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听大地

倾听大地，那是我们的父亲和母亲的诉说，是沉重与贫瘠的双重折磨， 是泥沙、精神的共同流失。倾听大地，那是四时不断的风声雨声，还有沙漠化的干旱，土地龟裂的伤口，洪涝席卷时无奈的淹没。倾听大地，远古的哲人的声音已经微弱到细小，现代摇滚的喧嚣中，谁还记得这样的教诲吗—— “日月出矣，而爝火不息，其于光也，不亦难乎？时雨降矣，而犹浸灌，其于泽也，不亦劳乎？”倾听大地，更多的时候是倾听沉默。这就是倾听的艰难。或许，正是大地的深厚、神奇与善良，使人类走进了一个可怕的误区。对于土地，我们可以随心所欲，而忘记了土地一样需要保护需要爱，需要森林和草地的缠绵，需要蚯蚓、蚂蚁、蝈蝈各种小生命的相依相伴。随心所欲的索取，就是随心所欲的破坏。正视我们的国土，它是可爱的，又是催人心酸的，在不停止的流失与沙化中，愈来愈多的炎黄子孙如何去寻找立锥之地？ 是时候了，已经为时不早了，我们要倾听大地。我国土地中最宝贵的耕地的减少，一直是与人口的增长如影相随的。

1949 年以来，我国开荒造田近 4 亿亩，减少耕地近 7 亿亩，人口增长

了 7 亿。我国沙漠及沙漠化土地总面积为 153.3 万平方公里，占国土总面积

的 15.9％，已超过全国耕地面积的总和。本世纪 50 年代至 70 年代，中国沙漠化土地以平均每年 1560 平方公里的速度在扩大，80 年代后则以每年2100平方公里的速度向着东南部的农田、村庄推进。这就叫沙进人退。这也是历史上曾经埋没了精绝、楼兰古国，以及罗布泊的悲剧的重现。那是有声有色的，你看沙漠的浩瀚，你看沙丘蛰伏时的沉着，你看在失去植被固定之后的沙漠与绿洲结合部，那些明沙悄悄的流动，人要退向何方呢？人还有多少退路呢？中国还是世界上水土流失最严重的国家。外国的生态专家站在黄河边上为中国叹息，中华民族每天都在大出血！年青的朋友，你见过黄河吗？黄河，《水经注》称为河、大河，那是孕育了华夏文明的大河，当我们的先祖或许是因涛声所吸引，从大森林里走出来，背着弓箭，手执石斧，面对炫目的阳光，穿过山峦与矿野，他们要去哪儿呢？他们在寻找那一条后来被称为黄河的河，大河。从此，人随水走，千古皆然。人们站在河边，惊奇地看着大浪奔流，那是什么力量推动的无穷无尽呢？从平静的源头来，从千沟万岭中来，从暮色苍茫的原野上来，啊，黄河！关于船的最初的想象，是在这河边萌生的吗？从西周开始，两汉繁荣同时也是黄河流域代木屯垦的巅峰。4.8 亿亩原始森林全部倒地，留下了山石鳞峋的黄土高原，羊白肚毛巾下农人额头的皱褶犹如沟壑。西北风，风沙呼啸的西北风⋯⋯黄河里每年流失的土壤达 16 亿吨。这 16 亿吨泥沙是一片何等辽阔而肥美的土地啊，如果用它修筑

一条高和宽各 1 米的长堤，可以环绕地球 32 圈。黄河剥蚀了黄土高原几乎所有的表土。黄河浊浪所挟裹的便是被粉碎被剥落、并且将要被冲进大海的一去不复返的中国的土地。树与草不能立足，人类又怎样生存？我们的另一条河流长江实际上已成为第二条黄河，它每年流失的 5.2 亿吨泥沙，相当于尼罗河、亚马逊河、密西西比河三条世界大河的年输沙总量。长江上游水土流失面积达 35.2 万平方公里。穿过云南的金沙江河谷，两岸荒芜，顽石累累，百里不见一棵树。长江，你不浑浊又能怎么样？泥沙俱下的洪水，冲走的仅仅是我们珍贵的土地吗？随着大山一角的塌陷，随着黄土高原最后的表土的剥落，随着田园的分崩离析，被冲走的还有人不可或缺的梦想，曾经真

挚得发烫的情感，不再有家园的深深迷茫。所有人为引发的自然灾难是真正的人的悲哀，它的最核心的潜台词总是属于文化、心态的，并且难以磨灭。1949 年以来，我国减少的耕地的总面积，形象地说，相当于两个半日本。我们还有多少土地可以流失？我们还能流失多少年？中国土地锐减的警报， 从四面八方传来。1986 年，国务院第 100 次办公会议上，一个具有历史意义的决策诞生了：成立与所有使用土地部门相脱离的政府职能机构——国家土地管理局，以遏制土地的恶性减少。这是迫在眉睫的了。从 1957 年到 1986

年的 29 年间，中国耕地面积净减少 2.4 亿亩。同期，中国人口以每年平均

1400 万的速度增长。这一减一增之下，到 1986 年中国的人均耕地已经从 1952

年的 2.98 亩下降到 1.4 亩。近 10 年来，中国减少耕地的速度更使人瞠目结舌。1985 年，减少 2300 万亩。1986 年，减少 1600 万亩。1987 年开始实施

《土地法》，当年减少 1200 万亩。自此，因为国土局的认真而艰苦的工作， 土地的锐减得到了缓和并回落。1989 年以后，中国的耕地状况又开始恶化， 在开发区热和房地产热中，非法批地、越权批地，比比皆是，国人称之为现代圈地运动。仅以广东省为例，1992 年违法占地案件 15258 宗，面积 19866

亩，比 1991 年分别上升 32.2％、40.8％。也是 1992 年，寸土寸金的北京市净减少耕地 I0.1 万亩，比过去 10 年中占地高峰年还多出 0.7 万亩。广西北海市陆地面积为 248.8 平方公里。1992 年 1 月至 1993 年 5 月，北海炒家

云集，共划出低价出让的土地 114458.9 亩，折合为 76.3 平方公里。仅仅凭着一幅转手招商的蓝图，属于画家和人民的国有资产流失了。我们究竟是地多还是地少？北京农业大学教授刘巽浩先生大声地发出过“中华大地 200 年后不耕不种”的警告。

如果建国以来每年平均净减少 700 万亩耕地的状况得不到改变，50 年后中国的人均耕地不足 0.7 亩，与当今日本的人均耕地数相等。日本的粮食2/3 靠进口，农业大国的中国到时人口超过 16 亿，怎么维持一日三餐？我们有那么多的钱进口粮食吗？世界有那么多的粮食供应中国吗？中国人倘不是在自己的土地上播种、耕耘，养活自己，还有谁能养得活我们呢？不仅如此，200 年后我们将没有一寸耕地，不耕不种，不稼不穑，密密麻麻的人群拥挤在大大小小的城市中，作何打算呢？谁也不希望出现这种后果。因此控制耕地的减少以及人口的增长，必须从现在做起，已经时不我待了。我们要倾听大地。那种无声的默默的奉献、超载的重负。我们的土地是借用我们子孙的。人类在创造的诱惑下，曾经翻来覆去地改变着土地的形态，然而土地是不能创造的、不可再生的。只有在土地上，才会显现季节的色彩。每一个冬天都是提醒，地球曾经有过寒冷的冰河期岁月。而在我们的梦一般的记忆中，一缕一缕春草返青时，便是农人放水开犁的日子。那黑色的芳香的土地啊！倾听大地就是倾听历史，就是倾听未来。