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彼得的友谊
1944年2月12日 星期六
亲爱的安迪:
明媚的阳光,蔚蓝的天空,还有美妙的微风……渴望,如此强烈的渴望。我渴望与人交流,渴望自由,渴望朋友,想一个人待着,我真的好想好想……我感觉自己就要爆炸了,也许哭出来会让自己好受一些,但我不能流泪。我焦躁不安,从一个房间走到另一个房间,透过紧闭的窗户缝呼吸,感受着自己的心跳,为什么就满足不了自己的渴望呢?
我相信那一定是我心里的春天,我能在自己整个的身体和灵魂里面感觉到它的存在。
要想举止正常一点的确不容易,我感到特别迷茫,不知道该读什么,写什么,抑或做什么。我只知道自己充满了渴望……
你的,安妮。
1944年2月16日 星期三
亲爱的安迪:
今天是姐姐玛格特的生日,彼得12时30分就跑过来看礼物,然后和我们聊天,竟然聊了那么久,根本就不像往常的他。
下午的时候,我去拿些咖啡,后来又拿了些土豆,因为我想在今天这个特别的日子里好好款待姐姐玛格特。我经过彼得的房间,他立刻就把楼梯上的所有纸片都收了起来,接着我问他要不要把通往阁楼的地板门关上。
“好吧!回来的时候记得敲一下,然后我就来给你开门。”彼得跟我说。我对他的好意表达了感谢,然后在楼上的那个大桶里摸了起码10分钟,找出了最小的土豆。接着我的背疼起来,还着了凉。
当回来的时候,我当然没有敲门,而是自己打开的地板门,但彼得还是特别恳切地跑过来,还接过我手中的平底锅。
“我找了很长时间,这些是我能找到的最小的了。”我说。
“大桶里找过了吗?”
“当然,我全都翻了个遍。”
就这样说着,我已经来到了楼梯底下,彼得则细细地察看着还端在手里的平底锅。“哈,你找到的这些可都是一流的。”当他把锅换到我手里的时候又补充了一句,“恭喜你呀!”与此同时他非常温柔地看了我一眼,使我内心激起了瞬间的柔情。
说心里话,我能看出他想讨我开心,可因为他讲不出过长的赞美人的话,就只好用他的眼睛说话了。我了解他,所以心里也很领情。甚至到现在,当我回想那些话和他看我的那种眼神的时候,我还是感到愉快幸福。
下楼以后,妈妈让我再去拿些晚饭用的土豆,我正乐此不疲呢!于是又上了楼。
当我进了彼得房间的时候,我便向他说抱歉,得再次打搅他。等我都已经到了楼梯上,他才站起来,然后跑过来紧紧抓住我的胳膊,想强行挡住我。
“还是让我去吧!”彼得说。“真的不用,这回用不着非得拿小土豆了。”我说。然后他才松开我的胳膊让我走。
当我下来的时候,他跑过来打开地板门,又接过平底锅。等我到了门边上,我问:“你在干什么?”
“学习法语。”他回答。
我便问他能不能让我看看他做的练习,然后我洗过手,走过去坐在他对面的沙发椅上。
我们聊了一些关于法语的话题之后,我俩的话匣子就再也关不住了。彼得说自己以后要到荷兰的东印度群岛去,过着庄园生活。他谈到了他的家庭生活,谈到了黑市,后来又说觉得自己没有什么能力。我很明确地告诉他,他的自卑感实在是太强了。
彼得说了一些对犹太人的看法,他说自己要是个基督徒就好了,那样的话心里会好受许多,并且希望战争结束以后能做个基督徒。我问他想不想接受洗礼,他说即使洗礼了也不会有什么用了,等战争结束以后,谁还会在乎他是不是个犹太人呢!
彼得说的那些话让我心里有点痛苦的感觉,感觉他身上总有一些不诚实的意味。关于其他方面的事情,我们聊得非常开心,我们聊到了爸爸,聊到了怎样判断人的性格,还有各种各样的事情,现在已经记不清了。
晚上的时候,我们又聊了一些别的东西,我觉得很好。我们谈到了我以前送给他的一张电影明星照,他说至少一年半以来都挂在他的房间里,他特别喜欢。我答应过些日子再给他几张,但是他不答应,说:“我就喜欢现在这个样子。我每天都看着这些东西,我们是共患难的朋友。”
现在我终于理解了,为什么他总是喜欢搂着猫咪穆皙。毫无疑问,他也需要某种亲昵的感情。
后来,彼得又跟我说了些什么,不过大部分我都忘记了。
他说:“我不知道什么叫害怕,除了有时候我会想到自己的缺点。但是,我正努力一点点地克服呢!”
不管怎么说,彼得的自卑心理的确很严重。比如说,他总是说自己笨,而我们都很聪明。要是我帮他学法语,他非得谢我一千次不可。等着瞧吧!总有一天我会转过身来对他说:“哦!你快不要说了,你的英语和地理要比我强很多!”
你的,安妮。
1944年2月23日 星期三
亲爱的安迪:
从昨天开始我的心情就变得舒畅起来,因为差不多每天早晨我都会跑到阁楼上,让彼得消除我胸中的郁闷。
在阁楼上,我能从最好的角度仰望蓝天,看着不远处枝叶上闪烁着银子般光泽的水滴,还有那些迎风飞舞的鸟儿们。
彼得头靠着一根很粗的房梁站着,而我坐在地上。我们呼吸着新鲜的空气,看着外面,彼此享受着那种祥和甜蜜的安静。
“只要这一切还在,”我心里想,“只要我还活着,能看到它们,看到这阳光,这无云的天空,只要它们还在延续,我就不可能不幸福。”
我终于明白要避免恐惧、孤独和忧郁,最好的方法就是多接近天空和大自然,或者任何其他能和上帝接触的地方。因为只要身处美丽而淳朴的大自然之中,一个人就会很容易领略到事物本真的样子,同时也会感受到上帝本来是希望所有人都幸福的。
我享受着那一刻的安详,哦!也许过不了多久我就能和一个跟我有同样感觉的人分享这无边的喜悦。
你的,安妮。
1944年2月28日 星期一
亲爱的安迪:
我日夜都沉浸在一个不愉快的梦境中。他几乎一直在我眼前,可是我却始终到不了他身边。心中的渴望是如此强烈,还丝毫都不能表现出来,明明绝望至极,却还要装出高兴的样子。
安迪,你相信吗?在我的心目中,贝戴尔·韦瑟尔和彼得·凡·达恩已经变成了一个人,一个我心爱和渴望的人。
妈妈真烦人,爸爸很甜蜜,结果他们两个在一起感觉更烦人。姐姐也挺烦人的,因为她总希望我脸上挂着笑容,而我只是想一个人静静地待着。
彼得没有到阁楼里来找我,他上了顶楼,干了些木工活。我的勇气随着每一次细小的“咯吱”声或撞击声一点点地溜走,情绪也越来越低落。
远处响起了钟声,那旋律吟唱着“头脑清醒,心灵纯洁”。莫名的忧伤笼罩着我,感觉自己又笨又绝望。
哦!万能的主啊!救救我吧!
你的,安妮。
1944年3月1日 星期三
亲爱的安迪:
昨天晚上,小偷又来捣乱了。这次失窃的情况,比去年7月的那次更复杂。
晚上19时30分,当凡·达恩先生像往常一样去柯赖勒先生办公室的时候,他看到传达室的玻璃门和办公室的门都是开着的。他很吃惊,便走了过去,看到那间阴暗的小房子的门也是开着的,而大办公室里一片狼藉。
凡·达恩先生马上意识到,盗贼又光临了一次。为了证实,他直接跑到楼下察看前门,发现门上的大锁没有受损。“估计是晚上的时候,彼得和爱丽都太马虎忘关门窗了。”然后,他在柯赖勒先生的房间里待了一会就上楼了,不是很在意那些敞开着的门和乱七八糟的办公室。
今天早晨,彼得来告诉我们,说一楼楼梯间的大门开着,锁头却没有损坏,橱柜里的放映机和柯赖勒先生的新文件夹全都不见了。接着,凡·达恩先生跟我们描述了头天晚上他的发现,我们全都非常担心。
我们推断那盗贼肯定有一把万能钥匙,因为锁完好无损。他一定非常顺利地溜进了房子,关上身后的门,在凡·达恩先生出现的时候便把自己藏了起来,随后开始盗窃行为,最后在匆忙离开时忘了关门。
谁会有我们的钥匙呢?盗贼为什么不上仓库?会不会是公司的某个仓库管理员?他会不会告发我们?因为他肯定听到了凡·达恩先生的声音,也许也看到了凡·达恩先生的容貌。
听起来这件事真让人毛骨悚然,因为我们完全不知道那个盗贼还会不会再来。或许当他发现房子里还有别人时,也吓了他一大跳吧!
