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徒生涯

英国过去的文法学校,是一种专为那些准备将来升入大学的学生开设的中学,入学学生必须经过严格的考试,只有那些得分最高的学生才被录取。在教学方面,对学生的要求也很严格,这同中国的重点中学,颇有相似之处。

小詹姆斯·瓦特在威克尔刻街的那所文法学校里,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校长约翰·马尔和老师们,普遍期待着他能顺利地步入大学,成为一名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他的父母更是望子成龙,希望他能成为一名给瓦特家族争光的接班人。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就在小詹姆斯中学毕业的前夕,他的家庭连续遭到了几场意外的劫难。先是他父亲的一艘木帆船在去美洲的途中,不幸遇上了坏天气,被风浪打得粉碎。船上的人,全都落水身亡, 包括他的弟弟约翰。约翰比他哥哥小两岁,尽管也受妈妈的娇宠,但身体却健壮,顽皮好动。当时的英国有股“美洲热”,许多人到那里去做买卖,也有许多人向那里移民定居。詹姆斯和约翰小兄弟俩,读过不少关于去美洲“淘金”的书,也听过不少关于那块神秘大陆的美妙传说,所以都向往那里。父亲知道孩子们的心愿,在小约翰的再三恳求下,他决定把约翰交给自己一只商船的船长,让他带着约翰去弗吉尼亚开开眼界。想不到的是,灾难偏偏落在他的头上。

约翰的死,给这个家庭带来了巨大的悲痛。特别是对他的母亲,更是一场致命的打击。这位可怜的母亲艾格尼丝·米尔黑德,总共生了 8 个孩子:

前 5 个都在出生后不久便因病夭折,后 3 个总算都活了下来,其中除了詹姆斯和约翰两个小兄弟外,还有最后生下来的一个女孩琼。在这位母亲的精心照料下,3 个孩子逐渐长大了,可是母亲的心血也差不多熬尽了,她再也经受不住沉重的打击了。可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小约翰在大西洋里遇难的消息传到她的耳朵里,使得她如疯如痴,一病不起,终于在 1753 年告别人世,

死时才 52 岁。

对于父亲詹姆斯来说,除了丧妻丧子之外,他所遭受的打击还有经济上的巨大损失。他的一只可以跑远洋的大帆船被打碎了,船上的货物全都损失了,还有船员们的死亡抚恤,所有这一切,都要落到他这个船主身上。他只好变卖家产,该赔偿的赔偿,该抚恤的抚恤,咬着牙把这个苦果吞咽下去。小詹姆斯在母亲去世以后,似乎一下子变得懂事起来。他同母亲的关系

非同一般,连做梦也没有想到,一直疼爱他的母亲会突然地离开他,而且是一去不返。还有那位自幼就在一起玩耍的弟弟约翰,就在几天前还抱着那位大胡子船长的脸吻个不停,因为他终于答应要带他去美洲逛一趟。想不到的是,他和那位老船长也永远回不来了。对于父亲此时此刻的心情和处境,小詹姆斯也一清二楚,因为他毕竟不再是个小孩子了。在埋葬了母亲之后,他便主动提出要放弃学业,出去拜师学徒,以便能学到一门借以谋生的手艺。他的父亲在百般无奈的情况下,也只好放弃了原来准备供他念大学的打算, 同意他去学门手艺,以便将来能回格里诺克继承他的事业。

1754 年的 6 月,18 岁的詹姆斯·瓦特在中学毕业以后,便立刻收拾行装, 动身到格拉斯哥去。然而遗憾的是,在这样一座著名的城市里,竟然找不到一位有资格做他师傅的手艺人。最初,他跟着一位自称光学仪器商人干了一些时候,但很快便发现那位“师傅”不过是一名普通机匠而已,他能教的手

艺技术,瓦特早就掌握了。

然而,瓦特在格拉斯哥待的这段时间,并没有白白浪费。他住在外祖父的家里,认识了这个家族里一位名叫乔治·米尔黑德的成员。这位远房舅舅, 当时在格拉斯哥大学任人文学教授。在两年前成立的格拉斯哥文学协会里, 他是一名积极分子,有时还带着瓦特去参加一些活动。通过这种关系,瓦特结识了苏格兰的一些最有学问的人。这所大学的教授们,也都很喜欢这位年轻人。瓦特从童年时代起,就是一个喜欢博览群书的人。那些教授们看到他小小年纪,竟有着那么渊博的知识,而且头脑敏捷,记忆力也强得惊人,可以非常准确地说出某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所以无不为之称奇。在那些欣赏他的教授当中,有一位是物理学教授罗伯特·迪克博士。迪克博士邀请瓦特到物理系去,帮他安装一批刚刚运到的教授天文学用的仪器。在完成这项工作任务期间,瓦特表现出的聪明热情和熟练的技巧,给迪克博士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瓦特对这位既有高深学问又很平易近人的教授,也从心眼里敬佩不已。就这样,他们俩成为终生的好朋友。

