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急迫降

凌晨2时20分,一阵寒风席卷着阿拉斯加的安克雷奇机场,最后一个登上飞机的乘客是个16岁的男孩儿,他叫卡尔·约翰森,他正在和他父亲告别。卡尔是个健壮、乐观的小伙子,然而他现在却紧绷着脸,一点也不快活。

“没有什么可害怕的,卡尔,”他父亲对他说道,“这些飞机天天在世界的上空飞来飞去,它们是绝对安全的。好了,快上去吧,这才像个好孩子!”

“嗯,爸爸,那,再……再见吧。”

“卡尔,”他爸爸微笑着说,“现在试着把你那点小小的胆怯都忘掉吧。你总不想叫别的旅客把你卡尔·约翰森看作胆小鬼吧?和爱斯基摩人混过8年的人,没有一个是懦夫的。卡尔,祝你一路平安。”

卡尔在活动舷梯上又停下来,向站在停机坪边上的父亲挥了挥手——爸爸的身影模糊了。然后,他转身上了飞机。一位空中小姐把他领到他的座位上。当她看见卡尔马上系上安全带,就明白这个男孩子心里感到害怕。于是,她向卡尔保证说不会发生任何意外的。

几分钟后,飞机开始发动,安克雷奇飞快地向后倒去,当速度增至每小时640公里的时候,这架巨型客机腾空而起,并且迅速爬升到云层的上面。没有了浮云的遮挡,星星就像一盏盏明灯高悬在深蓝色的苍穹上。

起飞后一个半小时,卡尔发现北面的地平线上放射出一道道淡淡的彩色光芒——那是北极光!这道道光线比平常显得更加绚丽明亮,卡尔自从登上飞机以后一直未能摆脱掉的恐惧却因此越发强烈起来,因为他明白,北极光预兆着坏天气。

巨型客机的座舱内舒适又温暖,但是舷窗外面的气温却是摄氏零下40℃。大多数旅客都睡着了,或者至少是倚在座椅上闭目养神,可卡尔却神经紧张,坐得笔直,尽管他觉得自己这样害怕显得有点蠢,但他却怎么也摆脱不了那些恐惧,它们就像一只冰手那样抓住了他的心。5点钟时,卡尔仍然神色紧张地坐在那里,全无睡意。

这时,机长走进了客舱,他不时地停下来同那些没睡着的旅客挨个儿打招呼。当他听完那位空中小姐对他说的几句话之后,就向卡尔走来,邀他去驾驶舱看一看飞机是怎样操作的。

卡尔不大情愿地勉强解下安全带(他是全体乘客中惟一始终系着安全带的人),强作镇定地随着机长来到驾驶舱里。卡尔惊奇地看着里面的景象:副驾驶员操纵着飞机,无线电报务员守在他的仪器旁,领航员在他的小桌子上忙碌,高空中机械师则在认真地记着航空日记。

“我们现在正飞离美洲大陆,”机长对卡尔说,“我们再看到的下一块陆地将是冰岛,从那里过去就是挪威,然后是丹麦……”

突然,机械师的惊呼打断了机长的话,与此同时,发动机原来那种平稳的、不易察觉的震动突然变得剧烈了。一会儿,机械师拨动那些开关时,飞行仪表上的指针都疯了般地乱跳起来,随之机器震动轻了。这时候,卡尔当然是被人们忘记了,所以他向舱外退去,当他听到机长的话时,他的心一下子又缩成一团,只听机长说道:

“两个引擎?怎么回事……油?”

随后是一连串快得让卡尔听不清的解释,他只听见后来机长命令报务员说:

“向白罗和阿克拉韦克喊话,就说我们的两个引擎不能运转了,告诉他们要保持联络,我们就要返航,还有……”他突然停了下来,因为他看到正在察看仪器板的机械师把第三个引擎也关上了。机械师抬起头来,对着机长焦急、询问的目光,默默地摇了摇头。

驾驶舱里一片寂静,空中机械师、领航员、报务员,还有卡尔,全都把焦急的目光集中在机长身上,好一会儿才听到机长说话:

“告诉白罗和阿克拉韦克,我们遇上麻烦了,看样子要来一次紧急着陆。把我们的方位告诉他们。我们马上就转回去,并且要尽可能地靠近海岸降落。领航员……我们现在在什么地方?”

“离开海岸64公里左右,机长,”他一面说着,一面在拍纸簿上标出经纬度,并把它交给了报务员。

机长接了一下电钮。几秒钟后,蜂音器响了,机长随之用简短而抑制的口吻对着麦克风说:

“看来我们不得不在冰上着陆了。每个人都立刻系好安全带。告诉旅客们,我们将尽量靠近海岸降落,要向他们保证这不会有危险的。”当他关掉开关,转过身来时,他自言自语道,“但愿他们能相信这一点。”

就在他走上驾驶台,从副驾驶员手中接过操纵舵时,他才又看见了卡尔——这孩子已经被忘掉相当一段时间了。机长稍稍踌躇了一下,然后对卡尔说:

“请你回到座位上去吧,……什么都不要说,懂吧?什么也别说!”

