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处是白色恐怖

1942年12月10日 星期四

亲爱的安迪:

凡·达恩先生以前是做肉、香肠和香料生意的,也正是他在这方面的学问爸爸才请他共事。现在他要向我们展示他的香肠手艺了,真是不错。

我们从黑市那里采购了很多肉,谁知道以后的日子会是什么样呢,先买过来以备不时之需。凡·达恩先生想做油煎香肠、腊肠和瘦肉肠。先把肉块放进绞肉机里绞,绞两三次,然后拌上各种作料,最后用一个套管把肉糜灌进肠衣,真使我们大饱眼福。

快来看吧!房间里一片繁忙的景象。凡·达恩先生身体上绑着一圈他老婆的围裙,正忙着弄肉。他手上沾满了血,脸红扑扑的,围裙上斑斑点点,样子看起来像极了屠夫。

凡·达恩太太也没闲着,从一本书上学荷兰语,搅和肉汤,盯着已经做好的肉,还得不停地因为受伤的肋骨唉声叹气。上了年纪的女士们总是做那种极其愚蠢的体操想甩掉自己的肥臀,结果就是这样!

当天晚饭我们吃的就是炸香肠肉,味道确实很棒。要储备起来的香肠一定要先彻底晾干,所以我们就把它们挂在天花板的杆子上。每个走进这个房间的人只要瞥一眼那一串串香肠的阵势就忍不住要笑起来,因为它们的样子实在是太搞笑了!

杜赛奇的一只眼睛发炎了,正在炉火边用春黄菊茶清洗呢!皮姆坐在一把椅子上,享受着从窗户射进来的那束阳光。我想风湿病还在折磨着他吧!因为他弓着身子坐在那儿,一脸苦相地看着凡·达恩先生干活儿。

彼得带着猫咪穆皙满屋子跑,妈妈、玛格特和我在削土豆,当然了因为我们的心思全放在了凡·达恩先生那里,谁也没把自己手上的活儿干好。

杜赛奇的牙医诊所终于开张了,为了调调胃口,就让我来给你讲讲他的第一个病人吧!凡·达恩太太是第一个接受了挑战的人,她勇敢地坐到房间中央的一把椅子上。杜赛奇先生则开始一本正经地打开他的药箱子,找我们要了点科隆香水当消毒用,要了凡士林代替蜡。

杜赛奇仔细查看着凡·达恩太太的口腔,盯上了其中的两颗牙齿。当杜赛奇一动手,凡·达恩太太立刻皱起了脸,一副快要断气的样子,同时还发出断断续续的惨叫声。经过漫长的检查之后,实际时间还不到两分钟,只是凡·达恩太太这样想的,杜赛奇开始刮洗其中的一颗蛀牙。

这时,凡·达恩太太胡乱地朝着四面八方又抡胳膊又蹬腿,直至杜赛奇突然撒了手,不好了,刮刀卡在凡·达恩太太的牙齿里了。她哪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啊!于是大叫起来,想要把刮刀拔出来,却事与愿违,越弄越深。

杜赛奇看起来很平静,他双手叉着腰站在一旁。但是周围的我们再也忍不住了,都哈哈大笑起来。我们可真是坏,其实要是换了我们自己,我想我们肯定叫的声音会更大。

凡·达恩太太经过一阵扭曲、蹬踢和哀号之后,她总算解放了。而杜赛奇也接着干他的活儿,好像刚才的事情根本没发生过一样。这回他的工作很利落,凡·达恩太太也没有时间再玩什么新花样。

也许,杜赛奇这辈子都没有碰到过这么多帮忙的人,其中凡·达恩先生和我贡献最大。整个场景看上去就像中世纪时期的一幅画,画的名字是“且看江湖郎中治病”。

与此同时,凡·达恩太太可没有那么多耐心,她还得把一只眼睛留给“她的”汤和“她的”饭。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最近一段时间里凡·达恩太太是不会再来求医了。

