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睹空中大战
1943年4月1日 星期四
亲爱的安迪:
咱们睁大眼睛看看这个日期吧!我们明明是被人愚弄着,又怎么来过“愚人节”呢?看来,我真的不得不说出“祸不单行”这几个字。
首先讲讲库费赖斯先生,突然得了胃出血,至少得在床上躺三周。其次是爱丽得了流感,第三位是沃森先生下星期要进医院。还有就是预定要开一个重要的商务会议,会议的要点爸爸已经仔细跟库费赖斯先生讨论过了,但现在还找不出时间跟柯赖勒先生讲清楚。
相关的先生们准时来了,在他们来之前爸爸就已经为会议的进展情况焦急不安了。“我要是能下去该多好,”他哀叹道,“你们干吗不去把耳朵贴在地上听听他们都讲了些什么呢?”
爸爸的脸色立刻有了神采,于是昨天上午10时30分,玛格特和皮姆便在地板上占好了各自的位置。中午谈话没有结束,但到了下午爸爸的身体已经扛不住了,由于姿势太别扭他都快要瘫痪了。
当下午15时30分走廊里有说话声的时候,我便接替了爸爸的岗位。有时候他们的谈话真的很没有意思,一不小心我就在又冷又硬的亚麻油毡地面上睡过去了。
在一旁的姐姐玛格特也没敢碰我,生怕他们会听见,说话就更不可能了。我舒舒服服地睡了半小时,接着猛醒过来,那么重要的谈话一句也不记得了。幸亏姐姐玛格特一直都注意力高度集中地听着。
你的,安妮。
1943年4月2日 星期五
亲爱的安迪:
我最亲近最忠诚的朋友,我要告诉你,我的名字上又染上了一些可怕的污点。
昨天晚上我正躺在床上等爸爸来跟我一起念睡觉前的祷告词,这时妈妈走进了我的房间,坐在床边,温柔地对我说:“安妮,爸爸还没来,今晚我能不能陪你念祷告词呢?”
“不可以,妈妈。”我很冷静地做出了回答。
妈妈站起来,在我床边停了一小会儿便慢慢朝门口走去。突然她转过身来,带着一脸痛苦的神情说道:“我不想勉强,爱是不能勉强的。”她离开房间的时候,我看到了妈妈眼里含着泪。
我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但立刻感觉到自己刚才说的话实在是太粗鲁了。但是,我知道我不可能有别的回答。心里还是为妈妈感到难过,因为长这么大我头一回看到她在乎我的冷漠。当她说“爱是不能勉强的”这句话时,我真切地看到了她脸上难过的表情。
说真话很难,但事实只能这样,是她先把我从她身边推开的,她那些不讲情面的话和粗鲁的玩笑,我一点都不觉得好玩,同时已经让我对她任何爱的表示都变得麻木起来。
妈妈和我之间的爱消失了,这样的情形也令她的心无比苦痛。她哭了半个晚上,几乎没有睡觉。爸爸也没有看我,只要他瞥我一眼,我都能从他眼里读出这样的话:“你的心肠怎么变得这样硬,你怎么能让你妈妈这样伤心难过呢?”
爸爸和妈妈希望我能道歉,但这是我无法道歉的事情,因为我所说的就是我的心里话,不论如何,妈妈迟早都是要晓得的。对于妈妈的眼泪和爸爸的表情,我表现得确实很麻木,他们两个人应该是第一次觉察到了我内心里的某种感受。
至于我自己,我保持沉默,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我再也不会在真话面前退缩了,因为越是拖延,当有一天他们听到真话的时候,他们越会难以接受。
你的,安妮。
1943年4月27日 星期二
亲爱的安迪:
你能想象现在房子里的气氛吗?不间断的争吵让整幢房子都在打雷!妈妈和我,凡·达恩一家和爸爸,妈妈和凡·达恩太太,每个人都在生着别人的气。真是热闹啊!不是吗?安妮身上惯有的缺点再次充分地暴露出来了。
库费赖斯先生的病已经康复了,他告诉我们户籍处又被消防队蹂躏了一通,他们不仅灭了火,还把整个地方也给淹了。听到这样的消息,我真高兴!