迪克博士显然认为瓦特作为一个急需拜师学艺的年轻人,继续在格拉斯哥待下去,是没法得到进一步提高的。为了学到真本领,他必须到伦敦去, 因为伦敦集聚了一批举世闻名的仪器制造商,只有拜他们为师,才能学到真手艺。他把这种想法告诉了瓦特,并且表示如果瓦特能够取得父亲的同意, 他将给瓦特写一封介绍信,也许人家会收留他。

1755 年的 5 月,瓦特回到格里诺克,找他父亲商量去伦敦拜师学艺的事。他的父亲高兴地说:“既然有迪克博士引见,那你就及早动身去吧,因为能跟那些大名鼎鼎的仪器制造商学徒,是一件非常难得的事情。”很快,他就给儿子准备了足够的盘缠。

6 月 7 日,詹姆斯·瓦特骑上父亲给他准备的一匹马,动身到伦敦去。与他一起策马同行的,是一位名叫约翰·马尔的海军教官。这位年轻的军官是格里诺克那所文法学校校长的儿子,名字也同他的父亲一样。他这次到南方去,是为了到停泊在泰晤士河里的“汉普顿宫廷”号军舰上工作。詹姆斯当年在文法学校读书时,曾经是马尔校长的得意门生。这次同他儿子结伴同行,自然是一件非常舒心的事情。

瓦特是第一次出远门,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去。他的行李箱是从利思装船,通过海路运往伦敦的。在他的衣袋里,小心翼翼地装着迪克博士的一封介绍信。这封推荐函是写给著名的仪器制造商詹姆斯·肖特的,他住在伦敦斯特兰德区的萨里街,也是一位苏格兰人。

瓦特本来可以跟着他的行李,一道搭船走海路去伦敦,但是,由于他相信“有陆不登舟”的哲理名言,害怕乘船旅行会遇到意外事故,“天有不测风云”嘛!他的弟弟小约翰,不就是好端端地被风浪淹死在大海里的吗?想到这些,他还是选择了走陆地这条比较艰苦和相对缓慢的道路。

马尔比瓦特大几岁,生活经验也比瓦特多。这两位年轻的旅伴,从格里诺克动身以后,首先是经过戈德斯特里姆和伯里克,到达英格兰的北部重镇纽卡斯尔,然后沿着当时最好的道路大北方路直线南下。6 月初的英国,算是一年中最好的季节,天气通常晴朗,这给路上的行人提供了方便。他们两个骑马的技术都不高明,一路上只能慢腾腾地走着,时而聊天,时而观景, 整整花了 14 天的时间,终于到达了伦敦。

首都伦敦是一个繁华的大都市,从小地方初来的瓦特,从一开始就遇到

了不少的困难。他费了好大劲才找到了詹姆斯·肖特,把迪克博士的那封荐举信恭恭敬敬地交给了他。肖特虽然很友好地接待了瓦特,但却不肯收他为徒。他指点瓦特去找了另外几名仪器制造商,得到的回答却都大致相同。他们不肯收留瓦特的主要原因,是因为他没有正式学过徒,而现在才开始当学徒工,又显得年龄太大了。如果把他作为一名出了徒的工匠留下干活,他又不合乎当时的雇佣规定。

伦敦的行会制度,一直是非常严格的。任何一个外来户,要想在一门技术行业里站住脚,都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更何况像瓦特这种不合乎规定条件的人了。有真才实学是一回事,有学徒经历和出徒证明又是另外一回事。看来,只讲文凭不认人的情况,古今中外都有这种现象。

可怜的瓦特在伦敦街头白白跑了一个月,遇到了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但是,功夫不负有心人,他那种坚持不懈、忍辱负重的精神,最后终于取得了如意报偿。在瓦特的真诚恳请下,科恩希尔地区芬奇巷的仪器制造商约翰·摩根,终于同意留下他当一年学徒工,条件是要付给他 20 个畿尼的学费,还要为他无偿地干一些活。瓦特痛快地答应了他的条件。

摩根是一位学者,是当时伦敦有名的数学家,同时又是掌握操作技术的手艺人。在仪器制造业这个行当里,像他这种理论和实践都在行的能手并不多见,自然他会成为一名佼佼者。1752 年,他曾为西班牙国王制作了一个 18