你的,安妮。
1944年3月3日 星期五
亲爱的安迪:
我不得不承认,有一个人在驾驭着我的情绪,那个人就是彼得。
今天当我上楼去拿土豆的时候,彼得问:“午饭后你都忙些什么?”我走过去坐在台阶上,我们开始聊天。我们聊了书,聊了过去。他的眼睛里含着一种温暖,我相信自己就快要爱上他了。
傍晚削完土豆后,我到楼上找彼得聊天,当时我觉得天气很热。
“你能从玛格特和我的脸色,就可以看出气温的高低。天冷我们脸上就发白,天热我们脸就红了。”我说。
“爱上谁脸也红吗?”彼得问。
“我干吗要爱上谁?”我激动地回答。
“为什么不呢?”彼得说。
真是弄不明白,彼得那样问会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吗?我今天总算问了他觉不觉得跟我聊天很烦,他只说了一句:“还好,我挺喜欢的!”他这样的回答究竟在多大程度上是因为害羞,我实在无法判断。
安迪,我现在就像恋爱中的人,只能谈论她心中的爱人,而彼得实在是一个值得爱的人。我什么时候能对他说出口呢?只能等到他也认为我值得爱的时候。
彼得是一个喜欢安静的人,所以我根本琢磨不透他有多喜欢我。无论如何,我们已经彼此了解了更多,真希望我们都有勇气告诉对方更多的东西。
最近这一段时间,每天能有两次我会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他领会的神色,当然我也有同样的回应,这样的感觉真是让人感到快乐。不知道彼得是怎么想的,但我敢肯定他和我的感受会是一样的。
你的,安妮。
1944年3月7日 星期二
亲爱的安迪:
假如现在让我回想1942年自己过的生活,那一切简直不像是真的。那时的我终日享受着天堂般的快乐,而如今在“藏身密室”里的我变得更加明智了。
我没有骗你的,那个时候感觉真的是天堂般的生活。每个街角都有男友等候,我有20来个同龄的朋友和熟人,是几乎所有老师眼里的宠儿,从头到脚都被妈妈和爸爸娇惯着,有好多糖果,好多零花钱,你说还会有什么不满足的吗?
你肯定会感到奇怪,我怎么就这样招人喜欢呢?彼得说的“魅力”还不完全对,所有的老师都会因为我机智的回答、逗乐的语言、灿烂的笑容而喜欢我。同时我勤奋、诚实、坦率,从没有想到过要占任何人的便宜。这就是那时的我,特别懂得卖弄风情,懂得逗人开心。
我曾经拥有那么多的宠爱,生活在快乐中间,享受快乐的顶端,可突然间我就身处“藏身密室”,不得不面对现实,我至少花了一年的时间才让自己慢慢接受了这样的现实。
那个时候的我虽然快活但显得很肤浅,和现在的情况很不一样。其实彼得说得挺对的:“要是我从前看见你,你肯定总被好多男孩围着,身后总跟着一大群女孩。你脸上肯定总带笑容,你总是大家的中心!”
此时此刻,我还剩下些什么呢?不过请放心,我并没有忘记怎样微笑,也没有忘记怎样机智地回答问题。可我多么渴望再过一次那样无拘无束而欢乐的生活,哪怕只有一个晚上,只有几天。
我不需要爱慕我的人,我要的是朋友;我要的不是因为讨人喜欢的笑容而爱上我的仰慕者,而是因为我的所作所为和我的性格而爱我的人。
回顾以前的生活,我知道,我生命中的一个阶段已经永远结束了,我再也不会有以前那样无忧无虑的学生生活了。事实上,我不再期待那样的日子,因为我保留了自己内心严肃的一面。
我好像在用一个超倍的放大镜回顾着自己的往事。曾经的日子是充满阳光的,后来生活上出现危机,我们为了保命只好住进这里,想不到总是发生争吵,我惊讶、恐惧和痛苦之余只好用恶劣的态度来反击一切。
1943年上半年的时候,我总想哭,总感觉自己很孤单,慢慢地发现自己有那么多的缺点和不足。白天的时候,我故意信口开河,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总希望爸爸能在一边为我撑腰,可做不到。我只能独自承受别人没完没了的责怪,那些责怪是那样的令人压抑,让人心灰意冷。
下半年的时候,我摇身一变成了少女,大人们开始礼遇我,我也逐渐有了自信,有自己处世的原则。不过有一件事情令我很震惊,就是我终于意识到即便是爸爸也不可能在所有事情上成为我的知己。因此,我只有靠自己的力量去解决问题,不断地相信自己。
新的一年1944年刚开始的时候,我从梦里发现自己对于爱情的渴望,我还发现了内在的喜悦和对付肤浅与忧伤的武器。我总会在适当的时候沉静下来,发现自己对一切美好事物无尽的渴望。
到了晚上,当我躺在床上,我会用这样的话来结束自己的祷告:“仁慈的上帝,谢谢你,为了所有的美好、亲切和美丽。”我内心充满喜悦。接着我就会想到藏身起来的“美好”,想到自己还那么健康地活着,想到彼得的亲切存在,想到了这世上无处不在的爱和美好未来。
这样的话,我就不会去想那么多的痛苦,而去想依然存在的美。但是这成为了妈妈和我截然不同的地方。每当有人特别忧伤的时候,妈妈总会说:“想想这世上所有的不幸吧!要感谢老天没有让那些不幸轮到你头上!”
而我的建议是:“出去走走,享受自然和阳光,去重新捕捉你自己和上帝心中的幸福。想想一切还残留在你心中和你周围的美,那样你就会变得快乐些!”
我不是很赞同妈妈的观点,我感觉无论如何,总要看到美好的一面,生活中总还会剩下一些美,在自然里,在阳光中,在自由中,在你自己的心里。看看这一切吧!你就能再次找到你自己,还有上帝,你就能找回你失去的平衡。
不管是谁,只要他幸福,他也能令别人幸福。只要一个人拥有勇气和真诚的信念,那么他永远不会在不幸中消亡。
你的,安妮。
1944年3月15日 星期三
亲爱的安迪:
今天大家伙一直在谈论:“要是他或她生病了的话,那我们就孤立无援了……要是……”像这样的谈话你应该能晓得是什么意思吧!直至现在,你已经非常了解“藏身密室”了,完全能猜得出他们谈话的势头。
上面一连串“要是,要是”的原因是柯赖勒先生被抓去挖战壕了。爱丽的鼻涕流个不停,估计会在家里待到明天;美莱普的流感还没有完全好;库费赖斯先生的胃出血已经非常严重,人正处于昏迷状态。看吧!大家都是这么悲惨!
昨天的时候,仓库里的人会放假一天,这样门就一直锁着,我们就都得像老鼠一样安静,免得邻居听到我们的动静。亨克会在下午13时来看望我们这些被抛弃的人,多少年来在这个下午他头一回跟我们讲了点外面的大千世界。
安迪,你真该看看我们八个人围坐在他身旁的情景,那样子就是老奶奶给小孩子们讲故事。亨克滔滔不绝地跟这些专心的听众们谈话,凡是我们问到的都讲了。
“医师,别跟我讲什么医师!”亨克说,“医师现在都很忙!我今早给他打电话找他要流感的药方子,但是电话是他助手接的,对方说我可以在早晨8时至9时之间过去拿药方子。要是患了很严重的流感,医师会亲自过来接电话,说‘把舌头伸出来,说话吧,嗯!我听出来了,你的喉咙发炎了。我会给你写个药方子找药剂师拿药的。再见。’看病就成了这个样子了。”真是绝妙的就诊,只用电话操作就行了。
听到这样的话,我们并不想去批评医师,这种年月病人太多了,能诊病的医师却太少。不过当亨克跟我们复述这段电话的时候我们还是笑得要死。
我能想象得出,如今一个医生的候诊室里会是一番多么繁忙的景象啊!谁也不会再瞧不起那些有健康保险登记的病人了,被看不惯的会是那些生了小病的人,人们会想:“嘿!说你呢!你待在这里干什么?请你不要排队了,急诊优先!”
