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磨砺

对于一个艺术家来说,如果能够打破常规,完全自由进行创作,其成绩往往会是惊人的。——卓别林

与电影同期诞生

1891年,美国伟大的发明家爱迪生发明了“活动西洋镜”,获得了专利,摄影机随之诞生。

在爱迪生发明“活动西洋镜”的前两年,也就是1889年4月16日20时,在英国伦敦沃尔沃斯区的贫民区,有一对夫妇喜添了新丁。

这是几十幢古旧的砖砌楼房,由于岁月的侵蚀和煤烟的熏燎,显得十分肮脏而黑暗。查尔斯·卓别林和他的妻子哈娜·希尔这对喜剧演员夫妇就住在287号房。

查尔斯是领衔歌手,到过美国、法国及英国许多地方表演,也曾名噪一时。

哈娜·希尔16岁起就在著名的吉尔伯特·萨利文歌舞剧团当演员,艺名叫莉莉·哈娜,她几乎跑遍了整个大英帝国。

哈娜·希尔和她的前夫生养了3个儿子,离异后只有小儿子雪尼归她抚养。她和查尔斯结婚后,两人搭档演出滑稽二重唱,颇受观众欢迎。

3年后,哈娜·希尔生下了一个男婴。身为父亲的查尔斯先生,为孩子取名叫查尔斯·斯宾塞·卓别林,昵称查理。

小卓别林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家境还算可以。他父亲每周能挣40英镑,这在一般艺人中算是高的了。他们一家人住了三间房子,还雇了一个女仆。

平时出去演出,哈娜偶尔也带上小卓别林。有时坐在公共马车的顶层上,能够碰到迎面掠过的紫丁香树枝。

守在街角的那些脸色红润的卖花姑娘,正用纤巧的手指拨弄闪闪发亮的锡箔纸和细弱的羊齿草,还有那些刚刚洒过水的玫瑰花,在飘着薄雾的清晨散发出清幽的香气。

伦敦的这一切美丽而琐细的风景,给幼小的卓别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但是,好景不长,小卓别林刚满1岁时,他的父母就离婚了。原因主要是父亲每日嗜酒如命。在当时的英国,歌舞剧演员不喝酒反而是一件不容易做到的事。

查尔斯先生外表英俊,个性安静,喜欢沉思,他音色很好,被称作次中音,这些也都遗传给了小卓别林。

小卓别林的母亲哈娜生性活泼,幽默而又直率热情,充满爱心的同时总是敢作敢为,她的个性中有她母亲即卓别林外祖母的影响,那个老人有一半吉卜赛人的血统。

哈娜与查尔斯分手后,勇敢地独自一人带着两个孩子过日子。她甚至连小卓别林的赡养费都没向法院申请要查尔斯出。她那时很走红,每周可拿到25英镑包银。

1895年4月23日,爱迪生划时代的发明引起了轰动。这一天,在纽约木丁斯特拜尔音乐厅幕布上映出了栩栩如生的画面。

就在当年,法国的卢米埃尔兄弟也制造了能将活动画面投影到银幕上的放映机。12月28日,他们在巴黎卡普辛大街14号“大咖啡馆”地下室的印度沙龙里,摆放了100张座椅,售票招徕观众,这可称为世界上第一家电影院。

在放映首部影片《火车进站》时,当衣冠楚楚的绅士、淑女们优雅地落座后,幕布上突然出现的火车头由远而近、由小到大、喷吐着浓烟好似迎面驰来,现场顿时大乱,人们顾不得斯文,惊恐地躲闪甚至夺门而逃。

笑出了眼泪的卢氏兄弟和工作人员,一面安抚观众,一面收拾“残局”,又从头开始放映。回过神来的男士女士们欲罢不能,好奇地一部一部、一遍一遍地看下去,一共看了11部影片。这一天被许多电影史权威看作是电影的正式诞辰。

就在此时,在与法国隔海相望的英国,20多岁的哈娜常常在周末把雪尼、卓别林打扮起来。她给雪尼穿上一套贵族公立学校伊顿中学的校服式样的学生套装,给小卓别林穿上一件蓝色天鹅绒外套,再加一副蓝色手套,然后十分整洁精神地出门。

哈娜秀发垂肩、年轻漂亮的少妇打扮,她打着花伞,领着两个手拿风车、气球,活泼可爱的孩子,沿着威斯敏斯特桥路漫步而游,那情景简直就是一幅美术名作。

那是使小卓别林感到十分快乐开心的一段时光,他跟着母亲乘坐游艇在泰晤士河上观光,走过古老的威斯敏斯特桥,到水晶宫游乐场看杂耍。

即使是搬到了兰贝斯区的肯宁顿路上,小卓别林的生活还是那么开心。他可以去坎特伯雷杂剧场坐在红丝绒椅子上看表演,可以花6便士在娱乐场的木桶中摸彩。然后在夜色中坐着马车,在剧团乐手的号角和马蹄声、铃铛声,还有大人们的嬉笑声中,回家做个甜蜜的好梦。

在那时,无忧无虑的小卓别林一身蓝天鹅绒衣的装束,很能使人联想起18世纪英国著名画家庚斯博罗笔下的“蓝衣少年”。

五岁时就登台表演

1894年夏季的一天,伦敦西南48公里的奥尔德肖特小镇来了一个剧团。剧院门口张贴着一幅海报:

特约!

扮相美丽技艺超群,

正派喜剧女角擅长舞蹈、反串,

莉莉·哈娜来此演出。

行人们正对从大街上走过的演员们评头论足,他们对其中一个年近30岁的女演员议论说:“看哪,那就是哈娜!”

“听说她在伦敦的名气可大呢!”

“哟!她还带着孩子呢!”

年轻的哈娜长得娇小玲珑,生着一副漂亮的面孔和白皙的皮肤。在哈娜身边跟着一个5岁的小男孩,他拉着母亲的手,一步也不离开。

小卓别林没能成为“蓝衣少年”。因为仿佛一夜之间,这无忧无虑的宽裕日子,便如美丽的肥皂泡那样一个接一个地爆裂,五光十色瞬间消失,生活露出了灰色。

随着经济萧条,哈娜为了家庭的需要,频繁地参加各种演出。沉重的生活负担,使她的身体状况逐渐下降。再加上长期的劳累和奔波,她原本就容易受感染的咽喉,稍受风寒就会患上喉炎。因此,她的嗓子常常失声嘶哑,往往一病几十天,不能恢复正常,但为了生计却又不得不登台。

于是令人尴尬的事情发生了,有时她正表情丰富地演唱着,清亮的嗓子突然像生锈的机器一样卡壳,发出怪异沙哑低沉之音。逼得她只好轻声唱起来,乐手们一时手忙脚乱,观众们则感到滑稽而哄堂大笑、议论纷纷。因此,哈娜他们剧团的生意越来越清淡,最后只好到伦敦以外的地方去演出。

一天,哈娜和剧团到奥尔德肖特军事基地表演。

奥尔德肖特是军事基地,看戏的观众多是军营里的士兵。他们虽然出手大方,但也过于挑剔,只要一不如意,他们就毫不留情地在台下与台上对着干。演员们都把在奥尔德肖特俱乐部演出的一周,看作是可怕的一周,而不巧的是,哈娜的嗓子正好出了毛病。

哈娜到了后台,赶紧化完装,然后躲到一个角落里想她的心事,不愿意和别人多说什么。是啊,她近来发病的频率越来越高,恐怕她的嗓子这次又要跟她捣乱。

她太需要休息了,但是她不敢,不演出就不会有收入,那就无法养活两个孩子。唯一的办法只有尽量少说话。

那天晚上,哈娜不放心把小卓别林一个人留在旅馆里,就把他带到俱乐部。她演唱时,小卓别林从后台偷偷地上了舞台,躲到二三道侧幕后,看自己的妈妈演出。

演出开始了,台下坐满了士兵。丑角先演了两个小节目垫垫场,就该哈娜出场了。

哈娜心里尽管有些忐忑,但她毕竟是一位老演员了,保护嗓子也有自己的经验。她想:“只要控制住音量,尽量不发高音,还是能应付这场演出的。”音乐声一响起,哈娜就压低嗓音哼唱起来。

哈娜正唱着,嗓子不幸又嘶哑了。这一次比哪一回都糟,她的唱像是在悄声说什么。台下的士兵们很不耐烦,有的大声发出嘲笑,有的跟着乐曲捏着嗓子唱起来,有的竟发出猫儿一样的怪叫。

哈娜实在唱不下去,含着热泪懊恼地退下台面。台下并未因此而安静,反而喧哗起来。后台也陷入一片混乱,大伙儿都急得团团转。

舞台监督追过来急得跺着脚对哈娜嚷:“你是怎么回事啊?”

哈娜捂着脸说:“我实在唱不出来了。”

此时台下更乱了,士兵们扯开嗓门大叫着,口哨声四起,他们的心思已经不在听歌上,而是想把场面搞得更乱,他们才觉得兴奋、刺激。

小丑们再次跑上台,想用滑稽表演来平息一下场面。但是士兵们根本不理他们,还用果皮和罐头盒子把小丑们赶下了台。

后台所有人都围着哈娜,大家都想不出好办法。

这时,突然响起一个稚气的声音:“妈妈!”大家不由一愣。

只见5岁的小卓别林一头扑进妈妈的怀里。他还无法理解眼前的情况,只是觉得妈妈受到了不公平的待遇,眼中没有恐惧,而只有愤慨。

他大声对母亲说:“妈妈,我们回家去吧!”

舞台监督看着小卓别林,眼前一亮,脑子里有了主意,他俯下身对小卓别林说:“孩子,想回家好呀!我们明天就可以回伦敦去。但是现在他们还让我们必须再有人出来唱一首歌,唱完了我们就可以走了。你能去唱一首歌吗?”

舞台监督之所以建议让小卓别林上去代替他母亲演出,因为他以前看过小卓别林当着剧团大人们面的精彩表演。大伙儿这时都记起这个5岁孩子表演的天分是那么高,模仿什么像什么。

但还是有人很担心:“你想让一个孩子来救场?”

舞台监督说:“没有别的办法了,这孩子很有灵气,再说那些大兵总不至于为难一个孩子吧!”

小卓别林这时觉得应该为自己的妈妈挺身而出,他懂事地要求上台:“好吧!只要能回家,那我就唱!”

