这时,阿尔卡狄的伯父巴威尔·基尔沙诺夫来到了客厅。他看起来大约有四十五岁,中等身材,穿着一套深色的英国式的衣服,系一条时髦的领结。这个举止高傲,有着一副优雅风度的绅士来到了两个年轻人的面前,他从裤袋里把他那粉红色长指甲的好看的手,伸给他的侄儿,口里说:“欢迎。”

尼古拉把他介绍给巴札洛夫。巴威尔以一种对平民的轻蔑态度来对待巴札洛夫,他只稍微弯了一下他的柔软的身子,并且微微一笑,算是招呼了巴札洛夫;他并不伸手给客人,反而把它收回到裤袋里去了。而不拘礼节的巴札洛夫却根本没把这个像古董似的贵族放在眼里。他们从第一次见面就埋下了冲突的种子。

巴威尔年轻的时候是个放荡的纨■子弟,后来成了上尉军官。一个光辉的前程在等待着他。就在这时,他结识了一位美丽而风流的公爵夫人。但他的追求失败了,从此他就萎靡不振,在空虚孤寂中生活着。他长期漂流在外, 许多年以后,才回到俄国,接受了他弟弟尼古拉的邀请,来到了玛利因诺寄居。巴威尔和所有贵族地主一样,坚信贵族制度不可动摇的原则,维护贵族地主的利益;否定当时的解放运动,否定与他们阶级相对立的平民革命民主主义者。

巴札洛夫的到来,扰乱了玛利因诺的安宁,在那些避世而居的贵族地主的生活中掀起了波澜。巴札洛夫从来到这里之后,就集中精力从事科学实验, 他从一清旱起就去捉青蛙,然后就解剖、研究,整天坐在他的小屋里,孜孜不倦地工作着。有时他也和仆人的小孩在一起,回答孩子们所提出的各种天真的问题。这里的佣人也都喜欢他,因为他们觉得他是他们的同类,而不是老爷。可是他那平民的气质和藐视贵族的态度,却使巴威尔感到威胁。巴威尔憎恶这个“学医的家伙”,用他的话说就是他的“贵族气质受不了巴札洛夫的冷淡”。

一天,巴威尔问阿尔卡狄:“巴札洛夫是怎样一个人?”阿尔卡狄是这样回答的:“他是一个虚无主义者”“是一个用批评的眼光去看一切的人—

—他不服从任何权威,他不跟着旁人信仰任何原则,不管这个原则是怎样被人认为神圣不可侵犯。”出于贵族阶级的本性,巴威尔清楚地意识到他与巴札洛夫是势不两立的,他用心灵的全部力量来憎恶他。而阿尔卡狄的父亲尼古拉却与巴威尔有些不同,他认为巴札洛夫博学、有才干;巴札洛夫所从事的科学研究也常常吸引着他。有时,他悄悄地来到巴札洛夫的小屋里,细心地看他做实验。但巴札洛夫的到来,使尼古拉在精神上也感到压力,并且还担心巴札洛夫给阿尔卡狄的影响是不好的。有一天,巴札洛夫在细致地考察了尼古拉的庄园后,对阿尔卡狄说:“你父亲是个好人,但他落后了。”说这话时,正好被尼古拉听见了,他足足站了两分钟才悄悄走开。他开始怀疑自己的过去,他哀叹着对巴威尔说:“都是落后的人了,我们的日子已经过去了⋯⋯也许巴札洛夫是对的⋯⋯。”可是,巴威尔却不认输,他说,我却不这么容易认输投降⋯⋯我看得很清楚,我要跟那个学医的家伙打一仗。”果然就在这天傍晚喝茶的时候,他们开始了交锋。这天,巴威尔走进客

厅,就已经准备好作战了。他只等找一个口实就向敌人进攻,可是等了好久都没有找到。巴札洛夫和往常一样,这个傲慢不羁的平民知识分子打心眼里藐视这些贵族地主,他从来都厌烦和他们辩论。他并不热衷于宣传自己的主张,他重视的是实践。因此,这一天,他照例在“老基尔沙诺夫”们面前不多讲话,只是一杯一杯地喝着茶,不说一句活。巴威尔实在等得不耐烦了, 最终他总算找到了一个开战的机会实现了他的愿望。

