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政治诗
关于裴多菲的政治诗,这里指的是他的具有爱国主义思想的政治抒情诗、佩斯起义时期的政治鼓动诗、历史题材的讽喻诗、描写战士们前仆后继的抒情诗等,但他的几部具有爱国主义思想的长诗除外。
裴多菲是劳动人民自己的诗人。一八四二年他开始发表作品,他的诗就深深扎根于群众当中。他早期的诗歌中,就已经渗透着强烈的爱国主义思想; 虽然那时他还不是一个自觉的革命者,但是他那纯朴的心灵已经深感祖国在遭受奥地利殖民统治者的压迫与贵族地主阶级的剥削。一八四四年开始,他创作的政治抒情诗《爱国者之歌》、《反对国王》、《贵族》、《琴与剑》等,就表达了他炽热的爱国主义思想。
在《爱国者之歌》中,诗人采用简单明白的语言表达了他热爱祖国的感情。他把自己比喻成一座教堂,把祖国比喻成神坛,长久地在他的心灵中供奉。诗人发出誓言,为了保卫作为神坛形象的祖国,他愿意毁灭自己的生命。甚至诗人发出这样的誓言,在他为祖国而牺牲时,他仍然虔诚地祷告:
我的上帝啊,给祖国祝福吧, 祝福我的祖国吧,我的上帝! 在全世界上,
只有你才是我最亲爱的!
在这首诗中他发誓爱国主义思想永远不变。当祖国上空的阴云越来越浓重, 他的心灵也就越来越凄凉,爱国的心也就更加深切。这首诗在一八四四年一月间发表,当时进步作家和评论家们并未真正理解它的重大意义,因为像这样一类的爱国主义题材的作品,他的前辈诗人们都曾经写过,直到三月十五日革命爆发,甚至诗人阵亡以后,他早期的爱国主义的箴言诗后人才给予高度的正确评价,才看到他的诗与他作为革命战士的行动的高度统一。他的爱国誓言历史证明已化为实际的革命力量。提起裴多菲政治抒情诗,一般都是从《爱国者之歌》算起。
一八四四年一月间,裴多菲在匈牙利第二大城市德布勒森落得孤身一人,栖息在一个破烂的草棚里。就在这里,他写下了第二首政治讽喻诗《贵族》。诗人采用嬉笑怒骂的讽刺手法,嘲弄一个贵族地主的愚蠢、野蛮和无知。裴多菲把这个无赖的丑恶心理状态,描写得惟妙惟肖。且看这个贵族怎样叫喊吧:
这恶棍却反抗着叫喊: “你们不能打我!
我是贵族⋯⋯你们无法无天, 竞敢鞭打一个贵族老爷。”
匈牙利封建社会的贵族地主肆无忌惮地鞭打农奴,而且受到官方法律的保 护;反过来,农奴鞭打贵族,要受法律惩处,下狱或者杀头。裴多菲写下这样鼓动农民造反的诗,他要承担着多大的风险!匈牙利启蒙运动时期的作家们,曾经创作过贵旅阶级的贪婪、腐化、落后、愚昧等方面的讽喻作品,例
如秋柯诺依·维德兹·米哈依的讽刺喜剧《捷姆比菲依》中,作者阐明了贵族地主是社会发展的障碍;但是如何清除这些“障碍物”,秋柯诺依便束手无策。法则考什·米哈依的长诗《牧鹅少年马季》尽管突破了贵族文学中传统的描写“高尚人物”的界限,刻画出马季三次暴打地主的精彩场面,但是作者笔下的人物毕竟是个人复仇和孤军奋战的典型。裴多菲却不同,他号召奴隶们共同起来反抗旧世界。例如《贵族》的最后一节,诗人描写那个无赖不管怎样叫喊和反抗,也阻止不了起义群众的行动,愤怒的火焰越烧越烈。裴多菲对这个恶棍的下场,描写得淋漓尽致,读起来大快人心:
受辱的祖先的游灵呀! 你可听到那咒骂的话? 现在他不在鞭刑柱上了, 他已被吊上了绞刑架!