卡尔顿旅馆被砸得粉碎,两架载着燃烧弹的英国飞机准确地轰炸了德国军官俱乐部。针对德国城镇的空袭也一天比一天猛烈。我们没有过过一个安静的夜晚,由于睡眠不足,我的眼圈也黑了。
我们的伙食很差,早餐是干面包和代用咖啡。连续两个星期晚饭吃的都是菠菜或莴苣。土豆有20厘米长,有一股甜甜的腐烂的气味。说实话,此时的“藏身密室”是一个减肥的好去处呢!对于目前的苦境,楼上的凡·达恩一家总是抱怨,我们倒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
在广播中得知,所有在1940年打过仗或被动员的男人都要被当做战俘,去为“德国元首”效力。哼!这群坏蛋们,以为这样做就可以抵抗盟军反攻了吗?
你的,安妮。
1943年5月1日 星期六
亲爱的安迪:
不管怎么说,和那些没有躲起来的犹太人相比,我总认为我们住的地方就是天堂。即便如此,将来等到战争结束、一切恢复正常之后,只要想想我们曾落魄到这样凄惨的地步,我也一定会感到十分震惊的。
自从到了这里,我们的桌子上总铺着同一块油布,因为用得特别多已经变得特别脏。说实话我经常想把它擦干净,可抹布也已经用得特别脏,而且破烂不堪。不得不承认,那张桌子也实在见不得人,尽管擦得特别勤。
整个冬天里,凡·达恩一家都睡在同一张法兰绒毯子上,我们这里没有足够的肥皂粉,很多东西都不能清洗。爸爸整天穿着那件已经磨破了的裤子到处跑,他的领带也露出了要退休的痕迹。妈妈穿的胸衣今天断了,已经旧得没法补。而姐姐玛格特的胸罩比她实际需要的小了两号多。
妈妈和姐姐玛格特一直共用着三件背心,而我的也小得勉强挡住肚皮。当然,这些困难还是可以克服的。不过我常常会诧异地问自己:“像我们这个样子,穿得破破烂烂地到处跑,将来我们的生活状况还能达到战前的水平吗?”
昨天晚上,我进行了大清理,把所有属于自己的东西都收拾到了一起。然后,今天我把最要紧的东西都装进了一个箱子,这样做的目的是方便出逃。但妈妈说得很有道理:“孩子,你又能往哪儿哪逃呢?”
是啊!我还能逃到哪里去呢?哪里都不行,整个荷兰都因为各地爆发的罢工遭受着惩罚。因此,我们大家都要面临被围困的局面。看来,我实在是太天真了呀!
你的,安妮。
1943年5月18日 星期二
亲爱的安迪:
真是难以置信,我亲眼目睹了一场英德之间的空中大战。不幸的是,有几个盟军士兵不得不从燃烧的飞机上跳下来。
给我们送牛奶的人看到路边坐着四个加拿大人,其中一个人能讲流利的荷兰语。他们跟这个牛奶工借火点香烟,并顺便告诉他机组人员一共有六个。其中飞行员被烧死了,第五个人不知躲在什么地方。
那四个非常结实的汉子正处在德国警察的搜捕中,我很惊讶,他们经历了可怕的跳伞运动之后还能保持那么清醒的头脑!呜呼,真是坚强的人!
虽然天气很热,但我们每隔一天必须生炉子,把菜皮和垃圾烧掉。任何东西都不能扔进垃圾箱,因为我们时时都要考虑到仓库工人的存在。要知道,在这个非常时期,一丝的疏忽都会带来意想不到的灾难。
现今的学生,无论想要获得学位还是打算继续就学,他们都被要求在同情德国人的文件上签字,声明他们“支持德国人,赞同新秩序”。百分之八十的人都拒绝违背自己的良心和信仰,他们自然也要为此承担应有的后果。所有拒绝签字的学生全都要去德国的劳动营,去那里干辛苦的体力活。可是这样一来,这个国家的年轻人还会剩下什么呢?