你的,安妮。

1942年12月13日 星期日

亲爱的安迪:

你知道吗?我正舒舒服服地坐在大办公室里呢!透过窗帘缝可以看到外面的场景。已经是傍晚了,但光线足够亮,这时我还可以给你写信。

看着匆匆走过的行人,那景象真是奇妙。他们看上去都特别匆忙,好像随时都会摔倒似的。看着那些骑着自行车的人,你会感到自己的眼睛跟不上他们的速度,甚至都分辨不清那些骑车的人是男的还是女的。

住在附近的人样子可不大雅观,尤其是那些小孩子,都是些真正的贫民窟的孩子,一个个拖着长长的鼻涕。说实话,你就是握着根长杆子都不会想碰他们一下。

昨天下午,姐姐玛格特和我就在大办公室里洗的澡。我说:“想象一下,我们就从这里用鱼竿把那些走过去的小孩子一个一个钓上来,然后给他们每个人洗个澡,把他们的破衣服补一补,再放他们走……”

玛格特打断了我,说道:“没用的,他们明天还会跟从前一样脏一样邋遢的。”但我讲的其实都是废话,何况可以看的东西还有的是,汽车,轮船,还有雨。我特别喜欢电车开动时发出的尖叫声。

对一个人的成长最有用的,我想就是不断总结对自己的看法,哪怕自身的变化很少。它们就像木马一样转啊转,从犹太人转到饮食,再从饮食转到政治。

说到犹太人,我想顺便告诉你,昨天我透过窗帘看到两个犹太人。我心中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是我出卖了他们,此刻正眼睁睁地在一旁观察他们的不幸。

我们房子的对面有一户船屋人家,里面住着船夫和他的家人。他有一条喜欢叫唤的狗,我们只熟悉它的吠声,它沿着船舷奔跑时能看见它的尾巴。

现在外面下起了雨,大部分人都躲在雨伞底下,现在我的视线只能看到雨衣和一晃而过的某个人的帽檐儿。其实我也不用再看了,现在我只要瞥一眼就能认出所有的女人,有的身子很臃肿,有的穿着或红或绿的大衣,有的脚蹬着破烂的高跟鞋和胳膊底下夹着皮包。那些女人的脸色或阴沉或快活,我想全是要倚靠他们丈夫脾气的好坏了。

你的,安妮。

1942年12月22日 星期二

亲爱的安迪:

“藏身密室”里传来了好消息,圣诞节每人将得到1/4磅黄油。报纸上说的是半磅,但只有那些好命鬼才能从政府那里领到他们的配给证,躲起来的犹太人就别想了。由于黑市价格太高,我们八人只能买四张食品配给证。

大家全都忙着充分利用各自的黄油烤点什么,今天早晨我烤了两块蛋糕和一些饼干。大家都在楼上忙活,妈妈已经跟我讲了,等我把所有家务干完,我才能上楼做其他的事情。

凡·达恩太太肋骨碰伤,躺在床上叫苦连天,不断要求换绷带,显示出对一切都不满意的样子。我真希望她能够重新下床来收拾她自己的东西,因为这是我必须承认的一点:她是特别勤快和爱整洁的人,不仅如此,她的身心都健康极了。如果我把这些话当着她的面讲,她一定会很高兴。

也许因为我白天听到的“嘘嘘”声还不够多,因为我仍然太吵,我卧室里的那位绅士现在晚上也会不停地跟我嚷着“嘘嘘”,让我保持安静。在他看来,我最好连翻个身都不要才好!我可不会把他这些无聊的忠告放在心上,没准儿下一次我也还他一串“嘘嘘”。

安迪,说实话,我真有点受不了杜赛奇,尤其是到了星期天。他一大早就会拉亮灯开始锻炼身体,那架势就好像要练上几个小时,而我呢!一个可怜虫,只能忍受着用来加长床的几张椅子在我那昏昏欲睡的脑袋下不断地推来推去。