你的,安妮。
1944年3月16日 星期四
亲爱的安迪:
今天天气明媚得简直无法形容,我马上就会到阁楼上去。
我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我比彼得更容易焦躁不安,因为他有一间属于自己的房间可以工作、思考和梦想,而我却得忍受那间“双人寝室”。我只有到楼上才能找到朋友,才能不受干扰地休息片刻。
噢!跟彼得什么都不能说实在让人受不了,我有太多的话想要说,有太多的事想要做,这一切我全都在梦里体验过了。看到又一天就这么过去了,心中的渴望没有实现,我感到心痛不已!
安迪,你感觉我是不是很疯狂呢?可我就生活在疯狂的时代啊!就生活在更加疯狂的环境里。可是,最精彩的一点是至少我还能用笔写下自己的思想和感情,要不然我肯定会被闷死的!
我猜不透彼得的心思,我不知道彼得对这一切究竟怎么想,我不断地希望有一天我能把这些都告诉他。他对我也一定猜到了些什么吧!因为他爱的绝对不可能是表面层次的安妮,而是他早已深深了解的。
彼得,这个喜欢安静的人,怎么就不能从我成天的喧嚷和慌乱中有丝毫的察觉呢?他有没有可能成为第一个,而且是唯一一个看穿我坚硬盔甲的人呢?那一刻的到来对他来说还需要很久吗?
有句古语说“爱情起于怜悯”。我是不是也因为怜悯彼得而对他产生爱意呢?因为我常常为他感到难过,就像同情我自己一样。
唉!我真不知道怎么开口跟他谈这些问题。对他来说,开口说话更难。那他应该怎么做呢?也许我能给他写信,这样他就能知道我到底想说什么了。
你的,安妮。
1944年3月19日 星期日
亲爱的安迪:
昨天对于我来说,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我决定把心里话都对彼得说出来。
就在我们快要坐下来吃晚饭的时候,我小声问他:“今晚你还要学速记吗,彼得?”
“今晚不用。”
“那我待会儿很想和你说说话!”
他同意了。
洗完餐具,我在凡·达恩夫妇房间的窗户边上站了一会儿,看看风景,可一会儿我就去找彼得了。他站在敞开的窗户左边,我走过去就站在右边,接着我们就谈开了。半明半暗中,在敞开的窗户边上说话要比在雪亮的光线里容易多了,其实这种感觉很舒服。
我们彼此聊了很多,真的很多很多,多得我没法全部重复,但非常开心。这是我在“藏身密室”里度过的最美妙的一个晚上。
我来简单地跟你讲一下我们都聊了些什么吧!我们首先谈到争吵,谈到我现在对他们的看法,还有和父母之间产生的疏远感。
有那么一会儿,彼得说:“在你们家里,你们睡前都有互道晚安和吻别的习惯吧?”
“是的。怎么了,你们家里没有吗?”
“没有,我从来都没有亲过谁。”
“你过生日的时候也没有吗?”
“有,那时候有。”
我们接着就谈到了对父母的不信任。我告诉他,我们姐妹也很少在一起谈天,我们都不信任父母,我常常一个人躺在被窝里伤心地哭泣,而他跑到顶楼里骂个痛快。
我们说到玛格特和我彼此才刚刚了解,虽然我们总待在一起,我们也不能无话不讲。我们聊了一切可以想到的事情。噢!他和我想的简直完全一样!
接着我们又聊到了1942年,那时的我们多么不同。现在,我们对自己的看法都改变了很多,而刚开始的时候我们不能彼此容忍,刚搬进来的时候,彼得觉得我话多而且很倔强,我也觉得他性格孤僻而且很懒惰。
我过去总搞不明白为什么他从来都不逗我,但现在我却很开心。他还提到他常常故意和所有人隔离开来,我说我到处吵嚷和他的沉默其实没多大区别。我告诉他,我很喜欢清静,除了写日记,并没有其他的事做。
彼得说我父母以及两个孩子让他特别开心,而我也很高兴他能在这里。我还说我现在能理解他的克制了,还有他跟他父母的关系。如果他需要朋友,我随时都愿意帮助他。
“你一直在帮我呀!”彼得说。
“怎么帮的?”我非常惊讶地问。
“全凭你的快活。”
哦!多么动听的话语啊!真是太好了,彼得一定已经把我当一个朋友来喜欢了,而在眼下这就足够了。我心里特别感激和快活,我简直说不出话来。
我刚刚把跑进脑子里的想法都写下来了,现在可以说,彼得和我拥有一个共同的秘密。假如他用那双满含笑意和柔情的眼睛看着我,那就好像在我的心里点亮了一盏灯。就这样一直保持下去吧!希望我们还会有更多在一起的美好时光!
你的满含感激和幸福之情的,安妮。
1944年3月20日 星期一
亲爱的安迪:
今天早上彼得问我,彼得问我愿不愿意晚上再一块儿谈谈,并表明我根本就不打搅他,还说只要能容纳一个人的房间就能容纳两个人。我说我不能每天晚上都来,因为楼下的人不喜欢这样,但他觉得我不用为此烦恼。后来我就说我很愿意找个星期六的晚上来,还特别求他月亮出来的时候一定要叫我。
在这个时候,我的幸福笼上了一层淡淡的阴影。我能感觉到姐姐玛格特也挺喜欢彼得的,但我不知道她的喜欢到了什么程度。每次我和彼得在一起的时候,一定都让她很痛苦,但她从来没有表现过什么。
“要是你成了局外人,那就糟透了。”我说。
“我已经习惯了。”姐姐玛格特回答。
昨天晚上,妈妈又训了我一顿,实在是活该,因为我对她的态度太冷淡了。无论如何,我还是应该再变得友好一点。我感觉爸爸已经不再把我当小孩看了,这使他在我心目中的形象更可爱了。
下面是关于姐姐玛格特善良的证据,这是我今天收到的:
昨天说我不嫉妒你,其实我只有百分之五十的诚实。实际上,我对你和彼得,的确都不嫉妒,我只是为自己至今还没有找到属于自己的人有点难过。
但眼下要想找到一个能和我交流思想和感情的人,是不可能的事情,因此没有理由去怪罪你。一个人在这里失去的已经够多的了,那些对别人是理所当然的东西,我们都无法得到。
话又说回来,无论如何,我很清楚我和彼得是不可能走得很近的,因为我想跟一个人谈很多,我就希望跟他有非常亲密的关系。我希望不用我说很多话,他就能深深地看透我。要想这样子,那个人就必然是在才智上超过我的人,而彼得在这方面显然是达不到要求的,但你和彼得在一起我却完全能理解。
你一点都没有让我成为局外人,不要因为我的存在,让你心里产生对自己的责备。我相信你和彼得一定会获得真正的友谊的。
我做了如下答复:
亲爱的玛格特:
我觉得你的信特别温柔甜蜜,但我还是不太高兴,我也不认为自己应该高兴。
直至现在为止,在彼得和我之间还不存在你以为的那种秘密,但在一扇敞开的窗户旁的黄昏中,彼此可以比在耀眼的阳光里说出更多的话。同样,小声说出你的感情也比大声喊出更容易。
我相信你已经对彼得有一种姐姐般的感情,你和我一样喜欢帮助他。即使那种感情并不是我们心中向往的那种信任,有时你对他还是会有所帮助的。我一直都认为,信任一定要来自双方。
我们还是别再谈那么多了吧!假如你有什么话要说就写信给我,因为在纸上我能把话说得更清楚。
你不知道我有多仰慕你,我只希望自己能从你和爸爸身上学到很多优点,因为就现在来看你和爸爸在哪方面几乎都是一样的。
你的,安妮。
1944年3月22日 星期三
亲爱的安迪:
昨天晚上的时候,姐姐玛格特又给我一封回信。
亲爱的安妮:
昨天读了你写给我的信,有点为你担心,我怕你去看彼得时会带着懊悔的心情。可这实在是没有理由的,在我内心深处我觉得自己有权利和某个人分享彼此的心事,但我还不能和彼得那么做。
不过,我对彼得的感觉就像你说的那样,彼得有点像个小弟弟。我们彼此都愿意敞开心扉,如果继续接触,姐弟之间的那种感情可能还会发展起来,也许是以后,又也许永远不会。但是,那种感情一定还没有到达那个阶段。
因此,你不必向我道歉,更不需要可怜我。既然你找到了伙伴,那就尽情享受吧!
