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位成员

1942年10月1日 星期四

亲爱的安迪:

昨天早上,我经历了触目惊心的一幕。事情是这样的,早上8时门铃突然大声响了起来。我当时以为一定是出事儿了,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后来大家分析说是街上的浑小子或者邮差什么的,这样,我的心总算稍微平静了一些。

鲁汶,一个小个子的犹太药剂师,他帮柯赖勒先生料理厨房里的事情。可以说,他对整栋大楼了如指掌,所以我们非常担心他哪天一不小心把头伸进那间旧厕所。

“藏身密室”里的生活变得越来越安静了。就在三个月前,有谁能想到性子急得像马猴一样的安妮能一连好几个小时坐着一动不动呢?更出乎意料的是,她现在真的可以做到。

上个月29号是凡·达恩太太的生日,尽管身处密室,但我们还是为她准备了一个小小的聚会,准备了一顿美味的饭菜,她也收到了鲜花和一些小礼物。凡·达恩先生送了她红色的康乃馨,这显然是家庭惯例。

有关凡·达恩太太的话题暂时搁一会儿,我得跟你讲讲她总在我爸爸跟前打情骂俏的事情,这让我越来越看不惯。她时不时地撩撩爸爸的头发,蹭蹭他的脸,有时把裙子往上拎一拎,嘴里说着一些自以为俏皮的话,总是想着法子吸引皮姆的注意。

感谢上帝,幸亏皮姆既不觉得凡·达恩太太有魅力,也不风趣,所以他根本就不接凡·达恩太太抛过来的绣球。相比之下,妈妈就不会那样子对待凡·达恩先生,这只要看看凡·达恩太太的脸色就能清楚了。

彼得有时也会走出他自己的小天地,不过我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都爱化妆,这也的确给大家带来了不少快乐。彼得会绷上一件凡·达恩太太的小礼服,而我就穿上他的西服。他戴顶礼帽,我就戴上鸭舌帽。大人们总会在一旁开怀大笑,而我们也总能自得其乐。

爱丽给姐姐玛格特和我捎来了两条新裙子,不过质料烂得很,就像麻袋布一样,却分别值24盾和7.5盾。这跟战前比起来确实是发生了太大的变化啊!

还有一件让我心里感到特美的事情,爱丽已经给一些速记学校去了信,为玛格特、彼得和我预定速记函授课程。你就等着看好了,明年我们就都会成为一流的专家了。不管怎么说,能用密码写东西也是个了不起的本事呢!

你的,安妮。

1942年10月3日 星期六

亲爱的安迪:

真是糟糕的日子,昨天又起了波澜。妈妈气呼呼向爸爸罗列了我的所有过错,然后开始痛哭起来。当然,我也哭了,可我心里还是烦透了。

最后,我告诉爸爸我对他的喜欢要远远大于妈妈,他却叫我忍着点,不能太过分。这怎么可能呢!要我在她面前一声不吭实在是太憋屈了。

爸爸希望我有空能主动帮帮妈妈,比如在她心情不好或头疼的时候。可我就是不愿意,也许你认为我很卑鄙,可我的感受真的就是这样。希望妈妈永远不会看到写的这些东西。

爸爸又在嘟囔,吓唬我要夺走我的日记。啊!多么可怕的事情啊!我今后一定要把它藏好!

我正努力学习法语,正在读《美人妮奈斯》。

你的,安妮。

1942年10月9日 星期五

亲爱的安迪:

今天只能告诉你一些不幸的、令人沮丧的消息了。我们的不少犹太朋友正成批成批地被抓走。盖世太保对这些人一点情面都不讲,把他们装上牛车就拉到维斯特伯克去,那是位于德朗特的一个大型犹太集中营。

维斯特伯克那边的情况糟糕极了,听起来真吓人:一百个人只能用一小间洗浴室,厕所都不够用。住的地方也不分开,男人、女人和小孩全都睡在一起。由于这个缘故,好多妇女,甚至小姑娘,只要在那里待上一阵子就肯定会怀孕的。