哈娜在儿子的脸上重重地亲了一口。她了解自己的儿子,小卓别林在剧团长到5岁,学会了很多东西,演员们没事时总喜欢逗他玩,他经常博得大家的笑声和掌声。

哈娜预感到,儿子这第一次登台肯定会成功。

于是,舞台监督马上把小卓别林领到台上。这一招真灵,士兵们看到舞台上突然出现了一个小孩,他们非常奇怪,立刻就停止了吵闹,剧场马上安静下来。

舞台监督夸张地挥动着双臂,向大家吹嘘说:“本剧团有一个5岁的童星,他非常想给先生们表演,希望大家能够喜欢。”

小卓别林像个小大人一样,学着丑角的样子给下面行了个礼,然后说:“我给大演唱一首正流行的歌曲《杰克·琼斯》。”

他的样子立刻赢来了台下一片掌声。

乐队试着配了一下他的音高,就开始伴奏过门。小卓别林面对着台上耀眼的灯光和台下烟雾蒙蒙中的一大片人,竟毫不心慌地大声唱起来:

一谈起杰克·琼斯,哪一个不知道?

你不是见过吗?他成天在市场上跑,

我可没意思把杰克的毛病挑,

只要呀,只要他仍旧像以前一样好。

可是呀,自从他有了金条,

这一来,杰克可变坏了。

他唱出开头两句,台下就安静了。刚唱到一半歌词,一个个便士就扔上了台。他看着滚到脚边的钱币,马上停下来,说:“请等等,我必须先捡起钱来,才可以继续为先生们唱。”话一出口,台下台上哄堂大笑,并伴着掌声。刚才的紧张气氛一扫而空。

这时,舞台监督赶快走出来,笑着拿了一块手帕,帮他捡起散落在台面上的钱币。

小卓别林慌忙说:“先生,你可不能自己收走啊,这全都是给我的呀!”

这一下,观众们乐得更欢了,把更多的钱抛上台。

小卓别林急巴巴地紧跟在舞台监督屁股后,舞台监督摸了摸他的头说:“我会如数交给你妈妈。”

卓别林直看着他把钱交给了站在侧幕边的母亲后,才又在笑声中回到舞台中间接下去唱:

可是呀,自从他有了金条,

这一来,他可变坏了,

只瞧瞧他对待穷哥儿们没有礼貌,

就叫我心里十分地糟。

现在呀,星期天早晨他要读《电讯》报,

可以前哪,他只翻一翻《明星报》。

自从杰克·琼斯有了那点儿钞票,

嗨,他得意得不知如何才好。

小卓别林边唱边舞,还惟妙惟肖地模仿了几个大人才做的动作,得到了观众们的喝彩。后来他唱起了一支母亲经常唱的爱尔兰歌曲,那正是写军人的,带有进行曲的味儿:

赖利赖利,就是他那个小白脸叫我着了迷,

赖利赖利,就是他那个小白脸很中我的意。

我走遍了大大小小所有的部队里,

谁也比不上他那样漂亮又整齐,

比不上雄赳赳的八十八部队里,

那一位高贵的中士他叫赖利。

他唱了一首又一首,还恶作剧地模仿他母亲的沙哑声来一遍。没想到竟大受士兵观众的欢迎,欢笑声中便士如雨点般的飞上台。直到结束,母亲带着孩子出来谢幕,那掌声还不曾停歇。

当小卓别林最后走下台时,哈娜一把将他搂住,眼里含着热泪,只是叫着:“我的儿子!”

舞台监督对哈娜说:“你好好培养他吧,你的儿子将来一定是一个好演员。”

与母亲艰难地生活

第一次登台就大获成功,使5岁的卓别林引以为豪。作为母亲,哈娜何尝不想好好地培养儿子呢?但这拉开卓别林“舞台生涯”的第一次大幕,却是他母亲舞台生涯的最后一次。生活就是这样无情。

回到伦敦,已经进入了冬季,哈娜的嗓音还不能恢复。寒冷使她无法登台,平时积攒起来的一点钱就只能流水似的花光。家境拮据起来,幼小的卓别林和雪尼再也吃不到甜美的茶点,上公园游玩也成了昔日的回忆。

他们不得不一再搬家,哈娜带着雪尼和卓别林,一家三口那两年中住的房子,从三间到两间再到一间,最后不得不挤在一间狭小的屋顶阁楼里,家中一贫如洗。

哈娜除了表演没有其他特长,但多亏平时自己缝制过戏装,针线活也还拿得出手,这时她就租了一台缝纫机,起早贪黑地给人家缝缝补补,勉强维持生活。

但这也远远不够花,于是她把她的首饰和值钱的东西,也陆续出卖。她可以帮人家带孩子或找别的活干,但一箱子戏装绝不送进当铺。她顽强支撑着自己重返舞台的信念,期望有朝一日嗓子能恢复如初。

她甚至为此而求助于上帝,信仰天主教,常去威斯敏斯特教堂做礼拜。当巴哈的风琴乐曲悦耳地奏起来时,小卓别林看到了母亲眼中的虔诚的泪花。

很快家里值钱的东西都卖光了,哈娜已经无力抚养两个孩子了,她不得不去找卓别林的父亲。

但是老查尔斯的日子也不好过,他已经再婚,而且还有了一个儿子。他只承诺每月付给哈娜10先令的生活补贴,但这也不能按期付给。由于他无节制地酗酒而影响演出,戏院不能按期跟他订立演出合同。对哈娜来说这真是祸不单行。

有一天,当老查尔斯又送来他的10先令时,还与哈娜聊了一会儿,当然他们的话题总是围绕着卓别林的,老查尔斯一说起儿子,就神采飞扬地说:“嘿,哈娜,你发现没有?我们的小查理是一个做演员的好材料。他极有悟性,双眼非常有神,如果尽早得到培养,他将来一定会在舞台上大放光芒!”

哈娜自然更有体会:“你说得很对,小查理从小就耳濡目染,经常在剧团表演给叔叔阿姨们看,5岁时还给我救过场,这个我比你了解得更深。”

即便在这样窘困无奈的日子里,哈娜仍然保持一个好母亲所能给孩子影响的东西。她将自己的衣服、鞋子改制好给孩子穿,身居贫民区而注意举止言行不受环境影响。她随时纠正孩子们的不雅语言和错误语法,把阴暗的屋子收拾干净,省出几个钱为孩子们买滑稽连环画。

她知道自己的嗓子恢复无望,更以行家的眼光看出小卓别林和雪尼的艺术天赋,她决心要把两个儿子这种天赋发掘出来。

她常常会放下手中的针线活,饿着肚子,却以惊人的潇洒灵活,为孩子们表演她拿手的轻歌舞剧。

给孩子们说戏的时候,哈娜同时绘声绘色地扮演戏中的几个角色,让小卓别林和雪尼理解。她甚至向两个小观众分析,当时伦敦著名的男女演员的艺术技巧和表演才能。

母亲的热情、乐观、幽默、艺术才华,以及对戏剧事业的热爱和追求,就这样渐渐渗透进卓别林和雪尼的小小心田。

当雪尼上夜校的时候或在冬天的黄昏,哈娜就常常给小卓别林读《圣经》和解说那些故事,叙述基督如何爱怜穷人和小孩,如何体谅和宽容世人。

这一刻,小卓别林被感动得流下了泪珠,对母亲呜咽着说:“他是多么富有人情味呀!”

日子一天不如一天,哈娜那一箱子戏装早已送进当铺。她又患上了偏头痛,可是没钱治病,只好用绷带敷上茶叶把眼睛蒙上,借以减轻痛苦。租来的分期付款的缝纫机因到期付不出租金,又被人家搬回去了。

小卓别林和雪尼从这时就很懂事了,他们依靠自己的力量尽力来帮助妈妈。他们经常到小酒馆门口去卖唱、跳舞。雪尼趁着课间休息去卖报,但这根本于事无补。

全家人只得去肯宁顿路救济贫民的施粥所,靠救济汤来活命。雪尼经常穿着哈娜用演出服拼改的衣服到施粥所去领救济汤,这是一家人一天中仅有的一顿饭。

在苦难中长大的小哥俩格外地机智和伶俐。星期天,邻居们常常观看兄弟俩的歌舞表演,并高兴地把他们抱上椅子抬起来,赞扬他们的精彩演技。

有时好心的邻居也偷偷在他们的衣服里塞上几个钱,帮助他们度过一时的困难。这些都使生活在赤贫境地的两个孩子,从心底体会到普通穷人的真情和朴实。

失业和生活的重担已经压垮了多病的哈娜,她万般无奈,只有硬着头皮决定:一家三口人进贫民习艺所。

就这样,1895年夏季小卓别林和雪尼随母亲走进了兰贝斯贫民习艺所。随着铁栅栏大门的关合,一家三口分开了。孩子住进儿童收容部,母亲则住进妇女收容部。

两处分开不远,却都各有院墙,封闭式管理,制度严格。每个进去的人,都要脱下自己的衣裤用蒸汽消毒,穿上贫民习艺所那既不像囚服又不是住院病服的衣服,孩子们一律剪成短发。家人会面只能在探望室,每周只能探望一次。

第一个探望日,三人一见面都悲伤地流下眼泪。6岁多的小卓别林深切感受到这种近在咫尺却活生生地分开的痛苦。

当黄昏来临的时候,20个小班的孩子穿着睡衣,跪在宿舍中间的地板上。这其中一个瘦弱羞怯的6岁的小男孩,就是小卓别林。他苦闷地跟着小伙伴们,声腔音调高低不谐地唱着《普天颂赞》中第383首赞美上帝的歌曲:

夕阳西沉,求主与我同居;

黑暗渐深,求主与我同居;

求助无门,安慰也无求处;

常助孤苦之神,与我同居。

3周之后,卓别林和雪尼又被转到汉威尔贫民孤儿学校。那是伦敦当局出于人道和责任,专门为生活无着的贫民、孤儿办的学校。

进去的孩子要经过体格、智力检查与试读,然后进入学校本部。孩子们生活上被照顾得不错,但校规比兰贝斯区习艺所更严。学文化、体操,还要受军训,小卓别林就是在这里由老师教会写自己姓名的。

然而在那里,如果触犯了校规和有了过失,那就惨了,必须在星期五早晨去健身房,在列队而立的300人面前被体罚。轻则藤条重则木板,打的是屁股,少则3下多则6下,挨罚的孩子轻则哭喊重则晕倒。执行惩罚的是一个退役的粗壮的海军上尉,他喜欢慢条斯理地高举藤条,然后迅速地抽下去,这使孩子们十分恐怖,而上尉却从中寻找乐趣。

有一周,轮到雪尼在厨房劳动打杂。小卓别林有时吃完饭离开餐厅时就去看哥哥,雪尼就偷偷拿一个夹着黄油的面包卷塞给弟弟,小卓别林就把它藏在衣服里带出去享受。

星期四那天,小卓别林正和伙伴们在运动场上游戏,可怕的喇叭吹响了,孩子们马上停下来列队站好。海军上尉像往常一样在扩音器前,慢条斯理地宣布星期五应当受罚的孩子的姓名。

当小卓别林听到是“查尔斯·卓别林”时,顿时被吓傻了,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如果是面包卷事发,那吃藤条的应该是雪尼呀!

