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文从医

沉脉主里,有力里实,无力里虚,沉则为气,又主水畜,沉迟痼冷,沉数内热,沉滑痰食。沉涩气郁,沉弱寒热,沉缓寒湿,沉紧冷痛,沉牢冷积。

从科举转向医学

明代嘉靖十九年秋,那是一个月夜,李时珍记得非常清晰,因为就在这一天,他决心彻底与科举告别。

浩淼的江水上,一叶孤舟顺水漂流,李时珍和父亲坐在船头,喝着闷酒,远处的圆月在水里荡漾,仿佛是此刻李氏父子的心,起伏不定,李时珍从这清冷的水中月里,看清了自己的十年寒窗路。

父子俩人相对无言,但都在为一件事伤感,那就是科举,只不过一个是因为自己儿子没考上科举,一个是因为自己没有实现父亲对自己的期望。

李言闻望子成龙的科举梦又一次破灭了,他想不通儿子才华四溢、满腹经纶,竟然不为主考看重,落得个榜上无名,第三次赴武昌应乡试,仍然失败而归。

不过李时珍的心情却比李言闻还要好点,因为毕竟年轻,脑子灵活。人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啊,他李时珍还这么年轻,真正的生活才刚刚开始。考不上就考不上吧,我努力过了,我无悔了。

只不过唯一的遗憾是,辜负了父亲的对自己的殷切期望,自己没有走上仕途,让父亲伤心了。

李时珍抬起头,看着父亲面色憔悴、神情沮丧的样子,他心里很不好受。他很少盯着父亲看,在自己的眼里,父亲一直是最坚强的,是不可战胜的,平时李时珍喜欢一切都按父亲的意思做,因为他感觉父亲永远是对的。

这是第一次,李时珍感觉到了父亲的脆弱,父亲的无助。现在自己已经成人了,自己要独立面对这个家庭,自己要挑起生活的重担了,父亲身上的担子,自己要接过来,让自己的家庭运转起来。

为了转移父亲的情绪,李时珍把一直藏在心里,已经思考多时的医学问题谈了出来。

李时珍对父亲说:“父亲,我一直在思考医学上的一些问题。有很多东西,一直没机会和您说,正好乘现在这个机会,和您谈一下吧!”

李言闻从失神的状态中回过神来,在确定了自己的儿子正和自己说话后,就随便“嗯!”了一声。

李时珍说,“《孟子·告于篇》上讲:心之官则思。《内经》上也说:心者,君主之官,神明出焉。这两部书里都是说,心脏是主管人的思维活动的。儿仔细思考了这个问题,觉得这里说的不对。”

“本来,《内经》上说过,脑为髓之海,髓海不足,则脑转耳鸣,胫疫眩冒,目无所见,懈怠安卧。按这种讲法,是人脑主宰我们的视觉、听觉和运动器官的。”

“再往深处想,我们思考问题时,是心在想,还是动脑子想呢?读书读久了,是头昏头痛,还是心昏心痛呢?显然这主要是前者。所以,儿以为,脑才是六神之府,思之官。”

李时珍这番独出心裁的言论,使父亲颇为震动。他从振兴家庭无望的失落中回过神来。

《内经》是祖国最早的一部医学典籍,它运用精气、阴阳、五行学说,总结和阐述了中医的基本理论,后代的中医理论的发展,可以说都起源于《内经》。《内经》上提出的心是思之官,千百年来有学问的人都视为真理,医经、儒经都这么叙说。儿子却敢向传统挑战,提出怀疑,真不简单!

李言闻并不保守,他只不过是对儿子寄托的希望太大,一时缓不过劲来。现在,他也慢慢想开了,自己都没有实现的愿望,为什么非要自己儿子实现呢?儿子已经努力了,这就够了,这就是自己的好儿子。

李言闻听着儿子的议论,仔细地琢磨着,儿子这番议论还真有点道理。

李言闻不由得感叹:“真是有心栽花花不活,无心插柳柳成荫。我这几年来,天天督促儿子面壁苦学,尽了最大努力,发奋读书,几乎丢了命。”

“但是,老天不遂人意,三次应试都名落孙山。万万没有想到,儿子仅凭着家族的影响,自己平时关于医药学有意无意随便说说,就记在心里,对‘心之官则思’竟动了脑筋,作了如此深刻的见解。”

“自己行医数十年,也曾著书立说,但对于这么重大的医学问题,却从未产生疑虑,真是庸才!”

