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次机会

——何宇飞

一九九四年我第二次参加高考,希望脆弱得就像个肥皂泡。当我的第二批同窗一个接一个欢天喜地地即将踏上新的征途时,我面对的又是铺天盖地而来的一片黑暗。

落榜回家后,我每天都一声不吭地扛着锄头跟父亲下地。顶着毒辣辣的烈日,更顶着左邻右舍火辣辣的评头品足,一个星期下来,白皙的皮肤便涂上了一层黝黑,我变得更加憔悴更加沉默了。

对劳动的苦累,我不敢说,更不敢流泪。我倒希望父亲能劈头盖脑地狠狠责骂我一顿,像儿时我犯了错误他把那又粗又大的巴掌毫不留情地印在我脸上一样,或许这样我能得到解脱,心里会好受些。但父亲总是绷着脸抽闷烟,整天一言不发,干活的时候,更是没头没脑地抡着锄头。我知道他在流汗,更在滴血,因为我不再是父亲的骄傲了,而是他的耻辱,恨铁不成钢的耻辱。

那段日子,家里的气氛沉闷得如死寂一般,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因为我落榜了。

白天,我拼命地用劳动折磨着自己的肉体;只有晚上,我才敢在漆黑里用泪水洗涤着自己的灵魂。我受着痛苦的煎熬,在每一次心底一千遍一万遍地呼喊“我不甘!我不甘!”之后,总掠过一阵阵揪心的疼痛。

小学时我的学习成绩就很好,满墙的奖状一直被父亲引以为荣,特别是中学那年我考上了县重点高中,成为村里进城读书的第一人。那时村里的人都在惊呼:“咱穷山村要出状元郎啦!”面对乡亲们羡慕的目光,父亲总是喜滋滋的,仿佛已看到了我一只脚跨进大学校门,干活时也满脸挂着笑。

一九九三年高考,我像一支搭在满弦上的箭,踌躇满志等待一触即发。岂料高考体检节外生枝,验血报告出来我患有肝炎,将要休学治病。我被取消了考试资格。这个消息犹如晴空霹雳,当时我就泪流满面。

养好病后,我恳求父亲让我再复读一年。父亲没有说什么,但还是默默地东拼西凑给我借够了学费。我发现父亲的神色黯然了许多,那时村里人开始在私下纷纷议论说我家就是没有读书的风水。

不知是精神太紧张,还是身体大虚弱,当我拖着一身疲惫结束第二次高考时,没料到命运之神又不经意地跟我开了个玩笑。仅仅是两分之差,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再一次被拒绝在大学门外。村里流传着的各种流言蜚语也闹得沸沸扬扬了。

我不甘,我还想读书,我一定能考上大学!尽管我在心底里喊得声嘶力竭,但我再也没有勇气向父亲提出补习了。父亲已完全没有了昔日那爽朗的神态,甚至有时在村人的目光中躲躲闪闪。不知何时,他的眼里已消失了自豪的神色,而充满了忧伤和凝重。

我依旧一声不吭地跟着父亲下地。

有一天,父亲愁眉苦脸地蹲在地头唉声叹气,一筹莫展地抽着旱烟。原来两个月前栽下的间接果苗全枯死了。我默默地把那些枯苗拔起来,仔细看了看,然后递到父亲面前,哺哺地说:“栽种时连薄膜都没有解开,间接芽全萎缩了,而且没有喷施蚁药,新芽都给蛀空了。”

“你怎么知道的?”父亲那混浊的眼睛里突然闪出一丝亮光。

“在书上看过。”我怯怯地应。

父亲盯着那些枯苗沉默了许久许久,突然站起来,直愣愣地瞪着我说:“你到底还想不想补习?”

“想!”我咬着牙点了点头。

“好,明天你就去报名吧!”父亲长长地吐出一口烟,那浓浓的烟团在淡淡的空气中一圈一圈地散去。

父亲卖掉了家里两头正在长膘的肉猪,给我筹够了学费,并用余下的钱购回来一批新果苗。

我跟着父亲,一棵一棵地把果苗种在原来那块地上。我知道父亲种下的不仅仅是果苗,他也在再一次地种植着希望。

临走那天,父亲送我去乘车,他帮我提着行李。一路上什么话也没有,只在临上车时,他才语重心长地叮嘱说:“家里已尽力了,这是最后的一次机会了,你好好珍惜吧!”这句简简单单的话,落在我心底却字字掷地有声。

金秋九月,本是收获硕果的季节,我却带着苦涩和希望,开始了第三次冲击高考的征程。

我憋足了劲,玩命般拼搏了一年。

那个夏天漫长的等待哟,我终于如愿以偿地拿到了大学的入学通知书。那天父亲哭了,一行行的热泪洗刷着那张饱经风霜的脸。奶奶说,只在爷爷去世那年父亲才这样掉过泪。我知道,这欣喜的泪水中也包含着父亲的多少辛酸啊!

我十分珍惜在大学里的日子,生活的磨炼,曲折的经历使我的成长更加茁壮。大学期间,我一直担任学生会干部,每年都领取综合奖学金,我的出色表现已成为了同学的楷模。

有句话说:“给我一个机会,我将还世界一个奇迹。”感谢父亲给我的最后一次机会,这改变了我的一生。

人生路,漫漫长,总有艰难困苦挡道。每当遇到挫折时,父亲的话总会在我耳边索绕,只要想着是最后的一次机会,我就充满了不懈前行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