读完这封信,我的内心有一种预感,我们在这个“藏身密室”里一定会拥有一种真正了不起的爱。安迪,别多想啊!我还没有想到要嫁给彼得呢!我想象不出来他长大后会是什么样子,也不知道我们是不是真的会爱到可以结婚那么深。
我现在只知道彼得是爱我的,但究竟有多爱我也琢磨不透。他是不是只想要一个特别好的朋友,又或许我对他的吸引力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姑娘或一个妹妹,这些我还没有弄清楚。
当彼得跟我说,在他父母争吵的时候,总能在我这里获得帮助,我高兴极了。这令我对他的友谊的信任又向前迈了一步。
昨天我问彼得,如果这里有12个安妮找他,他应该怎么办。他的回答是:“如果她们都跟你一样,那肯定不是坏事情啊!”
彼得对我很热情,我相信他真的希望总是看到我。彼得长得也很帅气的,不论是他笑的时候还是静悄悄地看着正前方的时候,他实在是个可爱的人,大好人。同时他现在还在勤奋地学习法语,甚至在床上还要努力到22时15分。
你的,安妮。
我写给姐姐玛格特的回信:
亲爱的玛格特:
我认为我们最好静静地等待,顺其自然的好。彼得和我做出最后决定的时间不会太久的,要么继续像从前一样,要么完全不同。究竟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呢?我也不晓得,我也不愿费心去妄想。
但有一件事情我是一定会做的,假如彼得和我决定做朋友,我就会告诉他,你也非常喜欢他。同时我也会跟他讲,只要需要,你随时都会帮助他。
要记得到阁楼里来和我们一起玩,我们永远欢迎你。不管我们在哪里,你绝对不可能打搅我们的,因为我和彼得现在有一个默契,那就是天黑以后才开始谈话。
姐姐,请鼓起你的勇气吧!就像我一样。我知道那样做并不容易,但要相信属于你的那一刻可能会比想象来得更早。
你的,安妮。
1944年3月23日 星期四
亲爱的安迪:
我们目前的处境好了很多,眼下的一切又恢复了正常。给我们提供购物券的那几个人从监狱里放出来了,谢天谢地!
美莱普昨天回来了,爱丽的病也好多了,尽管她还有点咳嗽。让人伤心的是,库费赖斯先生还要在家里待很长一阵子。
昨天有一架飞机坠毁在附近的一所学校里,幸好当时学校里没有师生上课,只发生一场小火灾,死了两个人。德军发现机上的人员跳伞,就拿起机关枪向他们猛烈扫射,我们对这种卑鄙的行为都感到非常愤慨。
最近吃完晚饭我常到楼上去,喜欢待在上面的感觉,吸一口傍晚新鲜的空气,坐在彼得身边的椅子上一起看着外面。
在我溜进彼得房间的时候,凡·达恩先生和杜赛奇说了些特别没品位的话:“看来这里成了安妮的第二个家了。”要不就说:“在夜晚,年轻的男士接待年轻的女士合适吗?”
大人们总是猜疑我们的行为,彼得说那不过是大人的嫉妒心,因为我们年轻,我们用不着太在意他们的怨恨。有时候他会到楼下来接我,但无论预先怎么准备,他的脸都会变得通红,激动得几乎一句话也说不好。幸亏我不会脸红,这一点肯定是最招大人们厌烦的。
一直以来,从没有谁对我说过我长得漂亮,上学的时候只有一个男生说过我笑的时候很好看。而在昨天,我得到了彼得真诚的赞美。
彼得总是这样对我说:“笑一个,安妮!”
“为什么总是要我笑呢?”我当时觉得奇怪,总会问。
“因为我喜欢你的笑呢!你笑的时候脸上会显出这样的酒窝。说真的,它们怎么出来的?”
“我天生就这样,我下巴上还有一个呢!那是我唯一好看的地方吧!”
“当然不是,怎么能这样说呢?”
“就是这样的,我很清楚我不是个美人。我从来就不是,也许永远都不会是。”
“我完全不同意,我觉得你漂亮极了。”
“你说的不是实话。”
“我可以保证我说的是真心话!”
当然,在接下来的谈话里,我也对他说了一番类似的话。
你的,安妮。
1944年3月27日 星期一
亲爱的安迪:
在我们的“藏身密室”里,我们的永恒的话题之一就是关于政治的。只不过因为这个话题我个人不太感兴趣,所以大多时候不说也罢,所以我今天的这封信就全都用来谈谈政治吧!
毫无疑问,关于政治要说的话太多了。各种各样的观点,在眼下这种艰难的时刻,要说这是最受欢迎的话题也不为过,但是,为此没完没了的争吵却是非常愚蠢的。
从外面进来的人总会带来大量不真实的消息,但到目前为止我们的收音机却没有骗过我们。亨克、美莱普、爱丽、库费赖斯先生和柯赖勒先生都曾经沸沸扬扬地发表过他们的政治见解。
在围绕反攻、空袭、演说等问题上无数的争执中,人们听到的无非是“不可能”,或者“要是他们现在才开始那还要延续多久啊?”要么就是“太精彩了,一流的,好极了!”
在小小的“藏身密室”里,存在着悲观主义者、乐观主义者,还有那些永远满怀激情地发表自己观点的现实主义者们。就像对所有其他事情一样,每个人都认为自己是对的。一会儿是某某得罪了他的夫人,因为他发表了对英国不相称的见解。一会儿是某位绅士攻击他的太太,因为她对他钟爱的国家充满了嘲讽。
我发现争论的效果是惊人的,只要一说起就从不知疲倦。似乎德国国防军的新闻公报和英国BBC还不够似的,他们现在又引入了“空袭特报”。
但另一方面又让德国人大失所望。英国人正马不停蹄地忙着他们的空中打击,跟德国人忙着说谎一样地有热情。所以广播从早晨一打开就全天候工作,一直至晚上23时还有人在听。这显然表明大人们有无穷的耐心。
我也稍微说说一点政治吧!我们敬爱的英国首相温斯顿·丘吉尔作了一次演讲,简直可以说是完美。
昨天晚上21时的时候,茶泡好了,上面蒙着暖罩,大家依次就座。在收音机的左边坐着杜赛奇,凡·达恩先生坐在正前方,彼得在他边上。妈妈挨着凡·达恩先生和凡·达恩太太坐在后面,爸爸坐在桌子边上,旁边是姐姐玛格特和我。
这些男士们正激烈地讨论着,彼得因为听得紧张,眼珠子都快鼓出来了。妈妈穿了一件深色的长便服,凡·达恩太太因为头顶上飞驰的战机而瑟瑟发抖。爸爸安详地喝着茶,玛格特和我俨然以姐妹般的姿态紧挨着正在睡觉的猫咪穆皙,它愉快地独霸了我们两个人的膝盖。
看吧!这样的情景是那么和谐宁静,但我却怀着恐惧等待着一贯的结果。他们简直就等不到演说的结束,就会跺起脚来,赶紧开始讨论。他们就是这样你一句我一句,直至好好的讨论变成了激烈的争吵。
你的,安妮。
1944年3月29日 星期三
亲爱的安迪:
你知道吗?我听到了一个好消息,尤其对于我来说,真是个天大的好消息呢!英国众议院的一位部长,从伦敦借荷兰电台发表了讲话,他说他们会在战后收集各种日记和信件。到时候,他们看到我的日记立刻会狂奔过来的。想想吧!假如有一天我出版了一本有关“藏身密室”的传奇小说该多有意思啊!
真的,如果战后10年要我们犹太人来讲讲我们在这里是怎样生活的、吃些什么、谈些什么,绝对是一个有趣的事情!虽然我已经跟你讲了不少,但是你知道的也只是一点儿。
空袭来临的时候,女士们真的害怕极了。比如说星期天,350架英国飞机在埃伊姆顿上空投下了将近50万公斤炸弹,房屋就像风中的野草一般在摇摆和颤抖,谁知道会有多少瘟疫流行。这一切你完全无法知道,要是我把所有的都告诉你,那我就非得一天写到晚不可。
人们只能排队买菜和其他各种日用品,医生无法去探望病人,盗贼增多了,多得让你不得不去怀疑一向保护我们的荷兰人怎么会一夜间都变成了小偷。八九岁的小孩子会砸烂人家的窗户,偷走一切可以到手的东西。每天的报纸都登有许多启事,悬赏寻找失去的财物。
马路上的电子钟全都给拆掉了,公用电话也都给扯得稀烂。民众的士气不可能高昂,除了咖啡替代品之外,每个星期的配给都用不到两天。反攻还早呢!也许到了那时候,老百姓都被弄得要到德国去了。小孩子们都生了病或营养不良,穿的都是旧衣服旧鞋子。
这一切当中还有一件好事,那就是随着食物越来越糟糕,防范老百姓的措施也越来越严厉,反对政府的怠工也就日益高涨起来。食品公司的职员、警察和官员,有的站在老百姓一边,给予他们帮助,也有的欺压他们,抓他们进牢房。
让人庆幸的是,只有很少一部分荷兰人会做出错误的选择。
你的,安妮。
安妮长大了
1944年4月1日 星期六
亲爱的安迪:
现在的情况看起来有些糟糕,我猜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对吧?我非常渴望一个吻,一个已经渴望了很久的吻。我不知道他是否始终把我当一个朋友看待?难道对于他来说,我是不是算不得什么?