英寸的反射望远镜,收取了 1200 英镑的费用,在同行中一时传为美谈。

也正由于摩根的名气大,才有足够的胆量,敢于藐视时钟仪表制造商行会那些神圣的规定。伦敦的这个行会曾明文规定:“任何外来人,不管他是外国人还是英国人,都不准加入仪器仪表制造商行会,也不许在这一行业里当学徒。很明显,他们是想通过技术垄断,来为自己谋取高额利润。

瓦特在伦敦找到肯收留他的师傅以后,心情非常高兴。在给他父亲的一封信里,瓦特曾这样谈论他的师傅摩根:“虽然他主要是一位黄铜匠人,但在这门行当的很多方面,他能够教我学会不少东西,例如各种产品的规格、比例和象限等。”

瓦特在伦敦 12 个月的学徒期间,曾给自己的生活节奏安排得十分紧张。他决心要在这为时一年的学徒生涯中,掌握别人通常要用 3~4 年的训练才能学会的技艺。为此,他必须兢兢业业,埋头苦干。师傅的耐心指点,加上他原有的功底,再加上他的刻苦努力,勤学苦练,就使得他的手艺进步很快。

年近 20 岁的瓦特,已经懂得生活的艰辛。他知道父亲为他提供的生活费

用来之不易,因此,必须在生活上精打细算,每周只安排 8 个先令的花销,

决不浪费一个铜板。他每周要在芬奇巷摩根的店铺里工作 5 天,每天都是从

清晨一直干到晚上 9 点钟。尽管这么长的工作时间,往往会把他累得精疲力竭,但在回到寝室以后,瓦特仍然不肯马上休息。他要利用夜晚和清晨一大早的时间,揽点零星的修理活来干,以便赚点钱来补贴自己的生活费用。

其实,即使什么事情也没有,瓦特也不敢在夜间随便上街头去玩。因为当时的伦敦并不太平,经常有为海军抓壮丁或者拐卖人口的事情发生,使人们生活在一种恐怖的气氛之中。英国同法国打了 7 年仗,为的是争夺北美和印度等海外殖民地。由于在战争初期损失惨重,为了补充前线急需的兵源, 抓壮丁便成为当时英国的一件常事。此外,伦敦当时还有些专门贩卖人口的“人蛇集团”,他们把绑架拐骗来的人口,主要是外地来的打工汉,装船运到西印第安的种植园去当奴隶,做苦工,通常是一去便杳无音讯。

在给他父亲写的一封信里,瓦特曾描述过当年伦敦抓壮丁的情景。他写道:

现在,他们对能被抓到的任何人,不管是在陆地上生活的“旱鸭子”,还是熟悉水性的海员,都要被逼着去当海军。只有在伦敦城的辖区里,他们必须把抓到的人首先送给市长审查,然后才允许把那些不受其保护的人带走。也就是说,在那些被抓到的壮丁中, 只有那些能证明自己是学徒工或是可靠的商人,才有可能被放掉。假如我被他们抓到送去见市长的话,我还不敢承认自己是在伦敦城里工作的,因为作为一个没有取得市民身份的人在他的辖区内工作,即使是在那里打短工,也都是违犯他们的法律的。

从这封信里,我们可以看出瓦特当年在伦敦过着提心吊胆的生活,并非是庸人自扰,而是确有一定道理的。像他这种生性谨慎的人,在那种动乱的岁月里,要保住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和卫护自身的安全,最好的办法就是待在家里。另外,从这封信里,我们还可以看到为什么伯明翰等商业中心,在18 世纪的时候能够得到飞速发展,其原因之一就是那里没有行会制度的束缚。那些从四面八方来到这些商业中心的人,并不像城市游民那样,不受法律的保护。而在伦敦这座王室所在的都会里,各种清规戒律实在太多了!

瓦特躲过了伦敦街头动乱的危险,也以惊人的速度学到了手艺。到了1756 年 4 月的时候,他已经可以用自豪的语气给他父亲写道:“我认为不管在什么地方,我都不愁没有饭吃,因为现在我已经能像大多数工匠那样出色地工作了,尽管我干的活还不如他们那样熟练。”同年 6 月,他又在信中得意地告诉他父亲,说他曾“用黄铜制造出一件法式接头的两脚规”,而这件制品则被评为全行业中最杰出的作品。

辛勤的劳动,终于结出了丰硕的成果。为时一年的学徒生涯,现在到了结束的时候了。1756 年 7 月,在学徒期满,告别那位可尊敬的师傅,并且永远离开他那个狭窄的工作间时,他一定会感到非常快慰。带着采购来的价值20 英镑的金属材料,收拾好平时为自己制造的一些小工具,还特地买来了一部宝贵的专业教科书,即由斯通翻译的尼古拉斯·拜昂的著作:《数学仪器的制造和使用》,风华正茂的詹姆斯·瓦特,踏上了返回苏格兰的漫长道路, 去迎接新的生活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