当他们的话题转到了附近一个地主身上,巴札洛夫随口轻蔑地说:“没有出息的下流贵族”,这直接触怒了巴威尔,他气得嘴唇在打颤,于是将自己对巴札洛夫的满腔的仇恨和怒火一古脑倾泻出来。他振振有辞地向巴札洛夫发动了攻击,大肆颂扬他所崇拜的英国的贵族制度和他们的美德。他狠狠地对巴札洛夫说什么,英国的自由是贵族阶级给它的,也是由贵族阶级来维持的。他警告说:“贵族制度是一个原则,在我们这个时代里只有不道德的或是没有头脑的人,才能不要原则地过日子⋯⋯。”巴札洛夫毫不示弱,他面对着那个外强中干的论敌,给以有力的驳斥。巴札洛夫指出,一切的贵族地主都是寄生者,没有行动的力量,所以,他们是不值得尊重的。请看下面这段富有戏剧性的对话:

巴札洛夫:“目前最有用的事就是否定——我们便否定,”

“否定一切。”

巴威尔:“怎么,不仅艺术和诗,可是连⋯⋯ 说起来太可怕了⋯⋯”

巴札洛夫:“一切。”(巴札洛夫镇静地再说一遍)。

巴威尔睁大了眼睛望着他。

这虽然采用的是含蓄的笔调,但可看出巴札洛夫对现存政权和农奴制度的彻底否定。巴札洛夫在争论中表现了他的非凡的气概,把巴威尔驳斥得张口结舌、无言可对。

在另一次争论中,巴威尔又挑战似地问巴札洛夫是否也否定日常生活中 “公认的法则”,这无疑是暗示着国家、财产、法律以至宗教等等,巴札洛

夫不直接回答他,而反问道:“这是审问吗?”巴威尔的脸色不禁为之变白。巴札洛夫相当深刻地认识自己的任务,不仅在于否定贵族制度,在于破坏旧世界,还在于改造社会,组织合理的社会。因而他无情地揭露贵族自由主义者的伪善;他嘲笑巴威尔自诩为自由主义者,也不过是每一个月里帮忙使一个农人少挨一顿打。一次,他曾慷慨激昂地驳斥巴威尔说:“我们整个忙着干一些无聊的事情,我们白费时间谈论⋯⋯可是事实上需要解决的却是我们每天的面包。”巴札洛夫就是这样始终保持清醒的头脑、重视实践、反对巴威尔那种抽象的空谈。他们的论战,常常引起尼古拉的不安和阿尔卡狄的埋怨。阿尔卡狄总是站在基尔沙诺夫老一辈们的一边,反对对他父辈们的轻蔑和嘲笑。在他看来,儿子无论如何是不能审判父亲的。所以,阿尔卡狄也不是一个革命者,而是一个软弱的、爱自由的少爷。巴札洛夫常常和他发生争论,并批评他的贵族习气。有一次,他批评阿尔卡狄说:“你不会战斗,你却以为自己是一个勇敢的小伙子,可是我们却要战斗。”在这个贵族之家里, 巴札洛夫孤军奋战,他充满信心,迎接一个又一个新的挑战。

有一天清晨,巴札洛夫在花园的凉亭里偶然遇见了尼古拉的情妇费尼奇加。她是个二十几岁的美丽的少妇。他虽是老爷的情妇,但没有因为受地主的恩宠而变成一个庸俗的地主太太。由于她出身平民,她很自然地对巴札洛夫这个没有绅士气派的医生产生好感。在她看来,巴札洛夫是一个朴素的人。他博学,有才能。他们的接近,引起了巴威尔的嫉妒。因为巴威尔在费尼奇加身上,发现了他早年失去的恋人——公爵夫人的幻影而深深地迷恋着她。他总像影子似地窥视着她的行动。当他发现巴札洛夫和费尼奇加接近,这就成为他对巴札洛夫展开新的挑战的导火线,于是他布宣与巴札洛夫决斗。实质上,这是巴威尔与巴札洛夫思想矛盾尖锐化的反映;这表明,巴威尔要做最后的挣扎,与巴札洛夫决一死战了。