卡尔转身向座舱走去,但他在门口停住了,心跳得厉害——这时,机长正在接过操纵舵。报务员眉头紧锁,全神贯注于他的那些旋钮和开关——终于,卡尔不顾一切地跑到机长面前,不安地说:

“先生,我想……”

“回到你的座位上去。”机长一面为自己系上安全带,一面对卡尔说。

“但……你说你要在冰上降落……靠近海岸……”

“请回到你的座位上去!”机长怒吼起来。

卡尔转过身去,舔了舔他那干燥的嘴唇。就在这时,报务员摘下耳机报告说:

“机长……哪儿也联系不上,不管是白罗还是阿克拉韦克都联系不上,干扰太大了……我们跟别人彻底失去联络了。”

“先生,”卡尔急促地插进来说,“你……你千万不要在海岸附近着陆,我们……我们将不会……”

“叫这个小傻瓜走开!”机长命令道,一边又回过头去继续操纵飞机,双眼紧紧盯着飞机的高度计和水平仪。报务员解开安全带,站起来,准备把卡尔带出去。然而卡尔明白这是最后的机会了,他大声叫道:

“那是冰啊,先生……海岸附近的冰面上布满了冰丘,冬天的暴风雪把冰面弄得坑坑洼洼。在那里降落,你想叫飞机不碰得粉碎简直是不可能的!”

机长知道,这样一架四引擎的庞然大物着陆时至少需要有1.6公里长的跑道才行。他原就认为在迫降时不能使用起落架,但是假如用机腹着陆的话,万一碰上一个冰丘飞机将会撞得粉碎。想到这里,他急切地问卡尔:

“哪儿……哪里有平一点的冰面?”

“往海上去,先生,”卡尔的声音也是同样的急切,“越向海里走,冰面就越平。千万不要在离岸32公里以内的地方着陆,64公里以外就差不多了。这里我很了解,我和爱斯基摩人在这一带打过猎。”

所有的目光又都集中在机长身上。这时他正注视着高度计:刚才他们还在13公里的高度上,而现在已经落到8公里多一点了。

“好吧……我现在就把飞机掉过头去,离开海岸。感谢你,孩子。现在回去坐下吧,把你的安全带系好……要系紧!”

回到座位之后,卡尔觉得好像所有旅客的眼睛都在看着他,为了掩饰自己的不安,他竭力用颤抖着的双手把安全带系上,但最后还是邻座的一位先生帮他系好的。他对卡尔眨眨眼睛,安慰说:

“别担心,孩子,他们调整引擎,也许会耽搁一个小时,但我们很快就会又起飞的。我乘这架飞机旅行好几次了,我认识那位空中小姐,她刚刚向我透露说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事故。”

卡尔想向这位不明真相的好心人透露他们究竟遭遇了什么麻烦,但是他想起了机长的叮嘱忍住了。突然,灯光显示牌亮了起来:请勿吸烟。这说明飞机就要开始着陆了。果然,飞机稍微有点倾斜了,有经验的乘客都知道这是飞机在向下俯冲。

卡尔两眼紧盯着窗外,外面一片漆黑,现在已是在云层下面,一个星星也看不见了。突然,一道强烈的白光划破了黑暗,这是从驾驶舱里打出的一颗照明弹,它照亮了下面的一切,而这对卡尔说来是太熟悉了:广袤无垠的一片冰原,四处像撒满了钻石那样闪闪发光——下新雪了!

卡尔又紧张起来。飞机离地面已不足6米,机长已经把飞机拉平,准备用机腹着陆。着陆阻力板已经放下,以便减速。

飞机接触到地面,但马上又弹了起来,一阵颤动穿过整个机身,旅客们都恐惧地紧贴在座位上。又碰着地面了,又弹了起来,再一次着陆,又一次弹起,然后是随着尖锐刺耳的啸声,飞机在冰面上颠簸碰撞,激起的雪雾和冰碴在机头和两翼上就像腾起了一团蒸汽,冰面随之被铲出了一条“跑道”。

机上的座椅颠得嘎嘎作响,到处都是碰撞和压碎东西的声音。当这架巨大的飞机最后终于停稳之后,四周却变得如此沉寂。

着陆一个小时以后,才大致恢复了一些秩序。这次迫降只有少数几个旅客受了点轻伤。这时,机长向旅客和机组人员发表了讲话:

“我希望能尽快同最近的机场取得联系,”机长开始说道,“离我们最近的是阿克拉韦克机场,大概不到160公里。一旦那里的人们知道我们的位置以后,他们会立即把我们空运到一个比这儿暖和点的地方去。”他咧开嘴笑了笑,好像根本没有发生过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似的。“同时,乘务人员将把座椅的皮罩子拆下一些来,这样你们就可以去搞一个床什么的,好了,现在都去睡上一会吧,再过一个小时我们就开饭。”

他避而不谈获救之前他们还要等多久,转身向驾驶舱走去。大概是考虑了一下,他又转身叫卡尔跟他走。把门关好以后,他问卡尔:

“你好像对这一带海岸挺熟悉,是吗?”

