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特的人格
爱因斯坦寄寓在柏林的两间小房子里,过着简单朴素的生活,如同清教徒一般。这里没有接待过任何客人,除了他的助手和秘书之外,爱因斯坦很少让别人来这里。他过着完全隐居的独立生活。
这位大学者坐在一把古老的圈椅里,他那梦幻似的眼光远远越过了这座城市里所有的建筑、喧哗和骚动,一直望到了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的遥远的远方。
他的膝盖上放着不少张草稿纸,手里拿着一支老式钢笔,满纸写的都是公式和方程,突然,他的手停下来,眼睛朝向遥远的地方搜索。在沉思中, 他还喜欢喃喃自语。
尽管爱因斯坦才 50 岁还不到,但他的脸上却明显地印有数十年来紧张脑
力劳动所留下来的痕迹。他的头发已变成花白色,脸色也十分苍白,有着在大城市温室内生活的人的那种气色。
爱因斯坦最大的业余爱好是音乐,特别是经典音乐。在这里,感受之深, 寓意之远,是同至高无上的美的形式交织在一起的,这种和谐的统一,在爱因斯坦看来,就意味着人间最大的幸福。
在大事小事中时时感受到的人类要生存的这种意志已经通过音乐上升到一种绝对的力量,这种力量反过来又吸收了各种感受,并把它融化为高超的美的现实。
爱因斯坦本人就是个熟练的提琴家,他每天都要拉一会儿他心爱的小提琴,这时,他就完全被带进了扑朔迷离的音乐王国之宫,他沉缅于丰富的幻想或快乐的思想之中,忘却了人间世界,滚滚红尘的喜怒哀乐他都毫无感觉, 他完全进入了物我两忘的人生最高境界中去了。
爱因斯坦还喜欢独自即兴地弹奏钢琴,但是一有人进屋,他就立即中断不弹了。对于他来说,音乐是一件私事,不打算让外人听的,这意味着劳动之后的消遣,或者是新工作开始之前的娱乐或激励。
1928 年初,爱因斯坦突然得了严重的心脏病,而且病情相当危险。他不得不停止了工作,躺在床上休息了四个月。这种状况持续了近一年的时间, 他不得不取消了所有的活动,更深地走向孤独。
由于身体的原因以及他不喜欢公开的庆祝活动,他一直都在寻思着如何去回避他的 50 岁的祝寿活动,他须寻找一个地方,所有的人都找不到他。
为了免去一切风险,他于生日的前几天就来到了哈斐尔河乡间一个花匠的朴素农舍里来过他的生日。
他什么佣人也没有,他自己烧火做饭,自己给自己的生日燃放了一挂长长的鞭炮,自己给自己唱起了生日祝福歌,他是多么地快活,也全然不管这一天全世界的报纸都在发表有关他的文章,也全然不管这一天全世界有多少人在向他表示崇高的敬意!
在这个崇拜成功而对成功之前所走过的痛苦道路全然无知和冷酷无情的社会里,爱因斯坦觉得很不舒服,时常在郁郁寡欢的时候,他为自己的一些奇怪念头而感到震惊。
这个不公道的世界充满了那么多的陷阱和苦难,对他如此宽宏大量,又如此众多的诋毁和谋杀别的有价值的人,永无止境地迫害穷人和失败者,所有这一切都使得爱因斯坦充满着痛苦和失望。
爱因斯坦只能把自己越来越深地埋葬在科学工作中,沉默不语,与世隔绝,这个世界是属于他一个人的,天与地间,好像也只剩下他一个人似的, 他什么都可以想,也什么都可以不想,这里没有狰狞的面孔,而只有真理和谬误。
爱因斯坦的声望并没有使他的本质的人性发生扭曲或异化。他一直都在逃避这种声誉所能带来的一切荣华和危险。这种声誉,一直是他所厌恶着的。
对大自然的无限接近使爱因斯坦感到极度的喜悦。尽管他住在柏林,但是他一直都不认为自己是个城市居民。他那么清晰地看到高楼大厦里所堆积着的人性的缺乏:束缚在劳役锁链下一大群贫穷的和富有的奴隶,而这种劳役的目标几乎完全是为满足物质需要。
而在大自然中,这一切都不复存在了。当爱因斯坦一头扎进了自然的怀抱中的时候,他看到了阳光、空气和草木,都伸出她们温暖而又柔软的手,
轻轻地哼着眠歌,拍打着他,他便带着天真满意的笑容睡着了。
