沂河岸边拉锯战
14日凌晨4点。沂河岸边,大地就像冻死一样无声无息,疯狂的严寒仍在加倍地折磨着人。一八?师的官兵们全副武装,背插大刀,裤脚卷到了膝上,集结列队,待命出发。队伍中,几只大船满载着火炮,在岸边等待着统一行动。
一八?师参谋长李百年在看表。当指针缓缓地指向4时,他果断地挥手,轻声命令:“渡河!”
“弟兄们,跟我来!”
张宗衡旅长指挥着崔振伦团的士兵们,首先扑进沂河,向对岸涉去。沂河宽约一百多米,深水处达到腰间,刺骨的河水钻进裤子里,如同万箭刺心,但是,没有一个人后退!
一个团的人马悄然无声地向东岸接近了。眼看着快要上岸了,突然,一颗红色的信号弹竟然在对岸飞速升起,跃向高空,划出一个圆弧,落入了国军方向。刹那间,机枪哒哒,炮火耀眼,阻断了人们的视线。在天空下,全是铁片崩裂发出的乱哄哄的声音,炮弹不时从东岸闪出桔红色的光。从北边到南边,河床在摇晃着,冲锋的人群跟着河床一起在抖动。一群群从西岸冲下来的年青的士兵,倒在了沂河里,把刺骨的河水染得血红血红……
“妈的!鬼子有准备了。”李百年气得把军帽掀了下来,甩得远远的,喝令左右随从:“强攻!命令过河部队,强渡沂河!”
国军的大炮开始还击了,向着敌人的射击声和炮烟最密的地方飞去。无数的碎片爆炸开来,漫山遍野地隆隆响着。几分钟之后,在那看似悄然不动的东岸,枪声、炮声渐渐地小了。又过了一会儿,不知怎么的,在东岸敌人的身后,忽然响起一阵激烈的机枪扫射声,像巨人怒吼似的“杀啊!杀啊!”的喊声,在空中震响着。
“怎么回事?”
“一定是昨天我军潜伏过去的便衣队,向敌人开火了!”李百年一阵惊喜,透过枪烟,他又冲着脸色灰中带绿的随身参谋们吆喝起来。
“命令各部队不要等候,配合我们的便衣队,两面夹击鬼子!”李百年喊着,然后跃上他那匹正激动起来的大白马,顺着村子里的土路向河边飞跑下去……
4时整,当五十九军左、右两翼分数路向日军右侧背发起狂风暴雨般的攻击时,刚刚睡下的张自忠被震天的枪炮声惊醒了。他精神大振,睡意全消,一跃而起,推醒了在里屋睡的卫士、参谋们:“快,收拾一下,跟我到第一线去!”
由于一八?师师长刘振三尚未归队,张自忠赶到一八?师督战。张自忠不时透过望远镜了望。在沂河东岸,他看到了一八?师的官兵们……真多啊!过河部队与便衣队左右开弓,使东岸阻击的日军茫然失措,几乎没再作较大的抵抗,就往东面窜逃。部队登岸后,战士们乘胜前进,迅速向下一个攻击目标接近。
亭子头村。
突然,村东西两侧枪声大作,步枪、机枪全都喷吐着火舌。崔振伦团一营、二营的数百人,就像数百只小老虎,猛冲到村中,杀声震天。手榴弹爆炸处,一团团火光,分外耀眼。张自忠站在大槐树下,双眉紧贴着望远镜的玻璃罩,以熟练的动作调了调距离。顷刻间,他觉得,日军好像并没有料到国军会在亭子头发动攻击,因此,遇到了五十九军就像碰到了从角落里打出的冷枪似的,被打得晕头转向。足有10分钟,敌人没有还击,村里村外的人一片死寂,5座坚固的旧式炮楼,一下子被国军拿下了3个。