集中营里的生活是恐怖的,但是逃跑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人们由于剃光头而被打上标记,而且许多人从外表上也可以看出是犹太人。在荷兰已经这么糟糕了,可想而知那些被送到更远更荒凉地方的人们又会过着怎么样的日子呢?我们猜想他们中大多数人都被杀死了。英国电台曾报道过,一部分犹太人被毒气毒死了,也许那还是最快的死的办法。

我心里慌乱极了,美莱普跟我讲这些可怕的故事的时候,我都快撑不住了,她自己也紧张得直发抖。例如,就在不久前,有一个跛足犹太老婆婆坐在她家门口,等盖世太保去找汽车把她送走。这个可怜的老人被冲着头顶的英国飞机扫射的机关枪吓坏了,她还特别害怕探照灯刺眼的光束。但是美莱普不敢带她过来,谁也不敢冒这个险。不得不承认,德国人动起手来是一点情面都不讲的。

爱丽也不怎么爱说话,她的男友迪尔克已经去了德国。她担心从我们房子上头飞过的空军会把炸弹扔到迪尔克的头上,那些炸弹都有百万公斤重。

“他是得不到100万的”和“一颗炸弹也就够啦”之类的笑话,那时那地,人们居然还会开得出这种低级的玩笑。迪尔克当然不是唯一被迫去德国的人,每天都有整车皮的小伙子被送往德国。要是车在途中的某个小站停一会儿,他们中有些人就会趁机逃走,不过,能真正逃走的人也不会有几个。

真是的,我的坏消息还没说完呢!安迪,你听说过人质吗?那是最新的惩罚怠工的办法,你真想不出那有多可怕。

无论多么有身份的市民,或是无辜百姓,全都被投进大牢里等死。什么地方发生破坏活动而又找不到作案者,盖世太保就心安理得地枪毙五名这种人质。

德国人,真是“好人”呀!想想吧!我自己竟然曾经也是他们中的一员!不,不对,希特勒早就抢走了我们的民族。实际上,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比德国人和犹太人之间的仇恨更大的了!

你的,安妮。

1942年10月16日 星期五

亲爱的安迪:

时间怎么这样少呢!感觉真的不够使!我刚刚翻译了一章《美人妮奈斯》,还记下了其中的生词。接着又做了一些讨厌的数学题,学习了三页纸的法语语法。

每天我都极不情愿做那些数学题,爸爸也说它们很讨厌。我的数学都快要比他强了,不过我们俩谁也不怎么样,于是总要去请教玛格特。我也努力学速记,我觉得速记很棒,我们三人中我是学得最快的。

昨天我读完了《突袭》,感觉写的很有意思,不过跟《朱普特·赫尔》比起来就差远了。说实在话,我认为西西·凡·马克斯维特是个一流的作家,将来我肯定会让自己的孩子读她的书。

现在,妈妈、姐姐玛格特和我又和好了,真的比以前亲热多了。昨晚姐姐玛格特和我睡在一张床上,虽然很挤,但也是乐趣所在。她问我能不能读我的日记,我说:“当然可以,不过只是一部分。”

然后,我又问能不能读她的日记,她说“行”。接着我们就聊起了未来,我问她打算以后干什么,但她不愿说,说要绝对保密。我猜是跟教书有关的,当然我也拿不准,但我就是这么认为的。真是的,难道我的好奇心真的就有这么大吗?

今天早上我先把彼得赶走,然后躺到他的床上。他很生气,但我满不在乎。他满可以对我友好一点,怎么说我昨天也给了他一个苹果啊!

我问姐姐玛格特,是不是觉得我长得很丑。她说我长得很有味道,眼睛挺漂亮的。这算是什么回答啊!太含糊了,你说呢?

