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中的觉悟
二竖弄人,一病三月,始则发烧,终乃流血。医生说,“出汗是要紧的,否则,流血是免不了的!”是的,我的确太怯弱了,出汗是害怕的,终且免不了要流血,——本来是想免了暂时出汗之苦,终且受了三月流血之罚。
双十节来了,我还在病里。今年的双十节,可以说是血染成的:看,看鲜红的血染满了我的床,染遍了东南,也要染遍了东北!
正如鲁迅先生所说,“中国太难改变了,即使搬动一张桌子,改装一个火炉,几乎也要流血。”
搬桌装炉似乎只要出汗就够了,然而不肯出汗的,终于搬桌装炉也要流血!
敢自己流血的人是勇敢的!流血的是非,当然更为一问题。
正因为中国人太懒惰了,不肯出汗的,终于被鞭子赶着,免不了在压迫的环境里流血。
聚餐会的文豪们呵,打电话写情书的公子们呵,手里织着绒线的小姐们呵,你们乐是乐够了,就是将你们穿上貂衣,捆上棉被,靠在火炉旁,也终于烤不出一滴汗来罢,——好凉血的动物们呵!
然而,也慢乐着,“很大的鞭子”不久就要来的!
“出汗是要紧的,否则,流血是免不了的!”医生这么说。
“自己敢流血是好的,否则,迟早也要被鞭子抽着流血的!”我接着说。
十三,十,十。“不行”
(一)开门见山
文豪说:做文章应该开门见山,不要拖泥带水。五年前,我在南京听顾实先生讲文学史。讲义第一章的开始是:
“文学者,文学也;文学史者,科学也。”
顾先生站在北极阁下的讲堂上,洋洋得意地称赞他自己的大作:“这几句文章是开门见山!”
(二)“诗哲”
中国古有“诗仙”,“诗圣”而无“诗哲”。自从竺震旦东来之后,于是中国乃有诗哲了。
诗哲者何?
我曰:“诗哲者,诗人而兼差做哲学家也。”
胡适之曰:“我愿国中的诗人自己要知足安分。做一个好诗人己[已]是尽够享的幸福了;不要得陇望蜀,妄想兼差做哲学家。”(见《读书》杂志)
“不行”!近来中国竟有“得陇望蜀”的。五百年后的杨鸿烈做《中国诗学史大纲》,当大书特书曰:“诗仙李白,诗圣杜甫之后,千有余年,于是又有人也,曰诗哲。”
(三)天才的权威
天才说:“你喊得不响,你应该闭起嘴来。”上帝说:“你生来有嘴,当然有喊的自由。”我开始张开嘴来,——上帝忽然不见了,天才走到我的面前,恶狠狠的说:“不行!……”
一九二四,十二,十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