巴札洛夫认为决斗是很荒唐的,但他还是毅然接受了巴威尔的挑战;他决心以决斗对巴威尔做最后的裁决,打破他对自己力量的迷信,戳穿他在虚荣心掩盖下的虚弱本质。

决斗是在一个明媚清新的早晨进行的。浅蓝明净的天空飘起几片彩云, 晶莹的露珠撒满在草茎和树叶上面,银子似地闪闪发光。百灵鸟的声音打破了这清晨的宁静。巴札洛夫一早就来到了他们约定的树林里等待巴威尔。决斗开始,尽管巴威尔抱着决心打死对方的阴暗心理,抢先瞄准巴札洛夫开枪了,但他到底是一个空虚的躯壳,失去了精神力量的支撑,他射出的仇恨的子弹,从巴札洛夫耳边“嘶”的一声擦了过去,没有打中;镇定自若的巴札洛夫并没有瞄准,就打伤了巴威尔的大腿。巴札洛夫无心打死他,只是用子弹摧垮他那虚弱的精神堡垒。巴威尔负伤后,巴札洛夫没有忘记医生的义务, 为他验伤并看护他。

决斗宣告了巴威尔的彻底失败。他为他的高傲、为他的失败而不满意自己,但他无论如何不肯跟巴札洛夫和解。可是,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是“落后的人”,自己的贵族派头同社会气息太不调和了。从此以后,巴威尔就离开了祖国,在孤独和寂寞中,消磨余生。

巴札洛夫告别了基尔沙诺夫贵族庄园。

巴札洛夫在城里,由于一个偶然的机会,认识了贵族阿金左娃夫人。阿金左娃是一个美丽、聪明而又有教养的贵妇人。她身材修长,有着一

双聪慧而明亮的眼睛,在她的脸上显露出一种亲切而温柔的力量。她的不平

常的生活经历,使她不同于一般只沉溺于庸俗享乐的上流社会妇女。她自幼生活在一个破产的贵族家庭里,二十岁时,被一个富豪阿金左夫看中了,那是一个四十六岁的古怪的忧郁病患者。他们同居了六年,阿金左夫临死把全部财产都遗留给她,从此她就在乡下一座富丽堂皇的宅子里,过着清闲而安逸的阔太太生活。但她没有让光阴在孤寂中虚度,她读了不少好书。她有广泛的兴趣,但她没有迷醉。她虽没有一定的偏见和坚定的信仰,但她也从来不轻易放弃自己的主张,对许多事物她都看得很清楚。当她与巴札洛夫相遇后,这个有着渊博的知识,敢于否定一切权威的人,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喜欢这个年轻人的温厚和真挚。他们第一次见面,尽管巴札洛夫有点儿■ 促不安,但还是同她从容地、活泼地足足谈了三个多小时,并接受了她的邀请到她家去做客。

三天后,巴札洛夫和阿尔卡狄应邀来到了离城四十维尔伏的尼柯尔斯柯耶村。阿金左娃的庄子座落在一座倾斜的、没有掩蔽的小山上,这是一所有绿色的屋顶、白的柱子、富丽堂皇、陈设精雅的宅子。女主人热情的接待, 在巴札洛夫心中产生了一种自己也说不清的喜悦。她的美貌、聪颖和她的“独立的性格”,还有那不同凡俗的风度,引起了巴札洛夫的爱慕。他认为她是一个有脑筋的人,“她还经历过人生”。而阿金左娃也喜欢倾听巴札洛夫那富有独创性的精辟的见解和犀利的谈吐,虽然她很少赞同巴札洛夫的意见。有时巴札洛夫的言论激怒了她或触怒了她的趣味和高雅的习惯,她也不怪他。她显然是对他发生了兴趣;而巴札洛夫也是如此,他需要爱情。他沉浸在对阿金左娃的热恋之中,但这种感情使他痛苦、也使他愤怒。照他自己说, 这种浪漫主义的爱情,是荒唐的、不可宽恕的愚蠢,这种矛盾心理折磨着他。

