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结构的分类

诗人在宣泄感情的时候,往往也揭示出某种哲理。徐志摩在《哈代》一诗中写道:

他就爱把世界剖着瞧是玫瑰也给拆坏

他没有那画眉的纤巧他有夜鸮的古怪!

古怪,他争的就只一点—— 一点“灵魂的自由”

也不是成心跟谁翻脸认真就得认个透⋯⋯

哈代(1840—1928 年)是英国的一位小说家,他早年从事建筑设计的经历,似乎有助于他对社会人生的剖析。其实,在西方文化中,“把世界剖着瞧”,差不多可以称之为惯例,徐志摩的诗(见 1931 年出版的《猛虎集》)确实抓住了本质。

对比之下,宋代诗人苏轼则揭示了东方文化中观察世界的心态。他在《题西林壁》这首著名的诗中,相当深刻地然而又有些困惑地写到:

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应当说,苏轼已经注意到现代测量学的一些基本要素,例如,一座山峰的横视图与侧视图,山脉的高低远近与视角有关,他只需对此做一些定量的计算,便可以相当精确地描述出庐山的真面目。

但是,东方文化的传统使他望而止步了,他怀疑“把庐山剖着瞧” 是否真正能达到目的;他希望能够找到一个新的角度,一个绝对的角度, 以便把庐山一览无余。遗憾的是,这种角度并不存在,或者说要过一千年后才能找到(例如乘飞机从空中观察);如果要等待找到新角度,而又不肯“剖着瞧”,那么只能是放弃观察和研究,庐山的真面目也就无从谈起了。

在我国的成语中,特别赞美登高望远,纵观全局,重实质轻形式。伯乐相马,居然可以忘掉千里马的颜色和性别,似乎结构与功能并无直接关系。所谓“见木不见林”,则用于批评专门家(对一棵树有深入的知识);“井底之蛙”则用于嘲讽那些站在一个特定角度细心观察部分事物的学人(与此类似的是“坐井观天”,其实在远古,在井里观看天空星辰,井壁相当于望远镜)。这些批评和讥讽是如此的有效,以至古代学者要以“管见”、“一孔之见”作为专用的自谦之同,仿佛把整体的事物“剖着瞧”是一种低能的或不大光彩的事情,而忘掉了那些批评家同样是井底之蛙(或者是懒于细心观察而富于空谈空想的井底之蛙), 也忽略了许多只井底之蛙可以将它们的观察汇集起来。

其实,上述东西方文化的差异,涉及到大结构与小结构、整体与部分的问题,并可归结 到结构的分类问题。注重整体的文化,偏爱结构的共性,及其间不可分的千丝万缕的联系,这有助于大一统的社会的形成与稳固;注重部分的文化,偏爱结构的个性,及其间不可调合的千差万别的特性,这有助于独立人格和自由意志的产生和加强。一叶障目,

不见泰山;欲穷千里目,则看不见细微的差异;失之毫厘,或谬之千里, 或不伤大雅,只是玄机难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