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井厉兵南京城
雨花台失守,中华门立即在日军眼前暴露无余。12日起,谷寿夫第六师团主力猛攻。守备部队不敌,退至城内时城门掩闭不及,几百号日军乘机涌入,占领城垣与守军争夺。刀光血影,中华门陷入敌手。日军士兵以软梯攀援而入,见人即杀。次日清晨,日军第一一四、第六两师团,攻克中华门和水西门入城,第十六师团占领了太平门、共和门,第三师团一部攻占通济门,南京陷入四面楚歌。南京城头上青天白日旗黯淡了,消失了,第一次飘起了血红的膏药旗。
12月17日,松井石根举行南京入城式。
南京方战正酣时,松井石根躲在苏州花园式公馆中“养病”。8日,他偶感风寒发热,随军医生诊断有发肺炎的可能。十年后这场“可能”的病差一点成了掩护松井罪恶的根据。事实上诚如远东国际军事法庭严正指出的:“他的疾病并没有阻碍在他指挥下的作战行动。”
此刻,松井披着他那件从东京出发就不曾离身的黄呢军大氅,倦卧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参谋长田攻悄悄走进屋子,手里握着刚刚收到的战报。他放轻步子,生怕吵醒了司令官,可是浑身抑制不住的兴奋还是辐射了他的上司。松井睁开眼睛。
“啊!好像是有好消息呀,说说看,南京的情形如何?”松井离开沙发,踱到田攻面前,矮小身材的他注视着同样矮小然而墩肥的参谋长。
“一切顺利!谷寿夫的第六师团和山室宗武的第十一师团已接近市区,南京城指日可待了。”
松井眯起眼睛,长方形脸上的皱纹显得更深,印上些许长时间杀伐征战的风尘和疲惫,看上去确有几分病容,只是那双细长眼睛依然闪烁狂热的凶光:
“我希望大家懂得,”他顿了一下,加重了语气:“南京是中国的首都,占领南京是一个关系国际影响的事件。所以,必须再作周详研究,制订相应计划,真正发扬我日本帝国的武威,让中国人畏服!”
不知是病,还是过于激动,松井的脸颊一片潮红。他坐回到沙发上。
“司令官!”田攻似乎想起了什么似的,脚已跨出房门,又退了回来:
“汤水镇已被我军攻克,那里有蒋总统的别墅,环境很好,还有温泉,司令官是否可以将指挥部迁到那里,既靠近南京市区,联络方便,又可以洗上像我们大和式的温泉。我已经命令他们准备了。”
“谢谢!”松井浅浅地笑了,轻轻点点头。
南京陷落前后,松井的司令部一直驻在汤水镇蒋介石的乡间别墅。不知为什么,松井一改往日凌厉而快速的作风,不再追询部队作战进况,一面沉溺温泉疗养,一面等待他的部队,“再接再厉”,恢复南京的“秩序”。
松井石根,1878年7月27日生于爱知县爱知町,世代为德川家臣。1896年9月陆军中央幼年学校毕业后,考入陆军士官学校,1898年以第二名成绩毕业,获天皇恩赐银表,任陆军部少尉、叙正八位。1910年10月受命入陆军大学。其间,日俄战争爆发,松井与很多后来的战争狂人诸如东条英机、板垣征四郎、本庄繁及山本五十六等从日本各地奔赴中国参加帝国主义战争,在著名的“首山堡”激战中,松井所在中队几乎全遭歼灭,他本人身负重伤。松井获四级金勋章、五等只光旭日勋章各一枚及现金五百日元。同年11月以第一名成绩毕业于陆军大学,天皇亲赐军刀。1907年松井第二次踏上中国国土,出任日本驻清公使馆武官指挥监督。1915年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被派赴中国南方名城上海,在北平特务机关总头目青木宣纯中将指挥下从事特务活动,对江南地理历史、风土人情尽在掌握。1920年陆军大佐松井随军出征西伯利亚干涉俄国革命,翌年,出任海参崴参谋。1922年调任关东军司令部兼哈尔滨特务机关长,次年3月晋升陆军少将,成为日本高级将领中少有的“中国通”。松井石根汉诗造诣颇深,每到一地,每经一事,均爱借汉诗抒怀。
