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常事》——猥劣的风化德行

《家常事》是左拉家族小说中的第十部。在这部小说发表时,《小

酒店》和《娜娜》已经为左拉奠定了文坛泰斗的地位,自然主义文学如日中天。但这部小说的发表却没能在左拉的文学桂冠上再增加什么荣耀,人们接二连三地在法院起诉,只因为左拉《家常事》中的某个人物碰巧与他们同名。而小说的情节令这些体面人如此厌恶,以至于甚至声言,任何作家使用自己的名字都行,唯独左拉不能使用。为什么他们会如此害怕自己的名字在左拉的著作中出现呢?这是因为左拉在这本小说中对资产阶级和他们所鼓吹的风化道德进行了辛辣的讽刺,左拉自己在谈到这部小说时说,《家常事》谈到资产阶级,就是对法国社会提出的最强烈的控诉。3 个通奸罪,没有性的激情,完全是因为所受教育、生理失调、愚蠢糊涂的结果。小说把资产阶级揭露得很丑恶,因为这个阶级自称是正直、有秩序、有道德的。

《家常事》的故事发生在巴黎的一座豪华的五层楼大房子里,在这座大公寓里住的,全者是所谓上流人物。房主人通过门房,维持着苛细的风化,整座大房子俨然是独立于巴黎淫荡风之外的一座道德堡垒,以致于每来了一个新房客,就要听一通“不要把任何一个女人带进来”这类规劝。但实际上是如何呢?

说是那个刚才还奉劝新房客不要在这房子里有不轨行为的建筑师冈巴尔东,10 年前为了 3 万法郎的嫁妆离开自己爱恋的表妹和另一个女人结婚,现在却又背着自己的太太与表妹通奸。

大房子中住的另一家人若塞朗先生一家是一户已经败落下来的资产阶级,若塞朗先生是一个工厂的出纳员,为维持家用,他不得不在一天工作之后,每晚还要为每千字 3 个法朗抄写稿子。家里日常生活非常拮据,甚至舍不得拿出两个法朗坐马车,但若塞朗夫人却坚持雇佣人,坚持每星期二举办宴会请客,坚持带女儿到别人家去做客,绷紧上流人的面子,是为了把女儿快些嫁出去。接连 3 个冬天,她带着女儿进行了一场比狩猎还要紧张的捕获女婿的斗争,为此,她教育女儿如何向男士们献媚,如何忍受那些潜在的女婿们的轻薄行为。终于,在一次布置好的晚会上,她的小女儿贝尔特使房东的长子,这座大房子和一家绸布店的继承人落入了圈套,接下来是就嫁妆问题的讨价还价,然后结婚,婚后的生活,由于到底也没有拿到 5 万法朗嫁妆许诺中的一个小钱的女婿感到受了欺骗,变得冷淡而懊丧,女儿也对这乏味的交易婚姻生活越来越感到厌倦,于是女儿跟这座大房子中的另一个年轻男子有了私情,而丈夫居然把这一对情人堵在幽会的房间里捉了奸,使妻子心慌意乱地只穿着一件衬衫从楼上跑到楼下地献丑。而计谋多端的岳母却又想方设法地把女儿塞了回来,一桩几乎震坍大楼的丑行不了了之,只是把循规守矩的岳父气死。给若塞朗家女儿当情人的奥克塔夫·穆雷,是有着鲁贡·马加尔家族血统的年轻人,他长得很英俊漂亮,野心勃勃,对大楼中的几乎每一个家庭的太太都追逐过,有的得手有的没有得手,他原先想通过追求太太们猎取财富,后来他终于追女福商店的女店主得手,跟女店主结婚。

特鲁布洛是大楼中的常客,他父亲很有钱,他自己是一家证券经纪商行的职员,他宣称自己对于结婚有一种自然的厌恶。但他却有一种特别的嗜好,那就是跟大楼中各家的女仆和厨娘们调情并且跟她们逐一睡觉。他对他的这种成功感到得意。

大楼中的又一个居民,庄严的高等法官杜瓦利埃,是房东瓦勃尔先生的女婿,却跟一个妓女长期姘居。他是这座楼里坚定的卫道者,但当他一再发现那个妓女另有情人,并且最终被他赶开的时候,他却买了一支手枪自杀。子弹打坏了他的牙齿和一边脸皮,他倒在厕所里,再也没有勇气对自己开第二枪。