第二天,孩子们在健身房排列整齐,板着脸的校长审问小卓别林:“查尔斯·卓别林,有人告你在厕所玩火,你怎么解释?”

这真是天大的冤枉,当时那几个孩子在厕所中烧纸片时,卓别林只是进去小便,不知是哪个坏小子恶人先告状,找他做替罪羊。

校长继续审问:“查尔斯·卓别林你有没有罪?”

才7岁的小卓别林一紧张,竟脱口而出:“我有罪!”

于是,他被绑了脚,脸朝下横放在长桌上,由人按着,另一人从他裤子里扯出他的衬衫罩住他的脑袋。海军上尉神气活现地使用了他的特权,疼痛和耻辱使小卓别林几乎停止呼吸,屁股上赫然留下3条粉红色伤痕。站在队列中的雪尼,眼见弟弟受罚,难过得哭出声来。

小卓别林却始终一声不吭,虽然不能走路,被抬到垫子上趴着,但他觉得自己胜利了,苦难与挫折使这个7岁的孩子变得坚强了。

不久以后,卓别林不得不与哥哥分开。当时贫民习艺所、贫民孤儿学校的男孩年满11岁,即可由本人选择将来参加海军或陆军。如果想当海军,他就能被派到一艘训练船上去做见习水手。雪尼当时一心要当海员,这也许还包含了受海军上尉鞭打弟弟的刺激的缘故。因此,他毅然离开了汉威尔贫民孤儿学校,走上了海军训练船。

雪尼走后,又一件倒霉事落到卓别林头上。那段时间学校流行“金钱癣”病,沾染上的孩子,就被剃成光头,上面涂满碘酒,小卓别林觉得那样子怪异而恶心。

偏偏有一次,一个保姆拨开卓别林脑袋上的头发,就发现了“金钱癣”。这回卓别林忍不住大哭起来,因为他原本是一个整洁干净、受过良好教养熏陶的孩子啊!

这次医治用了几周才好,幸好母亲离开了贫民习艺所,等他好了,雪尼也训练完了,母亲把他接了出去。

但哈娜仍然难以找到工作,没过多久,他们母子只得重回贫民习艺所,小哥俩转到另一座孤儿学校。

他们在那儿比汉威尔学校更惨。有一天,雪尼正在运动场上比赛踢足球,突然有两个保姆叫他到场外,悄悄告诉说他妈妈精神失常,已被送进疯人院。

雪尼心中大惊,但怕别的孩子知道,就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又去踢球。等比赛完了,他独自躲到一个角落里大哭,哭完了再去告诉了弟弟。

卓别林听了先是不信,继而感到绝望,怎么可能呢?他问自己,妈妈怎么会疯呢?他的妈妈曾是一个优秀的喜剧演员,那样爽朗坚强、无忧无虑,还那么年轻,怎么会一下子就疯了呢?

卓别林这次没哭,也许是这两年眼泪已经流了不少,也许是经历了太多的变故。他只感到绝望,恍恍惚惚觉得母亲是不是要有意丧失理智、抛弃他们兄弟俩呢?他仿佛看到母亲消瘦犯愁的脸上,那对美丽的大眼睛茫然无奈地盯着他而渐渐远去。

一周之后,事情被证实了,法院裁决由老查尔斯负责抚养两个孩子。校方派车把兄弟俩送到了肯宁顿路287号,老查尔斯先生和他的第二个妻子露易丝就住在那里。

其实,老查尔斯先生除了酗酒这个毛病,对孩子还是相当慈爱的。而露易丝这个高大漂亮却愁容满面的女人,则忧郁而烦躁。她已经有一个孩子,家里却又突然多了两张嘴吃饭,平白给她增加了负担和劳累,她的脾气变得更加忧郁暴躁。

而且露易丝也有酗酒的毛病,她常常喝酒和咒骂雪尼,使卓别林觉得异常恐怖,整天战战兢兢,觉得这漫长、悲哀的日子仿佛没有尽头。

哥俩被送进肯宁顿学校读书,7岁的卓别林开始接受正规教育。他十分懂事,一放学就回家帮助干活跑腿,周末下午拖地板、洗餐具。

在一个周六中午,卓别林放学回去,家中空无一人。原来父亲和露易丝吵架了,两人都跑出去了,而雪尼放了学也没回来。

卓别林肚子里空空的,他看了看,菜橱里空无一物,那空空洞洞的屋子显得那么冷酷和可怕,他不敢继续待下去了,只好到附近的街上去寻找一点热闹。

他孤单单地走出去,像安徒生童话中卖火柴的小女孩一样,饥肠辘辘地在肯宁顿路上徘徊。菜馆、酒店的橱窗里,烤牛排、烤猪排冒着热气,肉汁卤的土豆金黄诱人。

傍晚,街头艺人吹响了大箫,拉起了手风琴,《金银花和蜜蜂》的乐曲在广场上空悠扬回旋。小卓别林沉醉在这富有情感的音乐里,艺术的独特魅力使他忘了饥饿和孤独。

可是夜已深沉,人们都回家了,艺人们也不见了,卓别林再也没有一点力气了,他孤零零地往回走。

忽然,在家门口,他看见一个人歪歪斜斜地沿着花园小路朝房子跟前走来,还不时地向前倾去,好像随时会倒下来。原来露易丝又喝醉了。

卓别林吓得蹑手蹑脚要上楼去睡觉,可这时,露易丝已经跌跌撞撞地走到了楼梯口。她大声咒骂着不让卓别林进门:“臭小子待在这儿干吗?这儿又不是你的家!”

小卓别林一下呆住了。

“你们今天不许睡在这里。我已经被你们闹够了,给我滚!你和你哥哥都滚出去,让你的父亲去管你们!”

查尔斯先生同样喝醉了,这使他大为恼火,一失手打晕了露易丝。

小卓别林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他毫不犹豫地冲下楼,转身跑出了大门。

这种事不止一次地发生。有一回露易丝把卓别林、雪尼都关在门外,他俩只得睡在一个守更人的炉子边,结果有邻居向“防止儿童受虐待委员会”投诉了露易丝。

过了些日子,老卓别林去各地巡回演出时,露易丝忽然收到了一封通知,说卓别林的母亲恢复了正常,她从疯人院出来了。

又过了两天,房东太太来告诉雪尼和卓别林,说有一位夫人在大门口,正等着他们兄弟俩。两个人一时都愣住了,紧接着,他们连蹦带跳地跑下楼,果然是妈妈!

“妈妈!妈妈!”他们一下子扑到了妈妈怀里,3个人兴奋地抱在了一起。母亲满面笑容,仍旧那么美丽,仿佛从来就没有病过。

哈娜把两个儿子接了回去。虽然住在一个腌菜场旁边,每天闻酸味,但团聚的幸福生活,使他们觉得那股味儿似乎并不太难闻。

尽管日子过得还是很清苦,但是能和母亲在一起,卓别林和雪尼就觉得非常快乐。母亲具有非凡的表演才能,在寒冷潮湿的天气里,一家人待在家中,哈娜会给两个孩子讲一个笑话,或是跳一段优美的舞蹈。

这一段时间,他们的生活归于平静,没有太大的艰难困苦。查尔斯先生所在的戏院生意正常些了,他也能准时支付他应付的10先令。卓别林、雪尼继续去肯宁顿学校念书,哈娜重新租回缝纫机干活,有空就教卓别林唱歌跳舞,鼓励他参加学校的演出。

学校的生活为卓别林展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他在那里学习了文学、语法、历史、诗歌和科学,知识丰富了他的人生,开阔了他的视野。

八岁展现表演天赋

有一天,老查尔斯按时送来他的10先令,又与哈娜说起对小卓别林的培养来:“哈娜,你也知道,演员最好是从小培养,如果你同意,我可以介绍查理加入兰开夏童伶戏班。班主杰克逊是我的朋友,我送去的孩子他不会拒绝的。”

哈娜当然知道这一点。她还记得有一次,在街上报刊门市部的橱窗上看到一首喜剧歌词,标题是《普丽茜拉小姐的猫》。她以行家的眼光把它抄了下来,带给小卓别林看,让他背诵下来。

后来,卓别林在一次课间休息时,把这歌词背给一个要好的同学听。没想到恰好被老师听到了,等到上课时,老师就让卓别林背给全班听,结果大家哄堂大笑。

第二天,学校指名让这个默默无闻、有几分羞怯的小学生,轮流到每个教室去背诵《普丽茜拉小姐的猫》。结果卓别林一夜之间成为全校闻名的人物,从此学习成绩也节节拔高。

老查尔斯努力说服哈娜:“这样,一方面查理可以尽早演戏成为一名演员,另一方面在戏班有吃有住,也能减轻家庭负担。”

老查尔斯所说的“兰开夏童伶戏班”,是一个由少年儿童组成的剧团,以表演舞蹈、杂耍和滑稽戏为主,是当时伦敦比较受欢迎的戏班。

哈娜不太情愿地说:“但查理才只有8岁呀!你不觉得还太小吗?”

老查尔斯固执地说:“是,8岁是不算大,但那里的孩子都这么大啊!再说每星期还有半英镑的收入呢,这对家里也有帮助啊!”

哈娜思前想后,最后只有含泪同意了。

于是,卓别林早早就结束了他所留恋的学校生活。离开学校是卓别林所不愿意的,但贫穷的生活和母亲的操劳使他服从了这个选择。

这个由少年儿童组成的戏班,他们穿着木屐跳舞、演滑稽戏,有时和马戏班同台演出,一旦入了这个行当,卓别林身上潜藏着的天赋很快就被挖掘出来了。

卓别林初来乍到,当时什么都不会。

当时戏班有个传统节目:跳木屐舞。这种来自日本的舞蹈,要求跳舞者穿上木底鞋,随鲜明欢快的节奏跳舞。那些孩子们都喜欢跳这种舞,一直跳得筋疲力尽才肯罢休。

最初的时候,卓别林不会跳木屐舞,所以每到演出的时候,他只有在一旁看着小伙伴们跳得不亦乐乎。

孩子们童言无忌,经常有人对他说:“你真笨,连木屐舞都不会。”

卓别林的自尊受到了伤害,他决心要用自己的努力堵住同伴们的嘴巴。

于是,小伙伴们登场跳舞时,卓别林就在一旁仔细观察,把节奏和动作默默地记在心里。只有这样,因为没有人单独教他,也没有下场练习的机会。小伙伴们闲下来的时候都只顾玩耍,谁也不肯陪他练习。他想单独练习,但又没有音乐,没有音乐是跳不成舞的。卓别林只能自己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练习。

这样一直过了一个半月。卓别林练得入了迷,甚至在梦中也在练习木屐舞。有一次,他被班主杰克逊从梦中叫醒:“你这孩子怎么回事?睡觉也不老实,又喊又叫地干什么?”