妈妈昨晚关上了窗户,因为外面时不时会有炮击声,我睡在皮姆的床上。突然楼上的凡·达恩太太从床上蹦了起来,就好像猫咪穆皙咬了她一口似的。紧接着就是一声巨响,就像有一颗燃烧弹落到我床边。我尖叫着:“开灯!开灯!”然后,皮姆打开了灯。
我以为几分钟之内房子就会烧起来,但什么也没有发生。我们全都跑上楼去看个究竟。凡·达恩夫妇已经从敞开的窗户向外面查看着,外面有一片红色的火光。
看着外面并没有什么动静,我们大家全都又爬进了各自的被窝。刚刚过去一刻钟,炮击声再次响起。凡·达恩太太马上一跃而起,奔下楼,跑进杜赛奇的房间,到那里去寻求在她丈夫那里看来得不到的保护。
杜赛奇接纳了她,笑呵呵地说道:“我的孩子,到我床上来吧!”这一番话逗得我们大笑起来,外面烦人的枪炮声不再引起我们注意,我们的恐惧感也一扫而光。
你的,安妮。
1943年6月13日 星期日
亲爱的安迪:
今年我收到的最好的生日礼物就是爸爸写给我的生日诗,因为他写得实在是太好了,平时的时候,皮姆通常都用德语写诗,姐姐玛格特自愿做翻译。
还是让你来判断姐姐玛格特的翻译工作干得怎么样吧!生日诗的开头是对过往做的一番总结,然后它是这样继续的:
虽然你是这儿最小的,但你不再年幼,从小到大生活对你太艰苦。
每个人都想做你的老师,
我们有经验,听我们的话没错。
道理我们知道,因为我们已经历过。
长辈说得总是好的,你一定要记得。
这些组成了我们日常的生活。
我们自己的缺点微不足道,别人的缺点总会被放大。
请和我们一起忍耐吧!我们都是你的父母,因为我们要为你含辛茹苦。
有时你不愿听批评,好像良药总苦口,要想太平大家一定要忍,直至时间抹平了痛苦。
你整天读书又学习,谁愿意过得这样痛苦又难捱。
我听到你问:“哪件衣裳如今我还能穿上?”
我没有短裤衣服都太小,腰带常常露在背心的外头,穿上鞋子就等于要割掉脚,噢!天哪!我们的苦恼还真不少!
本来生日诗的里面还有一部分是关于饮食的饿,但姐姐玛格特译不出来了,我也就省掉了,你觉得爸爸写的生日诗好吗?
看来我是被宠坏了,生日这天我收到了许多礼物。我收到了一本特别喜欢的书,那是关于希腊和罗马神话的。糖果也很多,大家都动用了自己最后的存货。作为这个避难家庭中最小的孩子,我实在是受宠若惊。
你的,安妮。
1943年6月15日 星期二
亲爱的安迪:
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但我总是向你没完没了地诉说,时间久了,我想你也会很厌烦的,所以对接下来的事情我就长话短说。
沃森先生终究没做手术,当他躺在手术台上的时候,他们的确切开了他的肚子,但医生看到的是癌症,而且已经到了晚期,因此,做手术已经没有必要了,所以他们又帮他重新缝起来,留他在床上躺了三个星期,然后把他送回家。
我非常为他难过,只恨自己不能出去,要不我一定会常去看他,好让他快活快活。善良的沃森先生不能再让我们随时了解外面发生的事情,真是个灾难。以前他总会把在仓库里听到的一切随时告诉我们。在安全措施方面,他给了我们最大的帮助。我们很想念他!
下个月的时候,我们要上缴收音机了。库费赖斯先生在家里私藏了一台小号的,他会让我们用它来取代我们大号的飞利浦。不得不交出我们心爱的收音机实在是丢人,但是,一座有人藏匿的房子是决不能故意让政府来找麻烦的。
对躲起来的犹太人来说,除了私藏的钱和私下的买卖,我们又添了一台私藏的收音机。不得不承认,收音机给我们带来了莫大的勇气。每当外面传来坏消息的时候,收音机用它那神奇的声音促使我们不要丧失勇气:“抬起头,挺起胸,美好的日子一定会来临!”