一天,巴札洛夫同她在花园里散步。他突然声音抑郁地对她说,他打算不久回到他父亲的村子里去⋯⋯,她的脸色立刻变得苍白,好像有什么东西刺疼她的心,使她自己也觉得惊奇⋯⋯就在这天晚上,这是一个宁静的夜晚, 阿金左娃对巴札洛夫倾诉自己没有生活欲望和生活热情的苦恼;巴札洛夫清醒地看出,这个坐在天鹅绒椅子上,满身花边的贵族太太在卖弄风骚,寻求感情刺激。然而巴札洛夫及时转过背来。他还是向阿金左娃吐露了心底的秘密,表白了自己的爱情。这种冒险的尝试,在巴札洛夫心里并没有产生第一次表白爱情时的甜蜜,反而在他心中产生强烈的、痛苦的激情。他遭到了拒绝。巴札洛夫经历了感情和理智上的严酷的斗争。他并不了解阿金左娃,她虽然有时对贵族生活感到厌倦,但她害怕破坏这种平静的、悠闲的生活。在阿金左娃看来,“上帝知道这会引起什么样的事情来,这是不可轻易玩弄的, 无论如何,世界上最好的还是平静。”贵族的地位和传统的道德观念,使她不能逾越贵族道德所能允许的界限。巴札洛夫的到来,只能满足她一时的好奇心,并不能使她对巴札洛夫产生真正的爱情。

爱情的失败,尽管给巴札洛夫带来极大的痛苦,但主要的是他不满意自己。唯一使他自慰的是他虽然爱阿金左娃,但他没有对她说恭维话,没有停止对她的贵族气派的攻击;他也没有忘记自己的骄傲,当事实证明阿金左娃并不爱他时,他忍着内心的痛苦,毅然离开了阿金左娃。后来,巴札洛夫第二次到阿金左娃家时,他早已恢复了理性。阿金左娃虽然挽留巴札洛夫住下去,然而,巴札洛夫却非常理智地告诉她:“谢谢你留我住下⋯⋯可是我觉得我已经在不是我自己的圈子里,耽搁得太久了,飞鱼能够在空中支持一个时候,不过它们不久就得跳回水里去了,请你也答应我回到自己原来的环境

里去吧。”这时,阿金左娃望着曾经爱过她的巴札洛夫,她可怜他,便带着同情地伸出手给他,可是巴札洛夫后退了一步说:“不,我是一个穷人,可是我到现在还没有受到别人的周济。”他讨厌这位图清闲、爱幻想的贵妇人对他的同情的怜悯。他终于控制了自己的感情,回到了自己的生活圈子—— 父母的家中。

巴札洛夫到了阔别已久的家。他的到来给他年老的双亲带来了无限的欢乐和欣慰。他们用颤抖的声音喊着“叶纽沙”,特别是巴札洛夫的母亲,这个又胖又矮的老太太,用幸福的满含泪水的眼睛注视着自己的爱子。她眼里表示的不只是深爱和温情,那里还有忧愁。

巴札洛夫的父亲瓦西里是个乡村医生。他不惜花任何代价来完成儿子的教育。巴札洛夫是他的希望和骄傲,他认为像他儿子这样的人是不能够用平常的尺度来衡量的。他的母亲阿利娜性格温厚、心肠善良。两位老人家无微不至地关心儿子。母亲为了给儿子装饰屋子,从邻居那里讨了一点花来;父亲则每天早晨天刚亮就去找管家季莫费以奇商量,用他那打颤的手掏出一张一张破钞票,差遣季莫费以奇去买各种东西,特别关照他买好的饮食⋯⋯可是巴札洛夫对自己的父母却有些过分的严峻和冷漠。为了排遣自己内心的郁闷,他狂热地工作。但不久,工作的狂热消退了,苦恼的厌倦和沉闷的烦躁抓住了他。他的一切动作都显出来一种奇怪的疲倦,连他的脚步,那本来是坚定、快速、勇敢的,现在也改变了。他不再一个人散步,他常常到村子里去和农民谈话。但农民并不理解他,因为他所探讨的什么农民的人生观,以及俄罗斯的力量和将来等等问题,并不是农民所关心的。他们最感兴趣的是土地问题、面包问题,因此,农民认为他只不过是一位和善的老爷,一个逗人发笑的小丑罢了。