卓别林觉得自己完全有把握跳得很好了。他对杰克逊说:“我已经会跳木屐舞了。我刚才在梦里跳得可好啦!”

杰克逊不由得被气乐了:“做梦不是真的,你要真跳给我看才行哦!”

第二天一大早,杰克逊把小演员们集合起来,当众宣布:“卓别林说他已经跳得很好了,我们都来看一看吧!”

这一关无论如何也要过,否则,班主是绝不会让一个生手登台演出的。音乐声响起了,卓别林被推到排练场中央。虽然自己在梦中无数次演练过,但亲身临场还毕竟是第一次。

他没有退路了,咬着牙对自己说:“豁出去了!”

卓别林开始跳起来,刚开始动作略显生涩,小朋友们有的在小声笑他。但卓别林并没有受到影响,因为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了十足的信心,毕竟早在心里温习过千百遍了。渐渐地,卓别林进入了忘我状态,完全沉浸到舞蹈中去了。

跳着跳着,卓别林忽然发现他并不是一个人在跳了。原来,有些小伙伴已经被他感染,按捺不住也下场跳起来。他们快乐共舞,卓别林不再感到孤独和羞涩,他已经融入群体之中了。

音乐声一停,全场响起热烈的掌声。大家都为他欢呼起来。杰克逊高兴地说:“太好了,我们又多了一个出色的舞蹈演员。”

卓别林当然也很高兴,不过他还在心中暗道:“早有人教我的话,我根本就不用等上一个半月。”

卓别林卖力地练习各种基本功,舞蹈、杂耍、翻跟斗、走软索,什么本领他都想学一点,搞出点名堂。很快,他就成了小演员中的佼佼者。

杰克逊常常用他来激励别人:“你们看看人家卓别林!他比你们来得都晚,年纪也最小,但他却比你们哪个都胜过一筹。”

卓别林还想在滑稽戏里耍杂技,就自己攒一点钱买了4个皮球和4个白铁盆子,每天站在床头连续练习几个小时。戏院早晨一开门,他就去练习翻跟斗和走软索。

在所有的技艺中,卓别林都希望能扮演人物,但这种机会对一个8岁的孩子是绝无仅有的。

卓别林在兰开夏童伶戏班这一段演艺生活中,有幸看到了英、法甚至来自整个欧洲的一些著名丑角、喜剧演员的表演,并曾陪伴其中几个演出。原来卓别林只是听说过他们的大名,而现在却可以亲眼在近处一睹他们的风采了。

如在喜剧中扮演流浪汉耍杂技的名演员查莫,训练非常严格,演出专注认真。他还爱给别人摸骨看相,他说卓别林无论学什么都会记得牢,而且会很好地利用这些知识与本领,这鼓舞使卓别林练起功来更加刻苦投入。

在所有这些明星中,最令卓别林倾心的是专门把狄更斯小说中的人物搬上舞台的威廉斯,他将《大卫·科波菲尔》中的市井无赖希普、《雾都孤儿》中的恶棍比尔、《老古玩店》中的老人都刻画得入木三分。这激起了卓别林对文学的兴趣,他买了这几本书来看,然后琢磨和模仿那几个角色。

还有法国马戏名丑马塞林新鲜奇特的滑稽戏,他演钓鱼,鱼上钩后,他欣喜若狂地转着圈扳钓鱼竿,最后竟从水中提出来一只能模仿人动作的小狗。这使卓别林不愿在台上机械地重复每场演出的那套动作,他也要创新出奇。

于是他在新开张的伦敦马术表演场,扮演马塞林上演的哑剧《灰姑娘》中的猫时,大胆地来了点新名堂。他戴着猫的面具,绕过一只狗的前腿,又转到狗的屁股后面,去嗅狗的屁股,然后装出吃惊的样子举起一条腿,逗得观众大笑。

卓别林暗自心想:“我要是能像威廉斯那样会演戏就好了!”

因此,卓别林就偷偷地模仿威廉斯在《老古玩店》中饰演老头儿的表演。有一次,卓别林给剧团的小伙伴们模仿威廉斯的表演,大家全都惊呼:“绝了!简直就是威廉斯!”

杰克逊这时恰巧从旁边经过,看到卓别林的模仿也大为赞赏:“天才!天才!卓别林绝对是一个世界罕见的表演天才!我要把这个天才儿童推向世界!”

在不久的一次晚会上,杰克逊果然把卓别林介绍给了观众,并让卓别林当众作了表演。虽然这仅仅是模仿,但一个8岁的孩子,把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头儿模仿得惟妙惟肖也绝非易事。

表演开始,只见卓别林穿着平时跳舞时穿的灯笼裤和红舞鞋,将一顶大人用的灰白色假发扣在大脑袋上。他缓缓地走上台来,弯着腰,驼着背,声音沙哑,底气虚弱,就像一只甲壳虫在慢慢爬行,活脱脱就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观众们都大笑起来。卓别林却沙哑着说:“嘘,你们别出声,会吵醒我的蕾蕾呀!”

卓别林就是这样,具有想象力,不愿墨守成规,想把母亲教给他的技巧,想把他自己琢磨出来的新鲜名堂都表演出来。他不甘心跳集体舞,他很想自己一个人演一场,既可以多挣一些钱养家,又可以实现自己梦寐以求的理想。

生活是最好的老师

哈娜一方面为儿子的进步感到高兴,一方面又十分担心儿子的身体健康。卓别林毕竟只有9岁,跳日本式的木屐舞消耗太大,他面色苍白,日见消瘦。母爱使哈娜把当了一年小演员的儿子领回了波纳尔弄3号。

14岁的雪尼这时从学校出来,先在河滨马路邮局当了一段时间报差,后来又到轮船上当了水手,远渡重洋去了非洲。

哈娜仍然守着缝纫机赚取那点血汗钱,干12小时缝一打罩衫,一周的报酬最高还不到7先令。分期付款租来的缝纫机有时一到最后期限,哈娜就得干到深更半夜。

卓别林常常在机声中醒来,看着在油灯的微弱光照下母亲俯身凑近缝纫机,脑袋周围映出一圈光,脸上反射着一片暗淡的阴影。他想自己还是要出去做事,不能让母亲再这么劳累了。想着想着,听着那单调的缝纫机声又睡着了。

哈娜拼命地干,最多的时候,一星期竟然缝了54件罩衫。

现在家里只有他们母子二人,但日子仍然过得很紧巴。除了从戏班里带回的那套服装,卓别林没有别的衣服可以替换。他多么想能像别的孩子那样穿得漂亮、体面,但是,母亲没有钱,卓别林只好继续穿着这套补了又补、破烂不堪的衣服。

雪尼前一段当报差的时候也是一样,朋友们常常嘲笑他:“星期天也当差吗?”

因为,雪尼唯一的一套整齐的服装就是那套报差的制服。后来,有两个星期日,雪尼总躲在家里,他实在不好意思再受同伴们的嘲笑。

哈娜发誓要给雪尼置办一套新衣。她好不容易凑足18先令,让雪尼穿上新衣服度过了周末。可是这样一来,家里真是没有一点钱来生活了。无奈,哈娜只好在星期一把这身衣服送进当铺,到了星期六再将它赎出来。这种窘迫持续了很久,以致后来,衣服磨损得很厉害,连当铺都不愿收它了。

母亲如此操劳,而父亲这时却情况不妙,主要原因是老查尔斯长期酗酒。在小卓别林离开童伶班的前3个月,查尔斯先生已病得不轻,当时艺人们为他举办了一次义演,杰克逊先生率童伶班也参加了。

查尔斯先生患了水肿,拖到1899年,也就是小卓别林10岁这年,身体彻底垮台。一天晚上,不知是心灵感应还是亲情感应的作用,卓别林走过肯宁顿路三鹿酒馆时,突然想向里面瞧瞧父亲是不是在里面,虽然那儿并不是他父亲经常去的酒馆。

当卓别林推开门后,竟然看到父亲就坐在里边。他病得很厉害,人都有点变形了,身体肿大眼眶凹陷。他把儿子搂在怀中,问哈娜和雪尼的近况如何,并且慈爱地吻了吻儿子,这是卓别林记事以来第一次得到父亲的吻,也是最后一次。老查尔斯的脸上掠过了一丝疲惫的笑容。

3周之后,人们把他送进医院。善良的哈娜去医院十分伤感地看望了几次,老查尔斯先生在回光返照时说,要重新回到她和卓别林的身边。但这已是痴人说梦了,老查尔斯先生年仅37岁就走完了他短暂的一生。

下葬的那天,天上下着倾盆大雨。墓地的工人铲起沉甸甸的土块,抛向墓穴中的棺材。“嘭嘭”的声响和着“哗哗”的雨声,在昏暗的雨中墓园里是那么凄惨可怖。小卓别林伤心地哭了。

亲友们把手中的鲜花扔进墓穴。哈娜没有东西可扔,她取出了小卓别林的那块珍爱的黑边手帕说:“孩子,这就算咱们的一点心意吧!”

手帕缓缓地飘落着,仿佛飘落着无尽的悲哀。

父亲死了,原来每个月10先令的生活补贴也就没有了。

哈娜苦笑着对查理说:“不要紧,孩子,只要还有妈妈在,再苦的日子也总能过得下去!”

但10岁的卓别林,这时候已经把自己当成了成年的男子汉,他要做工养家。因为有一天卓别林半夜醒来,看见妈妈仍在灯下劳作。卓别林看到,虽然妈妈还不到40岁,可她的头发早已干枯如乱草,脸上没有半点红润。

他不由一阵心酸,忍不住从后面抱住母亲:“妈妈快睡觉去吧,再这样下去你会累垮的。”

但妈妈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抚摸着儿子蓬乱的头发叹息着说:“不干怎么行呢?房租快到期了,还得交缝纫机的租金,你的衣服也小得不能再穿了,这些都需要钱哪!我可不想再回到贫民习艺所去了。”

卓别林叫了声“妈妈”,眼泪便滚滚而下。

家里除了一碟烤牛肉上滴下的油汁,什么吃的也没有了。哈娜把最后的两便士给了雪尼当饭钱,她已经囊中空空了。忽然,门口有个收破烂的叫喊,哈娜狠狠心,卖掉了一个还能使用的旧煤油炉子,用得来不易的半个便士买来面包,搭着那点油汁,成了两个人的晚餐。

有一次,他一再争取,总算从母亲手中借了一先令。星期天下午放学后,他去花市买了两大束水仙花,分开扎成一些小束,然后到酒馆去向一些太太小姐推销:“买水仙花呀,太太!”“小姐,买一束花吧!”