最后几下用来放松肌肉的挥手动作之后,他总算停了下来,然后开始洗漱。他的裤子半吊着,所以他得不停地往上提。但是他把领带落在桌子上了,结果他又会狂奔回来,蹭得那些椅子又一阵噼啪直响。

关于这位长者,我实在不想多说什么了,要不你会更厌烦的。我知道怎么弄也无济于事,为了求太平,我只得放弃所有那些报复的计划,比如把灯拉掉,把门关得紧紧的,或者把他的衣服藏起来。

快来看吧!看我变得多么通情达理啊!在这里每个人都得学着理智点,得学着服从、闭嘴、帮忙、听话、谦让,别的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的脑子本来就不够用,可是我也还没有积攒多少东西啊!等到战争结束了,我的脑子里估计剩不下什么东西了。

你的,安妮。

1943年1月13日 星期三

亲爱的安迪:

从早上开始,所有的事情都做得不顺当。

安迪,我告诉你,外面的情况实在是太恐怖了!不分白天黑夜越来越多的人被拖走,他们身上除了一个帆布包和一点钱什么都没有。有时候就连这点财物在半道上也会被夺走,一个个家庭被拆散,男人、女人和孩子全都被强行隔离。放学回来的孩子发现自己的爸爸妈妈不见了,买东西回来的女人发现家里的门紧闭着,家人却不见了。

荷兰人的日子过得也不平静,他们的儿子全都被送去了德国,所有人都处在一个恐怖的气氛中。每天晚上成百的飞机从荷兰的上空飞过,飞去德国的城镇,那里的大地被一枚枚炮弹犁开,在俄国和非洲每一小时都有成千上万的人被杀死。

没有人能躲开这一切,整个地球都陷在战火硝烟中,尽管盟军愈战愈勇,但结束的日子还是遥遥无期。而我们是幸运的,处境强于其他千百万人。

此时此刻,我们的“藏身密室”是多么好的地方啊!这里不仅安静而且安全。我们甚至自私地聊着“战后”,一想到能够穿上新衣服新鞋子我就神采飞扬,其实我们真应该节约每一分钱帮助别人,节约那些战火劫掠过后的残余。

安迪,我告诉你,这里的孩子的生活条件很不好。他们只穿着薄薄的衣服和木鞋跑来跑去,没有大衣,没有帽子,没有袜子,也没有人来帮助他们。

那些孩子总是忍着饥饿,他们的肚子空空的,饿了就吃一些不知多少年的胡萝卜。那些孩子从冷冰冰的家里出来,等到了学校,走进的教室还是冷冰冰的。无数的小孩儿拦住路人,为的只是讨一块面包吃。

那些关于战争所带来的痛苦,我还可以没完没了地讲下去,但真要一直说下去的话,我恐怕连自己都不想活了。我们能做的仅仅是静静地等待,所有的犹太人和基督徒在等待,全世界在等待,纵使等待的结果还是逃脱不掉的厄运。

你的,安妮。

1943年1月30日 星期六

亲爱的安迪:

我应该如何向你吐露我的心思呢?说实话,我快要崩溃了,但是我必须控制,决不能表露出来。

我真是弄不明白,为什么每天都有那么多可怕的话语、嘲笑的面孔和责备都密集地降临到我身上呢?它们就像紧绷的弓弦上一枚枚箭,射得我满身窟窿,怎么拔都拔不出来。

我真想冲着姐姐玛格特、凡·达恩夫妇、杜赛奇还有爸爸大喊大叫:“请让我安静一会吧!让我好好睡哪怕一个晚上的觉吧!不要总让我把枕头哭湿、把眼睛哭肿,不要让我的头疼得死去活来。让我远离这一切吧!我宁愿离开这个世界!”