我也知道自己很坚强,能独自承受很多压力。我还从来没有习惯过跟别人分享我的苦恼,甚至也不想依赖妈妈,但我现在多么想把我的头搭在彼得的肩膀上,哪怕只有一次。
真的是太痛苦了,我实在不能忘记曾经那个和贝戴尔碰触脸颊的梦,那一刻是多么美好啊!他难道就不渴望吗?他会不会因为太内向而不敢向我表明爱情?为什么他喜欢和我在一起却又常常不说话呢?
我最好还是停下来吧!我需要安静,我需要坚强。只要再多一点点耐心,其他的就都会来临。可是,这也是最糟糕的,现在看起来好像我在追他。总是我上楼,他却不主动下楼来找我。
但这也仅仅因为房间的缘故啊!他也肯定觉得事情很难办。我想他一定很懂我,他一定懂得更多。
你的,安妮。
1944年4月4日 星期二
亲爱的安迪:
最近一段时间以来,我都不知道自己学习究竟是为了什么。战争的结束遥遥无期,一切都太不真实了,就像童话一样。要是战争到了9月份还不结束的话我就又上不成学了,我可不想留级两年。
只有彼得在充实着我的生活,我感觉除了他自己什么都没有了。每当我和彼得在一起的时候,我的眼泪就回去了,我们一边喝着柠檬汁一边大笑,兴高采烈激动不已,但只要我一个人待着我就能感觉到我的心都要碎了。
我一定要工作,这样就不会成为傻子,继续努力去实现我的梦想,去实现我那当一个新闻记者或作家的梦想。我知道我能写,我曾经写过一两个不错的故事,我对“藏身密室”的描述满含着幽默,我日记中有不少值得一说的东西。但是,我究竟有没有真正的才能还有待时间的检验。
《夏娃的梦》是我写的一篇童话故事,我自己也不知道这个构思是从哪里来的。《卡迪的生活》中也有不少好东西,但总的来说不值一提,我是我自己的作品最好的批评家。我自己知道什么写得好,什么没有写好。不写东西的人是不明白这种美妙的感受的。假如我没有写书或报刊文章的才能,那也没关系呀!我总能写关于自己的东西。
我想活下去,即便在我死后!非常感激上帝赐予我写作的能力,这样我就可以用文字尽可能地表达一切潜藏于我内心深处的东西。
只要我能写作就会摆脱一切,我的忧伤不见了,我的勇气又诞生了。可是,最大的问题是我会写出什么伟大的作品来,我能成为伟大的作家吗?我多么希望能实现这个愿望啊!
我希望能,非常希望,因为写作总是让我能重新捕捉一切,我的思想、我的理想和我的幻想。因此,我要鼓足勇气从头开始。我相信自己会成功的,因为我想写!
你的,安妮。
1944年4月11日 星期二
亲爱的安迪:
我头疼得厉害,真不知道该从哪里写起,还是从上周六说起吧!下午从18时至19时15分,我享受着美妙的莫扎特音乐。真是太喜欢了,特别是小夜曲。待在房间里我简直无法听下去,因为一听到美妙的音乐就激动不已。
晚上的时候,彼得和我到正面的阁楼上待了一段时间。只想舒舒服服地坐着,我们带去了几个沙发垫子,这样能把手搁在上面。我们在一个包装箱上坐了下来。包装箱和垫子都很窄,所以我们两个人差不多完全挤在一块。猫咪穆皙陪着我们,所以不能说我们是没有监护人的。
晚上21时30分的时候,楼下传来了一些奇怪的声响,爸爸、凡·达恩先生、杜赛奇和彼得四位男士飞身下楼察看,我们四个女生则在楼上等着。
我们害怕地等着。22时,四位男士回来了,个个神色紧张、脸色苍白。凡·达恩先生催促我们:“赶快熄灯!全部都到楼上去,可能警察马上就要来了!”
那时那刻,我们连害怕的时间都没有,关了灯之后,我迅速抓起一件外套便上了楼。“怎么回事?快给我们讲讲啊!”男士们没有人搭理我们,而是再次下了楼。一直至22时过10分他们才重新出现,两个人守在彼得敞开的窗户旁,通向楼道的门关上了,旋转书柜也关上了。
我们在晚上使用的灯上挂了件卫生衣,随后男士们开始讲述:刚才彼得听到楼下发出“砰砰”两次声响,就悄悄下楼,忽然发现有人从门外用力想把门左边的一块木板踢下来。他冲上楼立刻报告给了这个家庭的“保卫队”,于是四个人一起向楼下挺进。当他们进了仓库,盗贼们正想着法子把洞搞大一点。
当时凡·达恩先生毫不犹豫地喊了一声“警察”,外面传来慌乱的脚步声,那些盗贼被吓跑了。为了不让警察留意那个洞,一块木板给补了上去,但从外面飞来的一脚又让木板翻倒在地。男士们对这般无礼很是愤怒,凡·达恩先生举起斧子用力在地上拍了几下,一切又平静下来。
这时,门外经过的一对夫妇用手电筒往洞口里照,整个仓库亮了起来。“真是见鬼!”一个男人脱口骂了一声,就这样我们保卫队成员的身份也一下子由警察变成了盗贼。然后,男士们偷偷地溜上楼,彼得迅速打开厨房和私人办公室的门窗,一把将电话搂到地上,最后四个人藏到了旋转书柜的后面。
那对拿着电筒的夫妇很有可能报警去了,因为那是星期天晚上,公司没有人办公,所以我们一直要等到星期二上午才敢动弹。谁都没有什么办法,加上凡·达恩太太在惊吓中无意间将灯拉灭了,所以我们只能坐在一片漆黑当中,小声说话,每发出一点声音你都会听到“嘘!嘘!”
直至晚上23时,外面都没有动静。15分钟之后,楼下传来吵吵声。每个人的呼吸都能听得到,但谁也不敢动。房间里有脚步声,办公室里,厨房,然后上了我们的楼梯。现在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了,已经清楚地听到了我们楼梯上的脚步声,接着是使劲摇晃旋转书柜的声音。
当时的心情真是无法形容,我满脑子都是我们被盖世太保抓走的情景。书柜被摇晃了两次,但没有被打开,脚步声退去,房间里再没有任何声音,但我们过道上的那盏灯还亮着,就在书柜前面。难道他们发现书架有可疑的地方吗?还是一时忘了关灯呢?他们会不会再回来?大家的舌头松了松,房间里再也没有别人了,但说不定外面还有人在放哨哩。
我们再次回顾了刚刚发生的事情,全都吓得发抖,着急上厕所。可是所有的吊桶都在阁楼里,仅有的就是彼得那个装废纸的铁篓,纸篓的味道难闻死了,一切都小声进行。
到了夜里24时,我们实在太累了就躺在地上睡觉。我们一直担心着警察再次回来,如果他们是善良的荷兰人,那我们就得救了,但也可能是NSB(荷兰国家社会主义运动)的成员,那我们就得贿赂他们!
“最好是先把收音机烧掉。”凡·达恩太太叹了口气说。
“对,扔到炉子里!”凡·达恩先生回答。
“假如他们发现我们,那就让他们也发现收音机好了!”
“那他们还会发现安妮的日记的,”爸爸补充,“把它也烧了吧!”