她们看到这小孩臂戴黑纱,一脸哀愁,知道他是为父亲戴孝,都争着买,甚至有人还多给几便士。靠着哀伤的标志,在酒馆附近,他一个下午就卖了5先令,以后几天也如法炮制。

接下来有一天,卓别林在一个酒馆卖完花,快步出门,竟一头撞到母亲的怀里。

哈娜这个基督教徒,看到儿子在酒馆里卖花,坚决不许:“喝酒已经害死了你爸爸,在这种地方挣的钱只会给我们带来灾难。从此再也不许你到街上卖花了!”

哈娜仍旧没日没夜地蹬缝纫机,那是他们母子生活的唯一来源。卓别林总担心把母亲累倒,于是说服母亲,不念书了去找工作。哈娜只好叹口气随他去了。

小小年纪的卓别林为了维持生计,学会了用瓶塞和鞋盒做成各种小玩具,用它们换钱补贴家用。从10岁至12岁半,小卓别林干过许多行当:杂货店跑腿的小伙计、私人诊所的侍应生、有钱人家的小佣人、书报经售店的小报童、吹玻璃的小工友、制玩具的小贩子、印刷所的小工人等临时性的工作。

诊所的候诊病人很喜欢这个机灵的孩子,但擦洗3米高的窗户却是他力不从心的。有钱人家的仆人也都欢迎这个聪明的孩子,但他在地下室把一根铁管子当作喇叭吹时,马上就被主人辞退了。在玻璃厂吹玻璃,一天没干完就被热气熏昏。在印刷所码纸,天没亮就去上工,只干了3周就患了流行性感冒。哈娜不愿让儿子做这样重体力劳动的童工,逼着他辞了这份工作重新上学。

在这以后的两年中,卓别林一边读书,一边在放学后设法找点事做。用他在童伶戏班学到的基本功,到别人家教小孩子舞蹈。十五六岁的雪尼每次出航前,也可预支到35先令交给母亲。

即使生活困顿,哈娜也没有放弃对小卓别林的培养。她有时声情并茂地给他读1小时的小说或戏剧,有时让他在窗口观察行人,从他们的表情、动作及衣着打扮,来分析其心理、性格或生活中的种种可能。

当有一个邻居早上下楼时,哈娜就对卓别林说:“你瞧比尔·史密斯,他走起来好像脚步挺沉重。他的皮鞋没有擦亮,脸上带着怒气。我敢打赌,他准是和老婆打了一架,咖啡也没喝,面包也没吃,就出来了。”

她一言中的,小卓别林当天就听说比尔·史密斯果然和老婆吵过一架。卓别林就在如此苦中作乐的形式中,吮吸进母亲精心喂哺的艺术乳汁。母亲这种快活的性格和表演上的天分,激起了卓别林对戏剧表演的浓厚兴趣。

3个星期后,雪尼预支的钱都花光了,而要等雪尼回来,必须再过3个星期。生活又陷入了困境。

卓别林和妈妈商量,是不是把她的那些旧衣服卖了。哈娜有些为难,因为那些衣服已经破得实在不值什么钱了。但是卓别林还是把它们包好,在一个星期六的早晨,拿到市场上去碰碰运气。

卓别林站在人行道上,手里拿着一些破旧的衣服,怯生生地喊着:“谁要衬衫!三便士……两便士……一便士?”路人都用怪异的眼光看着他,然后笑笑,又摇摇头走开了。

首饰店里一个大胡子走出来,一脸奇怪的表情,问:“小家伙,干这买卖多久了?”

“刚刚开始,先生。”

大胡子慢慢转回头,向首饰店那边挤挤眼,首饰店的窗子里,正有两个伙计咧开嘴冲这边笑着。卓别林觉出了这笑容里的嘲弄意味,他难堪极了,只得收拾好东西,转身离开了那里。

雪尼回不来,哈娜连房租都付不起了,每逢收租人来要钱,他们只好躲出去暂时避一避。

哈娜这么不顾身体地操劳,卓别林真担心她哪一天会支撑不住了。他不敢想象,离开母亲的日子会是怎样?但是有一天,卓别林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那天中午,卓别林刚走到波纳尔弄弄堂口,就有几个小孩告诉他:“卓别林,快去看看吧,你妈疯了!她挨家挨户去敲邻居的门。”

虽然母亲上回有过一次精神失常,但卓别林仍不相信:“你别胡说。”

孩子们告诉他:“是真的,她刚才敲我们每家的门,发给我们一块煤,说是给孩子们的生日礼物。”

卓别林不再往下听,他飞快跑上自家顶楼。

顶楼的小房间闷得快让人窒息了。卓别林站在门口,看见母亲心事重重地坐在窗口。她慢慢地转过头来,苍白的脸上枯黄憔悴,眼睛中流露出痛苦难熬的目光。

这时卓别林才想到:性格开朗的母亲,这样愁闷沉默、无精打采地坐在窗口已有一周多了。

他大叫一声:“妈!”扑过去把脸贴在母亲怀中哭了。

母亲仍亲切地抚摸着他的脑袋:“好啦,好啦,出了什么事啦?”

卓别林呜咽着:“妈妈,您到底怎么了?您身体不好啦?”

哈娜嗓子沙哑着说:“我很好呢!”

“不对,他们说你到每一户人家去敲门。”

母亲有气无力,痛苦地喃喃道:“雪尼不见了,我去找他呀,他们把他藏起来,不让我见他。”

卓别林明白了事情的原因:雪尼第二次出海后,连续6周没有消息,留下的35先令早已吃完用尽。服装店开始挑剔哈娜的活,说她最近加工的衣服有许多不合格,于是哈娜租的缝纫机再次被搬走。而卓别林教舞蹈的微薄收入也没有了。

哈娜的一个好朋友、曾是喜剧演员的麦卡西太太突然病故,这一切都使得哈娜感到痛苦绝望。她常常坐在空荡荡的屋里,越来越无精打采,难得开口说话。

雪尼还没归来,她去信询问轮船公司办事处,那边通知说雪尼患病在南非就医,情况不明,这更使她由焦虑而变得有些恍惚,而长期缺少营养导致她健康恶化。尽管她和孩子们奋斗了、挣扎了,贫穷仍如影随形地跟着他们一步不离,苦难似乎永无尽头。

这一系列事件造成了哈娜精神的再次崩溃。

上次母亲精神失常时,卓别林还在孤儿学校,不曾看到。这会儿他心如刀绞,他跑下楼,房东太太告诉他,街坊们已经去请医生了。

社区医生很快就来了,初步检查了一下,就写了一张“精神失常,必须马上送精神病院”的条子,并注明是营养不良症、饿坏了的缘故,导致如此。凭着这张条子,哈娜可以在公立的精神病院获得免费治疗。

卓别林没钱叫车,他动手帮母亲收拾衣服,给她穿好。哈娜十分虚弱,这时柔顺得像个孩子。卓别林只能扶着软弱无力的母亲下楼去。

那时是夏天的一个正午,太阳毒辣辣的,把这一大一小踉踉跄跄的身影投射在滚烫的地面上。可怜的哈娜话也说不出,举步维艰,东倒西歪的。卓别林满头大汗费力地扶着她,在街坊、孩子们同情的目光下慢慢向医院走去。路上的行人仿佛都是梦中的阴影,怪异而无声地与他们擦身而过。

卓别林照顾着母亲,他的悲惨,他的孤苦无依,全被无情地暴露在赤热的阳光下,成了那一刻大街上令人心碎的凄凉景象!

后来,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家里的。当他踏进家门时,望了望贫寒、冷清的房间:四壁空空的家中什么吃的都没有,椅子上的洗衣盆里放着洗了一半的衣服,壁炉上搁着一个扁扁的钱包,装着几张当票、一串钥匙和3个半便士。

此外,桌子上还摆着几颗糖果,这是母亲舍不得吃留给他的。这是人世间最可贵最伟大的母爱啊!卓别林手捂糖果,不由得放声大哭起来。这里就剩自己一个人了,母亲要待到什么时候才能再回来呢?

房东太太闻声赶来,对卓别林说:“孩子,这两间房子你尽管住着,在我没有把它租出去之前,我不会赶你走的。”

卓别林控制住痛哭,礼貌地回答房东:“谢谢您。等我哥哥回来,我会把房租付清的。”

母亲住院后,小卓别林浪迹街头独自谋生。他避开所有认识的人,不想让他们知道自己母亲的事;也尽量避开房东太太,担心她把这情况报告肯宁顿教区的负责人,他们会把自己送进孤儿学校去。

他在肯宁顿路后面一条马房巷里,看到有几个流浪汉模样的人在那里劈柴。他们不停地把一些一尺见方的木头劈成一寸厚的木片,再把木片劈成细小的木棒,然后麻利地捆成一捆一捆的柴火。他们干得那么快,就像变戏法,卓别林看得简直着了迷。

不久,卓别林就和他们混熟了,开始帮他们干活。他们从拆房屋的商人那里买来旧木头,然后锯、劈成柴火出卖。他们从清晨一直辛勤地干到傍晚。这些和气朴实的人喜欢上了他,给这个衣衫褴褛的孩子吃的,甚至还有少数的工钱。卓别林觉得同这些穷苦的工人在一起,真是很快乐的事。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暑假快结束的时候,一天夜里,卓别林偷偷溜回家准备上楼睡觉,刚踏上楼梯,突然房东太太出来叫住他。

卓别林一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房东太太竟然满脸笑容:“卓别林,是你的电报。”

卓别林接过电报,上面写着:“明日10时滑铁卢车站盼接。雪尼!”

原来是雪尼的电报。他是因为在航行途中患了风湿症,留在南非港口城市开普敦的医院里治疗。病愈后他在一群士兵中发起了一次抽彩会,结果赢了20英镑,这对他们那个破船似的家庭来说,足够维持半年的生活了。

卓别林大喜过望:“哥哥马上就要回来了!”

第二天,他早早地赶到火车站去接雪尼。哥哥一见到卓别林,立刻大吃一惊:弟弟脸色枯黄,满是污垢,身体干瘦,衣裳又脏又破,一双鞋子张着大嘴。

雪尼马上意识到家里出大事了:“卓别林,怎么搞成这副样子?妈妈呢?快告诉我,家里到底出什么事了?”