好了,下回见。

你的,安妮。

1942年10月20日 星期二

亲爱的安迪:

现在我的手还在抖呢!虽然我们所受到的惊吓已经过去两个小时了。我得先说明在这幢房子里一共有五个灭火器,我们预先知道有人要来灌这些灭火器,但并没有人告诉我们究竟那木匠或随便你叫他什么的人什么时候会来。

但是当我们正毫不收敛地大声嚷嚷的时候,我突然听到书橱对面的楼道里有叮当的锤子声。我脑子里立刻想起了那个木匠,并且告诫爱丽不要下楼,她当时正在和我们吃饭。爸爸和我在门边上站岗,好听清楚那人到底什么时候离开。

大概过了15分钟,那木匠把工具放在了我们的碗柜上方,接着我们便听到了敲门声。我们大家的脸一下子就变白了,难不成他听到了什么动静?难道他打算到我们的“藏身密室”里看个究竟吗?

看来是这样的,敲门声、拉动声以及又推又撬的声音此起彼伏。一想到这个不速之客马上就要发现我们这个美丽的密室,我就快晕倒了。就在我以为我们的末日即将来临的最后一刻,我听到了库费赖斯先生的声音,“开开门,是我。”我们立刻把门打开。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原来是拉住碗柜的钩子卡住了,知晓秘密的人是可以解开的,也正是这个原因才没有人预先告诉我们那个木匠的情况。那个木匠后来下楼走了,库费赖斯先生想来接爱丽,但打不开碗柜。

安迪我跟你说,我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我以为想要进来的人在我的幻觉中已变得越来越大,最后看上去像一个巨人,而且是一个再也没有比他更凶狠的法西斯分子了。

谢天谢地,真希望以后的日子一切顺利!

星期一我们还是过得比较愉快。美莱普和亨克在我们这里过的夜。玛格特和我睡到爸爸和妈妈的房间里,这样美莱普他们就可以睡在我们的房间里。这顿招待客人的晚饭做得很好。

有个小插曲,父亲房里的灯短路了,我们忽然坐在黑暗中。怎么办呢?房子里是有一些保险丝,但装保险丝的盒子就搁在那间黑糊糊的储藏室的最里面,要想摸黑找到它可不是件容易事。但男人们还是勇往直前,10分钟后我们就不用蜡烛照亮了。

今天早上我很早就起来了。亨克已穿好衣服,他8时30分得走,因此8时就上楼来吃早餐。吃过一顿舒适的早餐之后,美莱普也下楼去了。外面正下着倾盆大雨,她很高兴用不着骑单车上班了。

姐姐玛格特和彼得坐在我们的房间里看书,猫咪穆皙在长沙发上蜷偎着玛格特。我背完法语不规则动词,也坐过去读《森林永远歌唱》。这本书写得很好,我快读完了。

对了,爱丽说下个星期会来我这里过一夜。

你的,安妮。

1942年10月29日 星期四

亲爱的安迪:

我特别担心着急,因为爸爸病了。他发高烧,出了红疹子,很像麻疹。多可怜,我们连医生都不能找啊!妈妈正在让他出汗,但愿这样做,他的体温可以降下来。

今天早上美莱普跟我们说,凡·达恩家的家具全都被人搬走了。我们还没有告诉凡·达恩太太,要知道她的神经已经够紧张的了,我们实在不愿再去听一番她对落在家里的那些可爱的瓷器和漂亮的椅子的哭述了。我们不得不舍弃了几乎所有的好东西,那么现在再来诉苦又有什么用呢?

最近我可以读更多的成人书籍了,现在我正在读尼柯·凡·苏赫泰伦的《夏娃的青春》。我感觉它和校园里流行的女生爱情小说没有多大差别,不过里面描述了一些女人在黑街上把自己卖给陌生男人,她们的目的是为了获得一些钱。我要是在那样的男人面前,一定会羞得无地自容。另外,书里也提到夏娃来例假了。我多么希望也来例假呀!那样的话,就表明我已经长大了啊!

现在爸爸要我读一些世界名著,他从大书柜里找来了歌德和席勒的戏剧。他打算每晚都读给我听。我们已经从《唐·卡洛斯》开始了。

学着爸爸的好榜样,妈妈也把她的祈祷书塞到我手上。为了给她面子我还是读了一些用德语写的祷文,它们的确很优美,但就是不对我的胃口。对我没有多大意义。她为什么硬要我这样虔诚信教呢?

