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芽》——工人阶级的抗争

《萌芽》是左拉的家族系列小说中的第 13 部作品，它也是以工人生活为题材的，但是《小酒店》中那些被命运捉弄得无可奈何的工人们的后代，在《萌芽》中已开始站起来，为自己的利益和前途英勇斗争了。在 19 世纪的法国文学中，可以说没有任何一部描写工人生活的小说

比《萌芽》更出色、更重要了，它不仅在法国文学史上，而且在世界文学史上，都作为第一部描写社会主义工人运动的作品和第一部从正面描写罢工斗争的作品，而成为一座重要的里程碑式的杰作。

小说的主人艾蒂安·郎第耶是《小酒店》中的主人公绮尔维丝和朗第耶生的第 2 个儿子。他原来在里尔的铁路工厂里当一名机器工，因为

与工头发生了冲突，被赶出了里尔，小说开始时，他正匆匆忙忙地赶路，到蒙苏寻找工作。这天夜里，他从浮乐矿井前面经过，打听在哪儿可以找到工作，可巧有个推矿车的女工死于心脏病，他被收留下来顶缺。由他往外运，工作非常艰苦，那些采煤工还要辱骂他、折磨他，因为他们要求他尽可能多拉几车煤，工钱最后是要按照拉上去的煤计付的，公司方面总是千方百计地找借口否认矿工们挖出来的一车或一筐煤，工人们也常常为此互相争吵指责，说这个偷赖，那个偷煤。老板靠着剥削工人们发了财，却更加苛刻地盘剥工人。由于经济危机影响，老板决定降低成本，于是矿里失业的工人开始增加。艾蒂安得到老矿工马赫的帮助，逐渐习惯了矿井下的艰苦劳动，加之作风正派，又有文化，渐渐赢得了矿工们的信任，并与马赫的女儿卡特琳结下了深厚的感情。

艾蒂安注意到矿工们的悲惨处境，他与国际工人协会的活动家普鲁沙联系上，开始学习社会主义思想和理论，努力发展新会员，建立起一个支会，并积极组织筹划罢工斗争。不久，由于公司借口木料不足，压低出煤的工价，增加罚金，工人们非常愤怒。矿坑的一次倒塌伤人事故成了导火索，罢工暴发了。

工人们提出的增加工资的正当要求被公司方面蛮横地拒绝了，这激起了工人们更加强烈的怒火，罢工的规模更加扩大了，上万矿工加入了罢工斗争的行列。艾蒂安请来普鲁沙向矿工们发表演说，对工人们进行说服开导。蒙苏的矿工集体加入了“国际”，罢工得到了“国际”的经济支持。煤矿公司的老板们用饥饿来逼迫工人让步，可是矿工们即使到了饥饿的困境中也仍然坚持着。一部分工人想要复工，但忿怒的罢工队伍把他们团团围起来，惩罚他们，进而捣毁了机器设备，包围了经理住的公馆，最后被警察驱散。矿工们表现出了高度的团结和斗争性，即使断饮绝粮他们也不屈服。这时煤矿公司又想出新的花招，雇来了新的工人，由军警保护上工，罢工的工人闻讯前去阻止，与军警发生了冲突，军警开枪镇压，矿工方面死了 14 人，伤 25 人，许多人被捕，死亡的人

中有 3 个妇女和 2 个小孩，还有老矿工马赫，罢工失败了。

迫于暴力和饥饿，矿工们被迫复工了。艾蒂安躲过了风头之后，也随卡特琳一起下矿坑工作。这时，无政府主义者苏瓦林故意破坏了矿井坑道中的防水设备，水淹没了矿坑，许多矿工都被淹死。十几天以后，矿工们终于把艾蒂安救了出来。这时才 22 岁的艾蒂安已经满头白发，而卡特琳则已经死在他的怀里。艾蒂安恢复后被公司解雇，但这一段斗争已使他变得更加成熟，他应普鲁沙邀请去巴黎，去迎接更加伟大的斗争。

小说以非常真实的描写揭示了无产阶级革命的必然性。工人的劳动和生活都极其艰难，矿井里就像地狱，到处是水泥坑和泥浆，使人透不过气来的高温，随时都可能爆炸的瓦斯，工人匍匐在坑道里爬行，挖掘出乌黑的煤，恶劣的劳动环境造成了风湿干瘪的腿，长期泡在水里造成的伤残的手，一个五年没下矿井的老矿工吐出来的每一口痰都是黑色的！但这样的劳动给他们带来的却是半饥半饱的生活，狭窄简陋到极点的住处，和沉重的债务。老矿工马赫一家几代为公司卖命，祖先纪尧姆·马赫为公司发现了丰富的煤层，一直干到老死，3 个儿子先后都死在井下，到小说的老矿工马赫，已经是第 3 代矿工了，又有 3 个哥哥死在井下，

