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恶魔的伤害

研制核武器有一个最可怕的恶魔,就是放射性物质的辐射对人体的伤害。

法国科学家亨利·贝尔勒尔在一百年前发现了放射性,到玛里·居里和皮埃尔·居里夫妇时有了一个大的飞跃,他们先用铀作放射源,又发现了钋和镭。放射性的发现造福了人类,同时也降灾难于人类。居里夫妇俩经受到非常奇怪而难以诊断的疾病的折磨。特别是玛里·居里最后死于过度辐射而引起的再生障碍性贫血。她的实验簿受到强烈的放射性污染,她使用过的菜谱保持放射性达 50 年之久。

邓稼先经常出入车间,有时天天接触放射性物质,受其辐身的损伤。他们把这种事叫做“吃剂量”。有一次开密封罐观看测试的结果,原有防护的措施挡不住新材料良好放射性能的强度,使他们受到了超出常量几百倍的辐射。

70 年代末期,一次飞机空投时没有打开降落伞,核弹从高空直接摔到了地上,倒数之后天空没有出现蘑菇云,这种事情有可能引起严重后果。指挥部立即派出一百多名防化兵到出事地点去寻找,但始终没有发现核弹的痕迹。邓稼先决定亲自去找,他清楚,放射性钚如果侵入人体,在人体内的半衰期是 200 年,亦即进入人体后 200 年还剩一半,它将终生伤害着“吃剂量”

的人的身体,永无解除之日。仅仅一克重的钚可以毒死 100 万只鸽子,可以想象它对人体的伤害。他没有听从好心同志的多方劝阻,和二机部副部长赵敬璞乘坐一辆吉普车,向戈壁深处驶去。在车上,他不停的思索,什么都想到了,就是没有顾得想钚对于人体的伤害。车子在大戈壁上到处迅跑,他终于找到了。到了发生事故地区的边缘,他要汽车停下来。一下车,邓稼先立即感到了此地对于身体的危险性。他大声对要与他同行的赵副部长喊:“你们站住!你们进去也没有用,没有必要”——“没有必要”这是一句只说出一半的话,如果把这句话完整地说出来,应该是

“没有必要去白白地做出牺牲。”

而邓稼先认为自己是有必要的,有必要“牺牲”。

邓稼先这时又将钚对人体的伤害忘得一干二净,他弯着腰一步步地走在戈壁滩上,四处扫视,边走边找,终于找到了碎弹。高度的责任感使他在一瞬间变成了一个傻子,他竟用双手捧起了这个含有剧毒的危险放射物——碎弹片。他见到赵副部长的第一句话就是“平安无事”。但是,他意识到自己的身体一定是有事了。他主动邀请赵副部长与他合影留念。他在研制核武器的紧张工作中,从来没有主动邀请别人合影。这次他要特别留下一张纪念照, 是他察觉到了寿命的期限了,他遭受到极为严重的放射性钚 239 的辐射伤害,是现代医学水平无法补救的。

几天以后,邓稼先回到北京住进医院作检查,结果表明,他几乎所有的化验指标都是不正常的。但他只对许鹿希说了尿不正常,妻子火了,跺着脚埋怨他。邓稼先如果到疗养院去对身体会有很大好处,可是他没有疗养过一天。一天晚上,妻子耐心地劝说他,他斜倚在床上,时而看着妻子,在听劝说,时而望着墙,在想工作,了解她的妻子完全猜到了他的想法。

邓稼先的心在事业上,他身上有一股特殊的力量。他明白,美国人已经先后进行了九百多次核爆炸试验了,20 世纪 70 年代末 80 年代初,美国总统

命令恢复发展生产中子弹。中子弹是他们在 70 年代后期研制出来的新式武器,它减小了冲击波和热辐射等其它效应,而加大了中子效应,这就能在减弱对物质破坏力的情况下保持对生物的杀伤力,好像一群装甲车或坦克车被中子弹袭击后,车子仍然完好无损,而车内所有的人均被消灭了,这就是中子弹最特别的地方。原子弹只不过是核武器的第一代,一个核科学家,在核武器研制方面,必须使祖国站在世界的最前沿,否则,就谈不上有强大的国防威力,科学家就没有尽到责任。

邓稼先仍然醉心于新式武器的研究。1980 年以后,他衰老得很快,头发白了,工作疲劳也不易消除。有一次去爬山,半路上他突然感到举步艰难, 身上沁着虚汗,只好半途而废。有时,他的心跳每分钟会超过 120 次。有时他甚至非常怕冷。

一次,他利用散会后的一点空,和妻子到颐和园去。他们漫步在后山的小路上,还没有走到最高处,他便觉得有些累了。他们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下来,邓稼先一边吃着妻子剥的桔子,一边漫不经意地浏览着湖光山色。忽然, 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喃喃地说:“多恬淡,多悠闲,要能老过这样的生活该多好啊!”妻子看着他,意识到他在精神生活上也感到了劳累。可是,这种倦意,在他强大的事业心的推动下,一会儿便烟消云散了,他比谁都清楚自己的身体情况,因此,他在工作上在争分夺秒。

1984 年底,邓稼先指挥了我国第六个五年计划期间的最后一次核试验, 这也是他一生中最后组织指挥的一次核试验。他在严寒中来到罗布泊。在1986 年以前国家进行的 32 次核试验中,他亲自在现场指挥过 15 次。所有的试验都获得了圆满的成功。有人称他是福将,但事实上,他的成功靠的是他本人的水平和一丝不苟、认真负责的精神。他对罗布泊,因为事业上的光辉成就而产生了深厚的感情。60 岁的邓稼先带着自己魁梧而又极为虚弱的身体来到基地,他知道,国家在期待着这次重大试验。

虚弱的邓稼先是气喘吁吁地趴伏在两位同志肩上到达目的。这些天,只有少数人知道他天天在便血。高潮副院长提醒他:“要注意,怕不单纯是痔疮吧?”邓稼先却岔开了话题,他当然知道这是什么不治之症,但是,他要争抢的是宝贵的时间。

核试验的那一天,他和于敏坐在指挥车里,守候在基地的前沿。他们在等待着一声巨响,等待着忘记刮络腮胡子的胡仁宇副院长的到来。邓稼先是个胖子,于敏的头发过早地脱落了。基地的人们常说:一个胖子和一秃子紧忙活一阵,就要响了。

胡仁宇飞步跑来了,他们的直觉都感到是好消息,但也更加紧张了。 “那个尖尖有没有?”邓稼先和于敏同时高喊。 “有、有、尖得很高,很清晰。”胡仁宇把照相底片在手上高举,使劲

地摇晃着说。

他们接过底片一看,尖尖很高,他们高兴得简直要跳起来了。

在 32 次核试验中,他们第一次观察到预期的中子主体点火和燃烧都是正常的新现象,是一次重大的突破。

邓稼先就是这样带着第二代核武器伸手可及的喜悦,告别了罗布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