在这乡村的沉闷的日子里,巴札洛夫常常帮助他父亲给人治病。有一次,附近村子的一个农民患伤寒,很快就死了。巴札洛夫在解剖这个由于伤寒病致死的尸体时,不慎割破了手指,受了病菌感染。巴札洛夫在和病魔搏斗中是坚强的和勇敢的。他挣扎着,后来由于高烧,他整夜都是在一种半昏迷的睡眠状态中。年老的双亲悲痛万分,他们目不转睛地望着儿子,守护在他的身旁。整个宅子似乎一下子变得暗淡无光了,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愁容。只有巴札洛夫自己在清醒时,冷静地、清楚地了解:一桩极不幸的、意外的、不可避免的事情即将发生。他挣扎着,他想“一个老年人,至少还有时间从容地跟生命分离,可是我⋯⋯我还要办那么多的事情,我不要死,我还有使命。”

但是,死神终于征服了他。就这样,一颗热烈的、反抗的心停止了跳动; 一个平民知识分子结束了他的一生。他被埋葬在一个偏僻的角落里的一个小小的乡村公墓里。他的双亲常常互相搀扶着来到这座坟前,悲恸地为早逝的爱子祈祷。全书以衰老的双亲恸哭在巴札洛夫的墓前而结束。

《父与子》的情节开始于一八五九年五月,结束于一八六一年农奴制改革之后。这个对期,俄国“一切社会问题都归结到同农奴制及其残余的斗争”, 在这个社会经济条件下,贵族活动家已丧失其历史作用,民主主义平民知识分子在政治舞台上代替了贵族知识分子。他们之间在农奴制改革的方法和道路问题上的分歧,日益尖锐,终于形成了壁垒分明的两大阵营。在这个背景上,展开了《父与子》的故事情节。

《父与子》尽管也描写了父子两代人之间的某种疏远和隔阂,但是它的

基本冲突并不是父与子两代人的冲突,而是平民知识分子巴札洛夫与贵族地主巴威尔、尼古拉等人之间的两种社会力量、两个社会阵营的冲突。通过这个冲突,真实地反映了当时俄国社会最本质的矛盾冲突。

巴札洛夫是作品的中心人物。在他身上体现了那时刚刚产生的民主主义知识分子的某些特征。这个形象是屠格涅夫对知识分子长期观察和艰苦探索的结果。

小说一开始,作者就把主人公放在同他格格不入的贵族之家的环境里, 使他的性格特征和故事的冲突迅速展开。通过他与巴威尔之间一系列——政治、科学、艺术、哲学、道德等方面的冲突,表现出在俄国农奴制改革前夕, 贵族地主阶级已经成为历史的阻力,他们必将被历史所淘汰。尽管屠格涅夫在一定程度上,还同情这个阶级,但他却顽强地遵循客观的社会发展趋势, 他曾说:“我的整部中篇小说都是反对把贵族作为进步阶级的。”他把平民知识分子作为历史的进步力量来描写。巴札洛夫与巴威尔冲突的实质,是要不要改造俄国,要不要改革俄国的农奴制度。由于当时沙皇的检查制度,屠格涅夫不能写得更清楚些,但已经意味深长地表明巴札洛夫是一个敢于反对整个沙皇制度的革命者;是一个改造俄国社会的可贵的实践家。屠格涅夫真实地展示了巴札洛夫的民主主义观点的胜利,艺术地表明了民主主义平民知识分子是俄国革命变革时期的英雄人物。这是作者世界观中民主思想的胜利,也是他遵循艺术规律所取得的成就。

巴札洛夫在俄国的出现,动摇了贵族地主阶级的乐观主义,引起他们对自己以及他们奉行的所谓神圣原则永世长存的怀疑。这个艺术形象代表着历史前进的方向。

但是,由于屠格涅夫温和的贵族自由主义观点,在作品中又表现出作者思想上矛盾的鲜明烙印,这在巴札洛夫身上明显地表现出来:作者一方面写了巴札洛夫在与巴威尔的冲突中,是一个胜利者,一方面却把他看作是一个虚无主义者,在他身上只看到破坏的因素;一方面,巴札洛夫反对贵族道德, 一方面又让他接受巴威尔的挑战和决斗;巴札洛夫自认为属于人民,但他又不理解人民,人民也不理解他⋯⋯特别是在作品结尾,屠格涅夫虽然肯定巴札洛夫是个革命者,却又不相信他的理想和事业,否定他的积极的社会作用。屠格涅夫虽然真诚地希望改革农奴制度,但又惧怕农民革命。他认为在农奴制改革之后,现实已经很理想了,不需要在俄国再燃起革命的烈火,当然也就不需要像巴札洛夫那样的人了。正因为这样,他给巴札洛夫安排了一个悲剧的结局,让他过早地死去,让这个要干一番事业的巨人,停留在“未来的门口”,这正是作者看不到前途的反映。