“不能烧我的日记,要是我的日记不见了,我也就不活了!”幸亏爸爸没有搭理我。
男人们不停地吸烟,时不时来一声低沉的叹息。凡·达恩太太很害怕,我安慰了她。“凡·达恩太太,我们应该像军人一样。如果需要,我们要为了自由、真理和正义前进,为了女王和国家前进,就像电台里说的那样。唯一让人受不了的是,我们让许多其他人也卷进了麻烦。”
早上5时30分的时候,我过去和彼得一起坐在窗户边上,然后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我们挨得很近,可以感觉到彼此的身体在发抖。
在隔壁的房间里,他们把灯闸拉掉了。他们想在7时给库费赖斯先生打电话让他派人过来看看,然后他们把想要跟库费赖斯在电话里说的话全都写了下来。
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库费赖斯先生被叫醒了,我们楼上的打字机也放到了箱子里。接着我们再次围在桌子边上等着亨克或警察。
彼得睡着了,凡·达恩太太和我躺在地上,这时听到楼下清晰的脚步声。我悄悄坐起来说:“是亨克。”
果不其然,来人真的是美莱普和亨克,他们带来了很多生活必需品,我们用欢呼和眼泪热烈迎接了他们。亨克用一些木板把门上的那个洞补上了,很快又再次离开去向警察局汇报盗窃的事情。美莱普发现了仓库门底下一封夜警留下的信,此人已经注意到了那个洞并向警察作了汇报,这个人亨克也得去找。
上午11时,亨克回来了,他和我们一起坐在桌边,慢慢的一切又恢复正常。亨克开始向我们讲述事情的全部经过,那位夜警在运河边上巡逻的时候发现我们大门上有个窟窿,就去找来了一个警察,和他一起巡视了整幢大楼。他会在星期二过来见柯赖勒先生并向他作进一步描述。
警察局那边对盗窃事件还一无所知,但那个警察已经立刻作了汇报,而且会在星期二再过来转转。回来的路上亨克碰巧在街角撞上了我们的蔬菜商,就告诉他我们的房子被人偷了。
“这个事情我知道。”那位蔬菜商一点也不惊讶,“昨晚我刚好跟我老婆经过那儿,看到门上有个洞。我老婆想走过去,但我只用电筒照了一下,小偷一下子就不见了。为了安全起见,我想还是不要报警比较好。我也不知道什么,但是我猜到了一点儿。”
亨克向他道了声谢然后就回公司了。无论如何,那个人显然猜到了我们在这,因为他总是在午饭时间往这里送土豆,多好的人啊!
亨克走的时候已经下午13时了,我们洗完了碗,然后全都去睡觉。我差15分15时醒过来,睡眼惺忪地在洗澡间跟彼得撞了个满怀,纯属偶然,他刚从楼上下来,我们约好在楼下见。
“你还敢去前面的阁楼吗?”彼得问我。我点了点头,拿起枕头我们便一起上了阁楼。天气真好,警报声很快响了起来,我们待在原地一动不动。彼得的胳膊搭在我肩上,我也搂着他的,就这样子我们的胳膊相互绕着,就那样静静地待着。
我们中谁也没人经历过像那天晚上一样的危险,上帝真的在保佑我们。你想想看,警察就到了我们的那个秘密橱柜跟前,灯就在它的正前方亮着,而我们却没被发现。
但是,这个恐怖的经历给我们带来了一系列的变化。杜赛奇先生晚上不再跑到楼下的柯赖勒办公室里了,而是进了洗澡间。彼得每天要在20时30分和21时30分在整幢房子里溜一圈,同时他晚上不许打开他的窗户。21时30分一过严禁拉抽水马桶。
接下来就是“藏身密室”的争论时间,柯赖勒先生责怪我们太不小心,亨克也说遇到那种情况我们决不能下楼。我们已经被严厉提醒我们是在藏匿中,我们是戴着链子的犹太人,被困死在一个地方,没有任何权利但有万般义务。
我们犹太人是不能表达感情的,我们只能勇敢和坚强,必须接受一切不便还不能咕哝,必须竭尽全力信仰上帝。这场可怕的战争将来总会结束的。我们再次成为人的时间一定会来临的。
谁把这样的打击强加在我们的头上?谁让我们犹太人跟其他所有不人一样?谁让我们一直至今天还在受这么大的苦?如果我们经受住这一切苦难,如果还有犹太人存在,那么当这一切过去之后,犹太人不但不会灭亡,反而会成为榜样。也许全世界人民都将从我们的宗教信仰里学到好的东西。
勇敢一点吧!让我们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使命,不要抱怨,结果终将来临,上帝从未抛弃过我们。漫漫岁月中一直就有犹太人的身影,漫漫岁月中他们一直都在受苦,但也正因为这个原因才让他们变得坚强。弱者倒下,强者永存,永远不要沉沦!
那天晚上我真的觉得自己要死了,可现在我又得救了。战争结束后,我的第一个希望就是成为荷兰人!我爱荷兰人,我爱这个国家,我爱她的语言,我想在这里工作。
我已经变得独立了很多,更加不依赖我的父母,我知道我想要的,我有目标和主见,我有信仰和爱。假如上帝让我活下去,我一定要取得很大成就,决不会无足轻重,我会为全人类工作!
你的,安妮。
1944年4月16日 星期日 上午11点前
最亲爱的安迪:
无论如何,昨天是我一生中非常重要的一天。你说,一个姑娘得到她的第一个吻是不是值得纪念呢?当然了,这对我来说也同样重要!
昨晚20时的时候,我和彼得正互相搂着对方的腰坐在沙发椅上。我叫彼得再坐过去一点,等会儿我站起来才不会碰到上面的橱柜。他往上挪了挪,就快要顶到拐角上了,我的胳膊从他的胳膊底下绕过他的后背,这样他的身子就快要完全把我盖住了,因为他的胳膊完全搭在我的肩膀上。
像这样子的坐姿最近也常有,但还从来没有像昨天两个人贴得那么近。他紧紧地搂着我,我的左肩贴着他的胸膛,我的心跳已经开始加速了。
他一直折腾到我的头搁在他的肩上而他的头贴着我的。大约5分钟后我又坐直了身子,他赶紧用手捧住我的头又把它拉回到他身上。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美好了,我的内心充满了喜悦。彼得用手笨拙地抚弄我的脸颊和胳膊,我们两个人的头几乎没有离开过。安迪,我真的不知怎么形容,当时划过我全身的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只知道自己幸福得说不出话来,我相信他也一样。
半个小时后,彼得穿上了他的运动鞋,而我站在他边上。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我不知道它是怎么发生的,但就在我们下楼前他亲了我。我头也没回就飞奔下楼,满心渴望着今天!
你的,安妮。
1944年4月17日 星期一
亲爱的安迪:
要是爸爸和妈妈知道我跟一个男孩坐在沙发上接吻,他们会怎么想呢?说心里话,躺在彼得怀里做着梦真安详,他的脸贴着我的脸那感觉令我浑身颤栗。
可我还是有一个大大的“但是”,因为彼得会就此罢手吗?我还没有忘记他的承诺,他毕竟是个血气方刚的男孩呀!
我知道自己很快就要爆发了,虽然还不到15岁,但已经能够独立了。也许在其他人看来,我们的行为很难理解。对于姐姐玛格特来说,只有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她才会亲一个男孩子的,但彼得和我的脑子里都没有那个概念。
虽然我不喜欢偷偷摸摸的行为,但是我不认为我和彼得这么做是可耻的。我们被封闭在这里,远离外面的世界,处于极度的恐惧和焦虑中,特别是最近。
我会好好照顾自己,而彼得也绝不会带给我伤心或痛苦。尽管如此,安迪,我相信你也能感觉出我内心的疑虑。你觉得我可以把发生的一切告诉爸爸吗?你认为我们应该把两个人的秘密拿来跟第三个人分享吗?为了让自己的良心更好受,我会跟彼得商量一下的。
事实上,我要跟彼得讲的话太多了,因为我觉得两个人只是终日搂在一起没有用。一定要有交流,要交流思想,这样我们就能表明彼此的信心和信念,我们两个人一定都会因此受益的!
你的,安妮。
1944你4月19日 星期三
亲爱的安迪:
世界上还有什么事比坐在爱人的身边欣赏大自然的风景,聆听鸟儿的歌唱更美呢?
我和彼得静静地坐着,感受从对方身上散发出来的爱。虽然这里没有鸟语花香,但我们还是觉得非常温馨和安逸。
要是没有人来打搅该多好啊,此刻,我们真正体会到了只有两个人的世界是那样奇妙!