卓别林只叫了一声“哥”,就泣不成声了。

雪尼毕竟是哥哥,这几年远渡重洋,见过世面,他镇定地听着卓别林断断续续地把情况哭诉之后,虽然吃惊不小,但还是镇定地把弟弟揽到怀里:“我可怜的弟弟,让你受苦了!”

雪尼等卓别林哭过之后,问他:“那你现在住在哪儿?”

“还在原来的地方。”

雪尼立即叫了辆车,装上行李,兄弟俩一起回到了那个空空的家。

第二天下午,雪尼带着卓别林到街上买了好多东西,给弟弟买了一套新衣服。到了周末,两个人穿得整整齐齐,来到医院看望母亲。

哈娜脸色苍白,嘴唇发青,只是静静地坐着。

雪尼给妈妈说了好多船上有趣的事,还说自己攒了好多钱,但哈娜却好像一点也不感兴趣,她只是神情恍惚地说了一句:“你们那天下午只要给我一点东西吃,我就不会那样了。”

雪尼和卓别林听了这话,一时面对面都愣住了,他们伤心极了,齐声说:“妈妈,我们一定赚许多钱,再也不让你受苦了!”

兄弟俩都当了演员

雪尼回家之后,卓别林的生活立刻得到了改善。他吃着饱饭,穿着新衣,房租也还清了。

接下来,小哥俩坐下来讨论往后的生活。雪尼说不打算再当船员了,他沉思着说:“这两年我攒了一些钱,够咱们俩花20个星期的了。但是咱总不能坐吃山空,我必须找个工作。”

卓别林问:“哥,你想做什么?”

雪尼说:“当然最好能当演员,我要演戏。”

就在为生活所迫漂洋过海时,雪尼也同样没放弃这种人生目标,想到戏院找工作当演员。雪尼从小受母亲熏陶,也很有表演天赋。

父母遗传给兄弟俩的基因,在他们分别是12岁和16岁时,再次显示了它神秘的暗示力量。当然,更主要是,他们在自己短短的人生旅途中,已经有了那么多丰富、痛苦的经历。

卓别林兴奋地叫起来:“那好极了,咱们都去演戏!”

雪尼笑着说:“不行的,你才只有12岁。”

卓别林固执地说:“我才不信呢。伦敦那么多剧院,有那么多戏要排演,难道就没有需要儿童演员的吗?”

雪尼以大哥的口吻说:“弟弟呀,你以为当演员很容易吗?伦敦的演员比角色还要多,演员常年没事干的有的是。听我的,你还是回学校读书去!”

无论人生之路多么难行,卓别林始终没放弃自己要当一个优秀演员的理想。他虽然很尊重哥哥,但自从母亲病倒后,他就决心不再去读书了,他决心瞒着哥哥,自己先去剧场闯一闯。

于是每逢休息日,他就换上一条硬的衬衣领,擦亮脚下的旧皮鞋,准时去伦敦河滨大街贝德福路的布莱克默演员介绍所,羞怯地却是执着地等待机会,直到衣服和鞋子都破了为止。

雪尼说得不错,伦敦的演员确实比角色还要多,演员介绍所里挤满了等待机会的男女演员。但是介绍所每天只能提供有数的几个角色,大多数演员都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有一次,演员介绍所的人都走光了,卓别林还留在那儿。一个职员准备关门了,看到他便停下来,随口问了一句:“你这孩子来干什么?”

卓别林像乞求赐粥似的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句话:“你们需要扮演孩子的角色吗?”

对方反问:“你登记了吗?”卓别林摇摇头,因为他才12岁多,从来没人让他登记过。于是这个职员让他进到办公室,进行了登记。

那位职员叮嘱卓别林:“你先回去吧,如果有合适的角色,我们会通知你的。”

卓别林回到家中,他每天都盼着能接到介绍所的通知,但一直过了一个来月都没有消息,他绝望地想:“他们是不是已经把我给忘了?”

正在这时,卓别林收到一张明信片,背面写着:请来河滨大街贝德福路布莱克默演员介绍所。

卓别林高兴地一下搂住了雪尼的脖子:“哥,你快看哪,他们让我去了!我可以当演员了!我的理想马上就要实现了!”

雪尼拿过那张明信片反复看了几遍,叹息道:“想不到弟弟你走到我前面去了!这可是咱们生活中的一个转折点!要是妈妈现在能和我们一起庆贺,那该有多美呀!”

卓别林穿上雪尼为他买的那套新衣服,雪尼在他出门时嘱咐说:“一定要懂礼貌,别老拿自己当孩子,要装得老成一些,知道吗?”

卓别林点头连连称是。

布莱克默先生并不因他小而另眼看人。他写了一张纸条,让卓别林去伦敦很有名气的弗罗曼剧院,找总经理汉密尔顿先生。

汉密尔顿先生看了这张推荐条,又见卓别林自报年龄说14岁了,感到奇怪而有趣。因为这小家伙是那么矮小,举手投足之间又显得那么机灵而有几分老成。他打心眼里喜欢上了卓别林。

但汉密尔顿还是故意说:“你可能还太小了吧?”

卓别林吃了一惊,自己多说了2岁,难道这事还是要泡汤?他索性放开胆子说:“先生,我就是想扮演儿童啊!您想,儿童应该多大才合适呢?20岁?30岁?还是40岁?”

汉密尔顿打量着这个聪明伶俐的小男孩,笑着说:“但你要知道,戏里的儿童并不一定都要由儿童来演呀!”

卓别林鼓起勇气说:“总经理先生,我觉得,如果能让儿童来演儿童,岂不是会更好些?”

汉密尔顿一时被问住了,他顿时觉得这个小家伙有点儿意思,他笑着说道:“你说得有道理,我的孩子。但你必须先证明你会演戏。不妨拿出你的看家本领,让我看看,也好去说服他们。”

卓别林灵机一动:“您是说让我演一段您瞧一瞧是吧?那我给您演一段《老古玩店》如何?”

汉密尔顿当然知道这出名段。看着卓别林闭着眼在酝酿情绪,不由得心里说:“这个小家伙,还蛮像模像样的呢!”

等卓别林睁开眼睛,突然他的身子佝偻起来,嗓音也变得沙哑,而且底气不足,俨然变成了一个老态龙钟的老头。

汉密尔顿拍案叫绝:“好极了!你以前演过戏吗?”

卓别林老实说道:“就演过一个片段,几年前在兰开夏童伶戏班。”

汉密尔顿恍然大悟:“原来你是从‘兰开夏’出来的,那就难怪了!”他立刻表示:“孩子你被留用了。下周就来上班,我会在本剧院的新戏里为你安排一个角色。另外,你的工资是每周2镑10先令,你不会嫌少吧!”

2镑10先令的薪酬突然从天而降,这对12岁半的卓别林来说,简直是一笔横财。就在前不久,他做玩具小船做到手打泡也没有这么多工钱。

这时,卓别林显示出了幽默含蓄的天分,好像他应该要拿这么多,而且还少了点,他装得毫不动心地说:“嗯,我可得和我哥哥商量一下这个待遇。”

汉密尔顿先生大笑,把同事们都叫出来:“看看,你们觉得这孩子怎么样,像不像咱们《福尔摩斯》中的比利?”

大家上下打量他,与他交谈,都很满意,人人笑容满面。汉密尔顿先生也写了一张推荐条,让他去一个俱乐部找塞恩斯伯里先生。

在演《福尔摩斯》一剧中的小佣人比利之前,扮演福尔摩斯的名角塞恩斯伯里先生编了一出新剧《一个伦敦人的传奇》,先要试演。剧中有一个角色——报童桑米,他们准备让卓别林先演这个桑米。

汉密尔顿让卓别林用一周的时间把台词背熟。

卓别林一回到家,就激动地把这一切讲给哥哥听,雪尼也激动得眼睛湿润了。

他说:“要是妈妈现在在这儿和我一起听到这个好消息,那该多美啊,这是我们生活中的一个转折点呀!”

随后,卓别林一页一页翻着看剧本,好多台词他还念不完整,因为他被迫中止了学业。雪尼把卓别林不会的单词和不懂的意思教给他,卓别林开始大声地念剧本,就像在学校朗读课文一样。

雪尼听着听着,忍不住打断他说:“停!弟弟呀,你的重音一点儿也不对;你这样来读台词,到时非出丑不可。”

雪尼毕竟多读了几年书,对艺术的理解也更深一些,于是两个做着演员梦的兄弟开始研究剧本。雪尼帮他分析人物和矫正台词,使卓别林受益匪浅。

一周以后,卓别林进行新戏的排练,他把台词念得很准确,剧组的同事们赞不绝口,都说总经理找到了一个优秀的儿童演员。

卓别林在与大家交流的过程中,还学会了什么叫舞台技术,如何配合时间。他的领悟力极强,常常对导演的指导举一反三。

《一个伦敦人的传奇》试演了两周,这出戏并不传奇,且被剧评家们贬低,但小演员卓别林却得到好评。不仅剧评家,有个著名老演员罗克也很喜欢这个孩子。罗克拿来一份《伦敦热带时报》,读给卓别林听:

幸而有一个角色弥补了它的缺点,那就是报童桑米。这出戏之所以招人笑,多半是亏了有这个灵活的伦敦流浪儿童。桑米一角虽然在剧中被写得陈腐而平常,但是查尔斯·卓别林这位玲珑活泼的童伶却把他演得十分有趣。

以前我不曾听说过这个孩子,但是,我希望,在不久的将来会看到他的巨大成就。

罗克先生在给他读报评时,提醒卓别林保持谦虚谨慎的态度,他说:“你看了这篇文章,可别头脑发热啊!”

头脑发热的是雪尼,他为弟弟牛刀小试即获成功而激动万分,一下子就买了一打《伦敦热带时报》,并在探望母亲的时候给她看。

然后,卓别林马上排练第二出戏,出演《福尔摩斯》中的比利。因为有了第一出戏的经验,卓别林演起比利来比桑米更轻松了。

这出戏一炮打响,无论在伦敦或外省的演出都盛况空前,共上演了10个半月。

这半年多来,白天,他们在刮着刺骨的西北风的戏院里演戏,晚上,就在堆满布景的屋子里睡觉。几乎天天如此。苦和累都不算什么,既然选择了演戏作为谋生手段,再苦再累也能咬牙坚持。可是,让卓别林最难忍受的,是时刻缠绕着他的那一份孤独。

由于年纪小,卓别林总是被安排和其他成年演员分开住,往往独自一人睡在舞台的一个后间里。白天,演员们出去喝酒、消遣,晚上演出前,卓别林竟难得和其他人见面,有时候只有自言自语,才能听到一点说话的声音。

星期天晚上没有演出,卓别林一个人走出剧院,在北方城镇寒冷的街头徘徊。街灯已经熄灭了,冷风中只听到自己脚下发出的寂寞的足音。远处教堂的钟楼里传来凄凉的钟声,卓别林便觉得那逼人的寒冷和孤独将他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的,他简直无法挣脱。此刻,他多么希望能得到母亲和雪尼的一点点安慰啊!