但是,我决不能那样做!虽然他们不能了解我的绝望,但我不能让他们看到他们留在我身上的伤口。我无法忍受他们的怜悯和好心的嘲笑,这只会让我更加叛逆。

如果我讲话,他们就都认为我是在炫耀;如果我沉默,他们就认为我可笑;我做出回答就是粗鲁,聪明的提议就是狡猾;我累了就是偷懒,多吃一小口就是自私、愚蠢……每天我都被看成是无可救药的淘气包,尽管我一笑置之,装着不往心里去,可我真的很在意啊!我真想请求上帝给我换一副天性,这样我就不会让所有的人失望了。

但我的性格就是上天赐予的,已经不能改变,我坚信它不可能糟糕。我竭尽全力讨好每个人,这是他们绝对没有想到的。我努力想一笑置之,因为我不想让他们看到我的烦恼。

不止一次,在遭受了一连串冤枉的训斥后,我终于忍不住冲着妈妈发了火:“我根本就不在乎你说什么,别管我,反正我就是这样子了。”

当然了,紧接着就会有人说我那样子多么粗鲁,然后两天没有人理我,再然后,一切又都被遗忘,我又和大家的待遇一样了。

我根本无法像别人一样,今天对人虚情假意,明天又把他骂得狗血喷头。我真想采取中庸的办法,收起自己的想法,然后试着哪怕一次鄙视他们,就像他们对我一样。

唉!我多么希望自己真的能变成那样啊!

你的,安妮。

1943年2月5日 星期五

亲爱的安迪:

已经很长时间了吧!我没跟你提有关吵架的事,不过,这里的情况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杜赛奇先生开始时还把这种很快就被遗忘的争吵看得很严重,但他现在已经习惯了,也不想再多说什么。

姐姐玛格特和彼得他们两个一点都不像年轻人,太踏实和安静了,看起来没有一点活力。跟他们相比我实在太张扬了,所以我总能听到:“玛格特和彼得就不会这样子,你为什么不学学他们呢?”真是讨厌听到这样的话。

安迪,我告诉你我一点也不想像玛格特那样,因为她实在太柔顺、太被动了,谁都可以跟她说三道四,不管什么事情她都得忍气吞声。我要做比她更强硬的人!不过这种理论我藏在自己心里,我要是用这话来为我辩解,他们就会大肆嘲笑我。

饭桌上的气氛总那么紧张,但是由于有汤客在场,有些感情冲动受到克制。汤客指的是那些从办公室里过来喝碗汤的人。

今天下午,凡·达恩先生又在说玛格特吃得太少了,然后又补充了一句:“我猜你是打算减肥吧!”他其实就是想逗逗她。

这时,总是护着玛格特的妈妈大声说道:“我再也受不了您这些蠢话了。”

凡·达恩先生的脸立刻红了,呆呆地望着正前方,什么也没说。

我们也时常拿某事逗笑取乐。前两天凡·达恩太太就推出了一番绝妙的笑话。她当时正在回忆往事,说她跟她爸爸处得多么多么好,一副卖弄风情的样子。

“你们知道吗?”凡·达恩太太接着说,“我爸爸过去总是告诫我,要是哪个男人有点过分,那你就这样跟他说,‘某某先生,别忘了我是个女士!’这样他就晓得你是什么意思了。”我们一致认为这是一流的笑话,全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虽然说彼得一直都很安静,不过有的时候他也会给大家找点乐子。他天生就有对外语的激情,尽管他从来都没搞明白那些词语的意思。

有天下午因为办公室里来人了,我们没法上厕所,但彼得很急,结果没冲水。他想提醒我们注意那不太好闻的气味,就在厕所门上贴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S.V.P毒气”几个字。他的意思是想说“小心毒气”,但他不明白那几个字实际是“劳您大驾”的意思。

你的,安妮。

1943年2月27日 星期六

亲爱的安迪:

对于目前的战事,爸爸时刻都盼望着反攻。英国首相丘吉尔得了肺炎,病情在慢慢好转。爱好和平的印度甘地已经是第N次在绝食了。

凡·达恩太太一直说自己是宿命论者,但当枪声响起的时候最害怕的人又是谁呢?还不是这位女士嘛!