明天我们将第一次生火。我想我们会被烟呛死的。烟囱已经好多年没有清扫过了,但愿那东西还能抽风。

你的,安妮。

1942年11月2日 星期一

最亲爱的安迪:

上周五的晚上,爱丽在我们这过的夜。相当愉快,但她没有睡好,因为她喝了葡萄酒。其他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昨天我头痛得很厉害,早早就上床了。姐姐玛格特又开始惹人生气了。

今天早上,我开始整理办公室的索引卡片。这套卡片曾掉在地上,全打乱了,一会儿我就烦了,便请姐姐玛格特和彼得帮忙,但他们两个比我还懒。

你的,安妮。

1942年11月7日 星期六

亲爱的安迪:

最近一段时间,感觉妈妈很容易烦躁,而她一烦躁就总预示着我又要遭殃了。难道发生的每一件事都这样凑巧吗?为什么爸爸妈妈不责怪姐姐玛格特,却总把气撒在我身上呢?

就拿昨天晚上来说吧!姐姐玛格特正在读一本配有很漂亮的插图的书,然后她起身上了楼,书就放在那儿打算回头再读。我当时正闲着没事儿,就顺手捧起那本书开始看那些插图。姐姐玛格特回来了,看见“她的”书竟在我手上,皱了皱眉头就朝我要书。我只是想再多看一小会儿,她就已经很生气了。

接着妈妈过来了,对我说道:“你这孩子,快把书还给玛格特,她不是正读着呢吗?”这时爸爸走了进来,他甚至连怎么回事都不知道,只看到姐姐玛格特那张委屈的脸,便立刻冲着我说:“我倒是想看看,要是玛格特拿了你正在看的书你会说什么!”

那时那地,我什么话都没说,放下书就离开了房间,爸爸他们肯定认为我生气了。但事实并不是这样,我既没有生气也没有被得罪,只是感觉很委屈,爸爸连为什么争吵都不晓得就下结论,这让我很难接受。

本来我是会把书还给姐姐玛格特的,如果爸爸和妈妈不干涉的话,我早就还给她了。可是他们立刻就护着玛格特,就好像她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很显然妈妈是玛格特的靠山,我已经太习惯了,所以我毫不在乎妈妈的唠叨和玛格特的情绪。

我爱她们,仅仅因为她们是妈妈和姐姐。对于爸爸就不同了,要是他关照姐姐玛格特,同意她做什么,或者表扬她、爱抚她,我心里总是很烦躁的,但那是因为我爱爸爸。爸爸是我崇拜的人,在这个世上除了他我谁也不爱。

现在姐姐玛格特是这个世界上最漂亮、最可爱的姑娘,但我认为,我也应该得到大家的一点关注吧!在家里我总是劣等生、低能儿,对自己的过错我总要付出双倍的代价,除了挨骂,还要受到感情上的伤害。无论如何,我再也受不了这种明显的偏爱了。

我不嫉妒玛格特,从来就没有过。我只是渴望爸爸对我真实的爱,希望他别把我只当孩子看。

我之所以这样缠着爸爸,是因为只有通过他我心里才能感到一点家的感觉。爸爸不明白有时候我就是故意要借妈妈来发泄自己的感情的。他总是闭口不谈这些,只要一有可能提到妈妈的缺点他就会回避。

但我就是难以忍受妈妈的缺点,我不知道怎样才能把这一切憋在心里。我当然不能总是把心思放到她的不爱干净、她的刻薄和她的呆板上,但我也无法相信自己的想法总是错的。

我和妈妈在很多事情上都合不来,所以动不动我们就会拿对方出气。我不想对妈妈的性格作出评判,我只能把她看做一个妈妈,但对于这个妈妈,我感觉她做得很失败。于是,我只能自己做自己的妈妈。