从鞭刑柱上卸下这个恶棍,再把他吊上绞刑架,这是诗人对奴隶起义的歌颂。在封建社会里,压迫与反压迫,剥削与反剥削的斗争从未停止过;它使阶级矛盾日益尖锐化。《贵族》这首小诗,仅有二十行;它像匕首一样锋利,击中了统治者的要害。不论它的内容还是形式,都是诗人前期最成功的政治讽喻诗,是他流落在德布勒森时期的重要收获。
这一时期,还要提到他的另一首极为重要的政治诗《反对国王》,它的斗争矛头直指奥皇斐迪南一世;
国王们哟,你们从宝座上滚下来吧, 从你们头上把王冠抛向地面!
假如你们不卸下,那我们就动手, 我们就奋起砸碎你们的头和王冠。只有这样的下场。一把大斧子
在巴黎广场上将路易的头砍下, 这是暴风雨中的第一道闪电, 它照亮了你们,为你们而爆发。
年仅二十二岁的裴多菲以大无畏的精神,歌颂巴黎人民于一七九三年将法国暴君路易十六押上断头台的伟大创举。法国大革命给全世界被压迫人民谋求解放作出了光辉的榜样。它在世界人民面前展现出一幅幻想世界的图景,使各国千百万先进人物去追求它,探索它,剖析它,甚至为它献出了宝贵的生命。在匈牙利,十八世纪末期,启蒙文学运动中出现的匈牙利雅各宾党作家, 就是在法国资产阶级革命思想的培育下,为了在匈牙利建立共和制而斗争的作家团体。雅各宾党作家巴恰尼·雅诺什、考岑奇·费伦茨等人被反动当局投入监狱,巴恰尼·雅诺什被判处死刑。裴多菲对匈牙利文学的先驱者们倍加崇敬和爱戴,特别是巴恰尼·雅诺什的著名诗篇《法兰西的变迁》和他在狱中所写的一些感人的哀歌,例如《沉思》、《囚徒和飞鸟》、《受苦难的人们》等,都对裴多菲的爱国主义思想的培育,起着重要的作用。正是裴多菲对他的先驱者们的崇拜和怀念,使他在战争年代完成了著名的长诗《刑场》
(1848 年),以深厚的感情轸悼为祖国捐躯的先烈们。在十九世纪四十年代
初期,裴多菲就预感到全世界必将爆发像巴黎一七八九年那样的革命运动。那时各国人民革命的爆发,统治者们必将得到这样的下场:
那时候,全世界变成一座森林, 国王就成了大森林里的野兽, 我们追逐他们,手里拿着武器, 奔跑着,愉快地向他们射击。
态度明朗,诗句流畅,叙述中夹带着讽嘲,表达了人民起义的无限欢快的场面。人民的幼稚年代已经过去,以武装斗争掌握自己命运的时机已经到来了。一八三○年波兰起义,极大地鼓舞着诗人。他傲视封建统治者,并且声称王国本来就是儿童手中的“玩具”,是“木偶”,一触即倒。
这一时期,裴多菲还写下怀念民族英雄的诗篇《莱赫尔将军》。诗的主人公莱赫尔将军是匈牙利国家的奠基人之一,他自幼在匈奴国王阿蒂拉的宫廷里作为人质,阿蒂拉王死后,他率领马扎尔部落西征,冲破各种困难,历经艰辛,战胜最凶猛的敌人日耳曼,终于来到多瑙河与蒂萨河之间的广阔的低地一带(即今之匈牙利)定居下来。诗人在诗中表露自己愿意回到一千年以前,愿意出生在那个时代里:
为什么我不出生在一千年以前, 生在阿尔帕德王的统治时期? 那时我就会拿起宝剑或者钢刀, 反抗旧世界,向战场上跑去。
从嬉笑怒骂压迫者的《贵族》到赞扬法国大革命的《反对国王》,从《反对国王》到怀念民族英雄莱赫尔将军,诗人的思想向前跨进了一大步。在《莱赫尔将军》中,表露他愿为祖国流血牺牲的革命精神,激发了匈牙利民族的自豪感。