“是的,先生。我和爸爸从前在这儿工作了3年呢……”

“那太好了。现在认真听清楚:我们同任何机场都联系不上了,我们的电台不灵了。而且,我们的电池也用不了多长时间,这意味着我们很快便无法做饭和照明了,你一定可以意识到那时将会变得多么冷。”他说着向上面指了指(驾驶舱的天花板上已经结了一层厚厚的白霜),卡尔点点头。机长接着又说:“那你有什么主意没有?”

卡尔现在感觉好多了,那些从他一上飞机就一直折磨着他的恐惧,从他重新站在坚实的陆地上以后就烟消云散了。他镇定地注视着机长,简短地说:

“如果我们能做一双雪鞋,我可以设法去求得援助。”

然而,他们现在离开海岸也有64公里——大雪覆盖着的冰海上的64公里!况且到了岸上还要去寻找爱斯基摩人的村落,这样看来这个计划几乎毫无成功的希望,然而这却是他们惟一的希望了。

在他们从驾驶舱的墙壁上割下一块铝皮来做雪鞋的时候,机长提出要同卡尔一同去,他坚持说:“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去,这太危险了。”

自打离开安克雷奇以后,卡尔第一次露出了笑容,他略带歉意地说:

“我恐怕您不能做到,先生,因为这必须要有穿越冰原的经验才能这么干。”

卡尔在经过一个小时的准备之后与机长他们三人握手告别。他背着一个装有巧克力、葡萄干、油浸沙丁鱼罐头和一小包葡萄糖的背包,面向正西出发了。在他携带的所有东西中,最重要的是一架夜光罗盘,没有这件东西,他便会找不到回来的路了。

机长一回到那暖和一些的驾驶舱里,就看着他的两个同事严肃地说:

“我从未想到过我会派一个只有16岁的孩子出去送死,可我还是这样做了。他决不会成功的——任何人都不可能成功,天气实在太冷了。”

24个小时过去了,卡尔仍然拖着疲惫的脚步向西方走着。他手里的那个罗盘显得死沉沉的。他的鼻子和嘴唇上挂着冰凌。他脚上的雪鞋就像是两个大铁块,他觉得他的双腿好像失去了知觉,他只是下意识地向前滑行着。

26个小时过去了,卡尔终于倒在雪地里,他几乎要不知不觉地睡着了。现在要是睡过去,那他就非完蛋不可。于是,他强迫自己又站了起来。

突然,一只海豹打破了冰面,紧接着又是一阵枪声。原来是一个爱斯基摩人正在打猎海豹。

一阵不甚连贯的喊声使那个爱斯基摩猎手马上停下来,恐惧地举起枪准备射击,但当他发现一个跌跌撞撞的人影向他奔来,并用他自己的语音叫喊时,他又把枪放下了。

一架爱斯基摩人的狗拉雪橇迅速地驶向海岸。卡尔被拉到四分之一公里以外的几间茅屋前,这些茅草房几乎已经是埋在雪里了。在用海豹油擦拭了全身,又吃了一顿饱饭以后,卡尔立即登上狗拉雪橇,从这个爱斯基摩人的小村子穿过雪原,向阿克拉韦克全速驰去。

“如果你从我上岸的地方一直向东走,”卡尔对机场指挥官说,“你就会发现那架飞机了。我一直是向西走的,喏,这只罗盘一刻也没有离开我的手。”

“我们会用飞机把你送到你碰到爱斯基摩人的那个地方去,余下的事情……”指挥官停下来问道,“怎么回事?你怎么脸都变白了?”

卡尔浑身颤抖,刚才的恐惧又回来了。那位机场指挥官认真地打量了他一会儿,然后轻轻地说:

“那里有70条生命面临着危险,你……正是你,才能把他们救出来。”

“我……我……我不敢,”卡尔说,他脸上的表情说明了他内心的恐惧。后来,经过一段长时间的沉默之后,他终于用颤抖的声音说:“好吧,我……准备好了。”

10分钟后,第一架去寻找失事飞机的救援机起飞了。卡尔就坐在驾驶员身边。

这架从阿拉斯加经北极航线飞往欧洲的四引擎客机上所有的乘客终于获救了,卡尔也由原来的一个害羞胆却的少年变成了一个有勇有谋的小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