十多分钟后,亭子头村北边的两座敌人炮楼突然变得轮廓清晰了。机枪和冲锋枪开始射击,火星闪闪,从炮楼的射击孔、从烟囱的后面、以及不知从什么地方、大口径机枪射出的拖着光尾的子弹,划出了一条条微弯曲的闪光弹迹。断垣残壁中的敌炮,也向国军开火了。
崔振伦的六七八团攻击受阻。敌人的每颗炮弹落下,几乎都能使国军好几个人倒在血泊中。敌人炮楼里的机枪,更是疯狂无比,居高临下,四面喷火,扫倒了国军好几排人。
张自忠站在大槐树下的掩蔽部里,急得满头大汗,拿起电话命令崔振伦团长:“崔振伦,你是怎么搞的?你的动作太慢了,你在芦沟桥的那股子拚劲儿都泡洒喝了?……”
“轰隆!”一颗炮弹在不远处爆炸了,震得掩蔽部顶部的积土纷纷落下。
张自忠抖了抖身上的尘土,继续打电话:“什么?什么?……你少说废话,你要不惜任何牺牲,务必迅速攻下两座炮楼!”说完,“叭”的一声丢下了话筒。
崔团长接完电话,急匆匆地找到了担任主攻亭子头村的一营营长张士桢:“张营长,命令炮兵,集中所有炮弹,击毁眼前的这两座炮楼。”
“团长,”提着沾满了血的捷克式轻机枪的张营长站在他面前,颤抖着嘴唇说:“咱们的炮,都是很旧的沪造山炮呀,没有瞄准器,对射击炮楼没有把握呀!”
崔团长拍了拍张营长壮实的肩头,焦急地大声喊着:“没有把握也得试一试嘛,即使轰不掉它,在声势上压一压小鬼子也是好的!”
张营长点了点头,带着1连人去了。
太阳已有一杆子高了,张营长在紧急情况下,硬着头皮摆脱了炮兵一般操作规定,将两门山炮拆卸下来,用人力运到了与亭子头村仅一河之隔的姜家村。然后,炮兵们迅速在离敌人炮楼仅300米的一间民房里,悄悄地架好两门山炮,在墙上挖好了炮眼,使炮口直端端地对着炮楼。
“目标300,直射!”
“轰!轰!……”几炮一响,张自忠看得清清楚楚,从远处看,那两座炮楼就像狂风吹走了人头上的帽子一般,轻飘飘地飞离了地面而去。崔振伦高兴得拉着张营长的手摇来晃去,连声叫道:
“打得好!打得好!这种大炮的直射法,在当今的战史上是罕见的哟!”
这时,全团火力集中射击,步兵乘势冲进了村里。双方开始近战了,残酷的肉搏展开了。国军的士兵们或端着刺刀,或舞着大刀,凌厉砍刺,得心应手。敌人渐渐顶不住了,慢慢向村外退去。
战场上浓烟滚滚,遮天蔽日。浓烟在地面上蔓延,笼罩了整个亭子头村,一股敌军在这烟尘的遮盖下,正在向村边溃退。
“不能让鬼子逃走啊!”崔振伦团长大吼着,声色俱厉:“三营,全部跟着我冲杀,追击溃敌!”
崔团长亲自率领四百多个士兵冲上去,日军的撤退队形大乱,纷纷向四面逃窜。
“不准退!不准退!”日军指挥官小野健三中佐圆瞪双眼,高举着战刀叫嚣着:“谁敢临阵逃跑,甘当帝国的叛徒,我就要执行战场纪律!”
然而,溃逃仍在继续!