一八四四年裴多菲担任《佩斯时装报》助理编辑的职务时期,他写了七首政治抒情诗,虽然数量不多,却表现了他的先进的政治倾向,表达他热爱祖国、反对帝制、向往共和政体的信念,这些诗奠定了诗人的政治讽喻诗的基础。这一时期,他除了担任繁重的编辑工作之外,还日夜攻读法国大革命时期演说家们的论文集和圣——鞠斯特所著《革命精神》一书。十九世纪四十年代,匈牙利的激进的革命青年们,总以巴黎革命为榜样,研究一七八九年法国革命的经验,以便从中吸取精神力量和营养。裴多菲早期的政治抒情诗,就是他在钻研法国大革命的历史和考察祖国黑暗现状的基础上写出来的。
一八四五年至一八四六年春季,裴多菲的思想正处于“淡淡的哀愁”的时期;也是他追求、探索、彷徨和哀愁的阶段。从他个人精神上来说,他经历了爱德尔卡的爱情悲剧和对麦德尼阿斯基·伯尔娜的求爱而遭拒绝的苦恼;更重要的是他对祖国和民族前途的担忧,一种“绝望”的阴云笼罩着诗人的心灵。他的这种悲观、绝望、矛盾、愤慨和痛苦追求的心情,集中反映在他所著的《云》组诗当中。这些短诗具有欧洲革命风暴来临前的时代的特征。这位人民的忠实的儿子,受到欧洲革命浪潮的冲击,对摧毁匈牙利封建
制度的信念越来越坚定,勇气越来越足了。于是他想到自己作为一个诗人的神圣的职责,以笔为武器同敌人斗争:
父亲,你老是鼓励我, 让我把你的事业来继承。
做一个杀猪宰牛的屠夫,你的儿子却成了诗人。你用你的钢刀杀牛,
我用我的笔刺杀敌人, 职业的名称虽然不同, 做的却是同样的事情。
——《我父亲的和我的职业》
裴多菲作为一个诗人,他宣布自己是“大自然中一枝多刺的艳丽的野花”, 愿把自己的一切献给大自然:
诗人的心是一座花园, 它生长出绚丽的花朵, 它把鲜花献给大自然, 留给自己是枯枝败叶。
诗人的心灵是一只蝴蝶, 可怜的蝴蝶!你会死亡: 你在荒凉的花园中飘泊, 直到荆棘给你留下重伤。
园子荒凉!蝴蝶受了伤! 现在有谁来把你们纪念? 只有我这个穷苦的诗人, 为你们献上烈士的花环。
裴多菲所处的“淡淡的哀愁”的时期是比较短暂的,他没有失去对未来理想社会的向往与憧憬。在他研究法国革命历史,特别是在他掌握了黑格尔左派的辩证法之后,他认为一切事物都在发展和变化中,而且在一定的条件下互相转化。他于一八四五年十二月间写的《希望》一诗,集中反映了他的哀愁阶段的特征:
什么是希望?它是可恶的妓女, 不管谁,它都同样地拥抱。
当你失去了无价之宝:青春, 它就马上把你一下子抛掉。
在《希望》一诗中,充满着绝望。这是他思想上阴冷的一面。一九二五年, 这首小诗被鲁迅引用在他的散文诗集《野草》第七篇《希望》中,说明当时鲁迅的思想同裴多菲的思想是相吻合的,而且受到裴多菲的较深的影响。但
是裴多菲在写作《云》组诗后期,他却摆脱了形而上学的观点,从“绝望” 中看到了光明。例如,他于一八四七年七月十七日写成的《旅行书简》第十四封信,写下了他的名言:“绝望之为虚妄,正与希望相同” (鲁迅译), 意思是说,绝望是骗人的,希望也是骗人的,皆不足以相信。
裴多菲深感哈布斯堡王朝的黑暗势力的雄厚,这种感觉和估计是完全符合当时匈牙利的现实情况。他一方面大无畏地进行战斗,抨击黑暗势力,写下《我的歌》等革命诗篇;另一方面又感到孤军作战和精神空虚。有时在他的头脑中泛起“绝望”的微波,有时诗人又表现出不畏强暴的英勇精神:
还忍耐什么,受苦的奴隶们? 为什么不起来,不砸断铁链?
只是等待着⋯⋯难道上帝的恩惠, 能把铁链从你们的手上锈断?
