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手好字”与做人做官

曾看过一篇文章,哪本书上记不清了,其中谈到古代选官的十条标准。其排列是这样的:

一手好字 二等情才 三斤海量四时居服 五子围棋 六根清净七步歪诗 八面玲珑 九炼成钢十分和气

反正也查不到出处,我们就不必迫究其真伪了。只细想其中的道理。即使是剥削阶级的统治者,为了维护其统治地位,他总得在不同程度上克制私欲,任贤选能,把能为他效力的优秀分子推上历史舞台。除了科举制,这十条所谓的原则,怕是由他们的组织人事部门内部掌握的。都不难理解:一手好字,意为第一字要写得好;二等情才,说是要有才气和幽雅之质;三斤海量,意为能喝酒,以壮胆气;四时居服,指的是穿着要得体,有风度;五子围棋,其实是琴棋书画,指爱好广泛,有修养;六根清净,依我的理解是指寡欲与廉洁,因为中国封建统治者大多是草寇造反成王,“血统论”不甚强, 不会过于重视别人的家庭出身;七步歪诗,说的就是善文章诗赋了;八面玲珑,指机敏和口才及外交能力;九炼成纲,是谓善武,或谓久经考验,能忍辱负重;十分和气,指贤德,与人为善、礼贤下士。如果摈弃其中的封建糟粕、和原意特指的封建统治者的愿意,这十条倒有不少可为今人之楷模的。此是闲话。

之所以用了这么一大段来讲这些,只是便于读者作一个对比。这有道理吗?官为民之父母,竟以写得“一手好字”作为第一条标准。

中国很多人都说这有道理。姜夔在《续书谱·风神》中道:“风神者, 一须人品字。”项穆在《书法雅言》道:“宣圣曰‘文质彬彬,然后君子。’ 孙过庭云:‘古不乖时,今不同弊。’审斯二语,与世推移,规矩从心,中和为的。”又道:“人正则书正。心为人之师,心正则人正矣。笔为书之统, 笔正则事正矣。古欲正其书者,先正其笔,欲正其笔者,先正其心。”当代书画潘天寿也说:“品格高,落墨自超。”“艺术作品为作者全人格之投影, 故传正:‘士光器识而后文艺’。”“我认为‘笔正则画正’,‘心正则笔正’,人品不高,落墨无法。人格方正,画品亦高;人品不高,画品也低档。后世千百万年,人们所要学习和追求的,是人品高和画品高的艺术。”

还可以举出很多,几乎每个有成就的书画家对此都颇有感触。他们多从人去及书画,因为他们是创作者。而观赏者正好多从书画及人,虽然有时问题不能反正,不是说字写得好人品就好。但是,在多数的情况下确实是如此的。在高的境界中则肯定是如此的,字如其人,我们可以还想得宽阔一些。字写得如何,确是一个人的学识修养、审美情趣、气质性格、智商、模仿能力甚至心境、抱负等等素质的综合体现。

大家比较熟悉的唐代书法大家颜真卿,他不仅创造了浑厚雄伟、方正饱满、庄严而规范的楷书,而且在崇尚东晋流美飘逸的书风中,创立了二王以后中国书法史上行书的第二大流派“颜体行书”。无论是他的楷书还是行书, 我们都可以感到一股磅礴的浩然正气,殊不知,正因他这么个人,才有这样

的字。据载,颜真卿于唐开元年进士,在朝中任御史,因被杨国忠排斥,出为山东平源郡太守。安禄之乱时,他起兵抵抗,被诸郡推为盟主。入京后, 历任吏部尚书,太子太师、封鲁国公。唐德宗年,李希烈叛乱,颜受命前往劝谕,李希烈反而迫降,颜终不屈,被李所杀。颜真卿为官忠义正直,立朝刚正,对那些结党营私、贪污腐化的邪恶集团非常痛恨,以至拍案而起加以训斥。著名的行书名篇《争座位帖》就是他仗义执言、与杨国忠、郭英、元载、鱼朝恩等恶人的争论中写就的。后人对此贴评价极高,认为其如铸金出冶,随地流走,元气浑然,不复以姿媚为念者,满纸郁勃之气,沉雄飞动, 为行书之极致,书风与之当时忠义之心和激越之情十分吻合。苏东坡也为之叹曰:“观其书,有以得其为人则君子小人,必欠于书,是殆不然。⋯⋯ 吾观鲁公书,未尝不想见其风采,非徒得其为人而已,凛乎若见其消卢札而叱希烈也,其理与韩非穷斧之说无异。于人之字画工拙之外,盖皆有趣,亦有以见其为人邪正之粗云。”

宋代的黄庭坚和苏轼,诗书皆千古流名,成名之理,亦皆在人品。黄苏二人友谊甚笃,皆为朝廷命官,都不苟附进,直言批判时政的得失,苏轼被贬,黄庭坚受株连,也被贬谪黔南,结果苏贬至海南岛,黄被除名羁管于广西宜山。虽然仕途坎坷,但他们都保持了作为一个政治家和作为一个艺术家的气节。“要须胸中有道义,又广以圣哲之学,书乃可贵。”(黄庭坚语) 黄庭坚的书法擒纵洒脱、凝炼欹阙、气韵高昂;苏东坡的书法顿挫沉实、笔挟风云而又端庄流丽,书卷味极浓。他们的书法,都是艺术的外延。

由字及人或由人及字,正是人生与艺术的必然联系;人品与书品的正比关系,也成了一般都被认可的经验。写好字,到头来是个做人问题,至少没有谁否认,字写得好的人,总有一般人所不及的智慧或能耐。一个人的书法直接受到他审美趣味的制约,而他的审美趣味的形式又是和他的思想感情、性格气质、社会境遇相联系的,书法可以说是他的精神面貌的外表。

书品和人品,书品与官品,这种微妙的因果关系,说明了书法作为一种艺术的独特的品格。所以,许多人总感到称为“书法”不如称为“书道”更能体现这门艺术的特点。书法虽有了“致道”的含义,但重的还是“法”, 是技巧性的东西,而真正的书法艺术只能是“致”而不可“求”的,正如苏轼在《日喻》中所说的“道可致而不可求”。因为这不仅是个技艺性的问题、还是一个做人的问题、颜真卿要张旭传诀窍,是求艺,张旭发怒,则是教他悟道。书道不仅包涵了求法,即求书写的法度,还包含了修身、学问等等诸多方面必须的修养。所以孔子有“君子学以致其道”,而没说“致其法”。

学书法与做官照说不应有太多的瓜葛,因从根本上说,这两码事的人为方式很不相同。学书是属“独善其身”的修身方式,而做官的宗旨在“济天下”,是一种人生价值的外延。但是,中国的这种文化土壤给老百姓的经验是,字的优与劣跟其官的品味关系太大了,他们更希望一个有学问有修养、在人格上立得住而又通艺术的“艺术王”来领导他们。朋友,你的字写得怎么样?是个让人佩服的好人、让人信任的好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