我已经和他们划清界限了,我是自己的船长,终有一天我会看到我能停泊的海岸。所有这些感受都是那么真切,因为在我的心灵里,我看到了一个完美的母亲和妻子应该的样子,可是在我妈妈的身上却找不到那个形象的一丁点影子。

我一直努力不去在意妈妈的毛病,我只想看到她好的一面,可是我做不到。更糟的是,无论爸爸还是妈妈都不明白我生活中的这块空缺,因此我感觉他们不称职,我要责怪他们。直至现在,我真的怀疑究竟有没有能让孩子完全满意的父母。

看来老天是有意要考验我,无论现在还是将来,我一定要通过自己的努力变得优秀。既没有榜样也没有忠告,我就走我的路,将来我一定会变得很强很强!

还能有别的人会读我写的信吗?除了自己我还能向谁寻找安慰呢?我常常觉得自己需要安慰,因为我常常觉得自己很脆弱,而且还有很多毛病。我知道这一切,每一天我都在努力改造自己,一次又一次。

某一天的安妮还是非常聪明,也许她已经懂得了所有道理。而到了另一天,我就会听到安妮被说成是只愚蠢的小山羊,什么也不知道,却自以为从书上学到了很多了不起的东西。安妮再也不是被宠爱的小乖乖了,无论她做什么也不会再被人嘲笑了。

我有自己的想法和计划,尽管我还没办法用嘴巴说出来。当我躺在床上的时候,我的内心里活跃着那么多事情。每天的生活中,我不得不去忍受那些已经让我受够了的人,忍受那些总是误解我想法的人。

这就是为什么我坚持写日记的原因,因为这里是我的起点,也是我的终点,只有你,我的朋友,总是对我这样耐心。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会坚持到底的。不管发生什么,我都要找到自己的路,纵使要无奈地吞下自己的眼泪。但愿我已经能看到结局,或许偶尔能从爱我的人身上得到些许的鼓励。

不要埋怨我啊!因为我的忍耐也是有限的,被逼无奈,我也会到达爆发点。

你的,安妮。

1942年11月9日 星期一

亲爱的安迪:

昨天是彼得16岁生日,他得到了一些漂亮的礼物,其中有一套“独霸”游戏、一副剃须刀和一个打火机。倒不是因为他抽烟抽得多,而是因为打火机的样子时髦。

在下午13时的时候,凡·达恩先生向我们宣布了一个特大新闻:英国已经占领了突尼斯、阿尔及尔、卡萨布兰卡和奥兰。“这是结束的开始。”大家都这么说,可是那位英国首相丘吉尔,却说道:“这不是结束,更不是结束的开始。但也许,这是开始的结束。”

安迪,你能看出区别吗?当然是有理由乐观的。俄国城市斯大林格勒已经被德国人包围了三个月之久,但是还没有被占领。

还是将话题回到我们的“藏身密室”吧!我想跟你谈谈我们的食物供应情况。你知道的,在我们楼上有一些真正贪吃的人。我们从一位好心的面包师那里买面包,他是库费赖斯先生的朋友。当然了,我们弄不到太好的,不过吃起来也算好,而且数量也足够了。

食物配给证是黑市上买来的,它的价格不断上涨,其实就是一张小小的印刷纸片!为了在房子里做些必要的储备,除了已有的150斤蔬菜之外,我们还买了270磅干豌豆和大豆。它们不都是给我们的,有一些是给办公室里的人准备的。

我们把它们装进麻袋,并挂在小过道里的钩子上。因为东西很沉,有几处麻袋上的缝线已经绷断了。所以我们决定最好把冬天的储备放在阁楼里,而彼得承担了最好的搬运工。

一共有六个麻袋,彼得已经完好无损地搬上去五个了,就在他正忙着往上搬第六个的时候,麻袋底下的缝线突然断了。紧接着,一阵暴风雨般的棕色大豆稀里哗啦地从楼梯上倾泻下来。袋子里大约有50磅豆子,向下滑的响声实在是太大了。