你的,安妮。
1943年7月11日 星期日
亲爱的安迪:
我的朋友,这次我不得不说说关于“教养”的问题,说心里话,我真的非常愿意成为一个让大家觉得满意的人,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他们的责骂能够少一些。
我想你肯定也明白,一个人要在他不能忍受的人面前克制自己的言行,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啊!不过我确实发现有时候装一点点假情况就变得好多了,用不着总是把我心里的想法详细地告诉给每个人,虽然也没有人曾问过我的看法或者在乎过它。
我不是一个善于控制自己情绪的人,可又实在不想对某些不公正忍气吞声,所以长达四个星期里,我一直在他们的责骂中度过。安迪,你说我真的是那种招人讨厌的人吗?幸亏我不是一个爱发牢骚的人,否则我就不可能有好脸色或者好心情。
现在,我决定把自己的速记课先放一放,这样可以为我学习其他课程腾出更多的时间,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就是我的眼睛出现了问题。真不知怎么回事,我的眼睛已经近视得很厉害了,按道理早就该戴眼镜了,可你晓得,我们躲在这里怎么可能配到眼镜呢?
昨天大家关于我的眼睛问题展开了议论,妈妈提议要库费赖斯太太带我去看眼科医生。出门,走到大街上,我连想都不敢想!刚开始我都快吓呆了,过会儿才高兴起来。
但事情并不像想象的那么容易,因为大家对于这件事情的可行性达不成一致意见。所有的麻烦和风险都必须预先仔细权衡,只有美莱普认为可以直接带我去。
我真的很想知道究竟会出现什么样的结果,不过由于英国人已经在西西里登陆,我看这计划恐怕也没法实行了,爸爸又成天在盼望着“战争速决”呢!
爱丽给玛格特和我安排了不少办公室的工作,这既让我们觉得自己挺有用,同时也能帮她的大忙。不过,写回信和做销售记录本来是谁都能干的事情,我们做起来还是有点吃力。
美莱普就像一个勤劳的搬运工,每天要搬运很多东西。她几乎每天都要给我们弄些蔬菜,所有的东西都用食品袋装着骑自行车运过来。我们总在盼望着星期六,因为那时我们的书就来了,那种感觉就像小孩子收到礼物一样。
能够读书,对于“藏身密室”的我们来说,是一件多么幸福而有意义的事情啊!也许很多人不会理解,但读书、学习和听广播就是我们的乐趣。
你的,安妮。
1943年7月16日 星期五
亲爱的安迪:
还记得我上次跟你说的那次“暗夜惊魂”吗?梁上君子又光临了,这次是真的!
今天早晨7时的时候,彼得像往常一样进了仓库,发现仓库的门和面朝大街的门都是半开着的,他告诉了皮姆,皮姆先把私人办公室里的收音机拨回到德国电台上,把门关上,然后两人一同上楼去。
每当遇到这样的情况,我们必须采取以下的措施:不能拧开水龙头,所以也不能洗东西,保持安静,不能用卫生间,一切活动都要在8时之前结束。
昨天夜里我们睡得很香,大家都很高兴没有听到一点动静。直至11时30分,我们才从库费赖斯先生那里得到了相关信息,原来盗贼用一根铁棍撬开了大门,又撬了仓库的门。
不过那些盗贼们并没有找到太多可以偷的东西,所以就决定到楼上去碰碰运气。他们偷了两个现金盒子,里面装了40盾,还有邮政汇票、支票簿,最糟糕的是把150公斤的糖票全都偷走了。
库费赖斯先生认为,这伙盗贼和六个星期前撬了三个门的那帮人是一伙的。上次他们没有弄到什么好处。
这个失窃事件给大楼里带来了不小的骚动,但对于“藏身密室”来说,不来点轰动性的事情好像就没法过了。幸运的是,放在橱柜里的钱和打字机没有被盗,因为每天晚上我们都会把它们拿上楼。
你的,安妮。
1943年7月19日 星期一
亲爱的安迪:
星期天的时候,阿姆斯特丹的北部遭受了猛烈的轰炸,造成了严重的损害。整条大街都埋在废墟中,要把所有的被埋的人挖出来需要很长时间。
到目前为止,已经有200人失去了鲜活的生命,有更多的人受了伤,医院里挤得满满的。你能听到迷失在令人窒息的废墟中的孩子,哭喊着找他们爸爸妈妈的声音。远处低沉的“隆隆”声让我不禁颤抖,也许灾难距离我们也不远了吧!