与巴札洛夫对立的巴威尔,是一个轻视祖国,匍匐在外国文化面前的贵族地主,典型的西欧主义者。他仪表堂皇、孤芳自赏,每个毛孔都散发着贵族的气息。他的全部生活就是惋惜过去和追思虚幻的爱情。他的生活准则是: 过去的一切都是好的,凡是过去的原则都不许更动。他企图用贵族的原则和制度来对抗当时日益高涨的解放运动。巴威尔对巴札洛夫的挑战,实际上是两个对立阶级的较量。他所与之斗争的不只是巴札洛夫一个人,而是所有否定现存贵族制度的人。最后,他挑起决斗,充分表现了他精神的破产,而且也宣告了他彻底的失败。

与巴威尔一个阵营的还有他的弟弟尼古拉、侄子阿尔卡狄。尼古拉和巴威尔的性格不尽相同。他软弱,缺乏自信,常为自己一代人的过时而惆怅。

他力图在农事中实行某些改革,以便找出一条缓和阶级矛盾的道路,并把这种改革作为维护贵族地主制度的一种手段。然而,这种改良不仅不能改变俄国社会,也改变不了他窘困的处境,因此,尼古拉常常流露出一种悲哀绝望的情绪。通过尼古拉和巴威尔的形象反映了农奴制改革前夕贵族地主阶级的不同的心理和精神面貌。尼古拉的形象,带有作者的思想的某些成分。尼古拉是作者所赞赏的理想的地主形象。尼古拉的思想和他所走的道路,是拥护沙皇政府自上而下的改革,这正是屠格涅夫思想的反映。

巴札洛夫不仅战胜了基尔沙诺夫家的老一代, 也判决了他们的下一代

——阿尔卡狄。可见,《父与子》的冲突,并不发生在父辈与子辈之间。基尔沙诺夫家的肖子阿尔卡狄,在当时社会矛盾极其尖锐的情况下,接受了进步思潮的某些影响,但他没有坚定的政治信仰,经不住现实斗争的考验,更缺乏行动的力量。在巴札洛夫同巴威尔、尼古拉的斗争中,虽然有时他也站在巴札洛夫一边,那不过是喊些时髦的词句,把自己装扮成一个民主主义者而已。他更同情和怜悯他的伯父和父亲,说什么“儿子总不是父亲的审判官”。这表明阿尔卡狄只能是基尔沙诺夫家的温顺的下一代,根本不是巴札洛夫的战友。在作品结尾,阿尔卡狄果然步父辈的后尘,成为一个精明的庄园主, 他父辈的现在,正预示了他的未来。

如果说在玛利因诺表现了巴札洛夫性格的基本方面,那么在阿金左娃和他父母的家里,巴札洛夫的性格便得到了更进一步的补充,显示了他精神力量的强大,并深刻地揭示了他的复杂的内心世界。

阿金左娃虽是上流社会的贵妇人,但她不满足于平庸的享乐生活。她经历过人生,对社会的冷暖深有感触。她有广泛的兴趣,在生活中她不断地追求,这是她同巴札洛夫互相爱慕的思想基础。但是,贵族阶级的传统道德观念,使她不可能逾越贵族阶级道德所许可的界限。阿金左娃与巴札洛夫毕竟属于两个对立的阶级,他们最后各走东西,这是符合生活的逻辑的。

巴札洛夫的父母是纯朴的俄国人民的形象。作者以深厚的同情和幽默的笔调来写这两位老人的形象。通过与他们的关系,表现了巴札洛夫性格的一个侧面。他对双亲虽然冷漠生硬,但却怀着深沉的爱。全书以这对年老的双亲恸哭于巴札洛夫的墓前结尾,表达了作者对主人公巴札洛夫的哀悼和爱抚。