你的,安妮。
1944年4月28日 星期五
亲爱的安迪:
到现在为止,那个关于贝戴尔·韦瑟尔的梦一直在我的脑海里徘徊。每当我想起,我都能真切感觉到对方的脸庞,回想起那种令一切都美妙无比的感受。
在“藏身密室”里,和彼得在一起,我有时也会有同样的感觉,但从来都没有到那种程度,直至昨天我们像往常一样坐在沙发椅上的时候,我们的胳膊搂着彼此的腰。突然我的内心出现了另外一个安妮,这个安妮充满激情和温柔,取代了平常那个寂寞的安妮。我紧紧地贴着彼得坐着,内心涌动着强烈的情感,眼里噙满了泪水,左边的眼泪滴到了他的粗布工作服上,右边的顺着我的鼻子往下流,也滴在他的工作服上。他注意到了吗?他没有任何反应。他的感受是和我一样的吗?他几乎没有说一句话。他能意识到在他跟前有两个安妮吗?真是一些无法解答的问题。
20时30分的时候,我站起来走到我们通常说再见的窗子边上。当时我浑身还在发抖,还是另一个安妮。他向我走过来,我上去搂住他的脖子在他左边的脸上亲了一下,正准备亲另一边脸,我们两个人的嘴唇却紧紧地贴到了一起。就在一瞬间,我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似乎永远也不愿分开了!
哦!彼得多么需要温柔的感情啊!这是他长这么大头一次发现一个姑娘,即使是最惹人烦的姑娘也有她们的另一面,她们也有感情,当你和她们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会表现得完全不一样。
哦!多么热情的彼得啊!你可知道你对我做了些什么?你又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呢?我们第一次互相发现了对方的真实面目,但是我也开始问自己,可以这样表现我的激情吗?这么快就屈服于感情对吗?我的感情太热,希求也太迫切,和彼得一样,对吗?
我的心中只有一个答案:“我已经有太多的渴望,渴望得太久,我是如此寂寞,而如今我找到了安慰。”
每天的上午和下午,彼得和我在众人面前的举止很正常,可一到了晚上,被压抑了一天的渴望,以及所有过去的日子累积起来的幸福和让人忘忧的回忆全都奔涌出来,在那一刻我们只能想到对方。每一个夜晚,在最后的亲吻后,我总会匆忙逃窜,再也不敢看他一眼了!
当我终于来到楼梯下面,我要面对的又会是什么呢?明亮的灯光,各种问题和嘲笑,我只有默默地吞下这一切。那个温柔的安妮还没有充分展示她自己,又怎么能让自己被迅速地拽回到不独属于她的世界里来呢?
彼得已经比任何人更深地触动了我的情感,除了那个梦。彼得已经完全占据了我的心,打开了我整个的内心世界,甚至都没有足够的时间来回味发生的这一切。
说实话,我还没有以后嫁给彼得的想法。他的性格还没有完全定型,还不够坚强,还没有足够的勇气和力量。他实际上还是个孩子,只是刚刚开始寻找安宁和快乐。
难道我只是一个14岁傻乎乎的小女生吗?我真的对一切都毫无经验吗?其实不然,我经历了我的同龄人几乎不可能经历的事情。
我深深地为自己感到害怕,我害怕我的渴望会让我过早地交出自己。感情的问题总是那么复杂,情感和理智总在不停地争斗。
你的,安妮。
1944年5月2日 星期二
亲爱的安迪:
星期六晚上,我问彼得可不可以告诉爸爸一点我和他最近相处的情况。他说我应该跟爸爸说说的。我很高兴,因为这表明他是个诚实的男孩。
我一下楼就和爸爸一起去打水,在楼梯上的时候,我告诉他:“爸爸,我想你应该能猜得到我和彼得坐在一起的时候不会总隔着十万八千里吧?你觉得这样做,错了吗?”
爸爸没有马上回答,然后说:“不,我不觉得你做错了什么。但你得注意点,安妮,你现在是处在一个很封闭的环境里。”
当我们上楼的时候,爸爸围绕同样的话题又跟我说了些什么。第二天早上,爸爸特地把我叫到他房里,他对我说:“安妮,我又想了想你说的话。在这幢房子里,我一直以为你们只是朋友。嗯!彼得爱上你了吗?”
“当然还没有呢!”我回答。
“你知道的,我很理解你们,但你得克制,不要总是到楼上去,更不要去鼓励他去做你做不到的事情。要知道,这类事情总是男人先主动,但女人是可以约束他的。在正常的生活环境中,你总能看到别的男孩和女孩,你随时都可以脱身去做别的事情。但在这里,如果你们在一起多了,你就是想摆脱都摆脱不了。安妮,小心点,不要太认真了!”
“爸爸,我懂,但彼得是个好男孩,真的很可爱!”
“是啊!但他不够强悍,还很容易受别人的影响,如果他跟好人在一起就会变好,跟坏人在一起就会变坏。我当然希望他好的一面能够一直保持下去,因为本质上说他还是不错的。”
我们又谈了一会儿,爸爸答应再找彼得谈一谈。
星期天的上午在阁楼里,彼得问我:“安妮,跟你爸爸谈过了吧?”
“我们谈了,我正要告诉你呢!”我回答,“爸爸并不觉得我们交往有什么不好,但他说在这里我们大家整天都挨得很近,很容易发生冲撞。”
“但我们说好了的,不是吗?决不会吵架的。我肯定说话算数的!”
“我也是啊!彼得,但爸爸却不这么想,他只把我们当朋友看。你觉得我们还能做朋友吗?”
“我能。你呢?”
“我也能!我跟爸爸说我很信任你,我确实信任你,而且相信你不会辜负我。是吗!彼得?”
“希望如此。”彼得害羞得脸红。
“彼得,我相信你有优秀的品质,将来一定会出人头地的。”我继续说。
随后我们又聊了一些别的话题,后来我说:“如果有一天,我们能从这里出去,我敢肯定你不会再记得我!”
彼得立刻激动起来:“那不是真的,安妮。我不是那样的人,我决不会让你那样看我的!”
爸爸现在不希望我在晚上总是到楼上去,但我不想按他的意思办。不仅仅因为我喜欢和彼得待在一起,而且我已经告诉他我信任他。我确实信任他,我也想向他表明这一点,假如我一直待在楼下又怎么能证明呢?不,我要去!
你的,安妮。
1944年5月3日 星期三
亲爱的安迪:
目前,那些政客们好像都在度假,没有什么可以分享的信息。现在库费赖斯先生每天又能来上班了,这倒是个好消息。
不知道我跟你说过没?猫咪穆皙失踪了。我们从上个星期四以来就再没见过它了。我猜它恐怕已经上了猫的天堂,不知哪个肉食者正美美地享受着一顿大餐。或者哪个小姑娘会用它的皮做一顶皮帽子。彼得为此很难过。
从上星期六开始,我们把早餐时间安排在上午11时,这样我们就可以少吃一餐。蔬菜仍然很难弄到,今天下午我们吃的水煮烂莴苣。除了菠菜、莴苣,我们只剩下一些烂土豆了。为什么有些人一定要饿死,而在世界的其他地方却有吃不完的东西搁在那儿烂掉?
生活在这样的封闭环境中,有时很容易感到绝望,有时禁不住就想:“打仗到底有什么好处?为什么要有那么多的破坏和毁灭?大家为什么不能和睦相处?为什么人们的行为总是如此疯狂?”
究竟谁应该为战争负责呢?我并不认为仅仅是那些大人物、政治家和资本家们。与此同时,小人物也同样热衷于战争,要不然全世界的人早就站起来反抗了!
有时我的情绪很低落,但还没有绝望,我把我们的藏匿看做一场危机四伏的冒险,但它浪漫而有趣。我的起点就充满了这样的生机,那是我之所以要以笑容和幽默面对最危险的时刻的唯一原因。
你的,安妮。
1944年5月5日 星期五
亲爱的安迪:
爸爸对我很不满意,因为我每天晚上依然去找彼得,他认为我不听话。他不想再听说什么“搂脖子亲嘴”之类的事了,我真不能接受这种说法。
我打算今天和爸爸谈谈,表明自己的看法。以下是我大致要说的话:“爸爸,你肯定希望我给个解释,那我就给你。你对我的行为也许感到很失望,因为你曾经劝说过我,叫我不要天天晚上去找彼得。我想你是希望我的行为要像一个14岁的孩子。”
“自从1942年7月我们来到这里,直至几个星期以前,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我没有过过一天舒坦的日子。要是您知道我晚上是怎样哭的,我有多么难过,有多么寂寞,那你就一定能明白我为什么想上楼了!”