你的,安妮。
1943年7月23日 星期五
亲爱的安迪:
纯粹是为了好玩,我们八位“藏身密室”成员时不时都憧憬着以后的日子。现在,就让我跟你讲讲,假如我们可以从这里走出去的话,每个人最想要做的事情吧!
凡·达恩先生和姐姐玛格特的想法是一样的,他们想痛痛快快地洗个澡,把水灌得满满的,舒舒服服地冲上半个小时。凡·达恩太太最想跑去吃奶油蛋糕,杜赛奇只想看到他的妻子劳蒂耶。妈妈想要杯咖啡,爸爸想立刻去探望沃森先生,彼得则想逛街看电影。
至于我自己呢?等到时出去了,我一定会高兴得晕过去的。不过我还是希望有个自己的家,能够自由地走来走去,能够重新忙我的工作,也就是全身心地学习。
爱丽已经答应给我们弄一些水果来,看看吧!那价钱真是贵得吓人:葡萄每公斤5盾,醋栗每公斤0.7盾以及西瓜每公斤1.5盾。不管怎样,你可以在每晚的报纸上看到用粗体字写的“公平交易,严格限价”!
你的,安妮。
1943年7月26日 星期一
亲爱的安迪:
你能猜到昨天是怎样一种情景吗?外面只有混乱和吵闹,搞得我们大家都要崩溃了。
吃早饭的时候,我们听到了第一次空袭警报声,但我们毫不在乎,因为那仅仅表明飞机正在飞越海岸。
早饭后我躺了一个小时,因为头疼得厉害,然后我又下楼。下午14时30分的时候,姐姐玛格特干完了办公室里的活,警报声响起的时候她还没有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所以我又跟她一起再上楼。
当上楼还不到5分钟的工夫,外面就响起了猛烈的射击声,我们又只好跑过去站在过道里。那时那地,整个房子都在晃动,紧接着是飞落的炸弹。
我紧紧地抱着我的“逃亡包”,与其说是为了逃跑还不如说是想找点东西抱着。要是我们真的落魄到非要从这里逃走的话,街道上会跟空袭一样危险的。这一轮半小时的喧嚣消退后,房间里大家又忙活开了。
彼得从他阁楼里的瞭望台上下来了,杜赛奇在大办公室里,凡·达恩太太觉得私人办公室里比较安全,凡·达恩先生则一直在顶楼里观察。我到楼上去看凡·达恩先生跟我们讲的从港口上方升起的烟柱,没过多久,你就能闻到烧焦的味道,外面到处都漂浮着浓浓的烟雾。
尽管这样的大火让人看着很烦闷,幸运的是,这样的恐怖结束了,我们又能各自忙活自己的事情了。在晚饭的时候,又一轮空袭警报,本来饭菜很可口,但糟糕的警报声让我们没有了胃口。45分钟以后,一切又恢复了正常。
空袭警报,防空炮火,恐怖的机群。“噢!天哪!一天两次,太多了!”我们全都这么想,可埋怨又有什么用呢!炮弹再次像雨点一样落了下来,根据英国的报道,这一次发生在阿姆斯特丹的机场附近。
飞机一次次冲下来又爬上去,我们都能听到它们的发动机发出的“嗡嗡”声,着实让人感到害怕。每回我都在想:“有一架要掉下来了,肯定是的,肯定是的。”
跟你说吧!晚上21时上床的时候,我的两条腿都还安分不起来。24时我又被飞机吵醒了,当时杜赛奇正在脱衣服,我也顾不上欣赏他了,第一声枪响的时候我就从床上跳出来,跑出去和爸爸挤了两个小时。飞机还不停地飞来飞去,后来枪炮声停止了,我也能睡了,那个时候大约是凌晨2时30分。
早上7时的时候,我从床上惊醒,凡·达恩先生和爸爸在一起。我的第一反应是盗贼又来了,因为听到凡·达恩先生说了“全部”一词,我心想肯定是东西全部被偷了。