《父与子》的思想力量是与其高超、精湛的艺术相统一的。它的艺术是服从于作品的思想内容的。《父与子》是一部社会心理小说。它的艺术上的主要特色是写思想冲突,写人物之间的论争。它在艺术上,情节单一,结构朴素、简洁。作品通过三个情节中心——基尔沙诺夫家、阿金左娃家和巴札洛夫父母家,来揭示巴札洛夫的性格特征和表现主题思想。作品中的其他人物都自然地编织在这一基本情节之中。

在性格描写上,《父与子》主要是用反衬法,即以相互对立的性格来加以对照和衬托,更加突出人物性格的典型特征。巴札洛夫和巴威尔的互相反衬,不仅见于思想观点,而且也见于他们的谈吐和服饰。作者着墨不多,却勾勒出他们鲜明的性格。其次,屠格涅夫常以人物间的争论,作为表现人物性格的艺术手段,这种争论也反映了时代的风貌。巴札洛夫的性格就是在同巴威尔的激烈舌战中,在同阿金左娃、阿尔卡狄的交谈中得到鲜明体现的。再次,作者刻画性格不是以细腻的心理分析,而是以极其简练的语言,通过人物的活动,逼真地表达出人物刹那间的心理变化。屠格涅夫不像托尔斯泰

那样,用长篇的内心独白来揭示人物的心理活动,这是屠格涅夫别具一格的艺术特色。作品的语言生动、优美、清新。总之,这些质朴而平淡的艺术特色融化在深刻的思想和淡淡的抒情之中,构成了一部具有不朽的艺术魅力的作品。

屠格涅夫是一位伟大的现实主义作家。他真实地描写了十九世纪三十年代到七十年代的俄国社会生活,塑造了一系列具有时代特征的典型形象,构成了一部十九世纪四十——七十年代的俄国社会的艺术编年史。

屠格涅夫四十年的艺术实践是紧密地与俄国现实斗争结合在一起的。他对生活的积极探索,使他善于从平凡的生活中提炼重大的社会主题,创造出具有时代精神的形象。但是,当他脱离现实斗争,远离祖国时,他的创作就出现危机。屠格涅夫的艺术实践证实了生活是作家创作的土壤,脱离生活将使艺术枯竭这样一个真理。这个真理,直到今天对我们仍具有极大的现实意义。

屠格涅夫是十九世纪的现实主义艺术大师。他的精湛的艺术才能,为我们描绘出一幅俄罗斯乡村生活的风俗画。他的明快而质朴的风格,浓郁的抒情因素和富有表现力的语言,都是值得我们学习和借鉴的。

屠格涅夫不仅是俄国的伟大作家,也是一位具有世界声誉的伟大作家。他在西欧各国有着广泛的影响。十九世纪法国短篇小说家乔治桑,称屠格涅夫为自己的老师,他写信给屠格涅夫说:“导师,我们大家都应该向您学习。”有着“短篇小说之王”称号的法国大作家莫泊桑,称屠格涅夫为“伟大人物” “天才小说家”。

屠格涅夫也是中国人民所喜爱的作家。他的主要作品早在三十年代前后就已经介绍到中国来了。我国现代著名作家郁达夫在他的纪念屠格涅夫的文章中,满怀深情地说:“在许许多多古今大小的外国作家里,我觉得最可爱、最熟悉、同他的作品交往得最久而不会生厌的便是屠格涅夫⋯⋯因为我开始读小说,开始想写小说,受的完全是这一位相貌柔和,眼睛有点忧郁,绕腮胡长得满满的北国巨人的影响⋯⋯”在我国老一辈作家中,不仅郁达夫,还有茅盾、巴金、丁玲等,早年都接受过屠格涅夫的影响。丁玲早期作品的心理描写,就深受屠格涅夫短篇小说《人心》的影响;巴金一直是屠格涅夫作品的积极的翻译和介绍者。直到今天,屠格涅夫的作品仍深受中国读者的欢迎。

加里宁曾幽默地说:“凡是不想使自己作品产生社会影响的人,他自然就不需要屠格涅夫。”愿我们的作家多多品味这句话的含义和份量,从屠格涅夫作品中汲取营养,特别是学习他的艺术技巧,来繁荣我们的社会主义文学创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