在松井石根的一生中,可谓“文韬武略”。
据悉,在松井的前辈中,有日俄战争时就活跃在北京的大间谍特务青木宣纯(中将),阪西利八郎、佐藤安之助、井户川辰三位“百战磨练”的“中国通”,民间有私下与孙中山先生过往甚密的萱野长知、山田纯三郎、冈田有民、船津振一郎等。通过他们,又结识中国舞台上频繁出演的政客、军阀,如汪精卫、胡汉民、蒋介石、张群、何应钦、宋子文及阎锡山、冯玉祥和李宗仁等。可以说,二十世纪二十年代,乃至此二十年间中国政坛军界的风云人物,几乎都出现在松井石根的“工作”花名册上。特别是1927年再度出任参谋本部第二部部长后(第二部即是情报机关),他或现身于前台,或隐形于幕后,纵横捭阖,上演了一出意在改变中国历史进程的“大戏”。
大浪淘沙。1927年4月12日,轰轰烈烈的反帝、反封建军阀的北伐战争,被蒋介石发动的反革命政变断送。大革命失败,中国的民主革命走向低谷。4月18日,蒋介石在南京成立代表帝国主义和封建买办资产阶级利益的“国民政府”,与武汉的汪精卫争权夺势。双方军队在徐州角逐,蒋介石大败,士气不振,妥协不成,在武汉军队大举南下危境中,8月24日通电宣布下野。
一水之隔的东洋人也在窥视中国政坛的变幻风云。同年4月,主张对华强硬的田中义一上台组阁,就强烈抨击前任内阁对中国事件干涉不力,在施政方针中强调解决中国问题是其内阁的重大使命之一,特别是“满蒙”问题。为确定内阁对华方针,6月29日至7月4日田中主持召开了所谓“东方会议”。出席会议的有日本政府外务省、陆军省、海军省、参谋本部、关东军和驻华公使、领事等重要官员。会议上殖民主义者吵吵嚷嚷了一通,形成两种意见:一种意见认为武力侵华为时尚早,应继续着重经济、文化侵略和渗透,即所谓“内科的方法”;另一种意见主张应乘中国尚未统一的机会,即行武装侵略,即所谓“外科的方法”。七天的会议,田中只出席了两次,外相森恪是实际主持者。两派主张争执不休,田中义一出面调停,作最后的决策,会议最后形成《对华政策纲领》上奏天皇,即是臭名昭著的《田中奏折》。纲领中公然宣称:“满蒙特别是东三省地方,在国防上及国民生存关系上有着极端重大的利害关系,我国要予以特殊考虑”。“万一动乱波及满蒙,扰乱治安,使该地日本的特殊地位与利益有侵害之虞时,将不问其来自何方,都将护之。”
这是一支赤裸裸的对华侵略令箭!
关东军司令官武藤信义出席了东方会议。他深知如此强硬蛮横的纲领将会危及多方面的利益及带来何种后果。会下,他找到理着平头、发如硬刷的田中,开门见山地道出他的忧虑:
“田中君!你好厉害。可是,必须认识到要把这一方针付诸实行,将会引起世界大战……在引起世界大战的情况下怎么办?你有这样的决心和准备吗?”
“我有这样的决心!”田中毫不迟疑。为日本攫夺在中国的东三省权益,狂欲一试以至不惜挑起世界大战。
松井也来找田中首相。
松井基本上倾向于“内科的方法”,反对过早动用武力。但是,在当时他已认定中国将由蒋介石统一,于是,这位“中国通”为田中政府构画了第三种设想。
“将来的中国必定由蒋介石来统一。我们帝国不如进一步援助眼下失意的蒋介石,帮助他的统一事业,同时怀柔张作霖,将其控制在山海关以北,承认他的统治,以此为条件待到蒋介石国民政府统一中国之时,提出条件迫使其更大范围地承认我国对满蒙的特殊权益及开发行动。”
随后他又请来“前辈”佐藤安之助向田中游说他的新设想。田中首相对此表示出极大兴趣,指示松井立即着手安排与蒋介石会面事宜。
接到命令,松井石根马上办了两件事。先是致信给他的老友,国民政府的总参议长张群,敦促、商讨蒋介石访日。随后,松井召见助手佐佐木到一中佐,向他交代新任务:
“中国,不久的将来,是蒋介石的国民党时代。希望您这次作为蒋介石的顾问去中国,要努力搞乱蒋的对外政策。请记住!一定要把握住这个原则!”