一个中尉从小野身后慌慌张张地冲了过来,“唰”地跪在了地上,哀求着:“中佐阁下,我请求你,快下撤退命令吧,我们已被敌人四面包围了。”
“八格牙鲁!你是大日本帝国大大的败类!”小野冲着那个中尉圆滚滚的脑袋,挥手就是一刀。一股黑血呼地窜起,溅了他一脸。
“往前冲!往前冲!”小野用手帕匆匆地擦了擦刀上的血迹,又像杀猪似地嚎叫起来。刚叫了三两句,“哒!哒!哒!……”一阵急骤的机关枪,打得他四周的日军倒下了一片,打得他脚下的尘土飞扬。他丧魂落魄,连滚带爬地想骑上一匹红色的高头大马。但是,迟了,崔振伦率领的三营已从四面八方向他冲来,他的双手颤颤巍巍地抓住了僵绳,正想跨上马背时,国军的又一阵“哒!哒!哒!”的机枪扫过来了,一颗子弹不偏不歪,正射中他的脑袋中央……
“他妈的,我……我完……完了!”小野,这个当年曾在沈阳北大营、忻口血战、夺取热河、激战喜峰口中为“皇军”多次立下过奇功的“帝国英雄”,终于倒在了血泊中,再也没能站起来。
这时一营范绍营长、二营邢炳南营长,也率部持大刀来回冲杀。战场上,方圆十多里内枪弹如雨,杀声震天。
张自忠在前沿观察所的那棵大槐树上,通过望远镜,看到日军的背后,烽火四起,一队队中国士兵就像猎狗撵兔子似地追逐着,呐喊着,射击着。他看得清清楚楚,陷入重围的日军人仰马翻,不时有人举着双手,向国军缴枪投降!战至下午4时,守敌七百多人被消灭了大半,残敌无力还击,只好向亭子头以北的郭太平、王太平、徐太平3村逃窜。敌人逃到3个太平村后,如同惊弓之鸟,竭力利用民房顽抗,闭门不出!
“狂妄的坂垣,终于被崔振伦打得拉稀啦!”张自忠的鼻子哼一哼,嘴角浮出一丝欣喜的冷笑。
正在这时,有人在叫张自忠:“张军长,李副军长请你立即回司令部!”
“莫非出了什么事?……什么地方的阵地又弄丢了?……”张自忠的心紧缩了,他急急忙忙地从树上下来。
与此同时,争夺3个太平村的战斗仍在继续。崔振伦在亭子头报捷后,又率领六七八团预备队乘胜追去。为了增强攻势,张宗衡旅还命令六七八团团长张文海率领2个营冲杀上来。国军整整3个营的官兵,在郭太平、徐太平、王太平与敌人逐屋争夺。敌人躲在屋里不出来,国军战士照例用短锹挖墙,快挖透时,向墙里扔手榴弹。院子里的鬼子不知手榴弹从哪里飞下来的,常端着枪呜哩哇啦地寻找,往往手榴弹还没找到,随着“轰隆”一声,又是几个鬼子四蹄腾空而起。
傍晚时,突然,村外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枪声。
随着枪声,一个连长跑进了指挥部,喘着粗气对张宗衡说:“旅长,敌人的援兵到了,大约有二百多人!”
张宗衡心中大喜,“这正是把村里的敌人引出来打的好时机呀!”他转回身,大声命令:“快命令张文海团,利用地形,隐蔽待敌!”
援敌扑到跟前,村里的敌人也露出了头,联合起来向国军攻击。
“准备,放!”随着张文海团长的一声令下,顿时,村北的凹地里枪声大作,六七八团所有的轻重火器都在喷发,一个个日军应声倒下。
“杀!……”
一阵阵呐喊声惊天动地,张团出击了。士兵们十分娴熟地挥舞着大刀,使日军极不适应,才十多分钟,就被砍倒了一大片。
入夜,国军终于收复了徐太平、王太平、敦太平等地,突破了敌人防线,这使临沂城内的庞军倍受鼓舞,士气大振,开城出击。坂垣师团受到前后夹击,首尾难顾,一夜之间被歼一千多人。
张克侠参谋长得知一八?师在右翼进展顺利的消息后,非常兴奋。深夜,他在15日的日记中写道:“晚时,各处送来缴获敌人之战利品若干,其中以信件、日记为宝贵。从中得知敌人作战牺牲甚大,昔日所向披靡不可一世的皇军之坂垣师团,被我中华好男儿已打得威风扫地,‘铁军’碰到了打铁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