亨克给我们带来了一封主教大人写给教民们的信,信写得很好,令人鼓舞。“荷兰人民,奋战起来吧!拿起你的武器,为祖国、为人民、为自由的宗教!”“给别人帮助、宽容,不要气馁!”他们总是这么喊,但是能起到什么作用呢?至少我认为,他们是解救不了处在水深火热之中的宗教同胞。

安迪,我不得不告诉你,我们又面临着新的困境。这片地产的主人没有跟柯赖勒和库费赖斯两位先生打招呼,就把这幢房子给卖了。

一天早晨,新的主人带着一位建筑师过来看房子。多亏库费赖斯先生在场,他领着那位先生转了所有的地方,唯独没到“藏身密室”。他谎称自己忘了带旁边房门的钥匙了,新房主没再多问什么,但愿他们不会再来查房子!

爸爸给姐姐玛格特和我腾出了一个卡片箱,放了有一面尚未写过字的卡片,这样我们两个人就可以把读过的书以及作者等信息都记下来。同时,我又弄到了一本小笔记本用来记外语单词。

最近这段时间,妈妈和我相处融洽了不少,但我们永远也不可能推心置腹了。姐姐玛格特变得更加乖顺,而爸爸心里也总装着什么东西,不过还是那个亲爱的爸爸。

我们所食用的黄油或人造黄油实行了新的分配方法,每人的盘子里都有一小份奶油。在我看来凡·达恩一家从来都不会公平分配的,他们总是给自己多分一些。可我的父母都是很老实的人,对这样的事情从不吱声,真是气愤,我觉得对那样的人就应该以牙还牙。

你的,安妮。

1943年3月10日 星期三

亲爱的安迪:

昨天晚上,我们这里停电了,最让人受不了的是外面一直响着枪炮声。只要一打枪或有飞机飞过,我就忍不住怕得要死,每天晚上我都会钻进爸爸的被子里寻找安慰。

你肯定会说我太孩子气了,但你体会不到那是多么可怕的情形。高射炮的声音覆盖了整个黑夜,别的任何声响都显得那样微不足道。宿命论者凡·达恩太太,吓得都快哭了,用极虚弱的声音说:“噢!真烦人!他们为什么要打得那样响呢?”她实际上的意思是想说,“哎呀!快别这样,我害怕得要死!”。

那时那地,在黑暗中能点上蜡烛,应该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啊!我当时浑身发抖,希望爸爸能点上蜡烛,但他太狠心了。突然一阵猛烈的机关枪的声音,感觉比高射炮的声音还恐怖。

妈妈从床上蹦了起来,不顾爸爸的恼火点上了蜡烛。爸爸抱怨,但她的回答很坚定:“不管怎么说,咱们的安妮也不能是个老兵吧!”于是,点燃的蜡烛就这样温暖地在黑夜里绽放。

对了,我有没有跟你讲过一些让凡·达恩太太害怕的事情呢?应该还没有吧!到目前为止,在“藏身密室”发生的事情,我都对你没有隐藏,这件事我也会毫无保留地告诉你啊!

有天晚上,凡·达恩太太坚信自己听到了阁楼里有小偷的声音,她说她听到了很响的脚步声,因为很害怕,就叫醒了凡·达恩先生。就在那一刻小偷们不见了,凡·达恩先生能听到的唯一的声音就是这位宿命论者的心跳声。

“噢!亲爱的,他们肯定把我们的香肠、豌豆和豆子全都偷走了。还有彼得,不知道他还在不在床上?”凡·达恩先生回答道:“他们不会把彼得偷走的,听着,别操心了,让我睡觉吧!”