再经张群等的斡旋,佐佐木一来到蒋介石身边作了军事顾问。日本全面侵华后这个佐佐木所在的第十六师团后来由华北战场抽调编入松井石根的上海派遣军战斗序列,嗣后参加了惨绝人寰的南京大屠杀。佐佐木部在其他各师团撤出城区后担负全城警戒任务。继续率令屠杀无辜,直到翌年1月。佐佐木部是南京暴行中罪恶最大、最凶残的部队之一。佐佐木本人也是大屠杀的主犯之一。
松井石根抓住蒋介石通电下野的难逢之机,立即对张群施加影响,促其加快拟定蒋介石访日行程。田中首相也通过驻华公使芳泽谦吉向蒋介石暗送秋波。
1927年9月28日,蒋介石秘密访日,名义是向居住日本的宋美龄求婚,实则共谋“田中、蒋会谈。”随员仅张群及秘书等五人。
松井石根搭起了日蒋勾结的阴谋之桥。
蒋此次来日的最大目的,是要求日本朝野,特别是田中首相对其“国民革命”给予“协助”。
蒋介石一行到日本,松井便急忙秘密约见张群和蒋介石,商定与田中义一会面日程,疏通各关节渠道。一切安排妥当,松井一如谙于此道的阴谋家,悄悄隐藏于幕后。1927年10月15日,在田中首相青山的私宅举行会谈。
对蒋介石下野,田中曾于同年8月17日发表过谈话:
“蒋介石的下野,于我国的对华外交有重大影响。然而蒋的下野正是为他日后的飞黄腾达奠定基础,真了不起。蒋于广东起事之际,即派使者来致意声称:不久前与共产党断绝关系,尚祈关照。我当即答称:‘如勉强摘下假面具,恐怕连面皮也一起被剥掉吧!后来他同共产党断绝关系并且努力消灭共产党。此次又不顾一切断然辞去要职。据传关于中国问题正在大连召开第二次东方会议,对时刻变化的中国不能决定那样具体的事项。因而在日本方面,如张作霖在北方得势,北方的事情就同张谈,如蒋介石统治了南方,就同蒋谈判。”
现在,他们终于坐在一起了。在相隔不久的两次密谈中,共产主义始终是他们最恐惧、最痛恨的话题,一致认同应继续不遗余力地扼杀“一度被剪去幼苗之共产党”的“重新成长”,“警戒、防止共产主义的蔓延”。关于蒋在中国势力的发展,田中认为目前仍以“首先解决长江以南,待基础稳固再行北伐为最上策”。田中义一声称:“日本对贵国之内争虽概不干涉,但对共产党之跋扈,则断难坐视,在此意义上,对于反共产主义之阁下巩固南方,亦日本所切望。为此,只要国际关系允许且不牺牲日本权利及其他之范围内,将不惜对阁下之事业予以充分援助。”
两个军人政治阴谋家肆无忌惮地交换了意见。他们没有在是否支持奉系军阀张作霖问题上达成一致,但已基本按松井的设想达成某种谅解:国民革命成功,蒋介石完成统一之时,日本即予承认;日本对“满洲”的地位及特殊权益,蒋介石中国予以承认。在此,“蒋介石作了很大的让步”。田中似乎很满意这次会面,竟破例送蒋介石直到大门。
蒋介石11月10日回国。在上海登岸时他对记者团说。
“我们不能无视日本在满洲的政治和经济的利益。此外,对日本国民在日俄战争中发扬的惊人精神有所认识。对此,孙先生也曾予以承认,对于日本在满洲的特殊地位,曾保证予以考虑。”
在新主子面前,蒋介石果真撕下了“面皮”,摇尾乞怜,一副卖国贼嘴脸。诸如满蒙问题上,蒋介石露骨献媚:与中国有紧密关系“唯日本与俄国。俄国在此意义上对中国已加干涉,日本何以不得加以干涉、援助。”
然而,历史似乎总是不能如某些人的设想运转。
松井石根正陶醉于他的美梦中,如田中、蒋密约达成,则将在中日外交史上具有划时代意义。可是皇姑屯事件一声巨响,关东军失去了耐心,他们提前行动,炸死了张作霖。不久少帅张学良易帜入关,站在蒋介石国民政府青天白日旗下。松井的“美妙蓝车间”即被撕碎,随着那阵阵缓缓散去的硝烟,无影无踪了。
河本大作“浅虑之一失”,砸了田中和松井的既定国策。
苦心孤诣经营的计划就这样付之东流。松井哪里甘心,他立刻上书田中首相,要求严惩肇事者河本大作及同伙,以警戒后来者,肃正约纪,“对内外申明道义”。日本的当时,局势极为动荡不安,以年轻将校为中心的少壮军人坚决主张激进行动,迅速解决“满蒙”和中国问题。围绕河本大作处理一事,与田中政府激烈冲突。
田中则踌躇不定。他虽试图宣布以军法会议严格处分有关者,然而,最终还是屈服于少壮军人与反田中势力的联合围攻。1929年7月田中内阁倒台。为平衡国内政治争斗,并借以对暗杀张作霖作个象征性的赔罪表示,对河本大作进行了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