若朗塞家的财神爷巴什拉舅舅是一个专搞代卖业务的商人。他丑陋肮脏,虽然富有但对他的两个外甥女却非常吝啬。他最不喜欢有人向他要钱,每遇上这样的时候他总是装聋作哑,好像喝了过量的酒。而他的外甥女如果真想向他要一文钱,却不得不真用酒拼命灌他。但就是这样一个人物,却维持供养一个妓女,在这个妓女背叛他投入跟着他揩油的一个青年职员的怀抱时,他为了了却这桩丑事竟拿出五万法朗把这个妓女嫁给那人。

就在整座楼的富人们都在偷鸡摸狗,把有意识的犯罪、通奸谋划变成了日常的无意识的犯罪本能的时候,他们却在极力维持着这座楼的表像的庄严风化。大楼的房东瓦勃尔先生甚至亲自出面阻止住在楼里的一名工人把他妻子带进楼里来过夜;房东的代表,那个门房古尔先生,也曾秉承房东的意旨,残忍地把一名即将生产的缝皮鞋的女工赶出大楼, 因为在她身边竟没有一个男人伴陪,而这在他们看来是有伤风化的。

小说用讽刺的笔调揭露了资产阶级上流人物的极端虚伪。若塞朗家的二小姐贝尔特与奥克塔夫幽会,没有性的冲动与激情,只是为了一顶价值 100 法朗的帽子或者是一块丝绒披肩,她一边脱衣上床,一边因为

奥克塔夫的吝啬,因为他买来价值仅一百法郎的拉玛城丝绒冒充价值 300 法朗的尚缔依的产品而生气,但她绝对不承认自己是为此而生气。

小说对于若塞朗一家与他们捕获的女婿一起到公证人那里缔结婚约的一段描写显示了左拉对法国资产阶级生活和心理的深刻洞察和纯熟的艺术表现力。小说到这时,若塞朗一家已经经过讨价还价,把答应付给女婿的 5 万法朗嫁妆费由付现款争取改为分期付款,现在到了应该在婚约中公证落实的时候了,但婚约的行文中居然只字未提,于是女婿“奥古斯特极端细心地听着,不免有一些心情不安的表示。他望一下微笑的贝尔特,望了一下若塞朗两夫妇,又望了一下杜瓦利埃先生,他终于大胆地说到嫁妆保险费问题。他认为这种保证至少该在婚约中提一提才合理。这一来,大家都做了一个表示惊异的举动;这有什么用处?事情不是很自然吗?大家都急于签字。至于公证人勒诺丹,是一个很和善的青年人,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就把笔交给女士们,只是出门以后,杜瓦利埃太太才客气地说出她有些惊奇,她从来没有听见人家说过什么嫁妆保险费,一向说的是巴什拉舅父应付 5 万法朗的嫁妆费。但若塞朗太太以一种天真的态度予以否认,说这样微小的一笔款子,她向来也没有打算由她哥哥来负担,舅父将来要给贝尔特的,是他的全部财产。于是结婚问题的焦点嫁妆费问题终于就被处心积虑地含糊掉,通过堂而皇之的咬文嚼字变为不能充饥的画饼。左拉用不动声色的简要描写,达到了高度的讽刺效果。

在《家常事》中,左拉实践了他的自然主义小说的一个创作主张。小说几乎没有什么可以一道的故事情节,没有悬念和高度戏剧性的矛盾冲突,小说仿佛只是那些平凡琐碎的生活的剪辑,作者通过对那些猥琐

细节的描绘,展示了本来就非常猥琐的资产阶级人物和他们的生活。作者多次用大楼中厨房外中的天井描写来象征资产阶级生活的肮脏,那从一层层楼抛下来的菜皮、垃圾和动物的肠肚,厨娘们对主人隐私的下流议论,虽然对揭露那些上流主人们的生活有所帮助,但读来缺少美感。小说对偶然出现的工人有意表现其粗鲁,那个房东禁止与其妻子过夜的工人在抗议时口口声声扬言自己与其妻子睡觉是想弄出一个孩子,这就在表现其粗鲁的同时,未免有些流于粗俗。当然,这些不足没有影响小说的主旨,小说几次通过人物之口,点明了资产阶级风化德行的虚伪。这正如那个工人所说的:“你们不允许我自己的老婆来,但是允许每一层楼那些穿得很好的女流氓,在门背后干那狗干的事!一堆下流坯!一堆资产阶级!”又如一个女佣人在全书末所指出的:“不管这一家或者那一家,所有这样的大楼都是相同的。在今天这个社会,到处都一样, 全是猪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