可是凡·达恩太太紧张得再也合不上眼了。又过了几个晚上,凡·达恩一家人都被古怪的声音弄醒了。彼得拿着手电筒上了阁楼,然后就听到急速的奔跑声。你猜是什么东西逃走了?是一群长得个头很大的老鼠!当我们弄明白谁是贼的时候,我们就让猫咪穆皙在阁楼里过夜,从那时起,那些不速之客再也没出现过。

还有,就在几天前的一个晚上,彼得到顶楼里去拿些旧报纸。要想从台阶上下来,他得用力托住地板上的门才行,然后无意中把手放了下来……紧接着突然的惊吓和疼痛使他从楼梯上滚了下来。

原来当时彼得的手恰巧放到了一只大老鼠身上,手指被那大老鼠狠狠地咬了一口。等到他再见着我们的时候,脸色煞白,睡衣睡裤都被血染红了。看来情况真是惨呢!摸上大老鼠可不是什么好滋味,再被咬上一口就更不敢想象了。

你的,安妮。

1943年3月18日 星期四

亲爱的安迪:

土耳其参战了。令人振奋。焦急地等待进一步消息。

你的,安妮。

1943年3月19日 星期五

亲爱的安迪:

看来老天总是喜欢捉弄人,不到一个小时的工夫,失望随着喜悦而来,而且超过了喜悦。土耳其还没有参战,只是一个内阁大臣讲到他们很快会放弃他们的中立立场。

皇宫前面广场上的一个报童正大声喊着,“土耳其倒向英国了”,他手上的报纸眨眼间就没有了。我们也是通过这种渠道了解令人振奋的新闻的。

当时500盾和1000盾面值的钞票已经被宣布无效了,这对所有黑市商人是个巨大的打击,而对其他的黑钱持有者或藏匿者更是个巨大的打击。如果你想上缴1000盾的钞票,你就必须给出它确切的来源证明。不过,它们还可以用来缴税,但只到下个星期为止。

杜赛奇弄到了一台脚踏钻,这是一种老式的用脚来操作的牙医训练,我希望他能很快给我做一个全面检查。

在最近一段时间里,收音机里总是播放着“德国元首”和伤兵的讲话。听着他们的谈话内容,感觉心里也不是滋味。一问一答是这样进行的:

“我叫海因里希·舍培尔。”

“在哪里受的伤?”

“斯大林格勒边上。”

“伤到了哪里?”

“我冻掉了两只脚,同时左胳膊断了一个关节。”

电台里把那种可怕的鬼把戏原原本本向我们广播,它几乎给人一种印象,好像伤兵都为自己负伤而感到光荣自豪。哼,真希望伤兵愈多愈好!

你的,安妮。

1943年3月25日 星期四

亲爱的安迪:

昨天当我们一家四口在一起聊天的时候,彼得突然走了进来,然后对着爸爸的耳朵小声嘀咕了些什么。

我好像听到了“仓库里的一个桶倒了”“有人在门口折腾”这样的话语。当时姐姐玛格特也听到了,当爸爸和彼得迅速离开后,她就尽力来安慰我,因为我被吓得面如白纸,实在是紧张害怕。

大概过了一两分钟后,凡·达恩太太从楼上下来了,当时她一直在私人办公室里听广播。她告诉我们说皮姆叫她关掉收音机、轻声上楼去。但你能猜想到那种情形的,你越是想小点儿声,踩在楼梯上的声响就越大。

5分钟之后,皮姆和彼得回来了,他们的脸色惨白,然后跟我们讲了他们的遭遇。起初他们藏在楼梯下面悄悄地等着,但是没有什么动静。突然,他们听到“砰砰”两声巨响,像是屋子里有两扇门“砰”地关上的声音。皮姆飞身上了楼,彼得先通知了杜赛奇,后者满嘴埋怨地到了楼上。

