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亚里士多德之事业

亚里士多德 50 岁的时候回到雅典，创设了一个吕凯昂学院。雅典人虽然仇视马其顿人，却争着送自己的子弟去求学于帝师。当时从师亚里士多德的学生如此之多，以致为维持秩序起见，不得不订立复杂的章程。规则是学生自己定的，每十日由他们中间举出一个人来管理校务。但是吕凯昂并不是一个纪律森严的学园，学生们经常和老师一起吃饭、散步，可以随时随地向老师请教问题。

这个新的学园并不是照抄柏拉图的学园，他的学园所专攻的特点是数学、玄想哲学、政治哲学，而吕凯昂学园的主要贡献则在于生物学与史学。亚历山大曾令猎人、牧人、园丁、渔夫将动物学上、植物学上的资料，凡是亚里士多德或许要用的，统统提供给他。有一次，亚历山大派他手下的 1000 人去希腊、亚洲，为亚里士多德收集动植物的标本。研究资料和经费如此之多，以至他能够建立一个空前的大动物园。

虽然有亚历山大大帝的鼎力支持，但由于亚里士多德所处的时代，他遭到了设备和工具上的限制。规定的时刻却没有钟表；比较热度，却没有寒暑表；观察天文，却没有望远镜；测量气候，却没有风雨表。他只有一条尺、一个指南针，再加上一些微不足道的小器具。化学的分析法，正确的度量衡， 数学在物理上精深的应用，那时还不曾想到。举凡物质引力，地心吸引律， 电的现象，化学上化合的条件，空气压力及其效果，光、热、燃烧等等，总之，一切为近代科学各种物理上的理论所根据的事实，在那时完全没有被发现呢。

在那个时代，发明亦举步维艰。只为缺少望远镜，亚里士多德的天文学无异于孩子气的痴想；只因为缺少显微镜，他的生物学迷入五里雾中。诚然， 希腊有许多不可及的成功，但其工业上技术上的发明却是落在一般水平之下。希腊人贱视手工业，除了奴隶之外，谁也不亲自去熟谙生产的方法，谁也不去接触机械。这样，工业技术发明的可能，只限于那些对发明不感兴趣， 或即使发明了，物质上也得不到酬劳的人们。奴隶是如此之廉价，劳力比起机械来说反而更便宜。所以虽然希腊的商业战胜了地中海的各邦，希腊哲学支配了地中海的人心，希腊的科学却陷入了迷途。希腊的手工业几乎和 1000 年前的爱琴手工业无异。为什么亚里士多德在他的研究中没有采用实验的方法，由此我们自然会明白。实验的各种器械还没有制造出来，至多他只能做到建立一种大概的一般的观察。虽然如此，他和助手所收集的大批论据，为科学的进步打下了基础。这个基础之庞大，成为人类工作的奇观之一。

亚里士多德著作本身，有好几百册。有的古代作家说他著作有 400 册，

有的说 1000 册。留传下来的仅一部分，然而就这一部分而言数量已经是很大了。“逻辑”方面的著作有：《范畴》、《正位》、《前分析篇》、《后分析篇》、《解释》、《论智者的驳诘》；“科学”方面的著作有：《物理学》、

《论天》、《论生与灭》、《气象学》、《论灵魂》、《动物的分类学》、

《动物的运动论》、《动物的起源论》；“美学”方面的著作有：《修辞学》、

《诗学》；“哲学”著作有：《伦理学》、《政治学》、《形而上学》。

不消说，这就是希腊的“百科全书”。天下的问题和天上的问题个个都占一席位置。无怪乎亚里士多德的错误荒唐要比其他哲学家的书中来得多了。如此一个知识与理论大综合的宏大工程，令后人难乎为继。一直要到斯宾塞时代，即使是斯宾塞，其著作的宏大壮丽也不及亚里士多德的一半。用这样一种方式称雄世界，比起亚历山大野蛮的胜利来要好得多，假使哲学就是追求统一的话，那么亚里士多德就理应享受 2000 年中所奉给他的尊称—— 唯一的哲学家。

自然，亚里士多德的科学式的论断缺少诗意。尤其是把亚里士多德的文字与柏拉图的文学般的语言相比时。但是亚里士多德所给予我们的并不是那种寄寓哲学于神话譬喻之中的伟大文学，他给予我们的乃是科学，是专门化的、抽象的、统一的科学。他创造的乃是科学与哲学的术语。我们现在使用的不少科学术语就是他发明的，它们好似化石，藏在语言的地层里。“良能”

（faulty）、“中庸”（mean）、“公理”（maxim）、“范畴”（category）、“能力”（energy）、“现实”（actuatity）、“动机”（motive）、“目的”（end）、“原理”（PrinciPle）、“形式”（form）——哲学思想所少不得的这些“零件”，是在他心中铸造出来的。也许，从生动的对话体到正确的科学的论说体过渡，乃是哲学发展上必要的一步。而科学作为哲学的基础与栋梁，若在表现形式上没有它自己的严格的方法，也不会发达起来。

亚里士多德所做的工作，不仅为古希腊的哲学做了一个总结，而且也为近代科学打下了奠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