我的歌啊,你在这时候产生, 当霹雳轰击着我的愤怒的心。
——《我的歌》
这是一首号召奴隶起义的诗。特别是在本篇的最后一节中,他以激昂悲壮的调子号召奴隶们起来砸碎镣铐。由于这段诗的革命性过于强烈,它在发表时被书报审查官路斯塔尔·卡洛依用红笔勾掉,并签署:“删去最后一节,才可发表。”阴云蒙上了诗人的愁苦心灵,他唱出了这样愤怒不平的歌声。诗人的积极战斗精神和他对革命前途的坚定信念,在《我的歌》一诗中表现得更加充分了。
一八四六年裴多菲在写作《云》组诗时,还不是一个彻底的唯物主义者。就他当时的世界观的发展来看,还不能正确地解释社会生活的现象,更不能正确地解释和掌握社会发展的规律。裴多菲对人民的力量估计不足,这是他产生“绝望”的主要根源。一八四六年底,裴多菲结束了他的短暂的“淡淡的哀愁”,并以实际行动开始向革命迈进。他组织起“十人协会”和匈牙利第一个作家团体“青年匈牙利”,出版了宣传民主思想的《生活景象》杂志。作家协会和“十人协会”的建立,增添了他从事革命活动的力量。他的“孤独”与“哀愁”逐渐减弱,革命的毅力日益增强。这一时期,他不仅从事“诗歌革命”,而且对祖国的前途深为关心。在他起草的“十人协会”的纲领中明确地指出:“⋯⋯我们不要在国家这只破鞋子上,永远用补丁上面打补丁的方法来修理了,我们要把国家从头到脚修饰一新⋯⋯”这就是说,裴多菲反对贵族资产阶级的改良运动,要求实行彻底的资产阶级民主革命。一八四六年十一月间,裴多菲写下了誓死同暴政决战、歌颂古代叛逆者的诗篇《灵魂不会死亡》,他把自己比作罗马共和主义者、杀死暴君凯撒大帝的开西乌思,比作十四世纪瑞士的爱国主义者威廉·退尔,又比作法国大革命时期的政治家卡米列·德慕朗:
我相信,灵魂不会死去, 但它不能跨进另一个世界,
只能在下面,在大地上停留, 在大地上生存,在大地上流浪。
我就生活在他们中间。我记得: 在罗马,我愿意是开西乌思, 在瑞士,我愿意是威廉·退尔,
在巴黎,我愿意是卡米列·德慕朗⋯⋯ 在这里,我也许要成为什么人呢!
一八四七年裴多菲的创作跨进了一个新的阶段,确定以政治诗为主体的新方向。一月至二月间,他写下一系列的具有强烈爱国思想的抒情诗。例如
《男人,应当有男人的骨气》、《致十九世纪的诗人》、《宫殿与草棚》、
《我是匈牙利人》、《悲哀的夜》以及《狗的歌》和《狼的歌》等,就是他这一时期的代表性作品。他在《男人,应当有男人的骨气》一诗中,表达了他不愿做奴隶的信念:做人就要有做人的权利,不能像傀儡一般地被别人摆弄,更不能听信命运的支配。他号召人民要行动起来,他反对只说不做,而且要坚持自己的原则。正如他在本篇第三节中所说:
男人,应当有男人的勇气, 有自己的原则和自己的信仰; 也许当你说出了这些真理, 你的头颅会落到断头台上。 为了一片面包出卖自己,
他永远被后代子孙瞧不起; 你要牢记这样一句话: “我虽然穷苦,但我独立!”
裴多菲热情地为反对殖民政策和封建制度而斗争,要求废黜哈布斯堡王朝的统治。他十分称赞十八世纪法国革命斗争,认为这不仅是在口头上,而且是在实际行动中改造旧社会的伟大创举,是“一把大斧子在巴黎广场上将路易的头砍下”(《反对国王》)的重大事件。一八四七年二月,裴多菲写下了歌颂一五一四年匈牙利农民起义领袖多热·久尔吉的诗篇《为了人民》,开头就向贵族地主阶级发出这样的挑战:
人民还在要求,你们快给他们!
难道你们不晓得,人民是多么可怕? 一旦起来,他们不再要求,而是夺取! 你们没有听说过多热·久尔吉这个人? 你们在烧得火红的宝座上把他活活烤 死,
可是你们永远烧不死他的勇敢精神, 因为他本人就是火;你们可要小心: 这火焰能把你们骤然间化成灰烬!