楼下的人还以为整幢老房子连同它里面所有的东西,都冲着他们砸下去呢!幸亏当时房子里当时没有外人。彼得当场就吓呆了,不过又传来了一阵爆笑,特别是当他看到我刚好站在楼梯底部的时候,我整个人一直至脚踝都被豆子包围了。

我们立刻动手捡豆子,可豆子又小又滑,它们好像能钻进一切可能和不可能的角落和缝隙里。现在每次有人下楼都会弯下腰来一两次,为的是向凡·达恩太太献上一把豆子。

对了安迪,我差点忘了告诉你,爸爸的病已经好多了。

你的,安妮。

1942年11月10日 星期二

亲爱的安迪:

特大新闻,特大新闻,“藏身密室”要迎来第八位成员了。

这个消息是真的,我们一直都觉得有足够的空间和食物再多住一个人。我们只是担心再给库费赖斯先生和柯赖勒先生添麻烦。可是随着我们听到的犹太人的处境越来越恶劣,爸爸还是找来那两个人,必须作出决定,而他们也认为这是个很好的计划。

在大家做出了决定之后,我们立刻在我们的熟人当中找一个能和我们这个地下家庭融洽相处的独身者,最终的人选不难确定。在爸爸否决了所有凡·达恩家的成员之后,我们选定了一个名叫阿尔伯特·杜赛奇的牙医。

他的妻子在战争爆发的时候就很幸运地出国了。大家都说他是一个文静和彬彬有礼的人,仅从我们和凡·达恩先生与他最泛泛的交往来判断,两家人一致认为他是最理想的人选。美莱普也认识他,所以将由她来进行相关的安排。如果阿尔伯特·杜赛奇来了,他将睡在我的房间里,而姐姐玛格特会睡那张行军床。

你的,安妮。

1942年11月17日 星期二

亲爱的安迪:

杜赛奇已经来了,所有的情况没有出现差错。

美莱普告诉他一定要在上午11时之前,赶到邮局前面指定的地方,到时候会有人去接他。杜赛奇准时地出现在约定的地点。库费赖斯先生也认识杜赛奇,走上去跟他讲原先说好来接他的那个先生有事不能来了,问他可不可以直接去办公室找美莱普。

11时20分,杜赛奇敲办公室的门。为了不让人看到佩戴的黄星,美莱普帮他脱下大衣,把他带到私人办公室。库费赖斯先生陪他一直聊到那个打杂的女工下班走了为止。然后美莱普借口要去私人办公室拿什么东西,领着杜赛奇上了楼,她打开旋转书架当着晕头转向的杜赛奇的面走了进去。

我们七人都等在楼上围着桌子坐定,用咖啡和法国白兰地等候我们的难友。美莱普首先把他领进了起居室,他一下子就认出了我们的家具,但他当时决不会想到我们这一帮子人就在他的脑袋上方。当美莱普把真相告诉他以后,杜赛奇惊得都快晕死过去了,好在美莱普没给他多少晕乎的时间就把他领上楼了。

杜赛奇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我们,就好像刚刚才认识我们似的。过了一会儿,他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们……你们不是……不是在比利时吗?军车没来吗?那天逃跑没成功吗?”

我们向他解释了一切,并告诉他我们有意散布了士兵和军车的事情,就是想糊弄外人,尤其是德国人,不想让他们发现我们。

杜赛奇再次被这一绝妙的设计弄得哑口无言,等到他进一步摸清我们这个超级实用和美好的“藏身密室”的情况后,只能一再惊讶地东张西望。

我们一起吃了午饭,然后他稍微睡了一会,再起来跟我们喝茶,把自己的东西整理了一下,美莱普已经提前帮他把东西拿过来了,特别是在他收到了下面这份打印出来由凡·达恩太太制作的“藏身密室条例”之后,他更是体会到了一种在家的感觉。