长时间的独自生活,使卓别林变得性格忧郁,甚至有些自卑和怯懦。为了驱赶寂寞,卓别林买了一只小兔子同自己做伴,不管剧院走到哪里,他都把它带在身边。

小兔子生着一对红眼睛,还有一身惹人喜爱的雪白漂亮的毛。卓别林总是把它放在床下的木笼子里,没人的时候,小兔子就会在房间里蹦来蹦去,和它的主人一同玩耍。但只要一听到敲门声,它就会自己跑回笼子里,因为它排泄带来的味道总会使房东太太不由得皱起眉头。

有一天演戏回来,卓别林发现小兔子不见了,赶紧去问房东太太,房东太太只是神秘地笑了笑:“它准是逃走了,不然就是被谁偷走了。”卓别林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

卓别林巡回演出结束,回到伦敦的时候,发现雪尼正在一家饭店当服务生,每月只能挣很少一点钱。他埋怨哥哥说:“哥,你怎么会找这样的工作?”

雪尼说:“我总得自己找点事做吧,我怎么能让弟弟养着呢?”

“不,哥你听我说。你应该是一个优秀的演员,在饭店会埋没你的才华的。”

雪尼叹息道:“弟弟呀,我可没有你那么幸运啊!”

“哥你别愁。你也到弗罗曼剧院来吧,我们哥俩就可以在一起了。”

雪尼苦涩地说:“得了吧弟弟。你还只不过是一个小演员,人家会听你的吗?”

卓别林自信地说:“总要试试!”

卓别林找到汉密尔顿说:“总经理先生,我哥哥雪尼很会演戏,您看能不能在《福尔摩斯》里为他安排一个配角?”

由于卓别林戏演得好,在剧组中人人都喜欢他,说话也有了分量。汉密尔顿当即拍板:“让他来吧!”

就这样,雪尼也进了弗罗曼剧院。兄弟俩都当了演员。

兄弟俩在一块儿学艺、生活、挣钱,然后租了一套好房子,把恢复了理智的母亲接到一起住,在客厅里放了一台钢琴,在母亲的卧室里摆了鲜花。母亲看到儿子们正在长大,学艺有成,感到十分欣慰。

四处碰壁百折不挠

《福尔摩斯》演出几年后,终于停演了。这很正常,再好的戏也总有收场的时候。

在停演之前,汉密尔顿找到卓别林,问他:“我的孩子,眼看我们就要分手了。你今后有什么打算?有人邀请你去演戏吗?”

卓别林情绪低落地说:“没有。”

他也知道,许多演员往往好几年都没有戏演在家闲着。每当想到这些他都很苦恼。

汉密尔顿亲切地鼓励他说:“别害怕,会有人找你的。肯德尔先生你知道吗?我可以向他推荐你,我想他会为你安排一个角色的。”

卓别林当然知道肯德尔,他夫妻两个都是名演员,当时在伦敦很受欢迎。能到他们的剧院去,这真是求之不得的事。卓别林说:“谢谢您,这太好了!”

几天后,汉密尔顿交给卓别林一封信说“我已经见过肯德尔夫人了,她约你明天上午10时与她见面”。

第二天,卓别林早早就来到圣詹姆斯戏院,在休息室里耐心地等待着肯德尔夫人。

10时到了,但肯德尔夫人没来。卓别林心里有些不悦。不遵守时间是很没有礼貌的行为。

10时30分的时候,肯德尔夫人才到。这时卓别林的心里早就很不高兴了,他想着肯德尔夫人应该为她的失礼表示歉意。

但是,身材高大的肯德尔太太却没有一点失礼的表示,她反而傲慢地对卓别林说:“你就是汉密尔顿介绍的那个小孩吧?今天我太忙了,明天这个时候再来吧!”

卓别林一肚子火再也憋不住了。虽然他当时只有16岁,但一向对人很有礼貌,他最容不得傲慢的人。

他强压着怒火,冷冷地回答道:“不用了,肯德尔夫人,对不起,我今天来这里只想告诉您一声,我不想到你们这儿来演戏了!”

说完,他抬了抬帽子,不失礼仪地向肯德尔夫人告辞,然后扬长而去。肯德尔太太顿时呆在了那里。

此后,卓别林就一直没有找到工作。

卓别林一直向往那些富有热情、轻率莽撞的事情和浪漫惊险的生活。在当时那光怪陆离的社会环境中,有时难免想入非非、陷入空茫。

他这时竟然突发奇想:既然找不到戏班,为什么不组织一个自己的戏班呢?自己来做这个戏班的班主,想演什么戏就演什么戏,想演什么角色自己就演什么角色,想怎么演就怎么演,不用看别人的脸色。

后来卓别林发现,那时犹太喜剧演员在伦敦最叫座,他就从美国笑话书里摘编出歌曲和对话,戴上一大把假胡子模仿犹太人说话,排了一出轻歌舞。

他自己动手写剧本,找哥哥要了两英镑,为演戏添置了一些服装道具。

当时,雪尼已经进入伦敦久负盛名的卡尔诺剧团,这是一个专演喜剧、闹剧、哑剧的大型剧团,有5个戏班在英国各地巡回演出,能组织精锐班子出国演出,甚至在美国设有分部。

老板卡尔诺先生原来是一个著名的喜剧演员,雪尼多次向他推荐卓别林,说自己的弟弟有演喜剧的才能,卡尔诺先生总以他挑剔的目光说:“他太小,我没有可以让他演的角色。”

卓别林的戏排成之后,他就找了一个犹太人聚居的小剧场,试演时不要报酬。

没想到,在台下排起来还不错,一登台就不行了,假胡子遮不住他的青春年少,那些笑话观众早已耳熟能详。同时,他的犹太口音听起来也别扭,滑稽得像是拿犹太人开心。更要命的是,剧中内容是反犹太人的,而他竟不知道。

与他5岁登台时相反,演出刚开始不久,犹太观众就开始起哄,人们扔上台的不是便士而是橘子皮。卓别林慌了,台词越说越快,而观众的倒彩声更响亮了。最后他控制不住,恐慌地从台上逃下来,连那几本笑话和音乐书都没带走。

这次惨败之后,卓别林着实消沉了一段时间。但他很快就从挫折中走了出来,也认清了自己,知道自己不属于演轻歌舞剧的喜剧演员类型,但他认定自己还是可以成为一个擅长刻画人物性格的喜剧演员。

于是卓别林又开始写新的剧本《十二位正直的人》,这是一出讽刺司法黑暗的滑稽戏。关于演出所需要的经费问题,他不好意思再向哥哥伸手,就找到以前认识的一个杂耍演员查科特谈,查科特同意会借3英镑给他。

卓别林招了一些演员,亲自担任导演。

但刚刚排练了3天,查科特就让人给卓别林送信说:“实在对不起,我对你的新戏感到没有把握,因此决定不借钱了。”

卓别林被查科特这一招“釜底抽薪”一棒打晕了。戏才刚刚开始,现在,他怎么向招募来的演员们交代啊!

趁着中午休息的时候,他赶紧去找雪尼,一见面就对哥哥哭起来:“哥,我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雪尼看了查科特给卓别林的信,镇定地说:“弟弟,这不是你的错。我们去向大家讲清楚。”

雪尼带着卓别林见到了那些演员,把查科特的信给大家传阅,然后又把大家领到饭店去喝酒。演员们知道了真实情况,都通情达理地说:“这不是卓别林的错,怪只怪查科特这个家伙不守承诺。”

难题解决了,但卓别林的戏也没有排成。

挫折倒没有使卓别林消沉,他又雄心勃勃地试了一下演男主角,在《快乐少校》的短剧中扮主角,一个多情、热心的丈夫。初时卓别林激情满腔,但演少校太太的却是一个徐娘半老的女人,也是一个女酒鬼。卓别林在演出中要把她搂在怀里,一边嗅她口鼻中喷出的酒臭气味,一面还要勉为其难地去热情地吻她。

一周之后,卓别林想成为男主角的壮志雄心,被那杜松子烧酒气味冲得消失殆尽。

卓别林遭受一连串打击,整天情绪低落,雪尼总是安慰他:“弟弟,你还这么小,机会总会有的,人不会一生都走背运。而且,你这几年没有戏可演,正是因为你年龄的关系。前几年你还适合演儿童,但儿童角色毕竟是极少的。现在呢,你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让你演成年人又显得太嫩了。这才是没人找你演戏的原因。再过两年,我相信总会有机会的。”

卓别林细想想,哥哥说的确实有道理,便继续耐心地等待机会的到来。

勇敢把握成功机遇

1908年,卓别林整整18岁了。这时,卡尔诺剧团最走红的短剧是《足球赛》,由最叫座的名丑韦尔登主演。目光挑剔的卡尔诺先生一直不满意与韦尔登配戏的那个演员。

这一天,卡尔诺把雪尼叫过去说:“雪尼,我好像记得你说过,你的弟弟挺会演戏,他今年多大了?”

雪尼立刻意识到,弟弟时来运转了。他立即向卡尔诺推荐说:“他今年18岁了,他不仅会演戏,还自己写剧本,是非常不错的。”

卡尔诺想了一下说:“唔,既然这样,你能不能叫来我见一下?”

“当然可以!”雪尼高兴极了,恨不得大叫起来。下班后,他立刻回家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卓别林。

去见卡尔诺时,卓别林特意把身子挺直、胸脯拔高。

卡尔诺从前见过卓别林演戏,两年不见,他上下打量了一下,笑着说:“嗯,好!长高了!”接着卡尔诺先生又说:“18岁还很年轻啊,可你看上去比17岁还要小。”

卓别林马上耸了耸肩:“那只是一个化装问题。”

卡尔诺不由放声大笑,他从这个神气动作看到了一个喜剧演员。

然后卡尔诺对卓别林说:“你哥哥向我说你戏演得不错,你有把握和韦尔登先生合作演出《足球赛》吗?”