但是,事实不是这样的,这回是一个特大的好消息!要知道,我们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听过这样的好消息了,甚至战争爆发以来就没有过。
“墨索里尼下台了,意大利国王已经接管了政府。”我们高兴得跳了起来,经过昨天的恐惧之后,总算遇到了一点好东西,那就是希望,希望战争快点结束,希望和平。
柯赖勒先生敲门进来的时候,我们又听到了另一轮空袭警报声,飞机从我的上方飞过,不过后来再没有警报声了。我都快要被警报吓得喘不过气来了,不禁让人感到累,而且什么事都干不了。
不过,最鼓舞人心的是,意大利现在的局势会重新唤起人们对战争结束的希望,也许在今年我们就可以重获和平安详的日子了。
你的,安妮。
1943年8月3日 星期二
亲爱的安迪:
我急于告诉你一个令人振奋的政治新闻,这绝对是个好消息,那就是意大利的法西斯党已经被取缔了。世界各地的人们都在和法西斯作斗争,甚至连军队也都加入了。试想一下,这样的一个国家怎么能对英国作战呢?
刚刚我们又经历了第三轮空袭,我把牙齿咬得紧紧的,这样就感觉自己勇敢多了。我不得不承认,凡·达恩太太是我们这里胆子最小的,尽管她一贯声称“可怕的结果也比没有结果好”。
今天早晨,凡·达恩太太浑身抖得像树叶一样,而且大哭起来。经过一个礼拜的争吵之后,刚刚和她和好的丈夫过去安慰她,她脸上流露出的表情真让我为她难过。
事实证明,养猫也有它不好的一面,我们的猫咪穆皙也不例外。现在整幢房子里到处都是跳蚤,情况也变得越来越严重。虽然库费赖斯先生已经在各个角落里撒了黄色的粉末,但是那些精力旺盛的跳蚤们似乎一点都不在乎。
看着他们是小东西,可是把我们大家折腾的都紧张兮兮的。你忍不住会觉得浑身哪里都痒得很,一会儿是胳膊,一会儿是大腿,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中间不少人做起了体操的原因。我们彼此间一贯都那么僵硬,身体也僵硬得连头都不知道怎么转是好,现在付出代价了。事实上,我们确实已经好久没做过真正的体操了。
你的,安妮。
1943年8月4日 星期三
亲爱的安迪:
仔细算算时间,我们已经在“藏身密室”里住了一年多了,你也对我们的生活有了不少了解吧!但有些东西还是很难讲清楚的。虽然与平常人们的生活不一样,但为了让你能全面了解我们的生活,我还是打算跟你详细描述一下我们的日子。
晚上21时的时候,“藏身密室”里开始发出上床的命令,这种景象总是很热闹的。椅子被推来搡去,床被拉倒,毯子铺开,一切跟白天比全都挪了位子。我睡在小沙发上,长度还不足1.5米,所以只能用椅子来加长。
然后再从杜赛奇的床上拿鸭绒垫、床单、毯子和枕头,这些东西白天全都放到他床上。这个时候,你能听到隔壁传来奇怪的“咯吱”声,那是姐姐玛格特打开了她的折叠床。
楼上的情况可就不一样了,就像在打雷,其实只有凡·达恩太太的床。他们要把床移到窗子跟前,是为了让我们那位穿着粉红色睡衣外套的女皇陛下呼吸到新鲜的空气,来讨好她那一对特别讲究的鼻孔。
彼得洗漱完毕后,我也走进卫生间,把自己好好清洗一遍,有时会看到水里漂着一只小跳蚤,不过这种情况只是发生在特别炎热的月份。然后我开始刷牙,卷头发,修指甲,所有这一切必须在半小时内完成。