他自己也 3 次死里逃生，被人从井下救起，而他到 60 岁退休时，儿子、

孙女和孙子又都在矿井里卖命了。几代的矿工都被矿主吸干了血汗，而老板们自己却富裕起来。股东格雷戈瓦当年只不过用 1 万法朗买了一份

股票，而现在却增值到 100 万法郎，这些喝矿工们的血肥起来的寄生虫每年可以不干任何事仅靠分红利就可以过得非常富足。

马赫家的第 4 代杜桑·马赫是逐渐觉醒起来的矿工。他勤劳，不酗酒，在家是个好丈夫、好父亲，在工作中是个经验丰富的优秀工人。本来，他也会像他的父亲和前辈们一样，辛勤工作一辈子后死去，他也的确像他的前辈们那样，准备驯服地过一生，但是残酷的压迫却逼迫着这个驯服的工人也不堪忍受了，公司压低采煤工价的措施，使他忿怒地提前半小时下班，但在后来与公司老板们的斗争中，却仍然上当受骗。他参加互助基金的筹积工作，但公司当局指责他时，他却俯首退让，事后醒悟时又追悔不及。罢工开始后，他先是不愿当劳工代表与资方谈判，出于责任感参加谈判后慷慨陈词，诉说工人的苦难，要求资方让步，但经理一番狡辩，就又使他无言答对。但他到底在斗争中成长起来，在罢工群众与军警相持时，他扒开衬衣，袒露胸膛对着刺刀冲上去，英勇牺牲在军警的枪口前。

马赫的妻子是另一个真实的形象。她是一个推煤车的女工，嫁给一个普通矿工，有了 6 个孩子。她维持着家庭的生活，用微薄的工资养活一大家子。当罢工开始的时候，她积极地投入了抗争。资方用饥饿政策逼迫工人复工，她认定必须坚持斗争到底。家里既没有火也没有面包，她仍然鼓动矿工们坚持下去，鼓励她的丈夫投入到抗争的第一线，最后，她的丈夫死于军警的枪口，两个大儿女又死于矿井事故，她不得不代替被军警杀死的丈夫下矿井干活，但她却充满了坚定的信念，相信正义总有一天会胜利，资本家总有一天会受惩罚，复仇的日子终究会到来。

左拉在小说中也描写了工人的运动的蛀虫。无政府主义者苏瓦林就是这样的一个典型。他本是俄国贵族公子哥儿，因密谋刺杀沙皇败露流亡法国，在蒙苏煤矿上当一名机器工人。他信奉巴枯宁的无政府主义主张，想要毁灭一切，让人类社会倒退到原始社会，他对罢工工人不同情，带着一种冷漠的破坏欲毁坏了井下的防水设备，造成了许多矿工的惨死。改良主义者拉赛纳是另一个这类典型。他是一个老挖煤工人，几年前由于一次罢工被解雇，小说开始时他在矿井对面开了一个小酒店，因为能说会道成了一些矿工的领袖人物。他不赞成对资方进行激烈的斗争，反对矿工加入国际工人协会，而主张劳资调和共处，实行分工合作，让工人成为煤矿这一个家庭的一员。左拉通过这两个人物，反映了 19 世纪下半期工人运动的复杂情况。

在这部小说中，左拉显示了他的思想达到的一个新的高度。他真实地描写了工人们的团结精神和自我牺牲精神。工人们平时在矿主的挑动下彼此为了一个好些的矿坑，一个掌子面相互争执着，但一到罢工发动起来，却显示出高度的团结一致，男人们不再进酒店，妇女们也不再争吵；在遭到灾难的时候，互相救护，为了同伴的生命可以拿自己的生命去冒险。左拉以一个社会科学研究者的客观和精确对工人运动的起因即经济问题进行了描写和追根溯源。他认识并指出了引起罢工的降低工资是由于经济危机引起，危机使得大企业大工厂倒闭，减少了煤炭需要量，而危机和由危机引起的罢工不但影响了工人的生活，也打击了中小资本

家。让·巴尔矿井的所有者德诺兰因危机的影响破产了，他所有的矿井只好出让给蒙苏的煤矿公司，资本的集中，反映了垄断的趋势。他第一次从始至终地用小说反映了一次罢工的始末，并对工人的斗争赋予了高度的理解，对社会主义理论作了赞许的反映，对“国际”作了充分的肯定。在左拉看来，罢工完全具有正义的性质，罢工的失败带有悲剧的色彩，它就像是一次尝试，预示着革命高潮的必然到来。

当然，《萌芽》也存在着不足之处，左拉虽然肯定了罢工的正义性，却无法用科学社会主义理论指出它获得胜利的道路，而寄希望于将来的法律和合法的工会建立；他描写在“国际”领导下的罢工仍然带有极大的盲目性与破坏性，就不很符合历史真实。艾蒂安这个形象也具有相当空想的成份。有些描写，如矿主格雷戈瓦对罢工失败后马赫家的施舍，公司经理的侄子工程师内格尔把艾蒂安从坑道中救出后两人喜极而拥抱痛哭等等，可以说只反映左拉不切实际地调和阶级矛盾的愿望和思想局限。作者从遗传角度把艾蒂安和老马赫祖孙都写成有嗜杀欲的人，又反映了另一个思想极端，另外，“国际”的工人运动活动家那种漂亮讲究的派头，以及艾蒂安当上工人领袖后心里的虚荣的描写，也显示了左拉对工人运动缺乏深入的了解。无论我们对小说还能指出那些不足，但有一点是必须充分肯定的，那就是左拉第一次将近代产业工人的斗争全面引入了小说题材，并用磅礴的气势将这一题材写得生动感人，其功绩是非常伟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