诗人在《为了人民》一诗中提出一系列的问题,质问统治者:“为什么只有你们有权利?”、“为什么你们有这样的特权?”,人民在流血流汗,创造出来的财富,却为特权阶层私有;劳动人民用双手开采出来的财宝,却装进
了特权阶层的仓库。他的诗歌创作揭露了社会的黑暗,抨击了横征暴敛、巧取豪夺的大贵族地主阶级的罪恶。裴多菲还力求运用通俗易懂、明白晓畅的诗歌语言进行创作,以便在群众中得到较广泛的流传,起到唤起群众改造社会的作用。所以他的诗歌的人民性,不仅表现在他采用民歌体写诗,而且他站在人民的立场上,和劳苦大众一起观察国家和民族的命运,号召群众走出“草棚”,组织起来手持钢叉、铁铲、镰刀⋯⋯,打倒“宫殿”;用一条时髦的领带——绞绳,把他们统统吊死:
亿万人民哟!你们走出茅屋, 奔向战场!
拿起你们的镐头、铁锹⋯⋯ 抡起佚铲!
——《光荣的大老爷们》
诗人的预言完全正确。一八四八年爆发的革命战争,不正是那些手无寸铁的农奴们同贵族地主阶级进行斗争,放火烧掉庄园,平分地主财产,吊打恶棍, 于得热火朝天吗!所以诗人在三月十五日佩斯起义前夕所写的《光荣的大老爷们》一诗,就是号召贫苦农民起来,同贵族老爷们进行斗争,鼓励他们用生产工具同压迫者厮拼。我们且看这首诗的第五节吧:
一千年以来,老爷们靠我们养活, 已经胖起;
现在我们的狗胖起来了,吃的是他们的尸体!
我们用铁叉把他们挑起来, 抛进垃圾堆,
在那里,让野狗们进一美餐, 吃得丰美!
把群众的语言加以诗化,这是裴多菲的政治鼓动诗的一个特点。他采用流畅易懂的大众语言,而且没有破坏诗的形象。全诗明朗爽快,内容扎实,语言锋利,采用古老民歌形式,易于群众背诵。他的政治诗多么锋芒毕露和一针见血啊!
裴多菲在三月佩斯起义时期所写的诗,高度概括了匈牙利人民起义的重大的历史意义。他领导的佩斯起义是匈牙利历史上一次巨大的飞跃,动摇了大贵族地主阶级的长期统治,为资本主义的发展扫清了道路,为一九一九年匈牙利无产阶级革命的爆发打下了深厚的思想基础。在一八四八年革命前夜,裴多菲就以喜悦的心情迎接革命的来临:
一八四八年!一颗新的星, 出现在空中;红色的光线 投射到黯淡的自由的脸上, 使生命获得了复苏的力量。
——《一八四八年》
裴多菲称一八四八年革命为“新的救世主”,它降临人间,像“战场上的鹞鹰拍击翅膀,狂喜地飞翔在大气层中”,给人类带来幸福和希望。他把自己的一切希望和理想,同革命紧紧地连在一起。他把奴隶们看成是能够使腐朽的社会求得再生的惟一的力量。在汹涌的革命浪潮中,诗人越来越清楚地看到,必须举起宝剑,砍断铁链,才能获得独立与自由,胜利必须以鲜血来换取。但是在革命的紧要关头,大贵族地主阶级反对革命,甚至那些中等贵族和贪生怕死的农奴也动摇起来,正如裴多菲在《民族之歌》第三节中指出:
假如有谁把他渺小的生命, 看得比他的祖国还要贵重, 祖国需要时,他不肯战死, 那他太下贱,太卑鄙无耻!
按照匈牙利文的意思“民族之歌”也可解释为“国歌”。实际上,在奥匈帝国与霍尔蒂反动统治时期,《民族之歌》在匈牙利人民的心目中,已经成为非正式的“国歌”,它鼓舞着人们为祖国的解放前仆后继,流血牺牲。就诗的形式来说,诗人是采用古老的民歌形式写成的,其诗情越来越激昂,笔锋越来越锐利,在内容、情节、布局、韵律等方面,都在每节最后的复句中达到了高潮:
向匈牙利人的上帝宣誓, 我们宣誓,
我们宣誓:我们 不再继续作奴隶!