当人们大批大批地投身于物欲的泥坑里的时候,我们不能不把荣誉的棕榈枝授予爱因斯坦,他的工作是纯理性的,他的生活是宁静谦逊的。
然而,人类生活中所屡屡出现的那些灾难却一再打击着善良的爱因斯坦:
纳粹军国主义在德国的烧杀掳掠;国际联盟的软弱无能;预示着世界范围的经济危机的来临的纽约证券市场的崩溃;特别是他的小儿子爱德华神经失常,这件事比一切别的事件都更加严重地破坏爱因斯坦的乐观天性。
爱因斯坦多么希望战争能够不再继续下去,人类能够永远和平共处呵! 为了敦促 1932 年 2 月在日内瓦召开的世界裁决会议能够达成裁军协议,
他竟然准备建立爱因斯坦反战者国际基金。
当这些会谈失败了的时候,爱因斯坦感觉到他多年来支持世界和平和人类谅解的活动所得到的只是一场空。他以少有的愤怒向记者发表声明:
“他们(政客和政治家)骗了我们,他们愚弄了我们。上亿的欧美人民, 和将来出生的亿万男女都已经受骗和正在受骗,被出卖,被骗去了生命、健康和幸福。”
1933 年,阿道夫·希特勒就任德国元首之后,纳粹分子没收了他的全部银行存款,冲进他的住宅抢走了他夫人保险箱内的财物,把他在柏林的心爱的别墅洗劫一空,暴徒们还在大街上公开烧毁他的手稿和著作。希特勒政府还公开取消他的德国国籍。
爱因斯坦的生命面临着巨大的威胁。他被一艘私人快艇送到了美国的普林斯顿。肉体的和精神的双重打击,使他更加衰老了。一个朋友这样写道: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他心里死灭。他坐在我们家里的一张椅子上,用手
指搓弄他的白发,精神恍惚地谈论世上种种事情。他再也不笑了。”
1939 年,丹麦原子物理学家玻尔带给爱因斯坦一个消息,说已经有人分裂了铀原子,总质量稍有点亏损,因已转变为能量。
玻尔设想,如果分裂铀原子的链式反应能够加以控制,那就会产生巨大的爆炸。
爱因斯坦担心纳粹会首先制造出这种“炸弹”,便写信给当时的罗斯福总统,建议美国在“原子弹”研究上要赶快行动。
爱因斯坦没有直接参加原子弹的研制工作。直到 1945 年广岛被炸为平地以后他才知道核裂变炸弹已经搞成功。然而,爱因斯坦的名字却同原子时代的来临引人注目地联系在一起。
爱因斯坦不止一次地呼吁美国政府,不要让科学的发现变做杀人的武器,然而,他的愿望无人理睬。
同他在过去时代的声誉相比,爱因斯坦已经越来越不为人所重视,他自己说,他觉得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很像是个生客。他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已经不能再拉小提琴了。许多年以前留下来的胃病迫使他放弃抽烟,而且还必须十分注意自己的饮食。
1955 年 4 月 15 日,爱因斯坦住进了医院。他在安静地等待终结,他感到在这地球上已经完成了他的使命,他不止一次地对来探望他的亲人说:“我在这里已经把事情做完。”
由于大动脉外壁破裂,他的身体不可阻挡地被损毁,但他的内心是健康的,甚至可以说是愉快的。
有一次,他对来访的一位朋友说:“我在最后时刻里所经受过的,不是人所能忍受的。——我也许再也不能忍受了!”
但是,在顽强地抵抗所有来自肉体的痛苦的时候,他还拒绝吃药,拒绝打针,拒绝同任何人讨论动手术。
他默默地然而从容镇静地忍受他的命运,直到生命的最后时刻,他还发出一股内在的力量,闪烁出一种巨大的人格的光辉。
1955 年 4 月 18 日凌晨 1 时 25 分,阿尔贝特·爱因斯坦的心脏停止跳动。在人类无始无终而又无穷无尽的悲哀与寂静中,只有歌德的诗句在人类
头顶的上空沉默地回响着: 我们全都获益不浅,
全世界都感谢他的教诲; 那专属他个人的东西, 早已传遍广大人群。
他像行将陨灭的彗星,光芒四射, 把无限的光芒同他的光芒永相连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