“藏身密室”创意:专为身处特殊时期的犹太人及其同类,所设立的临时居所。

全年开放:这里美丽、安静,位于阿姆斯特丹的心脏地带。可乘13和17路电车抵达,也可开车或骑自行车。在特殊情况下,如果德国人禁止使用上述交通方式,也可步行。

住房:免费提供。

特殊训练:免费减肥。

自来水:浴室及墙里墙外均有供应,但是不能洗澡。

储藏室:容量相当大,可供储存各类物资。

私有电台:可直接与伦敦、纽约以及其他各电台联系。本服务仅供房客晚上18时以后可以享用。所有电台开放,须知除播放古典音乐节目外,一律不得收听德国电台。

休息时间:晚上22时到次日早晨7时30分,星期天可到10时15分。如条件允许,房客白天可以休息。为公共安全着想,休息时间必须保持高度警惕!

假日:户外假期无限延期。

语言的使用:所有时间小声说话,这是命令!所有文明的语言都可以使用,所以不得使用德语!

课程:每周一次书面速记课,英语、法语、数学和历史为常规课。

小型宠物:由特殊部门负责,需申请;必须善待一切宠物,害虫除外。

就餐时间:早餐每天早上9时,星期日和假日在11时30分。午餐有时拖长,在下午13时15分至45分之间。晚餐为冷餐或热餐,时间不定,视新闻广播时间而定。

义务:房客必须随时参与公共事务。

沐浴:星期天从上午9时开始,洗涤池对所有房客开放,也可选用厕所、厨房、私人办公室或主办公室,按照个人喜好而定。

酒精饮料:谨遵医嘱。

你的,安妮。

1942年11月19日 星期四

亲爱的安迪:

正如我们大家所预料的那样,杜赛奇是个很不错的人,和我分享小卧室在他看来当然不成问题。

说心里话,我是不太情愿陌生人使用我的东西的,但只要有恰当的理由,人们还是应该随时作些牺牲的,所以我很乐意帮些小忙。“要是我们能救一个人,其他的一切就都是次要的问题。”这是爸爸说的,我一直都很同意这个观点。

杜赛奇第一天就向我详详细细地打听了一切,例如女清洁工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使用盥洗室,什么时候可以上厕所。你可能会觉得好笑,但这些事情在一个藏身的地方可没那么简单。白天我们决不能吵闹,这样才不会被楼下的人听见。要是有外人在,比如说那个打杂的女工,那我们就得格外小心。

我把这一切都非常仔细地对杜赛奇作了解释。但有件事情真把我逗乐了,就是他的反应实在是太慢了。每件事情都要问两次以上,但他还是记不住。也许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切都会得到改善的,眼下只是突然的变化令他特别不安罢了。

杜赛奇跟我们讲了好多外面的事情,但是他讲的都是些让人难过的消息。无数朋友和熟人全都遭受了可怕的命运,一晚又一晚灰绿色的军车“隆隆”地从大街上驶过。德国人挨家挨户地追查每幢房子里有没有犹太人。有的话,马上全家带走,没有的话,就去下一家。

除了躲起来没有人能逃脱他们的追捕,那些德国人都拿着名单穿街走巷,也只有在他们确信能大捞一把的情况下才会按门铃。有时候他们也会为了钞票放人,每个人的价格可高了。这一切看起来很像过去对奴隶的搜猎。但这绝对不是闹着玩的,情况太惨烈了!

晚上天黑的时候,一长列一长列善良无辜的人们,带着哭哭啼啼的孩子,被几个德国家伙押着不停地跑,挨骂被打,受尽折磨,都快要趴下了。无人能逃脱,老人、婴儿、孕妇和病人,全都加入到死亡的行列中。

这样看来,我们能躲在这里是多么幸运的事情啊!我们在这里很安详,无人打扰。除了眼睁睁看着自己同类受到伤害却无能为力所带来的焦虑之外,我们用不着为任何事情操心。

此时此刻,我有什么脸面睡在这样温暖的床上呢?我的那些亲爱的朋友们,有的可能已经被打倒,有的可能在这样寒冷的夜晚掉进了某个下水道里。一想到最亲密的伙伴可能落入了人世间最凶残的畜生的魔爪里,我就全身颤栗。

到底是哪里出现了错误?难道只是因为他们是犹太人吗?