“我们不再继续作奴隶”,这是全诗最要害的句子,是全诗的灵魂,也是裴多菲发动三月十五日佩斯起义的目的。裴多菲在民族博物馆前朗诵时,起义队伍中高呼的口号和佩斯街头贴出的标语,皆为“我们不再继续做奴隶”这一诗句。这说明全诗的高潮在于每节的末句,它标志着起义群众的战斗目标。
裴多菲在佩斯起义的日子里所完成的诗篇,例如《民族之歌》、《一八四八年三月十五日》、《自由颂》、《大海沸腾了》、《给国王们》等,被后人称为“三月诗章”;它们是裴多菲诗歌作品中的精华。这些作品不仅是诗人参加革命斗争的真实的记录,而且是他以不朽的艺术手法,高度地概括了起义时期的社会特征,塑造了各民族团结一致、为摧毁封建制度而战斗的集体的英雄形象。他在《自由颂》一诗中,就表达了匈牙利人民共同奋斗的决心:
不要怕!我们保卫你⋯⋯我只说一句: 举起你的大旗,挥舞你的大旗!
千百万大军跟在你后面进击。 我们准备阵亡,或者获得胜利!
假如我们一个不剩地死了,
深更半夜,我们爬出墓园, 我们一群幽灵⋯⋯同那些 取得胜利的敌人死拼一场!
正如裴多菲在《准备好吧,我的祖国!》一诗中,悲痛地陈述匈牙利人民的苦难历史:“我们的眼泪,好像是第二道多瑙河,一直流经我们的祖国”, “三百年以来,哈布斯堡王朝残酷地统治着我们的祖国。”从那时起,匈牙利的国土四分五裂,没有统一的意志,更没有统一的思想。
在佩斯起义后的一段时期里,裴多菲的诗歌创作集中指向国王,鞭打封建社会最高的统治者。他这方面的代表作品有《给国王们》、《国王与刽子手》等诗篇。裴多菲把历史故事与现实的讽刺题材巧妙地结合起来,不仅引起匈牙利人民对自己苦难的历史的回忆,而且加强了诗的战斗力,促使人们积极地投入当前的革命洪流中去。《国王与刽子手》就是一首以历史题材写成的优秀的诗篇;不仅它的内容较好,而且形式也较新颖。这首仅有三十六行的小型叙事诗,把国王与刽子手的淫乱、残暴、狡猾与专横等方面刻画得淋漓尽致:
妄自尊大的国王
在宝座上昂首高坐,
老爷们(下贱的侍从们!) 环护他,舔着他的手。
同时诗人兴之所至,感情激奋,对人民起义倍加称赞: 宝座开始摇晃⋯⋯
难道是地震爆发?
地震:这是人民起义! 它明显地日益扩大。
于是诗人以欢快的笔调抒发他对人民起义的无限赞美的情感,描写了人民起义的威力:
像河水冲破堤岸, 人民挣脱了铁链, 砸烂后铸成武器, 人民手中紧握刀剑。
裴多菲从匈牙利历史传说中寻求诗歌创作的题材,揭露历代封建王朝皇帝的背信弃义和奸诈行为,以及国王的无人格的丑态和残暴,除了《国王与刽子手》以外,这一时期他还写下《国王的宣誓》、《康多和他的战友们》、
《刑场》以及《邦克总督》等诗篇。借古喻今,是诗人写作这一类小型叙事诗的目的。其中有的写得很成功,很精悍,有人物活动、对话、旁白,诗人自己的插话,抒情味很足。
在以历史题材创作的小型叙事诗中,《邦克总督》却是一篇优秀的作品。
它的主题是揭露国王狡诈阴险和出卖人民的利益。邦克是十三世纪安德烈二世统治时期匈牙利的一个总督,他为匈牙利人民复仇,密谋杀死了德籍皇后
——安德烈二世的妻子盖尔鲁特(1185?—1213 年)。诗的情节简单,故事动人,描写细致,很有抒情气氛;采用民歌体写成,又很有文采,每个句子都是那样的和谐:
安德烈二世是一个软弱无能的国王, 上帝给他创造了 一副怯懦的心肠;
他的妻子操持国政, 开始治理这个国家, 她乘着一辆快马车, 到全国各地视察。
邦克总督这一题材,曾经引起在裴多菲之前的匈牙利作家们的重视。考托 诺·尤若夫就写下了与裴多菲的叙事诗同名的大型悲剧,直到现在,几乎每年都在布达佩斯民族剧院上演;它展现出匈牙利人民遭受德国侵略者欺凌的真实的历史。
裴多菲后期的政治抒情诗,紧密地配合着民族解放伐争胜利的步伐,描写了匈牙利人民在胜利进军中英勇奋斗的悲壮场面。在他的后期的诗歌中, 为我们展示了一幅人民战争的多彩画面。他以满腔的革命激情讴歌了匈牙利人民英勇战斗的雄姿,无情地揭露了哈布斯堡王朝的侵略和灭绝人性的凶残。在这方面,我们且看他的优秀诗篇《生存或者死亡》一诗:
从喀尔巴阡山到多瑙河下游, 一阵粗野的风暴,一阵怒吼! 匈牙利人血迹斑斑,披头散发, 在暴风雨中屹立,和风暴搏斗。
诗人满怀信心地预示正义战争必胜的光明远景。这一时期的作品,他开始把个人的抒情和对民族解放与独立的讴歌结合起来,一种显明的战斗特色开始形成,反映了欧洲战争中的重大问题,揭示了民族矛盾的本质:
塞尔维亚人、克罗地亚人、德国人、斯洛伐克人、窝拉基亚人,
为什么你们总是狂咬匈牙利人?