“儿子果然聪明颖悟,才智过人,勇于探索。其实七十二行,行行出状元,既然儿子在医学上能够如此钻研,何不让他跟着我学医呢?别让他像我那样了,为了科举白白耗费了青春,到头来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李时珍见父亲沉默不语,便把自己想放弃科举考试,跟随父亲学医的想法说了出来。这个念头在他心里许多年前就有了,但是为了显耀门庭,不辜负父亲的期望,他藏在心里不忍心说出来。

看来,科举仕途与李家这一代还是无缘,自己的志向也不在这里。于是,李时珍趁父亲思想已经转变,便把多年来深思熟虑的话说了出来。

李言闻看着为应试累得瘦弱不堪的儿子,心头不禁涌出无限爱怜。李言闻并没有听到儿子的话,不过从儿子的表情,他就知道儿子要表白什么,儿子在重演他的悲剧,那个传说的笑话中,运气再也不敲门,儿子要等的是真正的学问本事了。李时珍决心从此放弃举业,随父学医。

李言闻觉得儿子的选择不能说最佳,但也算是条好的出路了。于是,他默默地点头同意。

李言闻最后痛苦地喃喃说:“为什么我李家父子两代都是同一个命?我能治别人的病,却治不了自家的命。难道那朱衣神也是趋炎附势之辈?只对着富家豪门点头。想那顾家小公子还小你三岁,都在前年成进士了。”

顾家是蕲州城里有名的大户,顾家大公子顾问,字子承,号日岩。他18岁便中了进士,在福建当了多年大官,是全国为数不多的理学名家。

顾问归隐后回到家乡讲学,在阳明、崇正两座书院中开课授徒。由于顾问名气很大,全国各地都有人慕名到蕲州拜他为师,已有学生数百人。

顾问的兄弟顾阙,号桂岩,当时合称“二顾”,虽然年纪不大,已经被视为理学宿儒了。

顾阙也经常和哥哥在蕲州的崇正书院、阳明书院讲学,四面八方来蕲州听讲学的很多,弄得名气比公侯卿相还大。

李言闻虽然答应了李时珍不再应考举人,但要求他学医之前,先去拜顾问为师。

既然不再应考举人,身上没有负担了,李时珍可以免于“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之误,超脱出来看一看顾问讲的理学是什么样的理学。

都是读的朱子一本书,为什么他们顾家人都会进士及第?李时珍就考不上一个举人。看清了真正的学问本事何在?再来决定学不学医。

李时珍去拜师听讲了,回来后告诉父亲说:顾问讲的理学还是老样子的理学,看不出其中有什么真正的学问,也没有可以实际应用的本事。

这就像当时一些还有点头脑的学者指出的那样,它本质是“禅学”。既然是说禅,那就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就是“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就是佛祖拈花,迦叶会心。

这种玄妙的东西,不是李时珍喜欢的。他心里看重的是实实在在的东西,是治蛇虫咬伤的蚤休,是那一味起死回生的黄岑汤。

李时珍这时心意已决,他毅然写了一封“求父允儿学医”的决心书,其中有诗一首,诗中这样写道:

身如逆水船,心比铁石坚,

望父全儿志,至死不畏难。

看到儿子学医的决心,李言闻终于点头了,他不想把儿子逼出毛病来,到时可能后悔都来不及。

幸亏是李言闻点头,如果是那传说中的朱衣神点头,也许最多不过是又多了个当时的名宦大儒,而绝对不可能造就出,中国科学史上流芳百世的一代医药家。

李时珍就这样开始正式学医了。

这样,从23岁开始,李时珍就弃文从医,继承父业,走上了医学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