晚上21时30分,迅速换上浴衣,一手拿着肥皂,另一只手拿着尿壶、发夹、短裤、棉绒垫和卷发筒,然后快速离开浴室,不过通常情况下我还会再清理一下洗涤池里的头发,各种各样的,它们都有着美丽的曲线,但是要让下一个人看到了是不可能欣赏的。
晚上22时整,戴上遮眼罩,开始睡觉。一般会有15分钟的时间听着床发出的“吱吱”声和断了弹簧的“哼哼”声,接着黑夜开始静下来,当然只要我们楼上的朋友不在床上吵架就很好了。
晚上23时30分,浴室的门吱吱作响,一道很窄的光射进房间。杜赛奇从柯赖勒先生的办公室下夜班回来了。接着是听到10分钟左右地板上的拖拉声,然后是铺床。再接着那个身影又消失了,从卫生间里时不时传来一些可疑的声音。
凌晨3时,我需要起床方便一下,那个小铁壶就放在我的床下,为了防漏,小铁壶搁在橡皮垫子上。每到这样的时刻,我总得憋着气,因为打在尿壶上的“叮当”声就像从高山上的溪水在往下倾泻。然后小铁壶回到它原来的地方,而这个穿着白色睡袍的身影每天晚上都会让姐姐玛格特受到些许的惊吓。
接着那个人开始在床上睁着眼睛躺着,听着黑夜里的各种声音。首先听听楼下有没有小偷,然后是每一张床,楼上的,隔壁的,我自己房间里的,这能让你分辨出“藏身密室”的每一位成员是睡熟了还是夜不成眠。
如果是遇到了后面一种情况,我就会感到很苦恼,尤其是杜赛奇夜不成眠的时候。最开始的时候,我能听到一种类似鱼浮上水面大口呼气的声音,这样的声音重复九至十次,随后是床上一长串扭动和翻转声,把枕头摆来摆去的声音。
在夜里的时候,常常有枪声突然响起,通常发生在凌晨1时至4时之间。其实我从来就没有搞清楚过那是什么声音,只是习惯性地迅速起床站在床边上。有时候我正做着梦,正琢磨着法语里的不规则动词或者楼上争吵什么的,过了很久我才能反应过来,原来外面正有激烈的枪声。
往往在这样的时候,我会抓起一个枕头和手绢,穿上浴衣和拖鞋奔到爸爸那里,就像姐姐玛格特在生日诗中所写的那样:“枪声响起、在漆黑的午夜。快看,门吱的一声开到了头。一个小姑娘溜了进来,腰间还夹了个大枕头。”
早上6时45分,闹钟开始高声地响起来,然后凡·达恩太太把它关掉。紧接着凡·达恩先生起床了,大多时候是尿憋急了,全速冲向洗澡间。
在7时15分时,门再次发出“吱吱”的声音,那是杜赛奇进洗澡间了。这个时候,我取下遮眼罩,开始我那“藏身密室”里新的一天。
你的,安妮。
1943年8月10日 星期二
亲爱的安迪:
这一段我有了一些关于自己的新想法。我跟自己说得太多了,这样一来,也就跟其他人说得少了。造成这样的情况,主要有两个原因:一是只要我不吱声大家都会高兴,二是我不用因为别人的看法而烦恼。
我认为,自己的看法并不愚蠢,别人的也不一定聪明,所以我还是把什么想法都放在心里面比较好。每当我必须吃自己不喜欢的东西时,我就是这么做的。把盘子摆在自己面前,我幻想着那是好吃的东西,尽量不去看它,到时还没等我反应过来自己的感受,它就已经被吃掉了。
我不得不说,早上起床也是一个让人扫兴的过程,我从床上蹦起来心里想着:“一会儿就回来。”然后走到窗前,取下遮眼罩,把鼻子移到窗缝,直至我能闻到一丝新鲜的空气,然后就醒了。迅速地收拾床铺,睡意也就全消了。你知道妈妈管这叫什么吗?妈妈称它为“活着的艺术”,我想这真是一种非常奇怪的说法呢!