卓别林当然知道喜剧明星韦尔登的大名。他冲口而出:“我只要有机会就有把握。”然后又平静地说:“你应该问一下韦尔登先生,是不是想跟我合作。”

卡尔诺又大笑起来,他对卓别林的自信、幽默和不卑不亢颇感兴趣:“那好,我看能给你安排一个什么角色。如果你的表演令观众满意的话,我们可以签订一个长期的合同。”

接下来谈妥了卓别林的薪酬,事情就这样说定了。

《足球赛》的剧情是描写一个流氓收买球队的守门员,企图控制比赛输赢。而卓别林的角色就是那个流氓。

卡尔诺让卓别林先不急上台,用一周的时间先看看别人是怎么演的。

卓别林这一周只有两次与韦尔登先生排练的机会,因为那位名角不高兴排来排去,他要玩高尔夫球,而他每周的包银是卓别林这些小演员的10倍。

当卓别林找到舞台监督要求安排时间排练时,舞台监督却往往无奈地说:“不行啊!韦尔登先生不愿排练,我也没办法。”明星大腕,舞台监督也得让着他。

排练的时候,卓别林也没给人留下很深的印象,韦尔登甚至因他台词念得慢而怀疑他是否胜任角色。卓别林却在暗中努力,每晚去观看《足球赛》,看他要扮演的那个角色如何演。

这一看他心里有了底,知道自己可以超过那个演得呆笨而不自然的倒霉人。

卓别林在两次简单的排练之后就登台演出了,他心里对自己说:“看来只有靠我自己临场发挥了!”

轮到卓别林表演时,这台戏放到了伦敦游艺场上演。那天晚上卓别林特别紧张,神经像时钟上拧紧了的发条一样,他来回在巨大的舞台后台踱来踱去,口中念念有词加默默祈祷。但乐声一响起来,幕布一升起来,就由不得他再焦急紧张。

脚步一迈上台,卓别林头脑反而清醒了,他给自己打气说:“按自己设计好的去做。”

没有经过认真的排练,就大大增加了表演上的不确定性,这给了卓别林很大的发挥余地。

卓别林充分利用了这一点,第一次登台,他别出心裁地采用了自己的方式:他背对着观众一步步走到台子中间。从表面看,他穿的是大礼服,戴的是大礼帽,脚下皮鞋还套着鞋罩,手里拄着一根拐杖,真是衣冠楚楚。当这个“大流氓”一转过身来,脸上却“长”着个醒目的大红鼻子。

这种强烈的反差,使观众不由哄堂大笑,以往每次在韦尔登出场前是没有这个效果的。韦尔登从侧幕探出头来,心里奇怪:“是谁把观众逗得这么乐?”

卓别林心里有底了,一下松弛下来,知道自己已经掌握了观众。接下来高招迭出:他耸耸肩,“噼啪”打了一个响指,走起了圆场。在一个哑铃上绊了个跟头,手杖无意中挥上去,打在一个吊球上,结果是人刚站好,这球“叭”地反弹到他脸上,打得他东倒西歪,手杖又扬起来从侧面给他脑袋一下,观众们哄堂大笑,乐不可支。

卓别林从从容容、轻松自如地演下去,裤子不知怎么丢了一颗纽扣,开始往下滑。他四下寻找,假装捡到了什么,拿起一瞧,马上气呼呼地扔掉:“这该死的兔子!”

观众们笑个不停。

韦尔登一出场,卓别林又激动地搂着他,轻声细气地说:“糟糕,给我一根别针扣住裤子,快!”

这些插科打诨,都不曾排练过,是卓别林自己的创意,也为韦尔登出场之后两人的表演创造了条件。

韦尔登当然也不甘心被这个刚来的毛头小伙子压住风头,他使出全身解数来演出。结果,这天韦尔登和卓别林的表演都相当出色,使观众看到了一场高水平的演出。

演出非常成功,卓别林下台后,演员们都与他握手祝贺。

那天晚上,卓别林在回家的途中,倚在威斯敏斯特大桥的栏杆上,看着夜色中闪亮的河水,静静地流向远方,心中快乐得简直想哭,这次成功又是他的一个人生转折点。

接下来的两个晚上,卓别林一出场,掌声就响起,高明的观众并不歧视有才华的年轻演员。于是卡尔诺提前与他签订了演出一年的合同,每周付酬4英镑。

《足球赛》在伦敦上演了一个多月,然后赴各地巡回演出。

自从卓别林来了之后,韦尔登的情绪就不由得越来越差了。因为韦尔登扮演的喜剧角色,是模仿兰开夏郡痴呆型的傻瓜,这类形象在英格兰北部有剧场效果,但到南部地区就不太受欢迎了。相比之下,卓别林却受到各地观众的欢迎,谁都能看出来,虽然韦尔登的名气还很大,但演技却要逊卓别林一筹。

而且剧评家们在报纸上也毫不留情地写批评韦尔登而赞扬卓别林的文章。这更刺激了韦尔登的妒忌心理,把自己受到观众冷淡的气,发泄到卓别林身上。

在戏中一些地方,他要打卓别林扮的角色的耳光。这是最基本的舞台技巧,是假装打在脸上,打人者和被打者互相配合,由别人在舞台侧幕拍出巴掌声,既要逼真,又不能真打。

但韦尔登借这个机会打真的,在演出时重重抽打卓别林,以致打得他鼻孔流血。开始的时候,卓别林还忍气吞声,但是,当这样的事情发生了不止一次后,他终于忍无可忍了。

一天,在散戏后,卓别林叫住韦尔登:“你站住!我警告你,你这已经不是一次了,如果你再敢假戏真做的话,我就会用台上那哑铃砸出你的脑浆来!不信你试试看!”

韦尔登毕竟心虚,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敢在舞台上真打卓别林了。

又过了一年,卓别林19岁了,他在没有台词的喜剧《无畏的吉美》《欢乐》《马戏团》《伦敦俱乐部之夜》《钥匙虽好房屋破》等剧中成功地扮演角色。

在卡尔诺剧团的这几年,卓别林刻苦训练,精益求精;努力把戏剧、杂技、戏法、歌舞、插科打诨、令人发笑或使人流泪忧郁的笑,自然巧妙地融合为一体,初步形成了一种别致、清新的风格。他演技大进。

在参加了几个短剧的演出之后,卡尔诺决定让卓别林取代韦尔登担任主演,他年纪轻轻便成了卡尔诺剧团的台柱之一,在丑角这一行中他挂头牌。合同期一到,卡尔诺马上与卓别林续签了新的合同。

没事的时候,卓别林总是喜欢独自一个人出去散步,或到公园去听合唱团演唱。

现在他已经不缺钱了,更不用发愁吃不饱饭,但却总是快乐不起来。因为他觉得现在的工作太单调了,这种日复一日的生活让他感觉空虚和乏味,他不满足于已有的成就以及现在平凡而琐碎的工作,他希望能找到自己生活的新的价值。

这一年,剧团结束了在格拉斯哥的演出后,为卓别林举行了一次生日宴会。演员们点燃了蛋糕上的21支蜡烛,然后开始尽情地喝酒、狂欢。

为了表示对大家热情的感激,卓别林即兴跳起了舞蹈。大家给他腾出地方,在欢快的钢琴声和众人的掌声中,只见他两条腿灵活地穿插扭摆,一会儿跳进屋,一会儿跳出去,那滑稽的动作令人眼花缭乱,就连他走路的姿势,尽管他每天都在舞台上表演过无数次,还是惹得大家狂笑不止。

“再来一个!再来一个!”大家都想乐个痛快。

谁知,他竟来了一个使旁人都大吃一惊的突然转变。他抓起他的小提琴,认认真真地拉起来。音乐从他那富有魔力的手指上缓缓流出,它使每一个人都想起了家,想起了朋友,想起了妻子,想起了甜美而神秘的爱情。

1909年春,法国巴黎的“女神”剧场邀请卡尔诺剧团去演出。卓别林随团第一次出国,他固然非常激动,还有一点因素,就是他以前听一位叔叔夸耀说:英国的卓别林家族,是一位18世纪初法国将军的后裔。

在“花都”巴黎豪华富丽、金碧辉煌的女神剧院观看他们演出的,将有珠光宝气的印度王子、赳赳武夫的土耳其军官、美丽优雅的法国太太小姐。

到达巴黎那天,正好是星期天,卓别林漫步傍晚的街头,感受到巴黎的温馨与可爱。咖啡馆里射出诱人的金色灯光,酒吧里弥漫着浓郁的苦艾酒的气味,街头那些漂亮整洁的桌椅供客人们随时小憩、啜饮,法国式的浪漫与英国式的忧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在女神剧场,那金碧辉煌的装饰,那豪华富丽的气派,还有珠光宝气的上流社会人物,都让卓别林目眩神迷,他仿佛到了天方夜谭里的国度。

而更重要的是,这里的风气和人们的言行都要比伦敦更开化。

大名鼎鼎的德国作曲家、印象派音乐创始人德彪西,在看了卓别林的戏后,把他请到包厢见面,夸他“是一位天生的音乐家和舞蹈家”“是一位真正的艺术家”。

卓别林却知道,自己距离真正的艺术家还有一段路程,因为他连德彪西这样一位真正的大音乐家都还不知道呢!

这时,他觉得自己那几下子不过是雕虫小技,在英国的发展似乎到头了。他很早就辍学打工,没读过什么书。如果老是在英国演丑角,一旦失败,除了去干一些粗活以外,就没有什么机会去做别的事了。但若能换一个环境,说不定会有更光明的前景。

回到英国,一切依旧那么阴郁,愁人的黄昏绵绵无尽,店铺冷冷清清,凄凉的教堂钟声更平添一层惆怅。此时,卓别林更体会到伦敦与巴黎的巨大差异,也更加坚定了要打破这沉闷、突破自我的信心。

恰在此时,卡尔诺剧团派驻美国联系演出事宜的代表里夫斯回到了伦敦。他将要组织一个喜剧班子赴美国演出。

卓别林听到这里,心里不由一动:他想越过大西洋去美国,去那个独立了106年的新兴的移民国家,那里的人们富有冒险开拓精神,到那里去开辟自己的新生活!

卓别林主演的新编短剧《溜冰》,当时正在走红,里夫斯看了卓别林的戏后,向卡尔诺先生提出要这个人。卡尔诺便挑选卓别林主演的《溜冰》和《银猿》这两出戏,赴美国演出。

起程的前一天,卓别林漫步在伦敦街头,他要再看一看这些熟悉的街道和建筑。

这次去美国,他决心在那里长住下去。他觉得,这也许就和伦敦诀别了。他在心中默默地说:

“别了,我的英国!”

“别了,我的伦敦!”

“别了,我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