你的,安妮。

1942年11月28日 星期六

亲爱的安迪:

我们使用的电量太大了,已经超过了我们的配给,因此我们不得不节约着用。想想吧!连续两个礼拜没有灯,想着倒是挺快活,谁知道呢!也许万事大吉!

只要下午16时或16时30分一过,天就黑了下来,没办法读书。我们用各种疯狂的方式来打发时间:猜谜,在黑暗中锻炼身体,讲英语和法语以及评论书籍。但所有这一切终会有腻味的时候。

就在昨天晚上,我有了一个好主意:用一副高倍双筒望远镜偷看我们后边人家里亮灯的房间。白天甚至把窗帘拉开一厘米的缝隙都不行,但天黑以后就一点事儿都没有了。

过去我根本不知道邻居这么有趣,至少我们的邻居是这样的。我发现一对夫妇在吃饭,有一家人正忙着放电影,对面的那个牙医正在伺候一个样子很恐惧的老太太。

大家总说杜赛奇先生跟小孩子处得特别好,现在他总算展露了他的本来面目:

一个十足老掉牙的教官,一个训起人来没完没了的传教士。

看来我的运气总是那么好,竟然能跟一位尊贵的爵爷同处一室。既然我被公认为是三个小孩中最不听话的一个,我就得忍着一切,必须装聋作哑,以便逃避那些老套的没完没了的斥责和告诫。

可是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杜赛奇是个让人恐怖的告密者,偏偏选中妈妈作为诉苦的对象。结果这边刚刚挨了他一顿训,妈妈又会再来一次,紧接着,如果我够幸运的话,还会被叫到凡·达恩太太面前作一番必要的陈述,这个过程进行的真像是一轮轮的风暴来袭。

说心里话,当上一个藏匿者家庭中没有教养的中心人物,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晚上当我躺在床上回想着那么多加在我头上的罪名和毛病的时候,我会越想越糊涂,真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

你的,安妮。

1942年11月20日 星期五

亲爱的安迪:

我们真的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到底应该怎样承受眼前的一切。直到现在,关于犹太人的消息才开始进入我们的内心,我们都觉得最好还是尽力保持乐观的心情。

有的时候,美莱普会谈到某个朋友的遭遇,然后妈妈和凡·达恩太太总会难过地哭起来,这让美莱普觉得还是不讲那么多的好。可是杜赛奇立刻会被追问各方面的详情,他跟我们讲的那些故事真是令人毛骨悚然,让人想忘都忘不掉。

当那些恐怖的故事在我们脑海里稍稍退去的时候,我们还会继续彼此开着玩笑,打打闹闹。要知道,面对目前的处境终日愁眉苦脸,不仅对我们自己毫无益处,也帮不了外面的人。

难道非要把我们的“藏身密室”变成一个“愁苦密室”吗?无论我在做什么,都非要想着那些外面的人吗?假如某件事情就是想让我笑,我难道就非要立刻忍住并为自己的快乐而感到惭愧吗?不,我不能那么做。进一步说,再大的愁苦也会有它消散的时候的。

除了这些惨事以外,还有纯属个人的苦恼,同刚才说的那些苦难相比算不了什么。但我还是要告诉你,最近我开始觉得自己很孤独,我感觉自己被巨大的空虚包围着。

要知道,我以前从没有过这种感觉,我的快活,我的顽皮,终日我的脑子里全都是我那些可爱的女友们。

现在我常想不幸的事情或思考自己。如今我总算发现,尽管爸爸的确是个很可爱的人,但他代替不了逝去的日子在我心中留下的全部记忆。

我为什么拿这种傻事来烦你呢?安迪,对不起,我真是个忘恩负义的人啊!可是,当我受到太多的责骂时,我还要想其他那些悲惨的事情,我的脑子都快要爆炸了。

你的,安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