从土耳其和鞑靼人入侵,直到今天, 匈牙利人总是紧握军刀保护你们!
——《生存或者死亡》
但是,在匈牙利境内的少数民族,例如塞尔维亚人、克罗地亚人、德国人、斯洛伐克人、窝拉基亚人等受奥地利皇室的挑动,曾一度反对匈牙利革命。裴多菲总是以诱导的态度,使他们认识到民族矛盾的本质。但是在一八四八
年匈牙利民族解放战争中,塞克列人却表现了英勇的战斗精神。他曾写下两首诗歌颂他们:
起来,塞克列人,向敌人冲锋! 危害你们,也同样危害我们, 让我们砸碎共同的铁链吧!
我们上了镣铐,不久就该是你们!
匈牙利自卫军连续作战,不断取得胜利。十月七日,自卫军把援助耶拉契奇的奥地利军队层层包围起来,并迫使他们缴械投降。十月十日,匈牙利自卫军追击那拉契奇军队的残部,直逼维也纳瓮城之下。裴多菲的父亲彼得罗维奇·伊斯特万这时已经五十八岁,他仍然作为护国军的旗手战斗在奥地利的边界线上;裴多菲在那里同他父亲相遇,写下了著名诗篇《老旗手》:
这个年老的旗手是谁?
他竟那样热情,英勇无畏⋯⋯ 我骄傲地注视着这位老人, 这老旗手就是我的父亲。
热情的彼得罗维奇,身负重病,“从桌旁到床边,慢 慢地移动,却十分勉强”,然而又是什么力量使他奔赴战场,在青年的队伍中奋勇当先呢?因为他,
一贫如洗,没有任何财产,
⋯⋯
只有穷人才热爱自己的国家。
裴多菲以无限崇敬的心情描绘他父亲死后应得到的荣誉: 难道我再也不能见到你了?
只能听到你死后光辉的荣誉; 我的眼泪是晨露,落在你坟上, 你的荣誉是晒干晨露的太阳!
裴多菲作为一个战士和爱国诗人,具备了对革命前途正确的判断能力。他憧憬未来,充满信心地号召匈牙利人民继续向革命迈进。诗人生活在斗 争的激流中,内心不能不引起对时局变化的强烈反响,因此他的诗歌的调子变得越来越激昂,战斗性越来越强——
喇叭鸣,战鼓响, 冲锋队准备上战场。前进!
子弹呼啸,军刀击响, 鼓舞匈牙利人永向前!
——《战歌》
《战歌》是匈牙利护国军军歌的歌词,是应科苏特的约请而写的。情调悲愤激昂,说出了全体匈牙利官兵们内心的话语。我们再看这首歌词的第四段:
脚下是血染的大地, 战友们被流弹击毙。前进!
宁肯在战斗中阵亡, 我们决不屈膝投降。前进!
全篇歌词的最后一句是“假如需要我们牺牲,就牺牲,让祖国永存”。临近决战时,他的诗越来越发挥了它的战斗作用。他的政治抒情诗比较准确地描绘出一八四八年至一八四九年匈牙利资产阶级革命的爆发、发展、失败的全部过程。它们的不朽的价值所在,就在这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