接着,我们都把鞋脱掉,穿着袜子走进了楼上的凡·达恩家。凡·达恩先生得了重感冒,正在床上躺着呢!所以我们全都静静地围过来跟他说明了情况。

每次凡·达恩先生猛咳嗽,凡·达恩太太和我都有吓晕过去的感觉,这种情况一直延续到我们当中突然有人灵机一动,给他灌了点可卡因,立刻止住了他的咳嗽。接着我们就静下来等待,可什么也没有听到,大家一致认为小偷肯定是听到了房间里的脚步声就溜走了,而在平时这里应该是安静的。

不幸的是,楼下的收音机还拨在英国电台上,我们的椅子还整齐地围在收音机周围。要是门被强行打开的话,防空预报员肯定会发现我们并报告警察,那结果可就不堪设想了。所以凡·达恩先生起来穿上大衣,戴上帽子,跟着爸爸小心下了楼。彼得也跟着他们下去了,手里还拎了一把大锤子。楼上的女士们焦急地等待着,5分钟后先生们回来了,告诉我们房子里没有任何动静。

事情往往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现在也不例外。首先是我一向深感安慰的威斯特钟楼的钟突然不走了。然后是沃森先生头一次晚上比往常离开得早,我们不能确定爱丽有没有拿着钥匙,会不会忘了关门。

现在还是晚上,我们仍然心里很不踏实,但有一点还是能让我们颇感安慰的,那就是从夜贼来访的20时直至22时30分,我们没有听到一点动静。

后来,经过更认真考虑,我们又都觉得小偷不大可能在晚上这么早的时间就去撬门偷东西,因为附近的街上还有很多行人。同时,我们有人认为可能是隔壁的仓库保管员在干活,因为那个墙很薄,所以出现了一些差错,更何况在这样一种紧张的情况下,一个人的想象力是能够起很大作用的。

于是,我们都回到自己的床上,可是谁也睡不着,毫不夸张地说我是一晚上都没合过眼。今天早晨男士们到楼下去查看外面的大门是不是关着的,一切看起来都非常安全。

我们当然把这些并不令人愉快的事一五一十地讲给办公室的所有人听,但他们全不当真,全都拿它开玩笑。不过,爱丽是唯一一个把我们的话当回事儿的人。

你的,安妮。

1943年3月27日 星期六

亲爱的安迪:

我们的速记课程已经学完了,现在开始进行速度的训练。说实话,幸亏有了这些“吃时间”的课程,我之所以这样叫它们,是因为我们终日无事可做,只好把时间花在课程的学习上,尽可能让时间跑得快一点,这样我们在这里的日子也好尽早结束。

我特别迷恋神话,尤其是希腊和罗马神话。他们都认为我只不过是一时头脑发热,他们还从来没有听说过像我这么大的孩子会对神话感兴趣。哈哈!好得很,那就让我做第一个吧!

凡·达恩先生得了感冒,其实也就是喉咙里有点痒,却很能折腾,又是含春黄菊茶,又是往喉咙上抹药膏,还不停地往胸口、鼻子、牙齿和舌头上涂桉油,不过到了最后,他的脾气倒坏透了。

在收音机里,德国有名的炮筒子豪特,正在发表讲话:“所有犹太人必须在7月1日前离开德国占领的国家。4月1日至5月1日乌得勒支省必须清扫干净。5月1日至6月1日清理荷兰北部和南部各省。”

真是可恶,多么糟糕的话语,好像犹太人都是蟑螂似的!那些不幸的人们啊!就像一群不中用的病牛一样被送进肮脏的屠杀室。我不愿再多说了,想到这些就只会做噩梦。

不过还是有一些好消息的,德国劳工介绍所的大楼被怠工的人放火烧了,几天后户籍处也遭到了同样的命运。身穿德国警察制服的一帮人瞒过警卫成功地销毁了许多重要的文件。

你的,安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