“经过痛苦的思索和努力,我终于能够独立自主,不再需要您和妈妈的保护。你可以笑话我不相信我,但那不能伤害到我。我懂得我是一个独立的人,我也不觉得自己对你们任何人负有什么责任。我之所以告诉你,是因为我不想让你误解我喜欢偷偷摸摸,但我用不着把自己的所作所为向自己以外的任何人报告。”
“当我遇到困难的时候,你们全都闭上眼睛捂上耳朵不肯帮助我。相反,我得到的仅仅是别再吵闹的警告。我之所以吵闹,是因为不愿总是那样悲悲切切;我之所以大大咧咧,是不想听到我内心深处真实的声音。但是现在,我要结束那样的挣扎,无论身体还是心灵我都已经独立了。”
“现在,我满怀信心,打算继续做我自己,继续做我认为正确的事情。我不会为自己做过的一切感到后悔,我会按我所能来生活。爸爸,你不能也不应该再把我看成14岁的孩子了,更不要再用那样的话哄我或者禁止不要上楼,要么在任何情况下都信任我,要么就让我一个人待着不要管我!”
你的,安妮。
1944年5月7日 星期日
亲爱的安迪:
昨天下午的时候,爸爸和我进行了一番长谈,我哭得很厉害,他也哭了。
你知道爸爸对我说了些什么吗?他说:“我这辈子收到过好多信,但是你写给我的这封信最使我伤心!安妮,爸爸妈妈给予你那么多的爱,我们随时准备帮助你,总是护着你,你怎么能说对我们没有一点责任感呢?”
“你觉得委屈和孤独,不,安妮,你对我们太不公平了!也许那封信的内容不是出自你的本意,但你就是那样写出来了。安妮,你不应该这样责怪我们!”
哦!我遭到了惨败,这是我做过的最糟糕的事情。爸爸原谅我的做法令我对自己感到从未有过的羞耻。他打算把信扔到火里,现在还对我那么甜蜜,就好像是他做错了什么似的。看来,我要学的东西还很多,那就从头做起吧!再不要小瞧别人或责怪他们!
我经历了太多的忧伤,可是处在我这个年龄的人谁又没经历过呢?我也扮演了太多的小丑角色,但我却很少意识到。我真应该为自己感到羞耻,而现在我确确实实已经感受到了。
过去了的永远无法挽回,但你可以避免它再次发生。我想从头开始,不会太难的,因为我有彼得的支持!
我再也不是孤单的一个人了。彼得爱我、我也爱他,而且我还有书籍和我的日记。我没有那么丑,没有那么愚蠢,天性快乐而且想要做个好人。
安迪,我深深地意识到我写给爸爸的信太粗暴了,而且也缺乏真实。我要以爸爸为榜样,我一定要取得进步!
你的,安妮。
1944年5月9日 星期二
亲爱的安迪:
爸爸的生日就要到了,妈妈和姐姐玛格特都给他写了诗。我写完了《仙女埃仑》的故事,然后用高级稿纸誉写了一遍,真希望爸爸对我送的礼物满意。
今天下午的时候,柯赖勒先生告诉我们,再过几天公司要来一位商业女督察,她打算以后每天下午14时到办公室里来吃她的盒装午饭。
如果那样的话,我们的情况就变得糟糕了些,没有人再敢往楼上跑了,土豆送不过来了,爱丽也吃不成午饭了,我们不能上厕所,不能随便走动等。
大家都在想方设法,看看能不能让这位女督察决定不留在这里吃饭。凡·达恩先生认为往她咖啡里多加点泻药肯定很管用。“那可不行,千万不能那样做。”库费赖斯先生回答。
安迪,今天的天气晴朗、阳光明媚,实在是太迷人了,要是能到外面走走该多好啊!
你的,安妮。
1944年5月19日 星期五
亲爱的安迪:
昨天我感觉糟透了,不仅胃难受,脑子里还有其他烦心事。今天好些了,很想吃东西,但是我最好别再吃蚕豆,免得胃痛又发作。
彼得和我一切顺利,我和彼得依然是好朋友。这个可怜的男孩甚至比我还需要亲热,每天晚上跟我晚安吻别的时候他都会脸红,而且要求再来一个。
经过一番内心的激烈斗争后,我基本能控制自己的感情了。彼得是个很可爱的人,但我又很快向他关闭了那个敞开心扉的我。如果他想再次把锁打开,那他必须得付出比以前更多的努力。
你的,安妮。
1944年5月22日 星期一
亲爱的安迪:
前天爸爸跟凡·达恩太太打赌输了五瓶酸奶,原因是盟军到今天为止还没有展开他们的登陆计划。在阿姆斯特丹,在整个荷兰、欧洲,甚至远到西班牙,每天都有许多人在谈登陆的事,当然也有许多人为它争辩和打赌。
每个人都认为拯救荷兰是英国人应尽的义务,而且越快越好。但是很少有人去想英国人也在为保护他们自己的国家和人民而战。英国人对我们到底有什么义务要履行?荷兰人又是如何来接受他们认为理应得到的援助呢?
没有哪个国家会毫无理由地牺牲自己士兵,当然也不会莫名其妙地去维护别国的利益,英国自然也不例外。解放和自由的反攻迟早会来临的,我们实在没有理由谴责英国,登陆这件事也只有等英国和美国协商好了之后,才能得以展开。
令我们感到异常恐怖和不解的是,反犹思潮居然在那些从未有过这种想法的地方盛行。基督徒责怪犹太人向德国人泄漏了秘密,背叛了帮助他们的人,还说正是犹太人导致了很多基督徒死于非难。这个消息对我们的情绪产生了很深的影响。
我们应该从两个方面来分析事情,假如处于我们的位置,那些基督徒会做出什么样的行为呢?要知道,德国人有的是让人开口说话的手段。无论他是犹太人还是基督徒,能永远保持沉默吗?谁都晓得这是绝对不可能的。那么,那些说风凉话的人们怎么能够拿不可能的事情来要求犹太人呢?
人们常说要为自由、正义和真理而战,但是当战争正在进行的时候,人们却反过来互相猜忌,这是为什么呢?
我只祈求一件事,那就是这种对犹太人的仇恨将很快成为往事,祈求荷兰人毫不含糊地支持正义,也永远不要失去正义感。因为反犹主义是非正义的!
我爱荷兰!我,一个受难的犹太人,曾经希望她就是我的祖国,而现在我还这么希望!
你的,安妮。
1944年5月26日 星期五
亲爱的安迪:
终于可以放松心情,安静地坐下来给你写东西了。
自从夜盗事件发生以来,我还从没有这样沮丧过。一方面,那个因为收留了两个犹太人而被捕的菜贩,拖延的反攻,糟糕的食物,紧张、悲愁的气氛还有我对彼得的失望。另一方面,爱丽的订婚,圣灵降临节招待会,柯赖勒先生的生日,彩色蛋糕以及关于餐馆里的歌舞表演和音乐会的种种描述。
落差,太大的落差,心里一下子接受不了。头一天我们还在笑,看到的是快活的一面,但第二天我们就开始担惊受怕,绝望的神情呈现在脸上。
美莱普和柯赖勒先生为我们藏匿的八个人担负了沉重的负担,美莱普的辛苦就不必多说了,柯赖勒先生身上的责任更是重大,同时库费赖斯先生和爱丽也非常照顾我们。
这些好心的人啊!他们有着正常人完整的生活,对他们来说悬着的心有时候会放下来,哪怕只是片刻。但我们只能永远拎着。我们已经在这待了两年的时间,在这种让人无法忍受、压力不断增长的环境下,我们到底还能坚持多久?
美莱普送给我们一盒娃娃菜的糕点,上面的一张纸条上写着“圣灵降临节快乐”的字样。这让人感觉她是在故意挖苦我们似的,我们眼下的心情实在称不上“快乐”。
我经常扪心自问,假如我们不躲起来,假如我们现在已经死了,那我们就不会经历这么多痛苦,也不用把保护我们的人拖进危险的泥潭了吧?
可是,即使那样是真的,又能怎么样呢?我们是如此的热爱生活,我们还没有忘记大自然的声音,我们还在希望,希望着一切。让最终的结局来临吧!即便那是痛苦的。那至少能让我们知道我们终究能挺过去还是倒下去了。
你的,安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