上星期我们的时间全都乱了套,因为那可爱的威斯特钟已经被拿走为战争效力了,这样无论白天黑夜我们全都不知道确切的时间。可我一直盼望着,他们会想出个替代品来给附近的人们报时。
无论我在楼上还是楼下,我的脚成了大家关注的焦点,因为我穿着一双特别精致的鞋子,是美莱普花了27.5盾买来的二手货,酒红色的猪皮,特别高的楔形鞋跟,我感觉自己踩在高跷上,个子看上去高了一大截,而且它们金光闪闪的。
杜赛奇的胆子实在是太大了,他的行为间接地威胁到了我们的生命。他竟然让美莱普给他带来一本禁书,一本指责墨索里尼和希特勒的书。美莱普在路上刚好撞上了一辆党卫军的车,她一下子就恼火了,大声嚷了一句“真该死”就骑走了。真是不敢想象,如果她真的被带到党卫军总部,那会是怎样的一种后果。
你的,安妮。
1943年8月20日 星期五
亲爱的安迪:
每天下午17时30分一到,仓库里的员工就回家了,那时我们也自由了。下午17时30分,爱丽就会过来带给我们晚上的欢乐,我们的工作立刻就有了进展。
首先,爱丽和我上楼,她通常会在我们二楼的邻居那里吃点好吃的。还没等爱丽坐稳,凡·达恩太太就想起了她想要的东西。很快你就会听到:“噢,爱丽,我只有一个小小的要求……”爱丽朝我眨了一下眼。不管什么人上楼来,凡·达恩太太都会让他们晓得自己想要的东西。我想这就是他们谁也不愿上楼来的原因之一吧!
下午18时45分,爱丽就准备回去了。我下两层楼进行查看,先到厨房,然后去私人办公室,再到煤库,帮猫咪穆皙打开地板上的门,一番检查之后我来到柯赖勒先生的办公室。
凡·达恩先生正在所有的抽屉和文件夹里搜寻白天的工作日志,彼得去找仓库钥匙。皮姆正在往楼上搬打字机,姐姐玛格特正在找个安静的地方去干她办公室的活。凡·达恩太太往煤气灶上放了个锅,妈妈从楼上端着一盆土豆下来。
我从门缝里观望着这一切,每个人都在做自己该做的事情。“嗒嗒嗒”,钟表敲了三下,接着我们迎来了晚饭的时间了。
你的,安妮。
1943年8月23日 星期一
亲爱的安迪:
上午8时30分的时候,玛格特和妈妈很紧张:
“嘘……爸爸,小声点!嘘……皮姆。”
“现在是8时,走路轻点儿!别再放水了,快回来!”这些全都是向洗澡间里的爸爸说的话。
每天早上8时30分,爸爸总会出现在起居室里。听不到一滴水的声音,没有马桶声,没有走动声,一切都静悄悄的。只要办公室里没有人,在仓库里什么都听得到。
在8时20分的时候,楼上的门打开了,紧接着地板上会传来三下“啪嗒”声,那是安妮的粥好了。我爬上楼取自己的餐盘,再回到自己的房间里,一切都以飞快的速度完成:做头发,清洗干净自己的尿壶,收拾好床铺。
现在,这里的一切,让我们感觉有点儿像真正的家庭生活了。我想读书或干活,姐姐玛格特、爸爸和妈妈也都一样。
爸爸看书时很专心,只要开始就头也不再抬一下,也不会东张西望,只会时不时地傻笑两声,硬要和妈妈分享某个有趣的故事情节,但妈妈总是拒绝他。
多数情况下,妈妈坐在那张荷兰式的折叠床上,读书、缝补、打毛衣,或者按照自己的性子干些别的活儿。有时妈妈会突然想起什么,说得很快:“安妮,你知道……玛格特,快记下……”片刻之后,一切又复归平静。
上午9时,我们要吃早饭啦!
你的,安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